她来自碧波深处-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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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无赘言,只一句由衷的感谢。
天涯并没有即刻回复她,转眼春假来临,阿爸阿妈最后还是被明月说得心动,两人相偕,随旅游团到澳洲旅行。
明月送二老到机场,笑眯眯目送他们入了闸,才独自返回家中。
荷兰的春假有九天时间,许多当地居民趁机出门度假,亦有游客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切如同往常。
明月独自留在杂货店里,没有顾客的时候,便坐在收银台后头,静静看书。
忽然手提电脑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提醒她有新邮件。明月放下手中的《尼伯龙根之歌》,去查看邮件。
新邮件来自天涯。
邮件里贴着一张他穿厚厚极地服,眉睫口鼻都染着冰霜的照片,在他身后,是数只看起来在挤眉弄眼的雪橇犬和一望无际的雪原。
邮件下头亦只有一句:想念和你一起在大堡礁的时光!
明月看得微笑,不知为什么,很想向他倾诉,遂在回复他的邮件里,讲起琐碎的生活细节。
教授布置了作业,有些专业术语没有听懂,幸好同学热情,下课时又向我详细地将题目解释了一遍。否则假期结束,作业交上去,驴唇不对马嘴,要笑死人。
解剖学已经从动物解剖阶段向人体解剖过渡,有精神比较脆弱的女同学当场呕吐,由左右同学扶到洗手间去,吐完了,回来继续上课。我觉得自己的胃也在翻涌,只是强忍住,没有当场发作罢了。当天中午,大家的胃口都不是很好。
隔几日,天涯回复她:想像你今后可以帮助多少人,免于遭受病痛之苦;想像这是一场比赛,如不能完美完成动作,将无法进入决赛;想像……我就陪在你的左右。
照旧贴一张他在冰天雪地里的照片。照片上他半侧着脸,阳光从背后洒下来,只能隐约看清楚一个大致的轮廓,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明月微笑。她其实已经克服心里障碍,只是忍不住想对他倾诉当时的心情。这些艰难的事,她不愿意让阿爸阿妈知道,为她担心;也不想告诉林渊,使得他在参加临床实验的同时,还为她分心。
她一向不善于诉说,从前是,现在亦然。
只是,她无由地,愿意向天涯,倾吐一些,从不向人言说的心情。
两人就这样,每隔一段时间,通过电子邮件相互交流。
天涯很少明确说自己身处何方,总是在邮件里贴一张具有当地特色的照片。有时是崇山峻岭,有时又是万里黄沙……始终在不停奔走,偶尔停下来休息,只为踏上更遥远的旅程。
明月觉得,他是真心喜(…提供下载)欢这种工作和生活的状态,全情投入。
同他上山下海,飞天遁地,只为了寻求更科学更理想的发展状态,保护自然环境相比,她的所面对的那些困难,显得微不足道。
然而天涯在邮件里回复明月:职业无分贵贱,没有谁比谁更高尚。
他们就此展开严肃的探讨。
明月开始在课余参加学院组织的慈善活动,到养老院去为老人们读书、为节能减排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所有亲近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改变。
她如同一只长期蜷缩自己小小的脆弱的壳里的蜗牛,忽然醒来,小心翼翼地开始向外伸展触角,探索世界。
“我觉得明月开朗很多。”阿妈有一天悄悄对阿爸说。
阿爸点点头。
在不知不觉间,有些东西,从女儿的肩膀上,卸了下来。他不知道那被卸下来的,究竟是什么,可是女儿脸上,有了微笑以外的颜色。
林渊也注意到了明月的改变,那些在脑海里反复筹划,在那个背景神秘的男人伤害明月以前,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的念头,被他按耐了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喜悲,明月都保持微笑,勇敢面对。黄医生在返回自己任职的康复医院前,对他说过,这种状态,是“微笑忧郁症”的表现。对明月来说,她有责任在父母面前保持积极向上的情绪和心态,如果她流露出崩溃的蛛丝马迹,那么这个家将遭受毁灭性的重创。因此所有的负面情感,都被她压抑在心底深处。
曾经的不喜不悲的背后,明月所承受的痛苦,远远超乎他们的想像。
他知道,却没有任何解决之道。
如今发生在明月身上的改变,是他们长久以来所期望的。
家人朋友乐见其成。
就在这时,有意外来客到访。
那是一个三月末的休息天,春暖花开,雨水渐歇,整座城市仿佛被鲜花的海洋所淹没,及目望去,都是烂漫盛放的郁金香花,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芬芳。
褪去冬日的阴霾寒冷,街上的行人也陆续换上比较轻薄的春装,一切都使人觉得温柔而美丽。人们的脚步格外轻松而散漫,只为在这春光里,多做片刻停留。
明月从学校回来,走到自家杂货店门口,停在路边一辆汽车的司机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打开后座的车门,护着一个戴宽檐女帽,穿着剪裁精致的雪花呢连衣裙,捏着黑色绗缝手包,脚踩红底高跟鞋的贵妇从车上下来。
饶是穿惯地摊货的明月,都认得出来人通身上下都是名牌。
当贵妇站稳脚,挺直脊背,摘下墨镜,抬头望向明月时,明月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邵明敏挥手示意司机退开,然后向前一步,走到明月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明月,“我想见林渊。”
明月不由得挑眉,“他……”
“如果他不在,我就在这里等,直到他回来为止。”邵明敏面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然而明月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捏着手包,紧到关节泛白。
那些一口回绝的话,终于没有直接说出来。
“他要到晚上才会从实验室回来……”
“我可以等。”邵明敏冷冷地说。
明月看了看杂货店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又看了看靠运河栏杆停着的汽车,再瞧一眼一身贵妇打扮的邵明敏,叹了口气,“要不要进来坐?”
明月本以为以邵明敏的高傲自负,恐怕根本不屑领会她的好意,孰料她竟毫不犹豫:“也好。”
明月张了张嘴,随后失笑,“欢迎。”
她领着邵明敏从自家屋子边上的小木栅门穿过两幢房子之间的窄巷,来到自家院子。小小的院子的姹紫嫣红,仿佛整个春天都浓缩在这一方院落。
韶明敏打量这座古老的建筑和在她看来无比逼仄的小院落。
“他……就住在这里?!”在华国,他是奥运冠军,母亲是著名舞蹈家,父亲是古老世家的当权者,即便是私生子,但他所拥有的,决不比正统的继承人差,甚至还更胜一筹。
然而现在,他就住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房子里,守着一间小杂货店?!
最教邵明敏愤怒的是,他本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却为了孟明月而放弃了一切!
明月点了点头,她不明白邵明敏的愤怒因何而来。
邵明敏暗暗吸一口气,才不至于当场发作明月,“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从明月申请退役,到正式退役,举家旅居海外,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但在邵明敏的感觉里,却仿佛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以前在国家队,林渊是孟明月的私人体能教练,经常陪在她左右。她可以经常在跳水中心遇见他。即使没怎么交谈过,但只要能时时见到他,也能令她觉得开心。
孟明月的毅然退役,间接促使她也做出了退役的决定。
她想过追随林渊的脚步,去世界的尽头,可是她到底没有勇气反抗父亲为她安排好的婚事。
直到她在澳洲遇见孟明月,看到在她身边,以守护者的姿态出现的王储殿下,她才知道,孟明月竟然没有和林渊在一起。
她怎么可以抛下林渊,独自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逍遥自在?
林渊怎么办?
这个疑问啮噬折磨着她的内心。
最后她决定任性一次,为自己从小到大,未曾改变过的爱恋,做一次努力。
几经辗转,她查到孟明月的下落,来到荷兰小城,只为见他一面,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她已经用尽半生的时间去等待,她不想再等待下去。
“看你的‘好’的定义是什么。”明月想一想,才慢慢说。
对身体健康,行动自如的他们来说,林渊无疑生活得不算好;然则比起当初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又有长足进步。
明月没法定义“好”或者“不好”。
邵明敏点点头,总算姓孟的还说了句实话。
“他……有女朋友吗?”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明月抿一抿嘴唇。这是林渊的私事,即便她知道答案,也不便透露给邵明敏知道。
忽然两人身后,传来林渊温润却疏淡有礼的声音:“侯太太,这些事,与你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医院做一年一度的复检,希望各项指标都正常。
64
64、第63章 爱你 。。。
明月把小小的院落留给邵明敏和林渊,回到自己的房间,轻手轻脚关上门。
以邵明敏的性格,她留在院子里全程旁观,恐怕会被她视为奇耻大辱。
明月从书柜上取下看了一半的《尼伯龙根之歌》,信手翻开,只看了一页不到,就听到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破碎哭泣。
明月微微叹息。
邵明敏喜(…提供下载)欢林渊,喜(…提供下载)欢了那么久,那么深。
以至于后知后觉如明月,都晓得她的心思。
可是,她来得太晚,没有早早地遇见他。
明月想起曾经,有个英俊少年,拉着她的手,在晨光中奔跑,同她一起并肩坐在图书馆的过道上,静静看书,每次都会带一颗名叫“吻”的巧克力……
他笑容温柔,望着她的时候,仿佛她就是世界的中心。
他的吻又轻又软,小心翼翼,生怕稍微重一点,就会伤害到她。
他说:I love you,Moon。
所有和他在一起的回忆,都美好得让人不忍轻易触动。
明月垂睫。
她是幸运的罢。
正如同女作家所言: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让她遇见了生命中留给她最美好回忆的少年,也让她遇见了令她笑,令她思考,令她重新打量世界的……天涯。
明月倏忽扬睫,大眼里有明亮清澈的流光。
她合上手边的书,站起身来。
楼下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哭声。
明月推开窗,院落中繁花依旧,只是已寻不见邵明敏高傲挺直的背影。
隔了一会儿,明月听见敲门声。
“请进。”
林渊推门而入,卫一面色不善地跟在他身后。
“让我和明月单独呆一会儿,卫一。”
卫一瞪了明月一眼,警告意味浓重,然后退出去,关上门。
明月微笑,只做没有看见。
林渊驱动轮椅来到明月跟前,望一眼她书桌上的书,最后只是轻笑,“傻明月,以后别再做这中吃力不讨好的事。”
明月点点头。
以后不会了。
“在看尼伯龙根之歌?”林渊遂将刚才的事揭过。
“院系打算排演一部话剧,在校庆时慈善义演,门票收入都将捐赠给运动员康复基金。”明月摊手,“我对北欧神话一窍不通,得了教授指点,最近一直在读这本书。”
盖因并非母语之故,尼伯龙根之歌又充满悲剧性同黑暗色彩,所以读起来格外吃力,一本书断断续续看了很久,仍未读完。
林渊笑起来,“等一下我让卫一送黑胶唱片过来。”
见明月露出不解的神色,忍不住笑弯了眉眼,“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就是根据尼伯龙根之歌和沃尔松格传说创作的,可以帮你更好的理解原著。”
“哦。”明月望着他的笑容,呆呆地应。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夏天。
即便是大学生也忍不住要欢呼一声:放假了!
家中条件好的学生不必为学费、生活费烦恼,早早相约到地中海或者夏威夷度假。
拉尔夫?海茵里希仍未放弃对明月的追求,放假前又约明月到他家在德国的城堡避暑。
“谢谢你的盛情邀请,”明月朝连睫毛都是金色的青年歉然微笑,“可是我已经同人约好……”
金发青年望着明月温润的笑脸,有些沮丧,“你有男朋友了,是吗?所以拒绝我的追求。”
明月想一想,决定不留给他虚无的希望,遂点点头,“是,我有男朋友了。”
金发青年轻轻叹息,“那我祝你快乐。如果……”
他想说如果你不快乐,我会在这里。
然而他也无法保证,究竟自己是否会在原地等待,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明月同海茵里希道别,回到家里,正遇见卫一提着行李从他房间里出来。
“要出远门?”明月有些意外。
林渊的实验性治疗已经取得阶段性进展,实验室使用新研发出来的药物激活了他中枢神经神经元的再生,使得他能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手臂。他现在的抓握比以前有力,手腕动作也更灵活,甚至有一天拿笔写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全家人都为此欢欣不已。
林渊当时还笑眯眯地抱怨自己的字写得丑,恐怕要重新学习写字。
明月本以为他会一鼓作气继续接受临床实验,取得更大的进步。
林渊跟在卫一后头,看见明月脸上的诧异表情,停下轮椅,朝她招手,“来,明月,我有话对你说。”
明月走近他,蹲下。身,与他面对面。
林渊伸出双手,明月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任他轻轻地握住。
“我父亲……”林渊很少对人说起“父亲”这两个字,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父亲这一角色,始终缺失,如今他已经三十七岁,那些少年人的意气退去,心态已经平和,“前天在家中浴室中摔倒,昏迷至今,医生说情况堪忧……”
明月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她想起已经去世的阿嬷来。
“家母失去主张,整个人在电话中哭到崩溃……”想到毫无头绪,只晓得痛哭的母亲,林渊抽出一只手里,理一理明月的额发,“我回国去,陪她度过难关。”
明月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林渊微笑,摇摇头,“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你好好在家过暑假,别胡思乱想。”
“好,我等你回来。”明月应承他。
随后他们拥抱彼此,林渊由返回楼上的卫一推下楼去。
阿妈在院子里,双手在围裙里搓了搓,也给了林渊一个拥抱,“你别急,会好起来的。”
阿爸开了车在门口把林渊接上车,送他去机场。
明月和阿妈站在门口,目送汽车驶远。
明月隐隐有中预感,这一年半安逸平静的时光,就此终结。
晚上,明月在给天涯的邮件里写道:
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命运在不远处的拐角安排了怎样的遭遇。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每分每秒,不让它从指缝里白白溜走。
天涯并不像往常那样,隔一两天才回复她的邮件,而是即刻有了反馈。
“所以我要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了你。”
明月望着电脑显示屏上简简单单的十多个字,忽然希望天涯就在眼前。
“我也要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明月回复天涯。
那头却没有了回音。
明月在电脑前又等了片刻,不见天涯,只好合上笔记本电脑,下楼去。
七月的代尔夫特夜空晴朗,抬头望去,能看见满天繁星。小院里花木葱郁,空气中有隐隐的花香。
侧耳倾听,能听见游艇从运河上开过,水花溅起的声音,还有游人们的欢笑声与交谈声。
一切都同平时一样。
明月到杂货店里换了阿妈,“阿妈,你回去看电视吧,八闽之音要开始了哦。”
阿妈抬头看一眼时间,果然快到八闽之音开始的时间。
“那我上去了,要是没什么客人,你就早点关门休息。”临走前仍忍不住叮嘱女儿。
“我知道了,阿妈。”明月点点头。
阿妈这才回楼上去。
明月在店里,慢悠悠收拾陈列货品的货架,偶尔能听见从隔壁传来的激烈的咆哮。
这个晚上,是足球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的比赛,荷兰橙衣军团将迎战斯洛伐克队,整个代尔夫特的球迷都为之紧张到疯狂。
许多人聚到酒馆和饭馆里,一边喝酒聊天,一边观看比赛,人人都为橙衣军团捏一把汗。荷兰国家队从未取得过世界杯冠军,这是多少年来荷兰球迷的遗憾。所有人都希望这一届荷兰队能捧起大力神杯。
明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当她看到姐姐和林渊站在奥运会领奖台上的心情,至今记忆犹新。
那种看着国。旗在赛场上空冉冉升起,与有荣焉、激动到落泪的心潮澎湃感受,是所有热爱运动的人所共有的。
明月安心在店里坐下来。
在比赛期间,恐怕来杂货店的客人不会太多。可是如果比赛以荷兰队胜出结束,只怕整个小城都将为胜利而成夜狂欢,整晚无眠。到时候只怕很多在比赛期间喝光家中啤酒的球迷要出门买啤酒喝。
她就稍微晚点再关门罢。
耳边不时传来球迷大大小小的呼喊声,甚至偶尔还能听到砸碎酒瓶的脆响。
明月一边看书,一边淡淡微笑。
忽然放在收银台上的笔记本电脑传来有新邮件的提示音,明月将书搁在一旁,伸手点开新邮件。
邮件是天涯发过来的:明月,看门口。
明月一愣,下意识抬起头望向门口。
只见门外,一个英俊男子,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蓝色衬衫,搭一条旧得膝盖上已经有破洞的牛仔裤,拎着一个黑色的行囊,风尘仆仆地踏着夜色,向她走来。
“天涯!”明月从收银台后面站起身来,绕过柜台,凝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天涯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明月跟前,一把将行囊扔在地上,伸出双手,将明月紧紧扣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吻,低语:
“有些话,我想亲口对你说。”
他吻一吻她耳郭,稍微拉开些距离,捧住她的面孔,深深凝视这个住在他心里十年之久的女孩子,“我爱你,孟明月!”
明月闻言,微笑,眼角泪光隐隐,她鼓起勇气,轻轻伸手抱住天涯的腰背,“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