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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少年天子-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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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林书写了十多个字进呈皇上御览。福临自己选择了〃痴〃,上一字则是禅宗龙池派第五代的〃行〃,于是,顺治皇帝的法号便是〃行痴〃了。 
  福临还要行见师礼,玉林哪里敢受。王熙和徐元文此刻却敢说话阻止了,因为这明显地与朝廷大礼不符。福临只得作罢。他望了一眼茚溪……全名茚溪行森……,笑道:“茚溪,从今以后,朕要称你师兄、法兄了!〃福临说他〃即妻妾亦觉风云聚散,没甚关情〃,难道董鄂妃也不在他心上?不是的。今春以来,她便病倒了,卧床缠绵至今,一天重似一天。多少太医,开了多少药方,竟然毫无起色。福临天天都去承乾宫,每见到瘦弱得风吹就倒的乌云珠强打精神,欢颜相对,他都心酸难忍。太医早就暗示过了,但福临不肯相信她真会离他而去。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只是早晚间的事情了。所以,他所谓的〃妻妾〃中是不包括董鄂妃的。或许他出家的念头也是由此而起? 
  福临没有回养心殿,径直往承乾宫看乌云珠。他今天和文士、和尚一番畅谈,虽然很痛快,却也勾起了心底深深的忧郁。如果乌云珠没有患病,会最恰当地给他安慰,使他如同洗个温水澡似的浑身舒坦、精神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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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给整个宫殿涂上一层使人心醉又叫人感到沉重的暗红色。福临止住下人通报,迈步进了承乾门,转过石雕影壁,走月台、过前殿,叮叮咚咚的琴声伴着晚香玉的甜香,随风飘来。福临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除了乌云珠,宫中无人会抚琴。那么,她病体有了起色? 
  福临兴奋地加快了步子。琴声悠扬,更清晰了。真美啊! 
  琴声蕴涵着空灵秀美,使他产生御风云霄之上、飘飘欲仙的美妙想象,同时,又使他不觉联想起〃高处不胜寒〃的名句。 
  当福临走近寝宫时,那明媚的、飘忽的、绵绵不绝的尾音,引导他感受明月、流星、夏露、秋霜……他不知不觉地停了脚步,微微闭上眼睛,沉浸在袅袅余音和悠远深长的意境之中。 
  突然,铿铿锵锵,琴声震响,清越奋迅,慷慨激昂,仿佛天边雷暴,头顶电闪,狂风骤雨即将来临,使福临惊愕之极。他想象不到,丝弦古琴居然能奏出这样昂扬的情绪。他也无法相信,这种大江东去似的曲调,能从他的乌云珠那羸弱的纤指下迸出。他赶紧往前冲了几步,未到门前,屋里〃砰〃的一声响,仿佛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琴上。琴声断了,代之而起的,是悲痛欲绝的凄惋哭声:呜呜咽咽,若断若续,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酸。福临十分紧张,大步闯进寝宫,眼前的场面使他惊呆了:北墙上,一横卷古画端端正正张着,画下一张供桌,供着些夏令瓜果和一炉香。供桌前是矮而长的漆黑的琴桌,张着乌云珠心爱的古琴……'春风',坐在细席坐垫上的乌云珠,正全身伏在她的〃春风〃上伤心地哭泣,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扑答扑答〃直往下落。但哭出声的并不是乌云珠,而是跪在她旁边托着银盘送药盅的容妞儿。药盅已经打碎在地,容妞儿也哭得跟泪人儿一样了。 
  福临心慌意乱,扑到乌云珠身边,扶起了她。谁知泪眼迷离的乌云珠回头看到是皇上,既没有强支病体地跪拜……她一向如此,虽然福临已免了她跪拜……,也没有在瘦得可怜的脸上泛出一丝知心的笑……她一向如此,虽然谁看了那笑容都想落泪……,竟不顾一切地扑到福临怀中,搂着他恸哭失声。福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失态,慌得心头〃卜卜〃乱跳,手指都在哆嗦了。他紧紧抱住她,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她柔滑的黑发,努力咽着唾液,用发干的声音安慰着:“别哭,别哭……你是怎么啦?……你一向不这样啊……”小声说着、安抚着,触到的是一副瘦伶伶的、柔弱的、无依无靠的骨头架。福临觉得心的一角在慢慢地撕裂着,非常痛楚,一低头,两颗又大又沉的滚烫的热泪,〃叭嗒〃一声,落到乌云珠的耳腮旁。乌云珠敏感地一哆嗦,抬起湿漉漉的脸,望着福临:“你,你怎么啦?〃福临强笑着:“你怎么还问我呢?你这是怎么啦?……”“我……”乌云珠咬咬嘴唇,干瘦的面颊上闪出令人爱怜的酒窝:“我心里难过……我舍不得你……“福临很少从乌云珠嘴里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情话,心头一热,眼睛又红了,说:“你是不是听说朕要出家心里难过? 
  谁告诉你的?” 
  “出家?〃乌云珠大惊失色,眼泪刹那间干了。她一手抹去腮畔的泪珠,一手紧紧握住福临的胳膊,嘴唇颤抖得很厉害:“你……你为什么?……”“不要急嘛,〃福临连忙说,〃我没有出家,只不过拜了师父、赐了法名罢了。”“你……厌弃我们了。〃乌云珠的泪水又〃刷〃地落了下来。 
  “唉,你还不知道我吗?……实在是心里太苦,太苦了……或许只有空门能赐给我片刻宁静。〃福临神色惨淡地低语着。 
  乌云珠痴痴地望着福临,不说话。容妞儿早拾起破碎的药罐药盅,悄悄退下了。 
  福临站直身子,长叹一声,慢慢仰起了脸,不知是在吞咽泪水,还是要透过华丽的殿顶上视那渺茫无际的苍穹。他的声音中饱含着一种不常见的悲愤,以致分不出他是任吟诗,还是在直抒胸怀:“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抚世安民踞帝都!平生志气,总想英明有为,不敢说媲美太祖太宗,乞愿追步唐宗、明祖。奈何力不从心,步步维艰!……我还在推那大石,山坡却越来越高,越来越陡……我精疲力尽了,推它不动了!它怎么就这样重,这样重啊!……” 
  乌云珠已经不哭了,她象立在寒风中的秋杨,全身哆嗦。 
  福临看她一眼,猛然紧紧地抱住她,喊道:“你为什么要生病? 
  你不要离开我!只有你在支持我,帮我推那大石头上山。要是失了你,我就全垮了!……啊,乌云珠!……”乌云珠伸出冰凉的小手,摸索着福临发抖的嘴唇、烫人的眼睛,低声说:“不要这样,陛下。就是没有我,还有皇太后。她的心里,总是支持你的。”“可是……”福临一下子松开乌云珠,象刚才抱她一样突然,几乎失声叫起来:“天哪,她的心里!她的心里将永远瞧我不起,永远鄙视我!……想想去年七月,她的那些话、她的声音、她的眼睛!……啊,我竟会那般卑怯,那般懦弱!多么丑恶啊!多么丑恶啊!……这是我一辈子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和额娘侈谈治国平天下!……”他张开两只大手,紧紧抱住了头,跌坐在短榻上,整个身姿都表现出内心的极度痛苦,使人看了,心里非常难受。 
  刹那间,乌云珠忘却了自己的痛苦,走上前去,轻轻靠在短榻扶手上,又轻轻扳过福临倚在她怀中,抚摸他的头、他的手、他的肩背。她的动作中注入了那么多温柔的爱,如其说是爱侣,不如说更象母亲。她象耳语那样小声地、慢慢地说着,仿佛妈妈给生病的孩子讲故事:“近日卧病,不知怎的,常常忆起幼时。六岁那年随阿玛下江南,额娘领我回苏州认亲。我欢天喜地地去会表姐妹表兄弟,哪知他们都直眉瞪眼地骂我‘杂种'、'小胡妖'!还合伙偷偷打了我一顿。我找额娘哭诉,额娘哭得比我还凶。原来姥爷和舅舅姨妈都不认她,说她失节败坏门风,还问她为什么不死!……后来回京师,阿玛又领我去认亲,叔叔伯伯们竟当着我一起嘲笑我阿玛,堂兄弟堂姐妹全骂我是'贱胚'、'蛮婆'!又打了个头破血流……“说到这里,她声音岔了调,眼圈又红了。这幼年的屈辱是深深刻在她心中的,虽然事隔多年,至今犹有余痛。停了片刻,她才平复,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真气极了!我想,我阿玛开得硬弓,骑得烈马,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巴图鲁;我额娘作得诗、画得画、弹得琴,是知书达礼的才女,我阿玛娶我额娘,我额娘嫁我阿玛,哪些儿不好?又关他们什么事?阿玛、额娘爱我象掌上明珠,我必得为他们争气!那时候,我就发誓:一是要出类拔萃、出人头地,一定要胜过一切满汉女子,让阿玛那边的满亲,额娘这边的汉亲全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长大了,读了许多书,懂得了文武兼备、宽猛相济的道理,更发奇想:父族尚武,百战百胜,骁勇无敌;母家尚文,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武功文治熔于一炉,必然锻出古今中外从未得到的宝剑;满汉一体,大清必能兴旺发达、长治久安,国富民强不就指日可待了吗?……”福临早已听得痴了。乌云珠从未诉说过幼年的委屈,今天怎么突然提起?……她的念头多奇特,可又多合福临的心意啊! 
  乌云珠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瘦弱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声音更低,说得更慢:“妾妃不敢说与陛下志同道合,但自认是陛下的知音。皇上所作所为,皇上所想所念,妾妃以为都是识大局知大势,合乎天地正道。妾妃愿为此百年大业略尽绵薄之忱,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啊!……”福临看着她,沮丧和痛苦渐渐淡了,心里十分感动。 
  “妾妃常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磨难重重,安知不是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而后成呢?〃福临浓黑的眸子里闪出两点光亮,微微点头道:“好,贤妃说得好!……朕越发不能让你离开了。”“百年离别在高楼,一代红颜为君荆〃乌云珠心里一痛,冒出这么一句古诗。她眼见福临神色又变,赶忙笑着解释说:“百年聚合,终有一别。皇上一向旷达,难道还看不透?如果这样,又怎能参禅?〃福临愣了一愣,强笑说:“你我相约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岂是百年二字可以了的?〃乌云珠略带凄婉地笑了。 
  “这不是张灵的《招仙图》吗?〃福临看着墙上那幅横卷,〃是鉴赏,还是祭奠?“《招仙图》,构思非常巧妙,笔法简洁潇洒。图的右下方,雕栏玉砌的石桥边,一位宫妆美女静静立着,仰望高天,满腔倾慕、期望之情。中间隔了很长很长的一片空白,一笔不画,一色不染,那是无限苍茫、寥廓、幽远的大地和天空。最后,在长卷的左上角,现出了浮云中的一轮明月。整个画面给人凄清欲绝、无限空阔的特殊感觉,既使人想到〃高处不胜寒〃,又使人想到〃空照秦淮〃的种种意境。 
  乌云珠答道:“二者兼而有之。” 
  “那么,这是宫妃在招广寒宫里的嫦娥呢,还是广寒宫的嫦娥在招宫妃呢?“福临在尽力缓和气氛。 
  “我想,也是二者兼而有之。〃乌云珠的声音打了个磕绊。 
  福临却没有听到,仍然注视着《招仙图》,说:“这位桥畔美人儿,倒真与贤妃有几分相似哩!”“是吗?〃乌云珠几乎问不下去,把头扭开了。 
  “你今天是不是好些了?刚才进来听见你在弹琴。”“是。午间起来觉得很清爽,就试了试手指,叫她们挂出这卷图,弹了一曲《广寒怨》。”“不,不对。起初弹的是《广寒怨》,后来呢?那曲激扬壮烈的琴声呢?那声韵同风雨江涛相仿佛,绝不是《广寒怨》,你只弹了一小会儿……”“那,那叫《烈风雷雨颂》,“乌云珠忍泪回答说:“是我幼年从师时,师父教给的。”“你为什么不弹完,就倒在琴上哭呢?〃福临关切地问。 
  乌云珠怎么能告诉他呢?午后她略感轻松,起身弹琴,是想试试自己的体力,也想借以抒发情怀,于是弹起了《烈风雷雨颂》。谁知弹了不几句,便觉体力不支,一时头昏目眩,冷汗淋漓,眼前一片昏黑,差点儿晕过去。她明白了,自己没有什么希望了,顿时万念俱灰,推开容妞儿送来的药,伏在琴上便哭了。 
  不,她什么也不肯告诉福临。今天她看到福临伤痕累累的心,他的沉重的精神负担,她决不肯使他增加新的痛苦。但是,她心里又有许多许多话要说,想要留给福临,这是她一生挚爱的人,他们一同经历了多少风浪,一同尝过多少甘苦啊!想当初青春年少,他们象一对年轻美丽的凤凰,雄心勃勃,向着朝阳,比翼奋飞。但是,狂风暴雨,明枪暗箭,给他们留下了无穷无尽的创伤!凰已奄奄一息,凤还能振翅翱翔吗?……乌云珠用双手轻轻地、无限爱怜地托住福临的面颊,泪光闪闪的黑眼睛无限留恋地扫视着亲爱的面容,最后,她努力绽出一丝微笑,小声地回答福临:“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福临心头掀起一重热浪,喉头哽住了,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他的这位贴心的情侣、志同道合的知己、他心目中唯一的妻子,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乌云珠又用冰凉的手捏住福临的手指,用更微弱的声音问道:“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福临象搂抱孩子似的,把乌云珠紧紧搂在怀中,低头把脸贴在她身上,阵阵呜咽眼看就要从胸中涌起,他都勉力抑制住了。他要乌云珠学佛参禅后不久,乌云珠每见到他,常常以这句参禅语相问。最初他笑而不答;乌云珠病后,他避而不答;今天呢?他满心苦楚、辛酸,连出声都不易了,怎能回答? 
——  二  ——
  顺治帝宣诏天下,征求各地名医来京师为皇贵妃调治;顺治帝派内外大臣,广祀百神,为皇贵妃祈祷;顺治帝大赦天下十恶以外的罪犯,为皇贵妃祈福。 
  然而,皇贵妃病体日渐沉重,毫无起色。 
  福临亲自往西山碧云寺礼佛,为皇贵妃祈祷……在这以前,他只为皇太后的病做过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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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刚过,碧云寺在西山的绿海中,幽静得不似人间。福临在寺院住持陪同下,走进大雄宝殿。住持虔敬地呈上一束线香,福临接过,郑重地往佛前长明灯上点燃,“扑〃,小小的火焰一跳,线香燃着了,袅袅青烟飘起。福临虔诚地擎着线香,仰头望定了慈眉善目、法相庄严的巨大的如来全身。 
  “扑〃,小小的火焰又一跳,熄灭了。一位总管太监脚步错乱地闯了进来,撞倒似地跪下,满面仓惶,上岂不接下气地说:“启禀、万岁爷,皇贵妃,并病危!“福临顿时脸色大变,将手中线香往香炉上一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那些下不完的台阶,无穷无尽!福临心急火燎,连跨带跑,一步三阶地往下跳,随从太监们跑得张着大口喘气,也追不上他。他跑到寺院门口,旗下御辇,从侍卫手中夺过缰绳,翻身上马,猛抽一鞭,那黑骏马掀起前蹄,昂然一声长嘶,往前一纵,便飞箭一般蹿下山去。总管太监一看,急得又喊又跳,一面跑一面指着那些发愣的御前侍卫、仪驾及豹尾班、长枪班,大吼道:“快跟上追呀!你们这些笨蛋,发什么呆,快追呀!〃太监竟敢骂侍卫〃笨蛋〃,这还了得!但此刻谁也记不起这些上下尊卑了,侍卫们如梦方醒,跳上马,呼啦一下跟着追下山。于是从西山通往西直门的大路上,如同一场激烈的长途赛马,道边行人都吓得东逃西散:一匹黑亮的骏马挟着风暴骤然驰过,后面又有一群马队卷着黄尘席地而来。一路上鸡飞狗跳,撞倒了踩伤了多少人,谁也计算不清了。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跟上来了一队无法飞跑的手持笨重仪驾的骑兵,人们才知道是皇上出巡,赶紧老老实实地跪在路旁。 
  侍卫们在西直门前追上了皇上。那是因为门前关吏不认得漆黑马的人是谁,拦马要税。福临抬手就给了他一鞭子,准备纵马冲门。就是这点耽搁,侍卫们赶到了,大喝道:“闪开闪开!皇上御驾在此!〃关吏吓得屁滚尿流,跪在道旁象捣蒜般磕起头来。福临已经把他忘了,加鞭就要进城,侍卫们已乖巧地冲到皇上的前面,打马飞跑,大声喊叫:“闪开闪开!大小官员军民人等一齐闪开!圣驾来了!“这样,才避免了更多的伤害和更大的骚乱。 
  福临对这一切全都没有注意,没看见也没听到,只有一个意念支持着他:“快,快!再快!一定要见到她!哪怕是最后一面!快!……”西直门、新街口、西四牌楼、西安门,飞也似的从他们身边闪过,远远地抛在身后。御马监精心喂养的这些骏马,大约从来没有这么狂奔过,一匹象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水把马毛粘在一起,又往下滴答着。人也不比马强,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而皇上仍然发疯似地抽打胯下的黑骏马,只有当如注的汗水要迷住眼睛时,他才匆匆地擦了一把。 
  这一股旋风穿过金鳌玉蝀桥,直刮到了玄武门①前。这里是大内,是紫禁城,任何人到此都得下马下轿。侍卫们不敢违禁,都勒住马缰,准备下马了。忽然听见〃啪!啪!〃两声猛烈的鞭响,皇上全身几乎贴在马背上,〃嗖〃的一下狂风一样冲进了玄武门!侍卫们来不及眨眼,来不及反应,只惊得目瞪口呆,没有一点办法。 
  福临失去了对其他一切的反应能力,几乎是凭着本能,纵马冲进顺贞门,在御花园内横冲直撞,闯出了东门,奔驰在东一长街上。自从二百多年前大明永乐皇帝兴建起这所举世无双的辉煌宫殿群以来,在重重金殿的黄瓦红墙之间,还从来没有人敢冒死牵马从这里过一过,而今这暴烈的马蹄声却在高高的宫墙间震响! 
  福临的耳边只有风声、马蹄声和自己心里那越来越紧、越来越响的呼喊:快!快! 
  承乾门闪过去了,许多宫女、太监惊慌失措的面孔闪过去了,福临直奔到后殿寝宫才勒住了马。他刚跳下来,马便四蹄一软地瘫倒了。福临连看都没看一眼,一头冲进寝殿。啊,这不是她吗?安详地躺在那里。她不是嘱咐他、等待他早早回来的吗?他要奔到她床前,有人拦住了他。谁敢这么大胆? 
  他一抬眼,看见了母亲。但看不大清楚,恍恍忽忽,只觉得她脸色白得象纸,但有两处很红的颜色斑,这是怎么回事?他无暇多想,他要和他的乌云珠说话。 
  庄太后又一次拦住了儿子,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皇儿,你来晚了!……她已经……”皇太后说不下去了,转过脸痛哭失声。 
  福临没有听懂,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母亲,再看了看她,推开那些来搀扶他的妃嫔贵人,向前走一步,再走一步,象梦游人那么飘忽……突然,他猛地扑到她面前,双手一齐伸到她口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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