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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走过心灵那一端-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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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英记起来了。去年底康保庆拿着一只钢笔来到建英家,将笔交给了刘瑞芬,请转交建英,并请转告他将要入伍了。当钢笔交给建英,建英怪母亲不该接受别人的东西。刘瑞芬说“人家好心给你,也许是人家用不着了。你用就得了。”建英当时竟单纯地认为康保庆送笔,正是母亲所说的理由。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康保庆为送她这只笔思谋了整整五天五夜,他得知建英正雄心勃勃考取市师范学校,于是下定决心将半新半旧的钢笔送给建英。当然,他拿不出更为贵重的礼物送给建英,也更没有勇气当面交给建英。

  “不知你现在复习的如何?考取师范十分不容易,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你的信心和勇气非常令我佩服。“

  建英的心中情不自禁涌起了自信而喜悦的浪潮,那浪尖“叮咚,叮咚”砥舔着她的脸颊。她的脸都红了。

  康保庆虽是个粗笨的人,但却是十分精细有心计的人。一次,建英将洗好的衣服搭在了院里的铁丝上,由于铁丝在院子里日子久了,部分线段已生了锈,搭上去的衣服沾上了铁锈,康保庆发现了这一情况,悄悄做了十五个衣架,五个裤钩交给刘瑞芬。刘瑞芬对这个年轻人大大夸奖了一番。当然,建英也非常喜欢康保庆做的衣架。为了回报康保庆,她有时还替康保庆洗衣服。

  “你的心地是那么善良,当你第一次给我洗衣服时,我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忍不住把头贴在衣服上,眼中不知怎么就流出了热泪。我这狐苦的异乡人,能在红土崖村得到你的关照,心里真是感激万分。”

  康保庆是平洲县最穷最苦的玉井公社人,全家八口人,兄弟四人,大哥三十五,二哥二十九都未成家。康保庆是老三,已二十三岁了。他们村是有名的“三少”村:水少、地少、女人少。一年一个好劳力做三百六十个满工,一个工分最多开八分钱,一年开不到三十块钱,别说娶媳妇,连换亲都没人换。康保庆七七年来到红土崖村,挖煤熬矾。一年下来,除开销吃喝,能净挣一百四五,因此,他下决心自己娶媳妇。他和村里的伙计们就住在离建英家三十多米的北坡周成祥家,日子长了,常到建英家借水桶、圪豆床、河捞床之类的日常用具。刘瑞芬又是个热心人,乐于助人,不厌其烦。日子久了他便与建英由认识到熟悉,竟暗暗爱上了建英。

  康保庆的信仿佛是一部醇香四溢的*,将他与建英相逢相识的所有情节和对话都毫无遗漏,跃然于纸上。好长一封信,足足有十五页稿纸,正反两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张建英被他那赞美、称颂、倾慕、关爱之心之情竟陶醉了,而且有一种如坠云雾之感。

  张鸿远惦记着女儿的事儿,但女儿接到信,快一周了,却不声不语,只字未透露她的态度。张鸿远心情有些矛盾起来,想问问女儿的态度,又觉得不大合适;一直闷着吧,又不放心。

  晚上,大队传达文件,是给村里所有的富农分子摘帽子了。作为百分之百的贫下中农,从土改到今天,近三十年来,阶级的地位和鸿沟在张鸿远的脑袋里根深蒂固了。那些富农分子们在长期的压制中,压抑、谨慎的生活给他们烙上了阴刻、机敏、警觉的特征。张鸿远不愿看到这些鬼精灵似的家伙们平等地与他站在一起。不错,张鸿远在土改初期和历次运动中曾明里暗里同情过,甚至帮助过这些富农分子们不能得志,一旦得了志就会猖狂的不得了。

  但是,看到小皮球似的刘德旺在会场上失声哭起来,张鸿远的心又软了。他又觉得,不能把人划为三六九等,正象旧社会对犯人烙“金印”一般,那样做是惨无人道的。人可以改变,也可以管束,为什么要“一字”定性呢。

  旧社会是刻“金印”,现在是定成分,又有什么不一样呢,都是不太人道呀。

  散会了,人们纷纷走出烟雾翻腾的会议室。天黑似漆,刮着一阵阵细小的依然夹杂着寒意的春风。经风一吹,张鸿远头脑多少有些清醒了。

  “哈哈——大爷们出头见天了——”

  张鸿远刚刚走到三观庙前的青石坡上,就听见走在前边的吴二锁大吼大叫了一声,都声音又刺耳又恕

  “呸,天气不对。他妈的,聒聒鹞叫了。”张鸿远骂道。

  乡下人听到聒聒鹞叫,认为是凶兆,是会死人的。聒聒鹞是凶鸟,不吉祥的恶鸟,吴二锁听出了张鸿远在骂他,大吼一声:“祖宗今天开心了——”

  “哼,小心脚下吧。天黑,开心点不要紧,开了脑袋就得意不成了。”张鸿远又说到。

  吴二锁生气了:“二阴阳,少放臭屁。告诉你,今天大喜的日子我不跟你吵架,收起你那双小不点的迷糊糊窟窿看一看,天变了,我吴二锁的太阳出来了。”

  吴二锁冲到张鸿远跟前嚷了起来,嘴上说不吵架,身上却是一付吵架的架式。

  “你的太阳出来了?吴二锁,前反动富农分子吴二锁,老实一点,夹着尾巴做人吧。你的太阳没有出来,那是你妈洗衣服溅出来的肥皂泡。得觉吧,得觉一阵子吧,快破了,用不了多久,那个泡泡就破了。”张鸿远不客气地训斥吴二锁。

  好多人都围了过来。吴二锁的叔叔,吴相,吴彬拉二锁回家。二锁挣开他们的拉拽,说:“怕什么?不要怕,咱今天就要出一出这口气。我吴二锁从落地到今天,背了二十三年的富农分子的黑锅,压的我话不敢说,气不敢出,媳妇都娶不上个好媳妇,娶了个没人要的地主婆,丑娘们儿,妈的……呵——”

  突然,吴二锁惨叫了一声,一个黑影扑在二锁高大 修长的身上,接着是一顿“啪啪叭叭”搧耳巴子的声音。

  “你再聒聒,你妈的脚后跟,骂谁?你骂谁是地主婆、丑娘们儿?谁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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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的人听清了,连打带骂吴二锁的是吴二锁的女人李鲜花。

  李鲜花是东山村的地主李焕成的小女儿,一米七五的个子,三尺三的腰围,四十二号鞋。她十四岁赶牲口送肥,练得一付好身段、好力气,是有名的母夜叉,二十岁都没出嫁,后来经人说合嫁给了比她小五岁的吴二锁。刚完婚一个月,吴二锁觉得自己成分比李鲜花好一些,便摆起了高人一等的架子:吃饭,要李鲜花端;洗脚水也让李鲜花端。一次,李鲜花正上厕所,吴二锁喊着要洗脚水。李鲜花听到喊声,边系裤带边往回跑,尿到半截又将尿憋了回去,尽管如此水仍然端迟了,吴二锁臭骂一顿。

  李鲜花放下水就要二次去厕所,冷不防吴二锁在她屁股上踹了一脚。李鲜花打了一个冷战,憋回去的尿就奔流而下,李鲜花气急了,一把扯住吴二锁问到:“怎踹我一臀蛋儿?”吴二锁站起来抡手就打李鲜花道:“我还要打你!”李鲜花没防着比她高半个头的吴二锁向她动拳,她急了,一把拦腰抱定吴二锁,像抬驮子似的将吴二锁抱起来,一叫劲儿,喊一声:“滚你妈的蛋。”“嗵!”把个吴二锁就从地下扔到了炕角里——李鲜花心软,不舍得住院里的砖地上扔二锁呀,“嗡——”吴二锁的头就碰到了炕围上,差点没有晕过去,接着李鲜花饿虎扑食,按着吴二锁一顿暴打。恶人自有恶人治,吴二锁从此在李鲜花面前毕恭毕敬,视若一家之主。

  现在好了,李鲜花从家里出来打探开会的消息,正好碰上吴二锁跟张鸿远吵架。她本想拉走二锁回家算了,却没想到吴二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破口骂她,一气之下,便赏赐吴二锁一顿拳脚。

  “乖乖,快走吧,吴二锁的太阳出来了。”

  张鸿远喊了一声,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李鲜花那座大山,压迫着吴二锁瘦条状的躯干,饱受新的压迫和摧残。

  躺在炕上,张鸿远久久无法入睡。

  本来,他无需如此冥思苦想,也无需担惊受怕,给富农摘帽子,跟张鸿远有什么干系,何必如此而已费神熬心呢?!然而,张鸿远预感到了大地仿佛在发生一种只可凭感觉感受,而无法用直觉观察的裂变,这种裂变可能会影响到他的现状。张鸿远是饱受过动荡生活的苦难之人,而今在风平浪静的生活年代里,安安心心过惯了和融的日子。他害怕动荡,害怕裂变。

  每当生活中出现这种裂变的时候,心像被一种无形力量撕扯着,张鸿远会不由自主回想日本人进村那年,在饿昏在煤窑的巷道里的情景;接着是四三年被国民党抓丁,差点在东山梁被打死,逃回家的路上,又掉进十几丈深的土崖下差点摔死;紧接着是六零年那些个饿得肠干胃枯的夜晚,不停地蹬着炕围,炕围被蹬得沙沙掉土的声音,仿佛是无常鬼来到的脚步声。

  当然,张鸿远不仅是因为感觉到世道将要变动而忧心忡忡,还有一点,是因为他有些气不顺。他生吴二锁的气,像吴二锁这样的人就应该受到管制,应该生活在大多数人的最低层。张鸿远想到吴二锁被李鲜花那庞大的肉山压在地下挨打的情形,不由地笑了。

  这时,闷颅的叫更声又唱响了。

  “为——民——哎——”

  第二天清晨,红土崖村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好像各自都少了点什么。吃罢饭之后,家家户户几乎都是这句话:“嗨,刘光明不通讯报道了。”

  自一九六九年刘光明死了老婆到现在,近十年,刘光明的早晚报道除了停电的时候、几乎没有间断过。人们烦他,甚至嘲笑他,还有人恨他,而今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人们却在想他。

  人最怕寂寞。

  一天后,康保庆的第二封信到了。张鸿远见信封上写着“张建英收”四个字,心中有点不大对劲儿,似乎觉得上次拆了女儿的信不对,至少引起了康保庆的怀疑,要不保庆这一次为什么不写“张鸿远叔转交……”的字眼呢?张鸿远有点窝火。他最不愿意让人不信任。

  中午,吃过饭,张鸿远将信摔到建英面关,生气地说:“你,已经该是懂事了。这小子又来信了,会么意思?你是怎回答人家的,怎想的?你不同意就回绝了人家,不要拉拉扯扯,让人笑话。你,不能找到那个地方去,穷的瓮底朝天,叮当响,讨了吃也不能去,我是不同意!不要给我张鸿远丢人现眼。”

  张鸿远甩下一大堆怒火转身睡觉去了。张建英脑袋晕晕乎乎地望着那封信呆在那儿了。建诚正在看书,听罢父亲的怒斥,见姐姐木偶似地坐着,双目滞呆。他问道:“姐,你怎么啦?”

  张建英木然的神经经弟弟一问又复苏了,眼珠子一转,眼泪濑濑就滚了出来。

  “哭什么?”建诚说。“说几句就哭,你没长嘴,不会解释几乎?到底是怎回事儿?谁的信?怎么啦?”

  建英看罢康保庆的信,连同第一封一起交给弟弟。建诚看罢两封信,冷冷说道:“你同不同意?不同意就回一封信吗?”

  建英说:“我压根就不知道他说什么啰啰嗦嗦一大堆。我怎回信,回什么?同意什么?不同意什么?不回信就是不同意。”

  “康保庆呀康保庆,两封信,说了千万名话,却没有说那顶重要的一句顶一万句的话。”张建诚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位康保庆。他说。“爱也罢,喜欢也罢,对象也罢,朋友也罢,你到是挑明了说呀。男子汉大丈夫,当面不好说明,信上也不明说?真是的。”

  建英原本心中没什么想法,此时觉得康保庆既烦人又可恨。建英担心会造成不好的名声。她爱惜自己的名声,更维护父亲的尊严。她担心人们会说:“张鸿远家的闺女怎会拉扯上这么一个穷地方的人,别人都瞧不起的穷酸鬼。”

  这话传到父亲的耳朵里,简直是往他的心上捅刀子。

  晚上,姐弟俩挑灯写了一封回信,嘲讽、挖苦、训斥、批判,汇于一体,次日便将信发给康保庆。自这封威力无比的信发出之后,康保庆再也没有回信。

  大南湾的苹果树终于在立夏时开花了,那是一片只有一亩大小的背阴地果园,夏秋挂上又小又绿的苹果,只有在霜降后才变的甜脆可口,因此霜降前后,在二亩嘴上就会出现一个临时帐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威慑着胆敢潜入苹果园的玩皮捣蛋的年轻人们。

  粉白的苹果花,会让人想起记忆中所有的美丽欢悦的东西,会不由自主地拨动乡下人比较迟钝的情弦,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说一句:“呀,苹果树开花了。”这就是乡下人表达心中的欢欣之情的最生动最热切的语言。或者说,乡下人是通过少有的粗拙的语言表达他们特有的喜悦之情,然而,这喜悦之情会在这一刹那间就会消失。生活在美丽的大自然之中,他们已经与大自然融合了,已无法发现大自然的新美之处了。

  张鸿远肩扛镢头向大杨沟走去,看到这片苹果花,便会想起母亲。

  母亲在世的时候,苹果花一旦绽开,便会挎上竹篮走过关树底沿着大杨沟,边走边采挖路边的野草:无论是绿油油探出小脑袋的百草,还是绽开紫艳艳小花的酒盅花;无论是刚刚抽出嫩嫩小手的酸枣枝,还是抖着白色软须的盘丁草……是草则采,采满百种之后,整条沟也就走遍了。采好草,于是坐上大汤二锅加满了水,倒入百种野草,熬呀熬,水熬少了,锅底只剩下熬得变了颜色的杂草,于是再向锅中加水,熬吧,再熬至水快干的时候,再一次加满水;第三次再加水时,要将那些没有熬烂的草枝捞去,捞去杂草硬枝,用温水炼至刚刚无水时,锅底便是又粘又稠又软又黑的糊状物;将这些糊状物盛入一个大坛之中,封口加盖埋入阴凉干燥的土中,一年之中,专治各种脓肿烂疮。张鸿远为母亲熬的糊状物起名百草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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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张鸿远常常给孩子们讲起百草膏的故事。虽然,他将母亲熬炼的百草膏说得十分神奇,不过自己没有去亲自熬炼,而是鼓励孩子们去实践,去尝试熬炼第二代百草膏。前年,建诚腿上生了几个疮。乡下孩子们生了疮从不找大夫,于是,建诚便挽着裤腿到大杨沟采了百种草,熬了不少黑泥汤,不但弄脏了做饭锅,挨了刘瑞芬一顿臭骂,而且弄得满腿黑斑,差点没让同班同学笑掉大牙。

  张鸿远非常恋念母亲。按说,男人们娶了媳妇,尤其是娶上了漂亮贤惠的媳妇,就会忘了娘,可是张鸿远非常依恋母亲,不但母亲在世时没有忘记,就是母亲去世已快二十年的今天还是念恋母亲,母亲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心灵手巧,善解人意,会持家,会爱惜自己。

  母亲在世的日子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粗茶淡饭却非常可口;旧衣旧袜经母亲缝补之后又贴身又好穿,可是现在呢?现在的家常常让人烦心透顶:刘瑞芬空有一付漂亮的脸蛋和性感的身段,凭借上天赐予的优越条件,把人生在世一切标准、要求和条理全不放在眼里,从不精心打扮自己,更不管孩子们的吃穿,要不是张鸿远经常操心提醒,孩子们冻不死、饿不死也的让人笑话死。最让张鸿远感到难以忍受的是,刘瑞芬最近常常会流露出一种无所顾忌,满不乎的神情,这种神情常常令张鸿远大伤脑筋,而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会想念母亲。

  小路弯弯,只有不足两米宽。原先,村里最高级的车是学大寨买的小四轮,用过几年就坏了。现在,小平车是唯一能通行的运输车辆了。这是人们非常熟悉的小路,可以这样讲,人们不一定熟悉自己手上的纹里,但却不可能不熟悉这窄窄的路。路中间经过扎踩已变得非常光亮几乎寸草不生,偶尔会有大黑蚂蚁打的小黑洞,这些小洞仿佛具有神秘的诱惑力,会吸引着像猛子那般大的孩子们。孩子们会围着这个神秘的小洞观察着、遐想着。蚂蚁的世界展示了一幅完整而独具特色的天地。

  如果能站在登云山看这条小路,这些小路就像一条条带子镶嵌在梁上沟底,你会想到地球上的经线与纬线,会想到人体的脉络。确实,这些小路是乡下人的生命线,一年四季,年年岁岁,只要这些小路存在,而不被蒿草掩埋,那么,就能说明这里有人的生命存在。

  张鸿远刚拐过水泉地,拐三狗就嚷道:“哎呀,天要变了,看那道上起了狗尿苔,好大呀。”

  坐在水泉四周的人们都哄笑了。

  张鸿远知道拐三狗在骂他,赶忙取下头上的草帽,冲拐三狗乜斜一眼说道:“人群里跳出一只拐腿公鸡,咕咕叫什么呀,小心栽进水泉里成了一只落汤鸡儿。”

  水泉边又掀起一阵哄笑。

  水泉地因两个泉而得名:母泉有十五米长,三米宽,居上堰地;子泉只有方圆两米大小,居下堰地。一年四季,只要母泉有水,子泉也会涨满,而只要母泉水干,子泉自然滴水不见。泉水清洌、甜美,是村里最大的山泉。张鸿远从十岁就跟母亲到母子泉抬水起,讫今已四十多年了,当年母子俩人一路上,不定休息多少次,母亲怕累着儿子,儿子却嫌母亲烦。而今想起母亲那种疼爱之情,像似吸了一口水似的——母爱如甘泉,能浸入心脾,一生难忘。

  人员到齐了,大队干部,会计统计,学校教师,初中学生,都投入了春播。微微的暖风吹过一堰一堰梯田。人们由队长吴焕生分拨开:刨坑、下种、施肥、盖土,一般六人一组,俩人在前刨坑;一人跟在刨坑的俩人中间下种,或三粒或四粒,投入坑内;接着是施肥人跟在下种人后边,将撒入坑内,一般一锹四到五坑,一溜撒去,十分均匀;之后盖土人,需将湿土先打入坑内,然后将余土回填,再轻轻施压,形成一具中间低,四周高的凹陷状。过七八天后便会从凹陷地冒出尖尖的嫩芽,于是,希望之苗在乡下人的心中与大地同时生根了。

  不过,希望之根并未扎入张鸿远的心中。长久的脑力劳动,张鸿远已习惯了悠闲、自在、自己支配自己的会计工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力活儿不但不习惯,而且非常厌烦。他对每一次抡起镢头,都有一种被迫的压抑感。土地上每刨开一个坑儿,他都觉得仿佛撕裂他的皮肤般隐隐作痛。一镢头,一镢头,机械般的动作,与他龙飞凤舞般写的*数字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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