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多情-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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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宿恒摆摆手,加快脚步。雨越来越密,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安平转过视线,目送裴宿恒湿漉漉的身影走进雨幕深处。青年逐渐模糊的背影,无声地散发著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颓败,单薄无助,仿佛被全世界所抛弃。
安平突然有冲出去将他拉回来的冲动,最终却还是站在原处,没有动。
平生多情 四
四
一连几天,裴宿恒没有再来茶铺。起先小妹天天念叨,时间长了也就放下,不再提起。
转眼进了七月下旬,天气热的厉害,来Y城的游客锐减,茶铺生意回复平淡。高考发榜也已结束,小妹毫无意外地落榜。老王联系好补习学校,一天到晚撵小妹快去上课。小妹不情愿,却也不敢跟老爸拧,只好提前结了工钱走人。
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小妹过来茶铺拿落下的东西。安平帮她把书本收好装进背包。看到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数学辅导资料,小妹突然说:“要是宿恒没走就好了,他说过帮我把数学难点都整理出来的。那样复习起来也轻松些。”
安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妹说的是谁。
那个文静、容易害羞的男孩,安平几乎已经完全忘记。现在提起来,竟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也是学生吗?”
“嗯,斯坦福大学的,厉害吧。”小妹笑得甜甜的,抬头看天上圆圆的月亮,“平哥,宿恒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回美国了。”
“应该是吧,就算是美国也要开学了吧。”
“那,他今天晚上是不是也能看到这麽圆的月亮?”
“美国现在是白天。”
“哦。”小妹垂下头没了精神。
安平心思转了几转,犹豫著开口:“小妹,你是不是喜欢裴宿恒。”
“喜欢啊,当然喜欢。他性格好、长相好、家世好、人也聪明,哪个女孩不喜欢?”
“可是……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他有没有女朋友跟我有什麽关系?”
小妹疑惑地看向安平,旋即领悟过来放声大笑:“平哥你想哪去了。我喜欢他就跟喜欢那个一样,”小妹指指天上的月亮,“都是让人仰著脖子看著穷开心的。论真格的我还是跟前街的小老板比较配。”
“年纪不大,懂得还不少。”安平笑笑,放下心来。
“那当然,谁让咱有慧根呢。”小妹眉飞色舞,丢一粒葡萄进口里,含混地说:“而且我知道他是不会喜欢我的,”顿了顿又道“他也不喜欢他那个慈禧太後似的女朋友。”
“那他喜欢谁?”
小妹看著安平嘿嘿笑了半天,又咬一粒葡萄,“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站起来拍拍手,抡起背包扛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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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平哥不用送,我有护花使者。”小鹿一样轻盈的蹦跳著跑出去。巷子里马上响起摩托车的引擎声。
安平还是不放心,赶著追出去,只看到月光下一袭白色裙角在转弯处一晃而过。
青石巷道夜寒深重,空气粘在皮肤上有著丝丝凉意。月亮挂在藏青的夜空,玉盘一样散发著牛|乳般柔和的光辉。想起小妹那句美国今晚的月亮是不是也这麽圆,安平不觉笑起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裴宿恒洁净、俊秀的脸庞,晴朗分明,就像每天都会碰到的人。那双浓黑水润的眼睛,还是那样率真、坦荡地望著他,亮亮的几乎能照进灵魂深处。
一到盛夏,郑美萍的病情便反复不定。天气太热,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没有食欲,正常人都难免烦躁,何况一个有十几年病史的老人。刚好七八月份生意清淡,安平得了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後院照顾母亲。
这天早晨吃过早饭,又哄母亲吃过药。药劲上来,母亲靠在沙发上浅浅地瞌睡。安平趁她不闹,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拿到院子里洗。刚揉了两把,就听老王在前面一声接一声地喊他。安平以为出了事,围裙也顾不得解就跑出去,谁知道竟是让他找茶叶。老王的大女儿王妮和同学过来想买包碧螺春,老王忘记放哪儿了。
安平一边跟老王开玩笑,“王叔,该吃脑白金了”,一边去仓库拿了两包今年下的新茶交给客人。又好说歹说把茶钱推掉,客套两句,把两人送走。
等人走得远了,老王拉住想回後院的安平问:“你觉得那女的怎麽样?”
“哪个?”
“妮妮她同学呀。”
“呃,还行吧。”
“什麽叫还行?多好看的姑娘,明眉大眼的。”
“那,那就很不错,很好吧。”
安平怕母亲醒了找不到人害怕,应付两句连忙回去。
过了两天,老王突然通知安平去相亲。时间地点都定好了,对象就是前几天来买过茶叶的女同学。安平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套。屡战屡败,老王给他牵线的心竟然还没死透。事情已经办到这种程度,的确不好再推。安平只能硬著头皮走一遭。
到了约定的日子,王婶一早就赶过来照顾郑美萍。下午三点多,离约定时间还差将近两小时,老王就催著安平出门。生怕他去晚了受女方责怪。
安平从善如流,换好衣服顶著大太阳出门。穿过两条街,绕到中山公园後门,在路边找了家冷饮店坐进去。约会地点在公元前门商业街的一家咖啡馆。喝过咖啡,若谈得来便去附近的公园溜一圈,之後返回商业街吃饭看电影,顺便敲定下次约会时间。经过无数相亲男女验证,这是一张很有效率的计划表。
安平点了杯冰茶,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烤得整个柏油路像一块快要融化的蛋糕。时间似乎被抽离,知了的叫声停留在最嘶闹的一刻,反著白光的街道很长时间才有零星的车辆路人经过。安平喝完一杯茶,眼皮有些发沈。
似乎真的睡了过去,头猛一点睁开眼,腕表已指向四点半。又点了一杯冰茶灌下去,安平起身结账。老板找钱的空隙,安平无聊地向外看。道路两旁的柳树叶厌厌地打著卷,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灰扑扑的流浪狗悠闲地过马路。行至马路中央时,旁边的小巷全速拐上来一辆车,速度过快来不及制动,眨眼便冲到小狗身前。安平心猛地一沈,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
来不及了,汽车根本没有减速。
就在汽车前轮将要碾过小狗的一瞬,一个白色的身影迅疾地从路边冲过去,飞快抄起小狗就势向旁边滚开。动作迅速异常,似乎是有功底的。但还是慢了一步,高速行驶的汽车擦过那人未及时缩起的小腿,将人刮出十几米。
尖锐的急刹声在夏日粘稠的空气里显得分外刺耳。安平被那生猛的声音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黑色的汽车醉汉一样踉跄一下,又全速发动落荒而逃。被留在路边的白衣人颤动著,抱紧救下的小狗艰难地爬坐起来,保持蹲坐的姿势一点点挪到路边,倚著行道树坐稳。
宽阔的街道恢复了平静,没有血迹,没有哭喊,只有一个抱著小狗坐在树下的年轻人。店铺里的人凑在一处对著外面指指点点,纷纷谴责肇事者,却也没有人愿意出去问问情况。
老板喊了好几声,安平才回过神。接过找零的钱,安平发觉自己双手湿漉漉地全是冷汗。不能耽误了,已经四点四十分,横穿公园最少也要十多分锺,安平离开冷饮店快速穿过马路。路过白衣人身边时无意中放缓脚步。那人正在往外掏手机,手指似乎受了伤,抖抖地拿不稳。一边裤腿有鲜血慢慢渗出,染红了白色的鞋袜。安平收回视线,错身过去。他不是古道热肠的人,从来都不是。只要与他无关,他也会选择视而不见。走到公园入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白色T恤上也开始沾染了血迹,手机落在旁边,那人侧弯下整个身体去捡,不听使唤的手指却把手机拨得更远。
双腿似被绳索捆住,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叹口气,安平认命地走回去,克制因眼前的血迹而引起的不适感,弯腰轻声对那人说:“需要我帮忙吗?”
白衣人抬起头,柔亮的留海划过额头露出一双溪水般明澈的眼睛。
“是你……”安平愣在原地。
平生多情 五
五
手术室走廊的灯光是一种惨淡的青白色。即便是盛夏的夜晚,被那样青幽的冷光照在身上还是会生出几分莫名的凉意。
安平摸摸微凉的手臂,转头看鲜红的手术提示灯。手术已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沾在他白色衬衫上的血迹干涸沈淀显示出陈旧的暗红色,青白灯光映照下,看去更接近於浓重的墨黑色。安平忍著轻微的呕吐感,不断拉扯衣摆,阻止布满血迹的衣料沾上皮肤。他总觉得那片从衬衫前胸一直蔓延至下摆的黑色血污有种诡异的黏附力,一旦沾上就再也除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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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走廊里突兀地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安平默默地听著,半响才发觉是自己的手机。急忙掏出来,手机已耗尽电池断开了。平日里他不怎麽用得到手机,知道他号码的也就老王、小妹和几个常有生意来往的茶商。这个时间打来,应该是老王为他今天的失约兴师问罪。
原本跟随救护成送裴宿恒来医院时,安平还记得要打电话给老王请他转告女方不要再等。等医生检查完毕,确诊裴宿恒右小腿二次粉碎性骨折,有致残的危险,安平瞬时便懵住,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大脑纷乱无比,视线不停在手术指示灯和衬衫的血污间移动,满心眼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还那麽年轻……
胸口闷得厉害,安平深深呼出一口气,用力按压跳痛的太阳|穴。老王的电话提醒了他,要尽快通知裴宿恒家人他受伤的消息才行。不过裴宿恒是过路的游客,在Y城没有固定住址,一时也想不起该联系谁。安平仔细思索,不经意间记起一个女孩,一个月前与裴宿恒一同来茶铺的女孩,听小妹提起过确实是他的女朋友,也许,她也还在Y城。
安平飞快起身跑下楼,找到医院的服务台。翻开黄页,各等酒店宾馆的电话号码足有四五页,安平顿了下,而後试著拨通Y城唯一的四星级酒店凯悦的电话。只片刻功夫,凯悦的服务生果然查到了裴宿恒与女友入住记录。女孩外出未归,安平将情况交代清楚,嘱托服务生转告。
挂断电话返回手术室,手术已经结束。安平一路找去骨外科病区,在最深处的一间病房前停下。三人间的病房,裴宿恒被安排在靠窗的床位,余下的两张病床还是空的。
安平悄悄开门进去,走到床边。青年想必是累极了,侧头歪在枕上睡得很安稳。细密的睫毛在眼窝下落了一圈浓浓的阴影,衬著苍白的面孔,看起来异常憔悴。
安平望著沈睡的青年站了一会儿,默默退出去,到医院内设的小店买了暖瓶、水杯和几样小点心。打好开水回到病房,裴宿恒还在睡。尽量小心地放好物品,倒一杯开水,等水温冷得差不多,加两勺刚买的蜂蜜调匀。回过身,正巧裴宿恒刚刚醒来睁开眼,一向清澈的眸光有几许睡意朦胧的迷茫。
安平一阵难言的喜悦,坐到床边问他:“醒了?伤口痛不痛?要不要喝点水?”
裴宿恒像是没有听到,依旧怔怔地看著安平,片刻伸手握住安平的衣摆,“安平,真的是你?”
安平……
印象里这还是裴宿恒第一次这样喊他。
裴宿恒也察出异样,垂下眼睛低声说:“我,我是说,安老板……”
安平笑起来,揉揉他的头发:“就叫安平吧,没关系的。”
“嗯,安平,安平……”裴宿恒抬眼看他,跟著笑开了,苍白的面颊透出两片薄薄的红晕。
真是个孩子。安平摇头轻笑,喂他喝调好的蜜水。
两人没有再开口,病房里只有裴宿恒轻微的畷水声。恍惚间安平又生出那种模糊的熟悉感。记忆的深处似乎印刻著同样的一幅画面,同样的病房,同样的情节,同样的人,太过真实的重合感,仿若已走过的往生在今世重现。安平脑中一阵眩晕,拿杯子的手不由抖一下,溅出些许清水。
“安平!”裴宿恒握住安平的手,担忧地看著他瞬时苍白的脸,“安平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别担心。”安平揉按额头,试图减轻加剧的晕眩,无奈事与愿违,先前已平复的呕吐感也跟著翻腾起来,虽然尽力忍耐,脸色还是越来越苍白。
“安平,安平很难受吗?我叫医生。”
“不用,”安平按下他,摇头,“老毛病,等一下就好。”
裴宿恒抿住唇不再说话,只是不停抚摸安平的手臂,想以此缓解些他的痛苦。回复清亮的眼神紧紧地注视著安平,满满的全是关切。
那双坦诚、忧虑的眼睛奇异地让安平联想到小鹿仰望母鹿时依恋的眼,心口隐约泛起一股酸痛,安平不由开口问: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到九月份整满二十。”
“九月,小了三个月……”安平目光迷离,喃喃自语。
“比谁小三个月?”裴宿恒好奇地歪过头,张大眼睛问。
安平惊醒地一怔,咬住下唇微微笑一笑垂下头,目光从裴宿恒的脸上移落到被他紧握的那只手。原本被单纯握住的手,不知不觉回握了对方。两人紧贴的掌心温度似乎高得出奇。热力仿佛在不断沿著手臂扩散,安平觉得脸上好像也开始发热。一念至此,心率陡然加速,一下下鼓动著微带甜腻的疼痛催动血液上涌。
身体的反应太过异常,安平暗暗皱眉,侧头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放开回握的手指。
正要找个理由离开,病房门猛然被大力推开,一个亮银色的身影风一样冲进来扑到裴宿恒床前:“乔恩,你怎麽了?不要吓我。”
是裴宿恒的女友,那个美丽到让人一见难忘的女孩。满是泪痕的脸孔依旧美丽,除却了那份锐利的高傲,好似经雨的海棠,只剩下惹人怜惜的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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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宿恒清浅地笑笑,松开安平的手为女友擦眼泪:“安妮别哭,我没事,真的。”没受伤的腿在棉被下动一下,“你看,活动自如不碍事。”
“又哄我,”女孩按住裴宿恒乱动的腿,细声抽泣,“就你这点小心思,怎麽可能骗得过我。”说话间小心地偎过去,轻吻男友擦伤的额角。
安平退到墙角,看那两只小鸳鸯你侬我侬互诉衷肠。年轻人的爱情里,争执也只是调情的作料,每一次斗嘴甜蜜便加一分,局外人有什麽好担心的?
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安平扭开门把手安静离开。
平生多情 六
六
从医院出来夜色渐深,公交车已停运。
安平步行回到中山公园後门的冷饮店,取回暂时寄放在那里的小狗。店老板好心,用废弃的提篮做了小狗临时的窝。安平拎起提篮晃一晃,小狗似是认得他,张开蒙蒙睡眼,凑过来用湿湿的小鼻子拱他的手心。很可爱的一只小狗,小小的身子滚圆的眼睛,洗一洗一定雪球样漂亮。
回到茶铺差不多九点多锺。郑美萍一下午没见到安平哭闹得厉害,到晚上折腾累了总算被哄著睡下。老王原本有些著恼安平爽约,见他满身血污的回来,又吓得半死。弄清楚那血不是他的才略放心些,见他精神不怎麽好,什麽事也没提,照顾他吃过饭才回家。
洗完澡换过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酸软的疲惫紧随而来。身体匮乏无比,入睡却并不容易。被裴宿恒握过的左手似乎还残留著肌肤相贴的炙热感,烧得安平整个人有种微醺的亢奋。还有一直在脑中徘徊不去的流血的肢体、乌黑的血迹、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每一样都刺激得大脑更加兴奋,逼迫困倦不已的身体一次次从睡眠的边缘跑开。
好容易翻来覆去有了睡意,半睡半醒间,昏沈的意识深处,若隐若现沈浮起一道熟悉而诡异的血线。起先只是细如蚕丝的一丝痕迹,散发著浓郁的甜腥蜿蜒伸展,转眼间便如野火肆虐,视野顷刻被被漫无边际的血红淹没。大片大片浓豔的鲜血,火红、粘稠、带著血管深处的温度从高处狂暴炸裂,血瀑如飞雨喷射急下。安平看到自己呆立在漫天的血雨中,仰头望著天空飞落的血红扑面砸下来。绝望、哀痛、惊恐、无助,他太清楚这个曾经每晚都会出现,逼真到几乎可以触摸的梦境会带来什麽。本能地想逃,脚却生了根,动弹不得。落在地上的血流急剧地汇集成河,中心巨大的红色漩涡急流拧转,与刺鼻的血腥交缠扭曲成无形的绳索,蛇一样扭动著吸附在身体上,盘旋缠绕缓缓收紧,将他死死地绑住往漩涡深处拖。安平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眼睁睁任由自己被卷进湍急的血河。血液黏腥的气息卡在喉咙里让人喘不过气,涌动的血流压迫上来,沈重的窒息感紧紧逼上胸口。
安平无意识地张嘴喘息,手脚瘫在床上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这一次的濒死感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怀疑自己真的就要被淹死在这条梦境中的血河里。他知道这只是梦魇,只要醒过来这些都会过去。可无论怎麽努力,湍急的血流就是不肯退缩,执拗地一点点拖著他沈到漆黑的河底。
一切似乎就要这样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寂静的暗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细如烟缈的哭声随著血流游移漂浮,一点点清晰。孩童特有的尖锐哭喊不顾一切扎进耳朵里,心脏倏然似被钢针穿透,疼得神经都要崩裂。安平猛地睁开眼。
夜色沈静。没有汹涌的血流,没有令人窒息的血腥,只有月光从打开的窗子照进来,洒下的一室银白清辉。
安平大口吸气,撑著僵直的四肢坐起身。心脏疼得厉害,曲起身体用膝盖用力顶住胸口。耳边隐隐翁鸣,依旧回荡著方才梦境中孩童的啼哭,抱头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安平浑身颤抖,野兽一样的呜咽。寂静的深夜里,压抑的抽泣声分外突兀。用手死死掩住口,把滑到嘴边的啜泣咽回去。眼泪来不及流出已干涸在眼眶里,哽咽的干嚎刀子一样在喉间来回划割。安平终於承受不住,蜷缩著身体倒在床上。冰冷的月光里,那张素来平静温文的脸扭曲的如同地狱的厉鬼。
天快亮的时候,还是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右手腕咬在口里,腕骨两侧各多了一排深可见骨的牙印。胃又开始翻腾,安平急忙找出纱布把伤口包好。
郑美萍还在睡,安平去看过她出来时间也还早,於是淘好米熬她爱吃的八宝粥。
熬粥的空隙,安平抓住一大早就跟在他脚边乱转的小狗给它洗澡。小东西没下过水,碰到水面,触电般惊恐地往外蹦。安平被溅了一身水珠,不得已只好多用些力按住它。小狗吓得呜呜乱叫,不停扭动身子扑腾。脾气却一如既往地好,再著急也不咬人,只拿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委屈地望著安平。那眼神干净、羞怯,竟像极了那个天真善良甘愿为一只流浪狗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