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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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得为我祈祷。我老了,而且罪孽深重。”
“岁月流逝,对你我都一样,而且我也是有罪孽的。”
她忍不住轻轻地于笑了一声。”我倒真想以很高的代价来知道你是怎样造孽的
呢!真的,我确实想知道。”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改了话题。“眼下我的牧场里缺
一个工头。”
“又缺人了?”
“去年就缺了五个。要找象样的人越来越难了。”
“噢,听人说你不是个慷慨大方、体谅别人的雇主。”
“啊,放肆!”她喘了口气,笑了起来。“是谁给你买了一辆崭新的戴姆载汽
车,你才用不着在马背上颠的?”
“啊,可是,瞧我为你祈祷得多卖力气呀!”
“要是迈克尔有你一半的才智和品格,那我也许就会喜欢上他了,”她出其不
意地说道。她的面容为之一改,变得恶狠狠的。“你认为我在世上无亲无眷,非得
把我的财产和土地留给教会,是吗?”
“我不知道,”他平静地说着,给自己又倒了点儿茶。
“实际上,我有个弟弟,他家大口巨,人丁兴旺。”
“这太好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结婚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财产。我知道,在爱尔兰我是永远找不上一门
好亲事的;在那里一个女人非得有教养、有背景,才能找上一位阔丈夫。于是,我
用两只手没命地干活,攒够了盘缠,到有钱的男人没那么多罗嗦事的国土上来了。
我到这儿的时候,我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张脸、一个身子和一个比人们认为女人应该
有的更聪明的头脑。就凭这些,我就抓到了迈克尔·卡森;他是个傻阔老,一直到
死都非常宠爱我。”
“那你弟弟呢?”他觉得她扯远了,便提醒道。
“我弟弟比我小11岁,算来现在也该有54岁了。现在活着的就我们两个人了。
我几乎不认识他,我离开高尔韦'注'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眼下他住在新西兰;
如果他是为了发财而移居国外的话,他到如今也并未成功。”
“可是昨天晚上,当牧场的工人给我带来消息,说是阿瑟·蒂维厄特已经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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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卷走了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帕德里克。我在这里,不会再年轻了,身边没有家
人。我想到了帕迪是个经营土地很有经验的人,可是没有钱去买自己的土地。我想,
干嘛不给他写封信,叫他带着儿子们到这儿来呢?我死了以后,他就继承德罗海达
和米查尔有限公司,因为比起那些在爱尔兰的堂表亲来,他是我唯一活着的近亲。”
她笑了笑:“等到现在也许显得有些愚蠢了吧,对吗?他早晚会来的,也会习
惯在黑土平原上放羊的。我敢肯定,在黑土平原上放羊和在新西兰放羊大不一样。
然后,在我死了以后,他就可以顺顺当当地继承我的事业。”她低下了头,凝神注
视着拉尔夫神父。
“我不明白,你怎么早没想到呢。”他说。
“哦,我想到了。不过,直到最近我才想到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有许多贪
婪的人急不可耐地等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只是在最近,我的寿终之日似乎比以往
离我更近了,我才觉得……哦,我不知道。有自己的亲骨肉围在身边,也许是很愉
快的事吧。”
“怎么了?你觉得你病了吗?”他急忙问道,眼睛里流露出真心关切的神情。
她耸了耸肩。“我很好。但是年过六十五,总会有些不祥之兆的。突然觉得衰
老来到已经不是将来的事,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对的。在这座房子里听到年轻人的声音,对你来说
将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哦,他们不会住在这里的,”她说。“他们可以住在小河边的牧场工头的房
子里,离我还挺远呢。我不喜欢孩子和他们的声音。”
“玛丽,就算你们年龄相差很大,这样对待你唯一的弟弟,不是太简慢了吗?”
“他将继承财产——那就让他挣吧。”她不加掩饰地说道。
梅吉在第九个生日的前六天,菲奥娜·克利里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在这之前
的一段时间里,除了有过几次要流产之外,没发生别的事情,她就自认很幸运了。
9岁的梅吉已经到了真正能帮上一把手的年龄了。菲奥娜自己40岁了,这把年纪再生
孩子总免不了要经受大伤元气的痛苦。这个孩子取名叫哈罗德,是个身体娇弱的婴
儿;医生定期列家里来,这在所有家人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呢。
然而烦恼不饶人,克利里的烦恼也有增无已。战争带来的后果许不是兴旺发达,
而是农村的萧条。活计愈来愈难找了。
一天,他们正在喝茶,老安格斯·麦克怀尔特送来了一封电报。帕迪双手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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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将它撕开;电报从来不是报告好消息的。除了弗兰克以外,孩子们都围了过去,
弗兰克拿起了自己的那杯茶,离开了桌子。菲的目光跟随着他,但当帕迪哼了一声
时,她的目光又转了回来。
“怎么啦?”她问道。
帕迪正出神地望着那片纸,就像它带来了噩耗似的。“艾奇鲍尔德不要咱们了。”
鲍勃用拳头狠狠地砸着桌子;他早就盼着能和父亲一起去当个剪羊毛的徒弟了,
而艾奇鲍尔德的剪毛棚本来是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父亲,他干嘛要对咱们干这
种狗屁事儿呢?我们本来明天就要动身了。”
“他没说原因,鲍勃。我猜是哪个混帐王八蛋包工头挖了咱们的墙脚。”
“哦,帕迪!”菲哀叹着。
躺在火炉边上的大摇篮里的小东西哈尔'注'哭了起来,可是菲还没来得及挪窝,
梅吉已经站起来了。弗兰克也返回了门里,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茶杯,仔细地观察
着他父亲。
“唉,我想我得去见见艾奇鲍尔德,”帕迪终于说道。“现在不到他那儿去剪,
另找一家已经太晚了,不过,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得给我个比这更说得过去的解释。
在七月里威洛比的羊圈开工以前,我们只好指望能找个挤奶的活儿了。”
梅吉从放在炉子边上的一大堆白毛巾中挑出了一块四方的,暖了暖,在案子上
小心地铺开,然后,把那啼哭的孩子从柳条摇篮里抱了出来。在梅吉像她妈妈一样
一丝不差地、利索地给他换尿布的时候,孩子的小脑壳上长着稀稀拉拉的克利里家
的头发在闪闪发亮。
“小妈妈梅吉。”弗兰克逗着她说道。
“我才不是呢!”她愤愤地答道。“我不过是在帮妈妈的忙罢了。”
“我知道,”他温和地说。“你是个好姑娘,小梅吉。”他使劲地拉了拉她脑
后的白塔夫绸蝴蝶结,把它拉得歪歪斜斜地挂在一边。
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抬了起来,敬慕地望着他的脸;她的身子又俯在了那正瞌
睡的婴儿的脑袋上。他觉得,看上去她象是已经到了他自己这样的年龄了,或者甚
至比他还要老成。在她这样一个只该照看艾格尼丝(现在它已经被遗忘在卧室里了)
的年龄,竟然要干这种事,不禁使他心里感到痛楚。要不是为了她和他们的妈妈,
那他老早就走了。他愁眉不展地望着他的父亲,是他使这个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新
生命出世的。他丢了剪羊毛的活儿,真是活该倒霉!
不知怎么的,其他的男孩子,甚至连梅吉也从来没象哈尔这样使他伤过神;这
一回,当菲的腰身开始大起来的时候,他自己的年龄都已经足够成婚做父亲了。除
了小梅吉以外,谁心里都对此感到不对劲儿,尤其是他的母亲。男孩子们的偷窥使
她像兔子似地感到胆怯和畏缩;她无怯正视弗兰克的眼睛,也无法掩饰自己目光中
的羞愧。想起哈尔出生的那天晚上从她的卧室里传出来的可怕的呻吟和叫喊,弗兰
克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无论哪个女人也不该经受这样的痛苦;现在他已经成年了,
可他还没象别的人那样离开家庭去自己谋生。现在你这个当爸爸的把剪羊毛的活儿
都丢了,这是活该受罪。一个庄重的男人本来就不该再碰她的。
他妈妈的头在崭新的电灯光下闪着金色的光彩,在她低头望着坐在长桌那边的
帕迪时,她那纯洁的面部轮廓显示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像她这样一个可爱而文雅
的人是怎样才嫁给了一个来自高尔韦沼地的巡回剪羊毛工呢?真是糟踏了她自己,
糟踏了她的斯波底'注'瓷器,她的缎子餐巾和起居室里的那些未曾示人的波斯小地
毯,因为她和那些与帕达地位相当的老娘们儿是格格不入的。她使她们强烈地感到
她们的大嗓门儿俗不可耐,放在面前的餐叉超过一把,她们就不知如何是好了。'注'
有时在星期天她会走进那冷冷清清的起居室,坐在临窗的那架古钢琴旁,弹起
乐曲,尽管她由于没有时间练习,指法早已生疏,除了弹一些最简单的小片段以外,
再也弹不出什么别的了。每逢这种时候,他总是坐在窗下的丁香花与百合花前,闭
目谛听着。那时,他的眼前便飘起一片梦幻似的情景,恍惚看见他的母亲身穿镶有
粉色花边的篷起的长裙,坐在一间宽阔的象牙塔似的屋子里的一架钢琴旁,身边环
绕着一根根又长又大的蜡烛。这情景会使他泪落不已。然而,自从警察将他送回家,
在谷仓度过了那一夜之后,他再也不掉泪了。
梅吉把哈尔放回了摇篮里,走去站在妈妈的身边。这里又一个被耽误了的人。
她有同样骄傲的、善感的面影;她那双手,那童稚的躯体,都有几分像菲。当她也
成长为一个成年女子的时候,她会很象她妈妈的。谁将要她呢?另一个傻呆呆的爱
尔兰剪毛工,或者韦汉那个牛奶场来的乡巴佬吗?那配有更好的命运,可是她生来
时运不济,人人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岁岁年年,他活着就好像为了证实这一点。
菲和梅吉突然意识到他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们,她们一齐转过身来,带着女
人们只给予她们生命中最热爱的人的温柔冲他微笑着。弗兰克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走出去喂狗了。他恨不得能哭一场,或者去杀个人,去干能排解这痛苦的任何事情。
帕迪丢掉了替艾奇鲍尔德剪羊毛的活儿之后三天,玛丽·卡森的信到了。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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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汉邮局一拿到信,立刻撕开就看,并随即像个孩子似地蹦跳着回家了。
“咱们要到澳大利亚去啦!”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在瞠目结舌的家人面前挥
着那几张贵重的仿羊皮信纸。
一阵沉默,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菲异常震惊,梅吉也是一样,可是每个
男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弗兰克的两眼在闪闪发光。,
“可是,帕迪,过了这么些年她怎么才突然想起了你呢?”菲看完信以后问道。
“她不是新近才有钱的,不联系也有很长时间了。我从来也不记得她以前提过要帮
我们什么忙啊。”
“看来她是怕孤零零地死去,”他说道,既是为了使自己、也是为了使菲更相
信这一看法。“你看看她是怎么写的吧:‘我已经上了年纪,你和你的孩子们是我
的继承人。我想,在我去世之前,我们应该见见面,再说,也到了你们学学怎样管
理你们要继承的产业的时候了。我打算让你做我的牧场工头——这是一个锻练的好
机会,你那些到了能干活年龄的孩子们可以受雇做牧工。德罗海达将成为一个家族
企业,由家里人经营而无须外人插手。’”
“她说给咱们寄去澳大利亚的钱了吗?”菲问道。
帕迪一挺腰板。“我不会为这种事去麻烦她的!”他没好声气地说道。“用不
着求她,我们也能到澳大利亚,我有足够的积蓄!”
“我想,她是应该为我们出盘缠的。”菲固执地说道,这使大家都感到非常惊
讶,因为她是不常发表意见的。“你干嘛仅仅凭着信上的诺言,就要放弃这里的生
活而跑去给她干活儿呢?她以前从来没帮过我们一点忙,我信不过她。我就记得你
说过,你从没见过象她那样的铁公鸡。帕迪,看来你毕竟不大了解她,你们俩的岁
数差那么多,你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她就去了澳大利亚。”
“我不明白,这对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影响。如果她是个铁公鸡,那我们要继承
的财产也就更多。不,菲,我们要到澳大利亚去,咱们自个儿掏盘缠。”
菲不再言语了。从她的脸上无法看出她是否因为自己的意见被如此简单地不予
理会而感到怏怏不乐。
“好哇,我们要去澳大利亚啦!”鲍勃抓着父亲的肩膀喊了起来。杰克、休吉
和斯图尔特蹦来跳去的,弗兰克满面笑容,这里的一切他都已视而不见了,他的眼
光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菲和梅吉感到惶惑不安,痛切地希望这事干脆作罢,
因为他们在澳大利亚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只不过是在陌生的环境下过同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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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基兰博在哪儿呀?”斯图尔特问道。
于是,那本旧地图册被翻了出来。尽管克利里家穷,可是厨房的餐桌后面还是
有几格子书。男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在那发了黄的纸页上查看着,直到找着了新南威
尔士'注'。他们习惯于小小的新西兰的天地,是想不起来去查看一下地图左下角的
以英里为单位的比例尺。他们只是自然而然地假定新南威尔士跟新西兰的北岛一般
大。基兰博就在那左上角,它和悉尼'注'的距离与旺加努伊'注'
与奥克兰'注'之间
的距离相仿,尽管表示城镇的黑点似乎比北岛地图上的要少得多。
“这本地图册老掉牙了,”帕迪说道。“澳大利亚跟美洲一样,发展得很快。
我敢肯定,现在那里的城镇要多得多。”
他们打算坐统舱去,好在毕竟只有三天的路程,还不算太糟糕。不象从英国到
南半球那样,得走好几个星期。他们能出得起钱。带走的东西是衣物、磁器、刀叉、
被单、床单、炊具和那几格珍贵的书籍。家具不得不卖掉,以偿付菲卧室里的那几
件东西——古钢琴、小地毯和椅子——的运费。
“我不愿意听你说把它们留下来的话。”帕迪坚决地跟菲说道。
“你肯定我们花得起这份钱吗?”
“没问题。至于其它的家具嘛:玛丽说她为我们准备下了牧场工头的房子,我
们可能需要的那里都一应俱全。我很高兴,我们用不着和玛丽住在同一座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