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上等三年-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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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告诉颜儿，无论是对老八和老八家的惩罚，抑或是对弘时的，我知道颜儿会受不了，她虽然一直以来都不管这些事，但是她听到了便一定会伤心。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她。
她明明胃疼的已经眉头紧皱，却不要宣太医，执意要问明白我到底为何要这样对待老八家的。是的，我让老八休妻，可是若不是老八家的屡屡大放厥词，我何苦会跟一个女人过不去，我不治罪于她，难道还要让天下人以为我怕了她，怕了她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并非怕被人耻笑于我怕了一个女人。而是若是他人有了这份认知，我日后的改制之路只会更加举步维艰。而且，我心中对老八家也确实有不满，若非是她的一再怂恿，和她的虚荣。老八其实又怎么是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如今的下场。
但是颜儿不能谅解，她可以不关心我和兄弟们之间如何相处，可以不过问年氏一去我就治罪了年羹尧。却不忍不管老八家的事，我知道她们一向要好，而且颜儿最看不得的便是一段爱情的不完满。我看着颜儿落泪，看着她因胃痛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痛如绞。这一刻，什么都不再重要，只要她告诉我她能好过点，放过老八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让我让出这皇帝之位又如何。
可是颜儿只是卑微地请求我，让老八家的回到老八身边，无论囚禁还是赴死，请让他们在一起。我怎么能不允，其实我又何尝愿意一对爱人劳燕分飞，我爱过，并且依然爱着一个人，我明白爱的感觉。于是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老八家的回去，无论如何能陪在老八身边。
或许，我原本就是错了，我根本不该对老八家的有什么怨恨，老八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哪有什么对或者错，当老八死后，老八家的也跟着殉情之后，我心中也唏嘘不已。他们之间的感情，未必逊色与我和颜儿之间，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不能怪我狠心，我终究还是罚了弘时，虽然在颜儿的求情之下，我已经把惩罚降到了最低。我不能让当年皇阿玛在时，我们兄弟之间的争夺在我的儿子中重演，所以稍有端倪，我只能扼杀。弘历还小，我要帮他做的事情还太多，要给他铺平的路还太长。当初颜儿曾经警告过我，若是这样处置弘时，或许弘时会死，我心中凛然，颜儿一向料事如神，难道弘时最后真的会因为我的惩罚抱恨而亡吗？我把惩罚降到了最低限度，却仍是没有阻拦住弘时生命离去的脚步。
还好，至少他在走的那一刻，心中是没有怨恨的，只是，他还那么的年轻。其实是我没有教好他，才会有了今天的下场。养不教，父之过，他却替我承担了这过错的结果。我难过、自责之余，却也想着，颜儿既然那么说过，也许这注定就是弘时的命，我根本就无法左右。颜儿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灵验的，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既然能提前洞悉天机，那么弘时的命数本就该是如此，这么想过之后，虽然些许释然，我却依旧心痛难当。而颜儿也只是陪着我心痛，那天之后，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
弘历大婚，十四回京，他与颜儿见过面之后，我们再见，兄弟之间多年来的剑拔弩张似乎烟消云散，我们终于能心平气和地一起吃饭，闲聊，我想皇额娘看到今天这一幕，总该是可以含笑九泉了，而这一切该都是颜儿的功劳。
十三病了，这些年他太过劳累，为了我，为了国事东奔西走，等到病发之时已是来势汹汹，回天乏术，性命好容易救回来，腿却落下了残，而太医说，十三的时候已经不多了。
我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阿玛、额娘、儿子、女儿，如今还将会有我那个最最贴心的弟弟。
老天待我该是不薄，所以那天下人都羡艳的九五之尊也会落在我的身上，可是老天待我又何其苛刻，要让我送走一个个，我爱的，关心的人。我原本想要瞒住颜儿，因为她一向那么的疼爱老十三，我怕她接受不了。可是却又担心到时候，事出突然，她没有心里准备，身子承受不住。
我把老十三的情形和盘托出，颜儿听完哭到在我怀里，那日之后，虽然强颜欢笑，颜儿却精神恍惚，我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一边却还要揪心着老十三的身子。
可就是这时，福惠忽然去了，很突然，不是疾病而是意外，若非对弘历和弘昼知之甚深，而福惠还如此年幼构不成什么威胁，我几乎疑心这场意外会是别有用心。还好，虽然福惠走的突然，这一切却并非出于阴谋，真的只是纯粹的意外。我纵然伤心，但是面对了太多失去之后，也只是心痛到麻木。
我未想到，颜儿会自责到几乎崩溃的地步，年氏走了之后，福惠一直是抚养在她身边，我知道福惠虽然跟她并不亲近，她却待福惠极好，有时候甚至会好过她从小养在身边的弘历、弘昼兄弟。
福惠的死，颜儿没有丝毫的责任，是下人的失职，和这个孩子的命数，如今，我已经越来越相信命数。我不知道颜儿既然能预知到弘时的离去，为何不能知道福惠的，还会歉疚到近乎癫狂的地步，甚至自责自己不该在修园子的时候，去开那一片最终让福惠溺毙的池塘。颜儿修园子之时，连年氏都还没有进门，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联想到一步。
她求我罚她，她说要补偿，我只能尽力抱紧她颤抖的身子告诉她，若是一定要惩罚，一定要补偿，那就罚她永远不许离开我，用永远陪在我身边来补偿我。
颜儿终于止住了战栗，静静地伏在我的怀里低泣，她渐渐好了起来，但是精气神却越来越差，她比我还小上两岁，可是如今步履、神色间却比我还要苍老，我的心微微疼痛着。为什么我与她的这辈子要承受这么多的伤痛，为什么天下最荣耀的位子也换不来最简单的幸福。她却依旧强打着精神依旧帮我打理着后宫，每日去探望日渐萎顿的老十三。
老十三对生死看的十分豁然，他这一辈子大约对什么事情都是如此豁然的吧，这让我与颜儿在面对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之前，不至于那么的伤感、悲切，我尽量抽时间在最后的日子里也陪在老十三身边。
最后的那一日还是来了，我和颜儿到时，十三已经昏迷不醒，却在我俩呼唤下，奇迹般地睁眼看到了我们，跟我们最后话别。我告诉他，我与他四嫂有过奈何桥之约，他若有耐心就等着我们一起，来世我们还要做兄弟，十三离去的很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安详的笑意。
在这世上，如今我只有颜儿一个至亲之人，只有她一人。可她，却也渐渐卧病不起，太医说：“皇后娘娘的病症已经不治，能拖一日算一日。“他说这话时战战兢兢，生怕我一怒之下斩了他，可不知道为何，我的心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狂怒。
我们来世依旧还会见面，那么这一世，如果有个人先走一步，我宁愿是她，虽然她若离开我，这世上便只是我孤苦一人。但是那离丧之痛，我希望我来承受，这辈子她为我而承受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
我不再理那些永远忙不完的政事，我天天陪在颜儿的身边，她曾经说过，人生中最完美的爱情，就是离去前仍能紧紧握住所爱人的手，那么，这痛再剧烈到无法承受的地步，我也要时时守在她的身边直到最后一刻，我要她最后一眼看这个世界时，仍能看到我。
颜儿似乎知道自己不行了，但是她没有丝毫的惧怕和恐慌，仍旧如同陪在我身边这几十年来的每一日那样淡定自若。她渐渐地几乎无法说出整句的话，于是常常是我说她听，说我们这几十年一起走过的日子，所有幸福的、美好的、甜蜜的记忆，颜儿那许久许久不曾挂在脸上的由衷的笑容，终于重新出现面庞。
颜儿有一日忽然精神极好，说是要与我讲个故事听，我心里骤然一痛，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我知道这是颜儿要留下最后的话给我。
那个故事很长，长到有几百年的间隔，原来颜儿之所以总是洞悉天机，是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三百年之后，在我们身边发生的事，其实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已经完成的历史。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的颜儿如此与众不同，我终于明白为何最初的最初，我总是觉得颜儿变的不像是曾经的她，而我更终于明白，颜儿那常常挂在脸上的薄雾轻愁是为了什么，因为她要眼看着一幕幕的悲剧上演，却无能为力。
颜儿啊颜儿，你一早就知道一切，还宁愿陪我受苦，却根本不是贪享如今的皇后之位，我知道了这样的结果，心中只有更感激几分，更爱她几分。
她告诉我后人眼里我是个好皇帝，弘历亦是。我知道她想让我安心，但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在她心中，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丈夫。她微笑着说，是的，我不仅是个好丈夫，还是个好兄弟，好父亲。
颜儿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我知道我要失去她了，我抱着她，从眼睛亲吻到她的唇，我对她说等我，在奈何桥等我。如今战事还没有平息，弘历还需要我，但只要弘历可以自己负担起这一切，做个好皇帝我就会去找她。
颜儿用最后一丝气力对我说，“好的，我等你，记得我们说过的，奈何桥上等三年，我等你三年，只等三年。若是倒时，你仍然没有来，那就是还有无法放下的牵挂，那便也不用记挂我了，安心做完你该做的事。”
颜儿的头在我怀里无力地垂下，这一世，我终于失去她了。
我紧紧紧紧的抱住她，放声痛哭，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落过泪，没有这么歇斯底里的痛哭过。
但是，那日之后，我连颜儿下葬之日都没有去送她，我知道颜儿会原谅我，因为我要赶紧做完手边所有该做的事，因为我要尽快去找她。
颜儿离去之后，钮钴禄氏代为掌管后宫，我并没有封她做皇后，哪怕她是下一任帝王的额娘。我的皇后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十二岁那年就嫁给我，陪在我身边几十载的那个女人。而我亦没有再找别的女人，虽然钮钴禄也给我选了秀女入宫，安排在我的身边，但是我连正眼也没瞧过她们。
唯一引起我注意的，只是颜儿临去之前放在我身边伺候的那个女孩儿，她的眉眼极似颜儿，神情也同她一般无二，甚至连声音都是相同的，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她，我日日夜夜的忙碌着，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而她始终伺候在我身边，却轻手轻脚并不想引起我的任何注意。
一日批阅奏章时，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梦中身上一暖，似有人为我披了衣衫在身上，我下意识地捉住还停在我肩膀的小手，喊了声颜儿，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温柔的响起：“嗯，胤禛，颜儿在呢。”我迷迷糊糊地去抱住了她，亲吻着她说：“颜儿，你回来了吗？你舍不得胤禛吗？”我的脸上一阵湿热，她似乎是落泪了，在我耳边呢喃着说：“是的，颜儿舍不得胤禛。”我再也无法自持地拥住了她。
醒来时看见身边的女子，我有一刹那的恍惚，她好像是颜儿却又不是，我的颜儿已经没有这么年轻而光鲜的面孔，忽然领悟过来，我心中一阵震怒，这是个太有心计的女子，居然趁我恍惚，冒充颜儿来迷惑于我。我猛地拉着还在熟睡的她，她茫然地睁开了眼，我对她吼道：“你是谁？”
她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惶惶然地接口道：“我是那拉？芸颜。”
我揪紧她的衣襟，几乎把她勒的窒息，“你到底是谁？”她的眼睛里好像忽然有了些许清明，垂下眼睑说：“我是刘氏，现在是宫里的常在。”
我忽然想起，她是颜儿给我安排的女人，颜儿那时说过，我若是想她时，她不在身旁，便可以看看这个女人。那时我还嗤之以鼻，“我想你时看你便好，为何还要看她。”原来颜儿居然如此的处心积虑，知道自己有一日会先我而去，才留下这样一个女子让我聊解思念之苦。可是颜儿怎么会懂，一个像她的女子又怎么能代替她。
我仍是震怒的无以复加，我能理解颜儿的苦心，却无法宽容这女子故意的冒充。我让人把她拖出去，她在被拖出去的那一刹那，忽然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那么悲切地看着我说：“胤禛，我真的是颜儿。”
我浑身一震，没有人可以这样的模仿颜儿，她的神情让我太过熟悉，八分的像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颜儿。更是十分的像，那个曾经还没有大婚之前，在雨地里淋着雨，抬起一双泪目对我说：“我只怕胤禛有一日会忘了颜儿。”的女孩儿。
我轰走了所有的人，只把她留下，我忽然心中一动地问她，你是真正的颜儿是吗？她的眼睛一亮，看着我说：“你知道了是吗？你知道了陪在你身边几十年的颜儿并不是我了是吗？”
我点点头，问她：“你为何会回来，为何会变成了刘氏。”
她凄然地开口：“我一直舍不得离开，我看着取代我陪在你身边的女孩儿，羡慕又嫉妒，可是我日日地看着，我知道，我不如她坚强，不如她懂你，所以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替我爱你，直到后来不得不走。再投胎，我成了刘家的女儿，我知道我将要进宫选秀，心里充满欣喜和不安，我欣喜于我终于可以用另一个身份陪在身边，不安于，在你眼里根本不会有我的存在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是的，我知道她说的实话，她果然是那个真的颜儿，那个少年时我曾经一见倾心的颜儿。可是如今再看她，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我却再无悸动的心情。原来那终究是少年时的意乱情迷，又或者是我身边的颜儿这几十年的相伴早让我忘了那曾经的心动。
我如今的心中，只有那个伴在我身边数十载的女子，她比那个我曾经心动的颜儿坚强、智慧、宽容、豁达的女子，她用她的理解和坚韧，伴在我度过了人生中所有最难耐，最痛苦的日子。她用的慧黠与灵气，在我无法开怀时，为我解忧带给无数的欢笑。她不是我曾经心动过的颜儿，那个需要我小心呵护的娇弱的小女孩儿，而是一个成熟的，用尽自己的心思来呵护我的女子。
我的心里，我的眼里真的不会再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哪怕眼前的她才是那个我曾经要娶的真正的颜儿。少年时的冲动，终究敌不过几十年的相濡以沫，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和神色，我的心里只有愧疚。
我对她说：“对不起。”
她无奈地苦笑了下：“我猜到的，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时就已经知道，她才是你心中唯一的人。”
那一日之后，我换了身边伺候的人，我再没见过她。
直到钮钴禄氏来告诉我，刘常在有孕了，我封了她谦嫔。她亦没有再来找过我，只是孩子生下那一天，我去探她，她淡淡地对我说：“胤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爱错你，我始终知道你是个深情又专情之人，从小就知道。”
我没有回话，我知道我又辜负了一个爱我的女子，如同辜负了年氏一般，虽然这一次并非我的本意，而果然是造化弄人。
而有了她这句话，我亦知道，无论如何，那少年时的期许和爱慕并非镜花水月，其实我也没有看错人，若是没有后来的奇遇，她或许也会一直是我唯一的爱人，只是，我有了颜儿，那个谁都无法替代的女子，一切假设便都是空谈。
我的身子日渐不好，我知道我的大限之日也快到了，我心里居然有着淡淡的欣喜，我终于又能再与颜儿在一起了。可是，我还不能现在就撒手，弘历还缺少些历练，也缺少些威严，我还得再帮他几日。这是颜儿最爱的孩子，这是皇阿玛为我选的储君，我必须走的安心。
只是与颜儿约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害怕起来，我怕我还做不完，我怕弘历还是不能得心应手的接过这一国之君的重任，弘历还太年轻，可是，我必须走了，我怕颜儿等的焦急，我又拖着病体勉力支撑了些时日，我知道已经过了我与颜儿约好的时限。可是我笃定着，颜儿不会不等我，她不会抛下我，永远也不会。
那一日，我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而这一次再也没有睁开。我只觉得身体一阵轻飘之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有人带着我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我心中只是焦急着想要立即见到颜儿。
终于来到了魂牵梦萦的奈何桥边，我的颜儿在奈何桥上回头望我，我冲过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老十三居然也在一边，我心里再没有这么轻松和欢乐过，我终于可以和他们一起迎来新生。
我不知道这即将开始的一世，我会是谁，又会做些什么。但是我笃定着，我会实现对颜儿的诺言，给她全部的我自己，
这一世，我只为她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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