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ⅰ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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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的还比较容易区分一些。其实这不能怪我,假如让人类来分辨同一品种的蜗牛,我想他们也觉得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个人不同。我根本不用‘看’,就能认出他来。
他和我一样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我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不明其意的微笑。
他也在微笑。
我走过去,跟他面对面,可是谁也没有说话。
我们虽然不属于同一类,但是都没有低等到像人类那样,需要依赖不可靠的声波来彼此传递信息。我可以跟他直接通过宿主的大脑神经脉冲进行交流。
「你看起来混得不错。」我‘说’。
「你看上去倒是挺惨的。虽然不是同类,但我还是愿意帮助你,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寄生者已经很罕见了。你需要我的帮助吗?」他‘回答’。
「是的,我需要一个——」我从他脚下把硬币捡起来,晃了晃,「这个。」
他看上去有点吃惊,好像我的回答出乎意料,不过还是从钱包里摸出一枚硬币给我。
「谢谢。」我转身就走。
「等一下——难道你就不要其他的什么……比如说更多的钱之类的?」
我转过头看他。我想他大概是在人群中生活得太久了,连思维方式都跟人类很相像。
他被我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起来,好像刚才说了什么很愚蠢的话。可怜的家伙。
我有点同情他了,走过去用人类表达友好的方式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我还要一样东西。」
我把他手上的早餐抽走了。
那是一块咬了一口的汉堡包,不过没关系,我现在饿极了。
我兜里揣着惟有的两枚硬币进了街旁一家小小的福利彩票站,把钱递给老板。
「我买一张既开型彩票,什么种类的都可以。」
老板鄙夷地扫了一眼我的打扮,还是收下了钱,朝旁边的大箱子努了努嘴。
我把手伸进去,拿出我碰到的第一张彩票,用指甲刮开兑奖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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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等奖,运气不错。」老板咕哝着,给我一张五十元面额的钞票。
当然不错,这样我就不需要什么公证手续和证件登记了。我连回家拿证件的车费都没有。
我决定先回家(就是‘裴明昊’住的那套简陋的小单元房),准备好一切证件,明天继续来拜访这位老板。
用不了几天,他就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名人,到时会有无数彩民络绎不绝地涌入这家十平方米不到的小店,疯狂地购买彩票。
不过这与我无关,我既不想得到谁的感谢,也不想被人围观。我去办领奖手续的时候,要求媒体不得泄露我的真实姓名。
两周后,我带着一张信用卡飞往澳门。
信用卡里有一千五百万人民币。
但是远远不够,我至少需要10亿。
美金。
第二章
对于赌徒、猎艳者与享乐者们而言,澳门无疑是个天堂。它具备了所有繁华而靡乱的大城市气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里拥有数不胜数的大型商场、酒楼、夜总会、桑拿城、红灯区、秘密俱乐部……你可以尽情吃喝嫖赌抽,享尽人类的感觉器官所能承受的愉悦的极限。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
我对以上的任何一种感官享受都没有兴趣。但是为了确保不被赌场门口的保安赶出来,我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名牌西装,修剪了发型(我坚决制止发型师在我脑袋上染各种奇怪的颜色,我喜欢纯黑,因此听见他无声地嘀咕了一句‘老土’),并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间豪华套房。
沐浴后我对着镜子刮胡渣。我看见镜子中宿主的身体,皮肤白皙、四肢修长,只是太单薄了点,淡淡的肌肉线条。我开始努力回忆“裴明昊”曾经看过的服装杂志,上面的男模特好像个个肌肉贲张、身材完美——但是我实在无法区别这一个与那一个之间有什么不同,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进一步改造身体的念头。——其实这个身体用起来挺舒服的,反应神经灵敏,系统协调性也不错,各个部分之间健康而充满活力地运作着,至少能顺利地使用三十年以上。这点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我吹干了湿漉漉的头发,然后按部就班地穿上那套刚买的铁灰色西装,打好领带。全身镜中映出了一个光鲜亮丽的身影,看上去像个含着银汤匙出生的纨绔子弟。这样的败家子形象我很满意,它在赌场里泛滥得犹如黄金时间段的电视广告,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我拎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离开了酒店,打车前往澳门最大的赌场。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赌场里嘈杂的声音。钟声、电子音乐、硬币撞击金属盘的脆响,混合着人类急促的呼吸、懊恼或欣喜若狂的低叫……把箱子里的澳门币全部兑换成筹码后,我希望速战速决。
百家乐、廿一点、轮盘、法国轮盘、番雄、大小、摇银机,项目多得令人眼花,但我只对轮盘有点兴趣。38格红黑两色的轮盘,庄家的抽红率是5。26%,也就是轮盘每转100转,就有52。6次输掉的机会,比掷骰子输的速度快4倍,但是赢的利润相对也非常可观。
这种纯粹物理运动与几率计算的方式对我来说没有丝毫所谓的“运气”成分可言,你只要稍微计算一下球投掷的力度、轮盘的旋转速度及其相对产生的各种作用力就行了。不过光凭目测对人类来说相当有难度,他们已经很习惯依赖大型计算机了。
这种游戏虽然简单,但还蛮有意思的。
我小试了一盘,然后开始放开手脚。
几个小时的时间,筹码在我面前像骨质增生一样疯狂地堆积起来,严重影响了我的视线,我不得不叫了两个侍应生把一堆堆的圆片挪到地上去。
我所在的轮盘旁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他们瞠目结舌地盯着我,好像我是哪个无人岛上的超大型猩猩被逮住后关在笼子里。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彪形大汉们用无线电不间断地联络着,眼神闪烁地朝我这儿飘过来。
我想差不多是该收手的时候了。反正今天我只是来体验一番的,明天我准备飞往美国。
筹码兑换了无数沓澳门币,装了满满四个手提箱,我懒得去数到底有多少。
走到门口的我被三个彬彬有礼的保安拦住了。
“裴先生,我们老板非常佩服您精湛的赌技,所以诚邀您前往楼上的贵宾休息室喝杯茶。”
“这算什么,额外服务吗?”
“您放心,我们老板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见识一下您无与伦比的赌技而已。恳请务必赏脸。”
我想就算我不赏这个脸,直接走出去,他们也未必能拿我怎么样。
但我不打算这么做。我那敏感颤动着的神经末梢告诉我,“可以”选择上楼。
贵宾专用电梯一直爬升到十三层,而后“叮”的一声停了下来。我被领一间精致豪华到连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都相形见绌的房间里。
保安们迅速退下去。我孤立地站在诺大的房间中央,旁边是一组看上去就让人坐着不想爬起来的沙发,但我没看它们,我盯着房间最深处的地方。
在落地窗前那组背光的沙发上坐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许实际年龄更大一点,我无法肯定。他有一头纯黑的短发和相同颜色的眼睛,这跟我所见过的大多数人黑中带棕、褐的发色与瞳色不同。至于容貌与他其他同类之间的区别,我不太分辨得出来。他的身旁站着两个铁塔似的保镖,雕像一般面无表情。
“请坐,裴先生。”
他沉稳地说,声线低沉浑厚。
我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在尽量合乎礼仪的范围内将身体摆成最舒适的造型。
“我现在既不想喝茶,也没空吃夜宵,”我直截了当地说,“但是我知道在消除你的疑心之前,无法离开这个房间。所以请你抓紧时间。”
他轻笑了一声,听上去更像个带着嘲讽意味的鼻音。“我喜欢跟裴先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这省去了许多浪费在无聊的客套与试探之上的时间。既然彼此心里都有数,那鄙人能不能开门见山地问一问——裴先生觉得,对于一个从未在澳门任何一家赌场露过面、在各国赌界中也完全没有半点记录的二十五岁年轻人,竟然能够做到一百七十五圈转盘,每一盘稳赢不输,原因是什么?”
看来他在这几个小时中一点也没闲着,把我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我不禁有点好奇,他知不知道“我”曾经从25层楼顶跳下来的事?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佩服我的赌技呢,还是怀疑我出老千?”我毫不客气地反问。
“或许我更倾向于第三种可能,你拥有特异功能。”他暗含讽刺地回答。
我冷笑起来:“很可惜,这种说法很不科学。”
我清楚人类的劣根性,他们习惯把所有以他们目前为止极其有限的科技无法作出解释的现象,统统归为三个字:“不科学”。
这个男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九成九是在怀疑我出老千。
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我的脸和身体上划过来划过去,寻找着切入点,不过我敢肯定他不会有任何斩获。
“既然裴先生的赌技如此精湛,不好好见识一下也太失礼了。”他动作优雅地朝身前桌面一抹,不怀好意地挑了挑唇角,“在一副扑克中找出黑桃A,对你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紫檀木桌面,扑克牌整齐细密地排列成一行,底朝上。
确实易如反掌。
沿着一张张牌底缓缓抚过,感觉一道咄咄逼人的目光聚焦在我的指尖,要是中间塞进一面放大镜,我无辜的手指们可能已经燃烧起来了。
手指移到最后一张牌面,停顿了一下。
对面的男人不动声色,定力过人。
我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我离他太近,已经超过了人类对陌生个体心理距离的最低防线,他身后的两个保镖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能感觉到他们全身的肌肉条件反射地轻微收缩着。
他做了个微不可察的手势,保镖们瞬间又恢复成了两尊雕像。
我的手指从他西装的领口间伸进去,隔着薄薄的衬衫,指尖传来温热硬实的触感。这是一副比我现在这个躯壳更加健康、结实,也更加充满活力与生命力的人类身体,我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想把面前的这个身体据为己有!
虽然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指下的身体却在那瞬间绷紧了。
这个人类的直觉强得异乎寻常,如果打他的主意,可能会有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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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基本上放弃了这个自寻烦恼的想法。
有点兴意阑珊地抽回手指,指间夹着一张扑克牌。
黑桃A。
“真是了不起!我现在不得不对裴先生的超凡能力表示由衷的钦佩了。”他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掌,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解。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解读人类细微的表情变化并非我的强项。
“过奖了。既然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当然可以。”他递来一张白金名片,“如果裴先生愿意的话,能不能和你交个朋友?”
我接过名片,扫了一眼。
何远飞。
“裴明昊。”我说,“不过我没有名片可以交换。”
“哦?”他的语气流露出三分不解与好奇,火候拿捏得恰倒好处,“那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裴先生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无业游民。”
我自认为回答得很真实,不过我猜想对面那个男人绝对不会相信。
果然,他摆出一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不会勉强”的微笑。
“既然这样的话,我这里有一份前景非常可观的工作想介绍给裴先生,不知你愿不愿意接受?”
鱼饵开始垂下水面了。
“愿闻其详。”
“裴先生应该知道,全澳门的名赌场几乎都是我旗下的娱乐公司经营。”他慢条斯理地轻扯着鱼杆,“由于近几年澳门博彩业的壮大,我们急需像裴先生这样身手不凡的优秀人才,不知裴先生对加入我公司发展有没有兴趣?”
“这个……”我故意迟疑了片刻,“能否让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如果裴先生做出决定,可以按名片上的号码打给我,我随时恭候你的回答。”他微笑着握了握我的手,志在必得。“我派人护送裴先生回酒店。”
“不用劳烦何老板,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没有坚持。
我全身而退。
回到酒店的房间已经是后半夜一点半。
我小睡了几个小时,然后往民航中心打了个电话,预定一张今天傍晚飞往美国拉斯维加斯的机票。
何远飞撒下的鱼饵很诱人。而且我相信如果真的加盟他旗下,前景不止非常可观。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种方法收效甚微,耗费的时间也太长。
我的目标非常明确。
10亿美金。——我想得到的东西最少也要这个数才有希望。
我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期限。
得到民航中心的确定回复后,我又倒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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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万万没有意料到的是,我还是低估了人类大脑的思维能力。——某些人类。
这一点小小的疏忽给我的未来所带来的,几乎是灭顶之灾。
第三章
傍晚时分,我来到澳门国际机场,轻装简行。在赌场赢得的所有澳门币已经兑换成美金,存入瑞士银行的私人帐户中,大约有八百万。
我在贵宾候机室的落地玻璃前最后俯瞰了一眼这座沐浴在夕晖晚照中的城市,忽然觉得它是一个体积巨大的多细胞结构生物,就像海绵,或者血吸虫。不同的是,它比海绵更没心没肺,比血吸虫更具有侵略性。它始终挥舞着长满吸盘的触角,吞噬一个个自动送上门的猎物,然后不断扩展自身的领地范围。
登机提示已经响起,我转身离开落地窗。一个身材高挑的空姐将我领向密封的登机桥通道,到了机舱门口,她笑容满面地摆了个“请进”的姿势。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脸上闪闪发光的微笑很碍眼。
后脚刚踩进机舱,舱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我倒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份已经尊贵到可以独自霸占一架客机了。
面前的男人在真皮坐垫上翘着长腿,盯着我的双眼微微眯缝着,一副君临天下的架势。
我觉得他有点面熟,于是开始在庞大的大脑信息库中搜索着与他外形特征吻合的那一条,大约花了两三秒的时间,我才认出他来:何远飞。
“何老板。”
何远飞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裴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到二十四小时,已经把我们之间的谈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哪有的事。”我打着哈哈,面不改色地撒谎,“只是因为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是在美国那边有点急事需要帮忙,这才不辞而别。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何老板多担待。”
“哦,这么巧?”何远飞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刚好我也要去美国办点事,就顺便用私人座机送裴先生一程吧。裴先生,你看如何?”
我能说“不用”吗。舱门已经锁定,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分钟后即将升空,我现在的状况只有一种动物可以形容:瓮中之鳖。
我被这个人类混蛋阴了!
他查出了我登记住宿的酒店,监控了我的出入电话记录(大概是利用服务生装了窃听器之类的),还买通了机场的空姐,偷换登机通道把我骗进他的私人飞机。
可能还要更早一些,在赌场的贵宾休息室里他就看穿了我的缓兵之计,表面上不动声色,阴暗处将触手布置成天罗地网,然后一举成擒。这条奸诈的深海老章鱼!
或许我在对于人类的评价中还应该再补充进一个词:
弱小,无知,但足够狡猾。
目前我必须先考虑的是,怎么从几千米的高空、完全密封的机舱里安全脱身。我计算了无数种可能,最后沮丧地发现,可能性是零。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见机行事。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我说,“把刚认识的人拖进自己的飞机作陪大概是何老板的兴趣之一。不过作为旅客,我想我有权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哪儿。”
他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晃了晃,“两个。一个是洛杉矶,另一个是太平洋上只有靠经纬度才能标识的某处海面。裴先生,你可以二选一。”
他竟然敢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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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少有的情绪开始在我的大脑皮质形成,迅速堆积。
人类管这种情绪叫“愤怒”。
“我选三!”我冷冷地说。
他身旁的两座雕像突然复活了,以迅猛无比的动作擒住了我,把我按倒在他脚下。我猜我的胳膊差不多被拧成麻花了,这很疼,但我可以忍受。
他用意大利皮鞋的鞋尖挑起我的下颌。我现在所处的角度很糟糕,视线困难地越过他高耸的膝盖,正好对上他居高临下的、像黑洞一样没有丝毫反光的瞳孔。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他冷酷地说,“你没有第三种选择。我最后给你十秒钟的考虑时间,在这张合同上签字。否则——”
他恰倒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我感觉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顶在了太阳|穴。
是消音器。
“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破例,哪怕他是天才。”
我在假设中飞速操办着我的后事。子弹冲进颅骨后,我那可怜的宿主的脑浆像进了烧烤炉一样瞬间被炸开、烫熟,不过我自身肯定安然无恙,然后连同宿主的尸体一起被抛下几千米高空,落进大海。运气好的话,我会碰到一两条大型的鱼类或什么的进行寄生转移,费劲力气游到海岸边,重新回到土壤层,静静等待下一个合适的人类寄主。这一折腾,可能又要耽误掉我好几十年的时间……一切都是托我面前这个人类男人的福!
“时间到。”罪魁祸首宣布,“跟我友好道别吧,裴先生。”
何远飞,你去死。
“给我笔,我签字。”
我漠然坐在座位上,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