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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个人的圣经-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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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是”个眼神二种语调,眼神和语调是可以实现的,因此你并非一无所有。对这自由的确认恰如对物的存在,如同一棵树一根草一滴露水之肯定,你使用生命的自由就这样确凿而毫无疑问。 
  自由短暂即逝,你的眼神,你那语调的那一瞬间,都来自内心的一种态度,你要捕捉的就是这瞬间即逝的自由。所以诉诸诏言,恰恰是要把这自由加以确认,那怕写下的文字不可能水存。可你书写时,这自由你便成看见了,听到了,在你写你读你听的此时此刻,自由便存在於你表述之中,就要这麽点奢侈,对自由的表述和表述的自由,得到了你就坦然。 
  自由不是赐予的,也买不来,自由是你自己对生命的意识,这就是生之美妙,你口叩尝这点自由,像品味美好的女人性爱带来的快感”难道不是这样? 
  神圣或霸权,这自由都承受不了,你不要也要不到,与其费那劲,不如要这点自由。 
  说佛在你心中,不如说自由在你心中。自由绝对排斥他人—倘若你想到他人的目光,他人的赞赏,更别说哗众取宠,而哗众取宠总活在别人的趣味里,快活的是别人,而非你自己,你这自由也就完蛋了。 
  自由不理会他人,不必由他人认可,超越他人的制约才能赢得,表述的自由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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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可以呈显为痛苦和忧伤,要不被痛苦和忧伤压倒的话,那怕沉浸在痛苦和忧伤中,又能加以观照,那麽痛苦和忧伤也是自由的,你需要自由的痛苦和自由的忧伤,生命也还值得活,就在於这自由给你带来快乐与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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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以为把那些老反革命都肃清了就天下大平,你们可要擦亮眼睛,这些现行的反革命分子是我们更危险的敌人—.他们隐藏得很深,十分狡猾,接过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口号,却暗中挑动资产阶级派性,搅浑我们的阶级阵线,大家千万不要被他们蒙蔽,好好回想一下!运动中那些上窜下跳的人物,打著红旗反红旗的反革命两面派,就睡在你们身边—.一 
  军管会副主任庞代表戴宽边黑框的眼镜,在部队里可是当政委的,从北京专程来农场,站在晒场的石碾子上,手里晃动一份文件,作的动员报告:“五七干校不是阶级斗争的避风港!” 
  又开始清查一个称之为“五.二一”的现行反革命集团,运动以来的造反派头头和活跃分子都在审查之列。他立即被解除了带头干活的班长职务,停止劳动,详细交代这些年,逐年逐月哪一天—在甚麽地点,有哪些人—那开过哪些秘密会议,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当时还不知道大李在北京已经隔离审查了,连续几天日以继夜的审讯,加上拳打脚踢,供认了是「五.二一”分子,当然也供出了他,而且招认他们那次在王琦家碰头是反革命组织的秘密策划,同反党黑帮分子也勾结在一起,并接受指挥,最终的目的是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再後来便关进了神精病医院。王琦也隔离审查了。老刘随後在大楼的地下室里刑讯时打死的,再抬到楼上,从窗口扔下来,弄成个畏罪自杀。 
  他幸亏在风起於青萍之未,嗅出了地平线上围猎的狗群的气味。他如今已懂得这政治猎场上是怎样运作的:根据林副统帅签署的“一号战备动员令”,大批人员连家属们都遣散下来意味更彻底的清洗。前几个月那种虽然艰苦却还和平的气氛迅速消失,新来的人重新点燃的敌意代替了他们原先那点哥们义气,老的连队排班打散了改组,党支部重新建立起来,干部都由军管会在北京就任命了。他得趁猎场收拢前瞅空子突围逃窜—半夜里偷偷赶到县城给他中学同学融发去了那份电报。 
  天无绝人之路,不如说天见可怜,放了他一条生路。下午人都下地去了,只有他在空空的宿舍里写交代。有人经过,他便装模作样抄上几句毛的语录。公社的邮电员骑车在门外场子上喊:“电报!电报!” 
  他跑了出去,正是融的回电。聪明的融电报上的落款,只写了他工作的那县里农技推广站的电报挂号,而电文却是:根据中央有关战备的文件精神,同意接收某某同志下放到本县农村人民公社落户劳动。务必月底前速来报到,过时不再安置。 
  趁人还都在地里干活,他赶到了十里地外的校部。放电话和打字机的大屋里没人,里间的小屋是宋代表办公和睡觉的地方,房门合上,里面悉悉索索作响。 
  “报告宋代表!” 
  这都是当兵的规矩,他学得挺好。隔了一会儿,宋代表出来了,军装是工整的,只衣领的风纪扣还没扣上。 
  “我这干校可算毕业了,就等您发证书了!” 
  这话他一路上就想好了,而且以再轻松不过的口气说出来二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啥子个毕业了?”宋代表一脸没好气。 
  他却把笑容凝固在脸上,双手呈送上电报。识字不多的宋代表一手接过,把重文一个字一个字琢磨了一遍,抬头,眉头的皱纹也张开了,说: 
  “没得错,都符合文件精神。你有亲属在那边?” 
  “投亲靠友,”他引用的也是宋代表传达的战备动员令中的词句,立刻又说,「有朋友在那边安排的,到农村永久落户!彻底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再找个农村的妹子,总不能当一辈子光棍!” 
  “都找好啦?”宋代表问。 
  他听出了友善,或是同情或是理解,宋代表打农村参军从号兵好不容易熬到个副团级作战参谋,老婆孩子尚在农村,一年也只有半个月的探亲假,自然也想女人。军管会分派他管这一大批人劳动也是个苦差。负责清查的军管会副主任庞代表同各连队党支部书记布置了任务,前两天赶回北京去了,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朋友给我说了个妹子,我人不去怎办,还不黄了?到哪里都是劳动,娶个老婆也就安家啦!” 
  他得把话说得让这农村出身的宋代表也觉得在理而中听。 
  “倒也是,你可是想好了,这一走你还保留的北京城市户口可就吊销啦!” 
  宋代表也不讲官话了,从抽屉里拿出本公文格式,叫他自己填写,又朝里屋喊了声:「小刘!给他盖个公章!待会把那份材料赶快打出来,” 
  电话接线员兼打字员那小女人婷婷的出来了,头发好像刚梳过,脑後一对短辫子橡皮筋箍到发根,两撮头发翘翘的,拿钥匙开了个上锁的抽屉,取出公章,便坐到打字机前的凳子上,一个字一个字戳那笨重的铅字盘。宋代表接过他写好的公函,核对的当口,他连忙恭维: 
  “咱可是宋代表手下第一名毕业生!” 
  “这鬼地方,望不到头的盐减地,啥子也不长,除了风沙。那像我们老家,种啥长啥,到哪里还不是劳动嘛!” 
  宋代表总算把那红印盖上了。许多年之後,他见到当年一起种地的校友,听说这颇通人情的宋代表,在他逃走不久同女电话员在麦地里脱了裤子,做那档子事,叫人用手电筒照见了,弄回了部队。这宋代表的军衔同贫瘠的地里的麦子一样,注定长不高。 
  回住地的路上,远远的拖拉机突突在犁地,他大声招呼道:「哥们!” 


  唐哥们京城骑摩托的交通员那差丢了,也弄来农场,在机械班驾铁牛。他跑过松软的泥地!追上拖拉机。 
  “嘿!”唐哥们也抬手示意。 
  “帮个忙。”他在拖拉机下面跑。 
  “这年月,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啥事?快说吧,别让人看见我同你说话呢,听说你们连队在整你?” 
  “没事啦!咱毕业啦!” 
  唐把机器停了下来。他爬上驾驶台,把盖了戳子的公函亮了亮。 
  “得,抽根菸吧!” 
  “这都是宋代表恩典,”他说。 
  “你算是脱离苦海了,那就快走吧!” 
  “明早五点,你替我把行李都拉到县城火车站,行不行?” 
  “那我弄个卡车去,宋代表不都批准了吗?” 
  “风云莫测,对谁也别说!” 
  “我一准把车开出来!妻追问,找宋代表去,这麽说不就得?” 
  “记住,明早一准五点钟!”他跳下驾驶台。 
  “我在你们宿舍的路口揿喇叭,你就上车,包在哥们身上了,误不了事的!”唐拍了下胸脯。 
  拖拉机突突突突远去,剩下的五里路他慢悠悠,跃蹈踏踏,一路盘算怎麽对付掉这最後一夜,清晨时分又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行李和那几个沉重的书箱子从宿舍搬到车上。他挨到天黑,耗过了晚饭时间,人们开始围到井边打水效洗,他这才在宿舍里露面。他也漱洗,乘机把零星物口叩打点好。在熄灯就寝前,他来到由军管会新任命的连队党支部书记那屋,出示了他去农村落户的公文。室日记坐在条凳上,脱了鞋正在洗脚。他同样以开玩笑的口气对满屋子的人郑重宣布:「宋代表批准我毕业了,来向同志们告别,不算是水别吧,总之先行一步,去当个真农民,彻底改造啦!” 
  他又显出”脸茫然,似乎心情沉重,表明这前途并非美妙。那主果真来不及反应,没明白过来这是不是对他的特殊惩处,只说了句明天再说吧。 
  明天?他想,等不到这主去校部,等不到他们同北京军管会电话联络,就已逃之夭夭。 
  回到宿舍,灯已经熄了,他摸黑和衣躺下。半夜里就点微光,时不时看看手表模糊不清的指针。估计将近天明,便起身靠在墙根,穿好鞋,没立刻卷起地上的铺盖,那会把屋里的人过早弄醒,同屋负责盯梢他的行动的那条狗,就有可能去报告连队党支部书记。 
  没有人知道他黎明前动身,他暗中屏息谛听有没有汽车喇叭声,从大路口到宿舍还有五六十米,声音不会大响。他觉得耳鸣,睁大眼睛,这样听得更真切,要在一听到喇叭就捆起铺盖,推醒两个人,帮他抬走对面墙根的那几口木箱。 
  叭叭清脆的两声,天还没亮,他一跃而起,悄悄开了门,撒腿跑到路口。 
  “哥们就是信得过的!” 
  唐亮著车灯,向他抬手示意。他立即跑回来,推醒了睡在统铺边上的两位。 
  “这就走?”他们爬起来,还没大醒。 
  “可不是,赶火车嘛,”他连忙卷起铺盖。 
  几分钟後,他跳上车,向迷迷糊糊的两位哥们挥挥手,别啦,五七干校,这劳改农场! 
    
41
  头脑一片空白。车窗外灰黄萧索的大平原,路边光秃秃的树枝闪闪而过。他一夜没睡,十分疲劳,可没有丝毫睡意!凯望著窗口,还不敢相信就这样逃脱了。火车过了黄河大桥,田地里有点灰暗的绿意,过久一的小麦开始缓青。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停了几个站,闪过的树枝变得青灰,一根秃树上有点嫩绿的叶片,之後便见到杨树润泽的新叶在风中抖动,送来早春的消息。你得救了,他心中涌出了这麽句话。 
  过了长江,田地都葱绿了,水田里秧苗的间隙映著光泽的蓝天,这世界真真切切,他也舒缓过来了,这才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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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车之後!又搭上长途汽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破旧的车子眶里眶当,震荡得像要散架。车窗外却满目青山苍翠,山坡灌丛里到处开的一簇簇水红的杜鹃花,他兴奋得不行。 
  那山区小县城里,一条青石板路面的老街巷尽头,他找到了融的家,一楝土屋额的稻草顶。融一个外地人,来这里混得并不好,但独门独户,门前还有青翠的竹子围住个菜园,就足够他羡慕的了。融的妻子是本地人,在个杂货铺子当售货员,他们有个小儿子,才几个月,睡在堂屋摇篮里。屋外院子里阳光和煦,一只母鸡领著一窝黄毛小鸡在地上啄食也令他感动。 
  融的妻子在笼屋里给他们做饭,融问了问京城里的事和他的情况,他讲了一些。融说:「都斗甚麽呀?这里可是天高皇帝远,县里的干部也斗过一阵子,都不关老百姓的事。” 
  “融,还记得不?我们那时通信讨论哲学,还刨根就柢,探求生命最终的意义?”他想调笑一下。 
  “别甚麽哲学了,都是唬弄人的,”融淡淡的一句便打发了。「不就是养家过日子,这草顶一下大雨就漏,今年久一天得换新草,瓦房也盖不起呀。” 
  融的平和淡泊就这样让他回到生活中来。他想,就应该像融这样实实在在过日子,便说!“我乾脆去大山里,找个村子落户!” 
  融却说:“你可得想好啦,那种大山里进得去,可就出不来。你呀,总是想入非非,还是现实点吧!” 
  融又帮他策划去个有电灯的乡里,有公共汽车直达,要得个急病,也能当天送到县医院。 
  “想扎下根来,就得同农村干部那些地头蛇搞好关系,北京那此一破专!你去县里报到的时候,同那些干部一句也别谈!”融告诫道。 
  “知道,再也没妄想了,”他说,“这是来避难的,再找个农村的水妹子,生儿育女!” 
  “只怕你做不到,”融笑了笑。 
  融的妻子问他:“当真吗一.我给你说一个,这好办!!” 
  融却扭头对妻子说:“嗨,你听他说呢!” 
  他看中了这农村小镇的小学校边上不同人家毗邻的一间土屋,生产队刚盖的,不天才上的椽子和瓦,用隔板填上泥土和石头打成的土墙,还没摸石灰。屋顶的天花也没有安上,雨一大从屋瓦缝隙便飘下雨星子。这屋还没人住过,他把土墙和门窗木框间透风的缝隙用石灰浆堵上,在窗玻璃里面糊上白纸,支上个铺板算是床。泥土地上垫上砖,搁上几口书箱子,盖上块塑料布,摆上碗筷和日用品,屋里放了个陶水缸,又在小镇上的木器社定做了一张书桌,就很满足了。 
  下水田碛草回来,在长满浮萍的塘里把腿脚的泥洗了,泡上”杯清茶,拿把有靠背的小竹椅坐下,遥望对面露雨中层层叠叠的山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不竟想起陶渊明的诗句,可没有士大夫归隐的悠闲。每天,刚蒙蒙亮,听到村里的广播喇叭唱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便同农民一起下水田里插秧。然而,用不著再装模作样背诵毛的语录了。一天劳累之後,不在别人监督下,有一杯清茶,靠在竹椅背上,两腿一伸也就可以了。夜晚独自一人躺在这宽大的板铺上,也不用再提防说梦话,就是实实在在的幸一帽。 
  无非是从此当个农民,凭力气挣饭。他得学会所有的农活,犁田坝田插秧割稻掏粪挑担,样样都干,不指望那工资还能长久发下去。他得混同在乡里人之中,不让人觉得他有甚么可疑之处,在这里安身立命,没准就老死在此,给自己找一个家乡。 
  几个月之後,他将近跟得上乡人干活的速度,不像县里来的下放干部三天两头找个口实便回县城去了。本地的干部在农民眼里都是老爷,下田也只是做做样子,他却得到一致的口碑,以为赢得了农民和乡干部们的信任,於是打开了钉上的那几个书箱子。 
  托尔斯泰的一黑暗的势力一这剧本就在书箱面上,从木条缝中透进的水弄得封面上托老头的大胡子黄迹斑斑。这剧本写的是一个农民杀婴的故事,那阴暗紧张的心理曾令他震动,同托氏早年的一战争与和平一那种贵族气迥然不同。他没再翻看,怕影响到内心刚刚取得的平和。他想读一些远离这环境的书二些非常遥远的故事,纯然的想像,一些莫名宜一妙的东西,臂一如一《易普生剧作集》中的《野鸭》。而黑格尔的一美学一第一卷,他打买来多少年了还未曾翻阅过,读点书也有助於调解体力的疲劳。他把马克思和列宁的几本书总放在桌面上,晚上入睡前,从书箱里拿出要看的书,开著电灯靠在床上随便翻看。电灯泡从房梁上吊下来,没灯罩就由它把窗户照亮,远近的农家入夜後一片漆黑,舍不得用电,吃罢晚饭便睡觉了,就他屋这盖孤灯,也不用遮掩,而遮遮掩掩没准还更让人起疑,他想。 
  他并不认真读,边翻阅边遐想,一野鸭一中的人物他弄不明白,黑格尔这老头子无中生有,把审美的感受弄成没完没了的思辨,他们都活在另一个莫须有之乡,而他这真实的世界他们来看同样也不可理解,不可能相信。他躺在瓦顶下听飒飒雨声,这梅雨季节四下湿淋淋,路边野草和水田里插下的禾苗夜里都在疯长二天比”天高,”天比一天来得油绿,他就要把生命消耗在年复一年长起来又割掉的稻田里。一代代生命如同稻草,人同植物”样,不用有头脑,岂不更为自然?人类的全部努力积累的所谓文化其实都白费了。 
  新生活又在那里?他想起罗说过的这话,他这同学比他明白得更早。他也许就该找个农村姑娘,生儿育女,便是他的归宿。 
  早稻收割之前有几天空闲,村里男人们都上山打柴。他也裤腰上插把砍刀,跟著进山。每月他进县城一趟,到管下放干部的办公室领一回工资。买担木炭就够烧上几个月,上山砍柴无非是藉此认识四乡的环境。 
  在进山前的山洼子里,这公社最边远的生产队,只有几户人家的”个小村子,他见到个戴铜边眼镜的老者坐在家门口太阳下,两手捧一本虫蛀了的线装书,细眯起眼,手臂伸得老长,书离得挺远。 
  “老人家,还看书呢?”他问。 
  老人摘下眼镜,瞄了他”眼,认出他并非当地的农民,唔了一声,把书放在腿上。 
  “能看看你这书吗?”他问。 
  “医书。”老人立刻说明。 
  “甚麽医书?”他又问。 
  “一伤寒论一,你懂吗?”老人声音透出鄙夷。 
  “老人家是中医?”他换个语调,以示尊重。 
  老人这才让他拿过书去。这没标点的古代医书印在灰黄而光滑的竹纸上,想必是前清的版本,虫蛀的洞眼之间红笔圈点和蝇头小楷的批注,用的还是朱砂,不说是祖上也大概是老人自己早年留下的笔迹。他小心翼翼把这本宝书双手奉还,也许是他这恭敬的态度打动了老者,便招呼屋里的女人:「给这位同志搬个凳子,倒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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