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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人的圣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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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蓝桂坊小街最时髦的听酒吧里,隔个小圆桌,你同她面对面靠得很近,努力捕捉她的目光。音乐摇滚,挺响,嚎叫的是英语。蓝幽幽的萤光灯下白衣衫哲哲发亮,柜台後打领结调酒的男人和引座的女郎都是高个子的西方人。她一身黑衣服,影影绰绰,嘴唇勾画得分明的红唇膏发亮,萤光下呈暗紫色,像个幻影,令你迷惑。 
  “只因为是个西方女人?”地盯住你,眉头微蹙,声音来得也好像很远。 
  “不单单西方女人,怎么说呢,你女人味十足,可她再怎么说,还是个女孩子。”你显得轻佻,调笑道。 
  “还有甚麽不同?”她似乎要问个水落石出。 
  从她一眨不眨的眼睛里你看出狡黠,便说: 
  “她还不会吸吮,只是给予,还不懂享乐…” 
  “这每个女人自然都会,或早或晚…”她收回目光,画过睫毛的眼帘垂了下来。 
  你想到她肉体起伏波动,又僵硬还又柔软,她那润湿、温香和喘息都唤起你的欲望,便狠狠说又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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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她断然说, 
  “你想的不是我,不过想从我身上得到补偿。” 
  “哪儿的话!你很美,真的!” 
  “我不信你的话,”她低下头,用指尖转动酒杯,这小动作也是种诱惑,随後又抬头笑了,袒露出头影挡住的乳沟,说: 
  “我太胖了。” 
  你刚要说不,她却打断你: 
  “我自己知道。” 
  “知道甚麽?” 
  “我讨厌我这身体。”她突然又变得很冷,喝了口酒,说: 
  “得了,你并不了解我,我的过去,我的生活,你不知道。” 
  “那么,说说!”你挑逗她说, 
  “当然很想了解,甚么都想知道,你的一切。” 
  “不,你想的只是同我性交。” 
  得,你只好解嘲: 
  “这也没甚麽不好,人总得活,要紧的是活在此时此刻,过去的就由它去,彻底割断。” 
  “可你割不断的,不,你割不断!”她就这麽固执。 
  “要就隔断了呢?”你做了个鬼脸,一个严肃的妞,中学时数学大概满好。 
  “不,你割不断记忆,总潜藏在心里,时不时就冒出来,这当然让人痛苦,但也可以给人力量。” 
  你说回忆也许给她力量,对你来说却如同噩梦。 
  “梦不是真的,可回忆都是确有过的事,抹杀不掉。”她就这麽较劲。 
  “当然,再说也未必就过去了,”你叹口气,顺著地说。 
  “随时都可能再来,要不提醒的话,法西斯主义就是这样。如果人都不说,不揭露,不谴责,随时都会复活!”她越说越起劲,似乎每个犹太人的苦难都压在她身上。 
  “那麽,你需要痛苦?”你问她。 
  “这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痛苦确确实实就在。” 
  “那麽,你要把全人类的痛苦都承担在你身上?至少是犹太这个民族的苦难?”你反问她。 
  “不,这个民族早就不存在了,他们流散在全世界,我只是一个犹太人。” 
  “这岂不更好?更像一个人。” 
  她需要确认自己的身分,你怎么说呢?恰恰要摘掉你身上这中国标签,你不扮演基督的角色,不把这民族的十字架压在身上!你没压死就够幸运的了。讲政治她还大嫩,作为女人又大有头脑,当然後两句话你没说。 
  几个时髦的香港青年进来了;有扎马尾辫子的,也都是男生。引座的高个子金发女郎让他们在你们旁边的桌前坐下。他们中一位对引座女郎说了句甚麽,音乐挺响,那女郎弯腰俯身,听完一笑,露出的牙萤光灯下也白皙皙发亮。又挪过一张小圆桌,显然他们还有约。两位男生相互摸了摸手,都文质彬彬,开始点酒。 
  “九七以後,还允许同性恋这样公开聚会吗?”地凑近你,在你耳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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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要在中国,别说公然聚会,同性恋要发现了得当成流氓抓去劳改,甚至枪毙。”你看到过公安部门内部出版的文革时的一些案例。 
  她退回靠在椅背上,没再说甚麽,音乐依然很响。 
  “是不是去街上走走?”你提议。 
  她挪开还剩点酒的杯子起身,你们出了门。这小街霓虹灯满目,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一家接一家酒吧,还有四元较雅致的糕饼店和小餐馆。 
  “这酒吧还会存在吗?”她问的显然是九七年之後。 
  “谁知道?都是生意经,只要能赚钱。这民族就是这样,没有德国人的忏悔精神,”你说。 
  “你以为德国人都忏悔吗?八九天安门事件之後,他们照样同中国做生意。” 
  “可不可以不谈政治?”你问。 
  “可你躲不开政治,”她说。 
  “能不能就躲开一会?”你似笑非笑,尽量问得有礼。 
  地望了望你,也冲你一笑,说: 
  “好,那我们去吃饭,我有些饿了。” 
  “中餐还是西餐?” 
  “当然吃中餐。我宣口欢香港,总这样热闹,吃得好,又便宜。” 
  你领她进了一家灯光明亮的小餐馆,熙熙攘攘,顾客满堂。她同胖胖的侍者讲中文。你叫了地风味小菜,要瓶绍兴老酒。侍者拿来瓶浸在热水桶里的花雕,摆上酒壶,酒盅里又搁了话梅,笑嘻嘻对她说: 
  “这位小姐的中文可是——”他竖起大拇指,连连说: 
  “少见!少见!” 
  她高兴了,说: 
  “德国太寂寞,我无论如何更喜欢中国。冬天,德国那麽多雪,回家路上很少行人,人都关在家里,当然住房宽敞,不像中国,没你说的那些问题。我在法一克福住的虽然是顶楼,可整整一层。你要来的话,也可住在我那里,有你的房间。” 
  “不在你房里?”你试探问。 
  “我们只是朋友,”她说。 
  从饭店再出来,路上有滩积水!你走右边她绕左边,之後,路上两人也隔得很开。你同女人的关系总不顺当,不知甚麽地方触礁了,便凉在那里。你大概已不可救药,上床容易了解难!无非匆匆邂逅,解解寂寞。 
  “我不想就回旅馆,街上走走吧,”她说。 
  人行道边上有个酒吧,临街高高的大玻璃窗里灯光幽暗,男男女女都面对小台子上点的腊烛。 
  “进不进去?”你问, 
  “或是去海边,更加浪漫。” 
  “我生在威尼斯,就是海边长大的,”地驳回你。 
  “那应该算义大利人了,一个可爱的城市,总阳光灿烂。” 
  你想缓和一下气氛,说你去过圣马尔克广场,午夜时分广场上两边的酒吧和餐馆还坐满了人,靠海湾的那边…个乐队在露天下演奏。还记得演奏的是拉维尔的人波莱罗一,那旋律反覆旋飘逸在夜色中。广场上来往的姑娘们手腕、脖子或头发上扎个小贩卖的夜光圈,绿莹莹的四处游动。出海的石桥下一对对情侣,或坐或躺在船头高翘的孔多拉里,船夫悠悠划著,有的船头还挂盏小灯—滑向黑幽幽平滑的海面。可香港没这份雅趣,只是吃喝和购物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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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是为游客设计的,”她说, 
  “你是去旅游?” 
  “那时还没这份奢侈,是意大利1个作家组织请的。当时想,要在威尼斯住下来,找个意大利妞该多美妙。” 
  “那是一座死城,没有一点生气,就靠旅游维持,没有生活,”她打断你。 
  “无论如何,那里的人还是过得挺快活。” 
  你说你回到旅馆时已经深夜,街上没有行人,旅馆前两个义大利姑娘还自得其乐,围绕地上放的个手提录音机跳舞,你足足看了好一会。她们好开心,还冲你说笑,说的是义语,你虽然不懂,可显然并非是外来的游客。 
  “幸亏你不懂,逗你呢,”她冷冷说, 
  “两个婊子。” 
  “没准,”你回想了一下, 
  “可毕竟挺热情可爱的。” 
  “义大利人都热情,可爱不可爱就很难说了。” 
  “你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你说。 
  “你没招呼她们?”她反问。 
  “花不起这钱,”你说。 
  “我也不是婊子。”她说。 
  你说是她谈起义大利的。 
  “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么,不谈义大利好了。” 
  你望了望他,十分扫兴。 
  回到旅馆,进了房间。 
  “我们不做爱好吗?”她说。 
  “行,可这张大床分不开。” 
  你一筹莫展。 
  “我们可以一人睡一边,也可以坐著说话。” 
  “一直说到天亮?” 
  “你没有同女人睡在一起不碰她?” 
  “当然有过,同我前妻。” 
  “这不能算,那是你已经不爱了。” 
  “不仅不爱,还怕她揭发——” 
  “同别的女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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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不可能再有别的女人,怕揭发我思想反动。” 
  “那也是因为她不爱你了。” 
  “也因为恐惧,怕我给她带来灾难。” 
  “甚麽灾难?” 
  “这三一言两语无法说得清。” 
  “那就不说好了。你没有同你爱的女人或是你喜欢的女人,睡在一起不同她做爱的—二” 
  你想了想,说: 
  “有过。” 
  “这就对了。” 
  “对了甚么一.” 
  “你得尊重她,尊重她的感情!” 
  “倒也未必,要宣口欢”个女人又不碰她,说的是睡在同一张床上,这很难,”对你来说。 
  “你倒是比较坦白,”她说。 
  你谢谢她。 
  “不用谢,还没有得到证实,得看。” 
  “这是事实,不是没有过,但之後又後悔当时没能,可找不到她了。” 
  “那就是说,你还是尊重她。” 
  “不,也还是怕,”你说。 
  “怕甚麽?怕她告发你?” 
  你说的不是你那前妻,是另一个女孩,不会告发的,是她主动,想必也想,可是你不敢。 
  “那又为甚麽?” 
  “怕邻居发现,那是个可怕的年代,在中国,不想旧事重提。” 
  “说出来,说出来你就轻松了。” 
  她又显得颇解人意。 
  “还是别谈女人的事。”你想她在演个修女的角色。 
  “为甚么只是女人的事?男也好女也好,首先都是人,不只是性关系。我同你也应该这样。” 
  你不知道该同她再谈点甚麽,总之不能马上就上那床,你努力去看墙上描金的画框里笔划工整的那套色版画。 
  她摘下发卡,松散开头发,边脱衣服边说,她父亲後来回德国去了,义大利比较穷,德国好赚钱。 
  你没有问她母亲,小、心翼翼保持沉默,也努力不去看她,、心想无法再同她重温昨夜的美梦。 
  她拿了件长裙,进浴室去了,门开著,”边放水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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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去世了,我才去德国学的中文,德国的汉学比较好。” 
  “为甚麽学中文?”你问。 
  她说想远远离开德国。有一天新法西斯抬头的话,他们照样会告发她,说的是她家同一条街的左邻右舍,那些彬彬有礼的先生大大们,出门见面虽然少不了点个头,淡淡问声好。要周末碰上他们擦车,车擦得同皮鞋一样仔细,她还得站下陪他们说上几句,可不知甚么时候气候一到,就像不久前在塞尔维亚发生的那样,出卖、驱逐、轮奸甚至屠杀犹太人的也会是他们,或是他们的孩子。 
  “法西斯并不只是在德国,你没真正在中国生活过,文革的那种恐怖绝不亚於法西斯,”你冷冷说。 
  “可那不一样,法西斯是种族灭绝,就因为你身上有犹太人的血,这还不同於意识形态,不同的政治见解,不需要理论,”她提高声音辩驳道。 
  “狗屁的理论!你并不了解中国,那种红色恐怖你没有经历过,那种传染病能叫人都疯了!”你突然发作。 
  她不出声了,套上件宽松的裙子拿个解下的乳罩,从浴室出来,朝你耸耸肩,在床沿上坐下,低下头,洗去眼影和唇膏面容有些苍白,倒更显出女性的温柔。 
  “对不起,性欲憋的,”你只好解嘲,苦笑道, 
  “你睡去吧。” 
  你点起一支菸,她却站起来,走到你面前,抱住你,贴在她柔软的乳房上,抚摸你头,轻声说: 
  “你可以睡在我身边,但我没欲望,只想同你说说话。” 
  她需要搜寻历史的记忆,你需要遗忘。 
  她需要把犹太人的苦难和日耳曼民族的耻辱都背到自己身上,你需要在她身上去感觉你此时此刻还活著。 
  她说这会儿,她全然没有感觉。 
    
9
  深夜,机关里斗争会结束他才回到房里,和他同住一间屋的同事老谭已经由红卫兵关在办公楼的会议室里,隔离审查回不来了。他锁上房门,掀开窗帘一角,见院里邻居家灯光全熄了;放下帘子,再仔细查看窗户别漏一点缝隙,这才打开煤炉。旁边放上个水桶,开始烧他那一叠叠的稿子,还有工堆日记和笔记,自他上大学以来大大小小有好几十本。炉膛很小,得几页几页拆开,等焦黑的纸片燃透成为白灰,再铲进水桶里,和成泥,不容一点没烧尽的黑纸屑飘留在外。 
  有一张他儿时和父母合影的旧照片,从日记本里掉出来。他父亲穿的西装打的领带,母亲一身旗袍。他母亲还在世,倒腾衣箱晒衣服的时候,他见过这件橙黄花朵墨蓝底子的丝绒旗袍,照片上的著色已褪得很淡。父母相依含笑,夹在当中那清瘦的孩子,胳膊细小,睁一双圆眼,仿佛在等照相机匣子里要飞出的鸟。他毫不犹豫便塞进炉膛,照片边缘噗的一声燃烧起来,父母都卷曲了才想起去取,已经来不及了,便眼见这照片卷起又张开,他父母的影像变成黑白分明的灰烬,中间那精瘦的孩子开始焦黄…… 
  就凭他父母这身衣著,很可能当成是资本家或是洋行的买办,能够销毁的他都烧了,尽可能割断过去的一切,抹掉记忆,就连回忆那时候也成为沉重的负担。 
  他焚烧那儿子稿和日记之前,目睹一群红卫丘一把个老太婆活活打死,光天化日,在闹市西单那球场边上。午间休息吃中饭的时候,大街上来来往往许多人,他骑车经过。十来个小伙子和几个姑娘,穿的旧军衣,戴的黑字红袖章,都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用军用皮带抽打一个在地上爬的老女人,颈脖子上吊个铁丝栓的木板子,写的是 
  “反动地王婆”,已经爬不动了,但还在嚎叫。行人都隔开一段距离,静静观看,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戴大盖帽的民警晃著白手套从马路上经过,仿佛视而不见。其中的一个女孩,短发扎成两把小刷子,浅色的眼镜框,更显得眉清目秀,居然也轮起皮带。皮带的铜头打在一丛花白乱麻般的头上,噗的一声,这老女人便双手抱头,滚倒在地上,血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竟叫不出声了。 
  “红色恐怖万岁!”红卫兵纠察队骑著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从长安大街上列队驰过,一路高喊这口号。 
  他也碰到过他们盘查,夜间才十点钟左右。他骑车从钓鱼台国宝馆有武装警卫把守的大门前刚过,前面明晃晃的水银灯柱下停了几辆带斗的摩托车,一排穿军装戴红绸黑字 
  “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袖标的青年拦在路上。 
  “下来!” 
  他猛的捏闸,差点从车上跌下来。 
  “甚麽出身?” 
  “职员。” 
  “干甚麽的?” 
  他说出他工作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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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工作证吗?” 
  他幸好带著,掏出给他们看。 
  又有个骑车的年轻人从自自行车上拦下来了,剃的平头,那时候“狗崽子”凸贱的标记。 
  “这夜里还不老老实实在家待!” 
  他们放过他了。他刚骑上车,听见背後那剃平头的小伙子吱唔了两句便打得嗷嗷直叫,他却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接连几天,从深夜到将近天亮,他面对炉火,眼烤得通红,白天还得强打精神,应付每天都可能出现的危机。等烧完最後一叠笔记本,泥灰搅拌得不露痕迹,再倒上一盘剩菜和半碗面条,他已筋疲力竭,眼皮都撑不开了,和衣躺在床上却不能入睡。他记得家中还有张可能意是生非的老照片,是他母亲年轻时参加基督教青年会的抗战救亡剧团穿军装的合影,那军装想必是慰问抗日将士时赏给演员们的—军帽上有个国民党标志的帽徽,这照片查抄到的话肯定会出问题,那怕他母亲早已去世。他不知道他父亲是不是把这些照片也处理了,可又不便去信提醒。 
  销毁了的那堆稿子中有一篇小说,他曾经给一位有名望的老作家看过,本指望推荐,至少得到认可,谁知老人毫不动容,没有一句鼓励後生的话,竟然沉下脸,声色俱厉告诫他: 
  “出手的文字,要三思而行!别随便投稿,你还不懂文字的风险。” 
  他并非立即就懂。那年初夏六月—这文革刚发动上天傍晚,他去老人那里想打探运动的消息,刚进门,老人便赶快掩上,压低声音盯住他问: 
  “有没有人看见你进来?” 
  “院子里没人呀,”他说。 
  老人平时训导青年虽不像那些老干部,开口闭口我们党我们国家如何如何,可好歹也是有一番革命资历的名人,说起话来中气也足,有板有眼,毫不含糊,此时突然蔫了,缩缩瑟瑟声音都压在喉管里: 
  “我已经是黑帮分子,别再到我这里来了。你年轻,别惹上麻烦,你没经过党内斗争” 
  老人不容他把问候的话说完,紧张得不行,打开一线门缝,望了望,说: 
  “以後再说,等过了这阵子—以後再说,你不知道延安整风!” 
  “延安整风怎么的?”他还傻问。 
  “以後再告诉你,快走吧,快走!” 
  这前後时间不到一分钟。一分钟前,他还以为这党内斗争远在天边,没想到就到了跟前。 
  十年之後,他听说老人从牢里放出来了,他那时也从农村总算回到了北京,去看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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