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圣经-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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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急忙忙拉开她脊背上连衣裙的拉链,把她翻倒在弹簧床垫上,狂乱吻她,从嘴、脸、到颈膊子,到扯开胸罩露出的乳头。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急躁得不行,把那市面上买不到的精致性感的内裤也扯坏了,却勃起不了,无法进入她身体里。又是林叫他别紧张,说这么晚她父母睡觉了,不会到她房里来的,她丈夫那尖端武器研究所远在西郊山里,军队纪律严格,不到周末回不来的。他突然又别尿了,林套上裙子,赤脚出去,立刻拿了个脸盆回来。他还去描上门栓,在搪瓷脸盆里撒尿那麽响,都令他觉得像做贼一样。随後熄了灯,林帮他脱了鞋袜,让他光身躯到床上,盖上被子,像他少年时梦中的一个大女孩,一位耐、心照看他的战地护士,那坚决而柔软的手在擦拭他流血的伤口。他才突然勃起,翻身压住这生动活泼的女人,做成了他生来还没有过如此重大的那事。
天将亮之前,他从林的房里出来,院里四下漆黑,一棵老柿子树顶上方天空墨蓝。林悄悄挪动门杠,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侧身出门,回头见镶满一颗颗铆钉老旧的大门合上缀,便推车走到胡同当中。他不急於骑上自行车—听著自己的脚步穿过”个又一个胡同,不想就回去。同屋的老谭要是问起,还得费口舌编排。大街上,脚步声被都市正在苏醒的种种声响渐渐掩盖了。农民运送蔬菜的骡马车,柏油路面上铁掌声清脆,油饼豆浆铺子鼓风机呜呜响,空荡荡的头班无轨电车呼啸而过,前前後後的自行车和行人也越来越多。他深深呼吸,肺腑舒张,那种清新令他十分快意,体味到一种恬静的自信。
中午,在机关的大饭厅他见到林穿了件长袖衫,还系了条纱巾,把衣领子都扎起来。坐在一张饭桌上的同事刚走开—林瞟他一眼,悄悄说了句:
“我脖子弄紫了,都是你唏的。”随即低头抿嘴一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很难说是不是爱林,却从此贪恋那姣美的身体。他们又一再约会,可他不能经常上林家。要是她父母在,还得恭听他们对国家大事发表感慨,少不了一番教导。他得在老人面前表现良好,好像他也是革命後代,顺应他们说些言口不由衷的话。直到两位老人打哈欠,离开客厅,林才递过眼色,同他说些机关里的屁事,熬到她父母那边房里的响动平息,他起身,大声说几句告辞的话。林同他一起出了客厅,到熄了灯的院子里,他再悄悄拆进廊,靠在廊柱後,等林把客厅和她自己房里的灯二关了,再暗中溜进她房里,彻夜尽欢。
可他宁愿同林在外面约会,公园里或城墙限下,紫丁香和迎春花丛里,把上衣铺在地上,再不就靠在棵大树上,站著匆匆野合。要是林的丈夫到军事基地出差,星期天一早,两人便去郊区八大处的山洼里,待上一天,直到斜阳西下,晚风飕飕,在暮色中摸索下山,赶最後”班公共汽车回城。有时乘火车去更远的西山,在发现北京猿人的门头沟,或随便哪个只停一分钟的小站下车,带上此一吃的,爬到个望不见道路的山头背後,在太阳下,呼呼的山风中,尽可放肆。只有这时,躺在荒草中,望著空中飘浮的云缓缓移动!没有顾虑,没有风险,男欢女爱,他方才感到自在。
林比他大两岁,一团烈火,爱得炙热,有时甚至丧失理智。他不能不控制占日己,林敢於玩火,他却不能不考虑可能的後果。林无意同丈夫离婚,即使提出同他结婚,林的父母也不可能赞同,接纳像他这样平民出身连个共青团员都不是的女婿进入这革命家庭。再说,林的丈夫有军人家庭的後眉,要告到他工作单位去,惩罚落不到林的头上,遭殃的只能是他。那时候林也会清醒,不可能同家庭决裂,丧失掉这优越的地位,同他去过小百姓的日子。那时候,在婚姻法之外,又有了新规定,机关职工得年满二十六周岁才许可结婚登记。日新一日旷古未有的新社会,爱情和婚姻都是为革命,当时的新人、新事、新戏、新电影就这样宣讲,公家发的票,还不许不看。
一天,局长办公室的秘书越过科长、处长直接找他,要他立即去主任的办公室一趟,他便明白绝非是工作上的事。主任王琦同志,一位中年女人,持重而慈祥,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後面,办公桌大小也表明干部的等级。王琦同志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更表明非同寻常,他立刻紧张了。主任居然让他坐在长沙发上,自己拉过张皮面的靠背椅,特意表现出为人随和。
“我工作很忙,”这也是实在话二没有时间和你们这些新来的大学生们谈谈、心,来这里工作多久了?”
他作了回答。
“习不习惯机关的工作?”
他点点头。
“听说你很聪明,胜任工作也快,业馀还写作。”
主任甚么都知道,都有人汇报,接著便告诫道:
“不要影响到本职工作。”
他又赶紧点点头,幸好还没人知道他写的甚麽。
“有女朋友没有?”
这便切入主题,他、心立刻跳起来了,说没有,可霎时感到脸红。
“倒是可以考虑,找个合适的对象,”强调的是合适,
“但结婚还太早,革命工作做好了,个人生活问题就好解决。”
主任说只是随便谈谈,语气始终那么安详,可这谈话也在做革命工作。主任并非同他闲谈,起身开门之前,便点醒他:
“我听到些群众反应,你同小林的交往过於密切,要只是同志关系,又在一起工作,没甚麽不可以,但也要注意影响。组织上关、心你们年轻人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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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组织当然是党,主任专找他谈话自然也代表党的关怀,又说到林:
“她很单纯,对人热情,不懂世故。”
事端当然出在他身上,要是出事的话。这场不到五分钟的谈话便到此结束,还在文革爆发之前,主任的丈夫还没打成反党黑帮的干将,王琦同志本人也还没被打成反党分子,还在组织委派的要职上。这暗示也好,提醒或警告也好,都已经很明白了。他当时、心砰砰直跳,觉得面孔发热,久久平息不下来。
他决定同林断绝关系,下班时在楼下等地过来一起出了大楼,他知道会有人看在眼里,他需要挑战,但这种挑战又自觉无力。他们推著自行车沿街走了许久,他终於告诉林这场谈话。
“这有甚麽?”林不以为然,
“谁要说,去说好了。”
他说她可以没甚麽,可他不能。
“为甚麽?”林站住了。
“这是种不平等的关系!”他说出了这句话。
“为甚麽不平等?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甚么都有,我甚麽都没有。”
“可我愿意呀”
他说他不要恩赐,不是奴隶他其实要说的是这种难堪的处境,希望过一种、心地光明的生活,一时却说不清。
“那麽谁把你当成奴隶了?”
林在路灯下站住了,两眼直勾勾望住他,引来过往行人的注意。他说去景山公园里谈。可公园九点半便停售门票,十点关门。他说他们很快就出来,看门的总算让他们进去了。
往常约会,他们一下班就骑车赶到公园,上山找个不在路边的树丛,看得到一城灯火,林可以从容脱去连裤丝袜,这也是她特别招人之处,这种奢侈品那时只有出国人员服务部才供应,一般商店里买不到。他们已经没时间上山,只在进门不远路边的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站住。他想应该同林说个清楚,这种关系就此结束。可林哭了,他不知所措,双手捧住林的脸,用手掌抹去眼泪,林却越哭越加厉害,出声抽噎起来。他吻了她,俩人拥抱在一起,恰如一对伤心断肠的情人。他又止不住吻她的脸蛋、嘴唇、颈脖子,她奶和小腹,一叭响了!
“游园的同志们请注意”那公园里都安上高音喇叭—一广播便声震耳膜。节日里,从早到晚用来高音唱革命歌曲,平时夜间关门驱逐游客也用。
“游园的同志们请注意!时间已到,马上要清园关门了,”
他扯破了她裙子里的连裤权,他想这是最後一次。林也紧抱住他,浑身哆嗦得不行。但这并不是最後的一次,只不过在机关里他们互相不再说话。下一次约会得分手前说好准确的地点,在哪个墙角,或树下路灯照不到的某个阴影里碰头二上路,便分别骑上车,前後间隔一、二十米以上。越隐秘,越具有愉情通奸的意味,他也就越加明白这关系早晚得结束。
……
三
12
电话铃响了,你醒了,犹豫接还是不接。
“没准是个女人,你忘了约会?”她依靠在枕头上,侧面垂眼望著你。
“没准是服务台,”你说。
“你睡著的时候,就已经敲过门了。”她声音倦怠。
你抬起头,阳光从绒窗帘後透过白窗纱射在沙发的靠背上,门缝地上塞进来的是当天的报纸。你伸手去拿话筒,铃声却停了。
“早醒了?”你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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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很空虚,你睡著了打呼噜来著。”
“为甚么不推醒我?一直没睡?”你抚摸她浑圆的肩膀,这身体已变得熟识而亲切,连同她身体暖烘烘的气味。
“看你睡得那麽熟,继续睡吧,你两夜没好好睡了。”她深陷的眼窝发青,眼神散漫。
“你不也一样?”你手顺地肩膀滑下去,握到她乳房,紧紧捏住。
“你还要操我?”她垂头问你,一副失神的样子。
“那儿的话!马格丽特……”你不知如何解释。
“你泄完了,在我身上呼呼就睡著了。”
“真糟糕,像个动物,”
“没甚麽,人都是动物,不过女人要的更多是安全感。”她淡淡一笑。
你说你同她在一起特别舒、心,她很慷慨。
“也得看是谁,不是谁要都给的点心。”
“这还用说!”你说你感激地对你这麽仁慈。
“可你早晚也会忘了,”她说,
“我後天,不,该是明天,又过了一天,可能已经是中午了。我明天回德国,你也要回巴黎。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
“我们肯定要再见面的!”
“再见也只能是朋友,我不想成为你的情人。”
她把你手从奶上挪开。
“马格丽特,为甚麽?”
你从床上坐起来,望著她。
“你在法国有女人,你不可能没有女人。”
她声音变得乾涩。你不知说甚麽才好。射在沙发的靠背上的阳光伸展到把手上。
“这会儿几点了?”你问。
“不知道。”
“你不也有男朋友?想必。”
这是你能找到的对答。
“我不想同你继续这种性关系,可我想我们还是能成为朋友,没准成为好朋友,没想到一下子弄得这麽复杂。”
“这有甚麽?”
你说你爱她。
“不,别这麽说,我不相信,男人同女人做爱时都会这么说。”
“马格丽特,你真的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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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让她宽、心。
“只因为我是个犹太女人,你还没有过一你不过一时需要,并不了解我。”
你说你很想了解,可她守口如瓶,你已经说了很多,而她就是不肯打开,你想起她同你做爱时那些喃喃呐呐。
“你要的是我的肉体,而不是我。”
她耸了耸肩膀。可你说你真的想了解她,她的生活,她内心,她的一切你都想知道。
“好作为你写作的素材?”
“不,作为个好朋友,如果不算情人的话。”
你说她唤起你、心里许多感受!不只是性,你以为已经忘掉了的那也记忆都因她复活。
“你不过以为忘了,不去想就是了,可痛苦是无法抹去无法忘掉的。”
地仰面躺著,睁一双大眼,抹掉了画的眼影眼睛显得更灰蓝,白哲的胸脯上乳头浅红,奶景很淡。地掩上床单,说别这样看她,她讨厌她的身体,这也是她做爱时说过的。
“马格丽特,你确实很美好,这身体也美!”
你说你登口欢克里姆特画中肉感的女人,你想让阳光射进来照在她身上,好看个清楚。
“别拉开窗帘!”她制止你。
“你不宣口欢太阳?”你问。
“不想在阳光下看见我的肉体。”
“你真的很特别,不像个西方人,相反有点像中国姑娘。”
“因为你还不了解我。”
你说你真的很想了解,透透彻彻,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或者如她所说的肉体。
“可这是不可能的,”个人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尤其男人对女人,以为得到了,可未必。”
“当然,”你有点颓唐,两手捧住头,望著她叹了口气。
“要不要吃点甚麽?可以叫服务员送到房里来,或是去咖啡厅?”
“谢谢,我早上不吃甚麽。”
“节食?”你故意问,
“已经是中午啦!”
“你要的话就叫,别管我,”她说;
“我只想听你说话。”
你受到触动,吻了吻她额头,拖了枕头,垫在身後靠在她身边。
“你很温柔,”她说,
“我喜欢你,你要的都给了你,可我不想陷得太深,我怕……”
“怕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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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会想你的。”
你有点忧伤,没再说话,、心想该有这样个女人,也许真该同她生活在一起。
“继续说你的故事,”她打破沉默。
你说,这会儿听她谈!谈谈她自己,她的身世,或是随便谈点甚麽。可她说没有甚麽可说的,她没有你那么复杂的经历。
“每个女人的经历,写出来都是一本书。”
“也许,一本平淡的书。”
“可都会有独特的感受口”
你说你真的想知道,特别想知道她的感受,她这一生,她的隐私,、心里的秘密。你问她
“做爱时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我不会说的。也许,”她又说,
“有一天,也许会告诉你。我希望同你真正沟通,不是只性交,我特别受不了寂寞。”
你说你倒不怕寂寞,正因为如此,才不至於毁掉,恰恰是这内、心的寂寞保护了你。可你有时也渴望沉沦,堕落在女人的洞穴里。
“那并不是堕落,把女人视为罪恶也是男人的偏见,只用不爱,才令人恶心。”
“那你爱过吗?或是人就用用你?”
你企图引诱她说出她的隐秘。
“以为是,後来发现不过是欺骗,男人要女人的时候都说得好听,用完就完了。可女人又总需要这种假象,好自己骗自己,”她说,
“你只不过还觉得我还新鲜,还没有用够,这我知道。”
“魔鬼在每一个人、心里。”
“不过你比较真诚。”
“未必。”
她格格笑了。
“这才是马格丽特!”
你也宽、心,笑了起来。
“一个婊子?”她坐起问。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一个自己送上门的贱货?”
她眼睛直勾勾盯住你,这灰蓝的眼仁你却看不透。她突然笑得双肩发抖,一对像梨样垂挂的大奶直颤。你说你又想她了,把她推倒在枕头上,她刚合上眼睛,电话铃又响了。
“接你的电话去,你很快就会有个新的女人,”她推开你说。
你拿起电话二位朋友请你去南丫岛吃晚饭。你对电话里说等一下,捂住话筒,问她去不去?不去的话,你就改一天留下来陪她。
“我们不能总在床上!要不你会弄成个骷髅,你的朋友得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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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床进浴室去了。门没关,哗哗水响。你躺著懒得动弹,仿佛她就是你的伴侣,离不开了。你止不住冲她大声说:
“马格丽特,你是一个好妞!”
“送给你的礼物,可你并不要!”
她也大声叫,超过水响。你便大叫你爱她!她也说想爱你,可她怕。你立刻起身,想同她一起入浴,门却关上了。你看见桌上的手表,拉开窗帘,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
从上环地铁站出来,海边一长串码头,空气清晰。海湾里往来的船只染上金黄夕阳,十分明亮。吃水很深近乎到船舷的一艘驳轮,分开波纹,泛起白白的浪花。这岸上的建筑物,混凝土和钢材的质感都呈现得清清楚楚,轮廓一概像在放光。你想抽支菸,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幻觉,你告诉她说脚底下都轻飘飘的,她挨紧你,吃吃一笑。
马尔波罗香菸巨大的广告下摆的一排小吃摊子。进了铁闸门,却像美国一样到处是禁菸的标记。正是下班时间,每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一班渡船,开往各个小岛,去南V双岛的一多半是青年,也有不少外国人。电铃声响得刺耳,人们脚步登登急,匆匆却很有秩序,一到船上,立刻打起瞌睡或是拿出书看,静得便只听见轮机的震荡。船迅速离开闹轰轰的都市,一座高过”座的大厦簇群渐渐退还了。
凉风吹来,船身轻微颤动,她困了,先靠在你身上,随後索性屈腿躺在你怀里,你也觉得非常自在。她居然一下就睡著了,乖巧而安、心,令你不免有些怜惜。人种混杂的船舱里,除了禁菸的标记没有别的提示,不像在香港,不像就要回归中国。
甲板外,夜色渐渐迷蒙,你也恍恍惚惚,或许就应该同她生活在一个岛上,听海鸥叫,以写作为乐,没有义务,没有负担,只倾吐你的感受。
下船出了码头,有人骑上出口行车,这岛上没有汽车。路灯昏黄,一个小镇,街也不宽,一家接一家的店铺和饭馆,竟相当热闹。
“这里开个音乐茶座或是酒吧很容易活。白天写作画画,傍晚开始营业。这主意怎样?”二来接你的东平,留的一脸落腮胡子,高个子,是个画家,十多年前从大陆来的。
“要累了还随时可以下海滩,游个泳。”
东平指点你们看,山坡石级小路下方的海湾里停了些小船和划艇,说他的一位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