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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死疲劳-莫言-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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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来了。如果没有你老兄帮忙,后果不堪设想!”
    “把我送到医院还不算,又跑了第二趟,把车子送回去,”王乐云感慨地说,
“医生护士都说呢,打着灯笼也难找蓝大哥这样的好人。”
    “主要是驴好,它走得快,走得稳……”蓝脸不好意思地说。
    “对对对,驴也好,”庞虎笑着说,“你这头驴,可是大名鼎鼎啊,名驴!
名驴!”
    啊噢~~啊噢~~“嘿,它能听懂人话呢。”王乐云道。
    “老蓝,我如果送你财物,就是把你看小了,也把咱们的友情给糟蹋了,”
庞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啪嗒一声打着火,说,“这是缴获美国鬼子的,
送给你作个纪念,”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黄澄澄的铜铃铛,说,“这是我让人从
旧货市场上专门弄来的,送给驴。”
    英雄庞虎靠近我的身体,将那铃铛,拴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拍拍我的脑袋,
说:“你也是英雄,授一等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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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晃动了一下脑袋,感动得想放声大哭,啊噢~~啊噢~~铜铃发出一串清
脆的响声。
    王乐云拿出一包糖,分给蓝家的孩子们,连黄家的互助、合作也有份。“上
学了吗?”庞虎问金龙。解放快嘴,抢着回答:“没上。”“要上学,必须上学,
新社会,新国家,年轻一代,红色接班人,没有文化是万万不行的。”“我们家
没有入社,是单干户,爹不让我们上学。”“什么?还单干?像你这样有觉悟的
人还单干?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老蓝,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大门口那儿回答。我们看到,洪泰岳,村
长、党支部书记兼合作社社长,依然穿着那身衣服,只是更瘦了,也更精干了,
瘦骨伶仃,大踏步走过来,对着英雄庞虎伸出手,说,“庞主任,王同志,新年
好!”
    “新年好,新年好!”众多的人涌进大院,互相祝贺新年,不再说那些老话
了,满嘴新词儿,时代大变,于此略见一斑。
    “庞主任,我们集合,是商量办高级合作社的问题,把周围几个自然村的初
级社,合并成一个大社,您是英雄,给我们作个报告。”洪泰岳说。
    “我没准备,”庞虎说,“我是来感谢老蓝同志的,他救了我家两条命。”
    “不用准备,您随便讲,就把您自己的英雄事迹给我们说说就行,大家欢迎。”
老洪带头鼓掌,引起掌声一片。
    “好,我讲讲,随便讲讲。”庞虎被簇拥到大杏树下,有人塞到他身后一把
椅子,他闪开了,不坐,站着,起高声,“西门屯的同志们,春节好!今年春节
好,明年的春节更好,因为在共产党和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下,翻身农民走上了合
作化的道路。这是一条金光大道,越走越宽广!”
    “可是有人,竟然还顽固地走单干的道路,要跟我们的合作社竞赛,失败了
还不认输!”洪泰岳打断英雄庞虎的话,插嘴道,“蓝脸,我说的就是你!”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我的主人身上。他垂着头,玩弄着英雄赠送的打火机。
咔嚓——火苗——咔嚓——火苗——咔嚓——火苗。女主人脸上挂不住,搡了一
下他,他一瞪眼,说:“回屋去!”
    “蓝脸是个有觉悟的同志,”庞虎高声说,“他带着驴,勇斗群狼;又带着
驴,救我妻子。他不入社,是一时没想明白,大家不要强迫命令,我相信,蓝脸
同志一定会加入合作社与我们一起奔金光大道的。”


    “蓝脸,这次成立高级社,你要是还不加入,我就给你下跪了!”洪泰岳说。
    我的主人,解开我的缰绳,牵着我走向大门。英雄所赠铜铃,在我颈上,丁
丁当当地响着。
    “蓝脸,你到底入还是不入?”洪泰岳喊。
    主人在大门外立住脚,回头,对着院内,瓮声瓮气地说:“你下跪我也不入!”
        第九章西门驴梦中遇白氏众民兵奉命擒蓝脸
    西门驴梦中遇白氏众民兵奉命擒蓝脸伙计,我要讲述1958年了。莫言那小子
在他的小说中多次讲述1958年,但都是胡言乱语,可信度很低。我讲的,都是亲
身经历,具有史料价值。那时,西门大院里连你在内的五个孩子,都是高密东北
乡共产主义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咱不说大炼钢铁、遍地土高炉,这事没什么意思。
咱也不说集体食堂吃大锅饭全县农民大流动,这事你们都经历过用不着我来啰嗦。
咱也不说撤区、撤乡、村改为大队,一夜之间全县实现人民公社化,这事你们都
清楚,我说着也没劲。作为一头驴,一个单干户饲养的驴,在1958年这个特殊的
年份里,有一些颇为传奇的经历,这是我想说的,也是你想听的吧?我们尽量地
不谈政治,但假如我还是涉及到了政治,那就请你原谅。
    那是5 月里的一个月光皎洁之夜,一阵阵暖风,从田野吹来,风里全是好气
味:成熟小麦的气味,水边芦苇的气味,沙梁上红柳的气味,被砍倒的大树的气
味……这些气味让我高兴,但不足以让我逃离你们这个顽固不化的单干着的家庭。
实话对你说,吸引我的、让我不顾一切地咬断缰绳逃脱的气味,是从母驴的身上
散发出来的。这是一头健壮的成年公驴的正常的生理反应,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的。自从被许宝那杂种割去一卵后,我总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这方面的能力,胯
间虽还有两个卵,但这两个卵似乎是无用的摆设。但那晚上它们突然从休眠中醒
来,它们发热、发胀,使腹下那根棒槌像铁一样坚硬,一次次地伸出来降温。人
世间那些红火热闹的事对我没有了吸引力,我脑海里浮现着一头母驴的形象:身
材匀称,四肢修长,目光清澈,皮毛光滑。我要与她相会,交配,这是最重要的,
其余都是狗屎。
    西门大院的大门已经被摘去,据说是拉到炼钢的工地上劈成了木柴。因此我
一旦咬断缰绳就等于获得了自由。其实,几年前我就已经越墙而出,所以即便有
门挡着,我也会飞出去,何况无门。
    我在大街上,追随着那令我神魂颠倒的气味狂奔。街上的风景很多,我无暇


顾及,那都是些与政治有关的东西。我冲出村庄,奔向国营农场的方向,那里火
光闪闪,把半边天都映红了,那是高密东北乡最大的土高炉,后来也证明,只有
这个土高炉炼出了一些真正的钢铁,因为国营农场里人才济济,有几个在这里劳
动改造的右派就是留学海外归来的钢铁工程师。
    钢铁工程师站在炉边,一本正经地指挥着那些临时抽调来炼钢的农民,火光
熊熊,映红了他们的脸庞。十几座土高炉,沿着那条宽大的运粮河一字儿摆开,
河西是西门屯的土地,河东是国营农场的地盘。高密东北乡的两条河流,都注入
了这条大河,三条河的交汇处,有沼泽、芦苇和沙洲,还有方圆几十里的红柳丛
林。村里的人,本不与农场的人打交道,但那时天下一统,大兵团作战。那条最
宽的道路上,有牛车,有马车,有人力车,都载着据说是铁矿石的一种褐色的石
头;有驴驮子,有骡驮子,都驮着一种名叫铁矿石的褐色石头;有老头,有老太
太,有儿童,都背着一种名叫铁矿石的褐色石头。车水马龙人如蚁群,都沿着这
条路,向国营农场土高炉群汇合。后来的人,说大炼钢铁炼出了一堆废渣是不对
的,高密县的领导精明,充分利用了那几个右派工程师,炼出了真正的钢铁。在
集体化的洪流里,人民公社的人,暂时把单干户蓝脸忘记,竟让他逍遥法外好几
个月,当合作社里的粮食来不及收割烂在地里时,他却从从容容地把自家八亩地
里的粮食全部收回,并从无主的荒地里割了数千斤芦苇,准备在冬闲时编织苇席
牟利。既然他们忘记了单干户,那单干户的驴自然也被忘记。所以,连瘦得只剩
下骨头架子的骆驼也被赶出来驮矿石时,我这头健壮的公驴,竟可以逍遥自在地
去追寻浪漫煽情的气味。
    我奔跑,超越了许多人和畜,其中也包括几十匹驴,但发出气息召唤我的那
头母驴却不见踪影,那原本强烈而集中的气味也越来越淡薄,时隐时现,仿佛目
标离我越来越远,除了相信鼻子,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我不可能背道而驰,我
追寻着的母驴应该是驮矿石母驴或是拉车母驴中的一匹,除此之外,在这样的时
代,在严密的组织和铁一样的命令下,难道还有第二匹逍遥驴躲在某个地方发情?
洪泰岳在人民公社成立前,几乎是吼叫着骂我的主人:我日你祖宗蓝脸,你是全
高密县惟一的单干户,你是个黑典型,等忙过了这阵,看我怎样收拾你!我的主
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蔫唧唧地说:我等着。
    我跑过运粮河上那座十几年前被飞机炸断的、最近刚刚修复的大桥,绕着那
些灼热的火炉子跑了一圈,没有发现母驴。那些困倦得犹如醉汉一样的炼钢人,


因为我的出现而兴奋起来。他们手持着长长的铁钩子和钢锹围上来,想把我擒获,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些人已经晃晃悠悠,无论如何发力也达不到能追上我的速度,
即便追上我,手中也没有能把我擒获的力气。他们大呼小叫,完全是虚张声势。
火光放大了我的威仪,使我的皮毛犹如黑色的绸缎闪闪发光,我相信在这些人的
眼睛里,在这些人一辈子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看见过、再也没有看见过像我这样
仪表堂堂的驴。啊噢~~我对着那些试图包围我的人冲去,他们四分五裂,有的
跌翻在地,有的倒拖铁锹奔跑,犹如仓惶逃命的败兵。只有一个大胆的、头戴柳
条帽的小个子,用铁钩子捅着了我的屁股。啊噢~~这狗娘养的,铁钩子灼热,
随即嗅到焦煳气味,这小子给我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烙印。我尥了几个蹶子,
冲出火光,遁入黑暗,踩着泥泞的滩地,钻进芦苇丛中。
    新鲜的芦苇和清凉的水气使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屁股上的痛疼有所减轻,
但依然很剧烈,其程度远远超过被狼咬出的伤口。我踩着松软的淤泥走到河边,
喝了几口水,水中有一股蛤蟆尿的腥气,水里有些疙瘩状的东西,我知道喝下了
蝌蚪。这有点恶心,但没有办法。也许蝌蚪具有止痛的疗效,那就全当我喝了药。
正当我六神无主、不知何去何从之时,那股已经迷失的气味又出现了,像一根在
风中飘扬的红丝线。我生怕丢失它,跟着它走,我相信它会把我引导到母驴身边。
远离了炼钢炉的火光,月光就明亮起来,河道中有许多蛤蟆在鸣叫,间或还有一
阵阵的欢呼声、敲锣打鼓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知道,那是狂热的人们在虚构
出来的胜利中大发癔症。
    就这样,我追寻着气味的红线走了许久,已经将热火朝天的国营农场高炉群
远远地抛在了后边。穿越了一座寂静无声的荒凉村庄后,我走上了一条狭窄的田
间小路。左边是一片麦田,右边是一片白杨树林。麦子熟透了,虽在凉森森的月
光下,但还是散发着焦干的气息,偶有小兽在田中奔跑,便有麦穗断裂或麦粒脱
落的窸窣声响起。杨树叶子片片发亮,犹如满树银币。其实我根本无心观看月下
美景,我只是顺便对你提起。突然——那煽情的气味浓郁如酒,如蜜,如刚从炒
锅里端出来的麸皮,那假想中的红线,变成了粗大的红绳。我奔波半夜,历尽千
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我的爱情,就如顺着藤蔓终于摸到了一颗西瓜。我往前猛跑了
几步,马上又改换成小心翼翼的步伐。在小路的中央,在月光下,盘腿坐着一个
身穿白衣的妇女,没有母驴的踪影。但发情母驴浓郁的气味,是确凿存在着的啊,
难道这里藏着阴谋与陷阱?难道女人也能发出这种让公驴发疯的气味?我带着满


腹的疑惑,慢慢地往妇人身前靠拢,离她越近,与西门闹相关的记忆便越活跃,
仿佛几点火星,燃成了连片的大火,驴的意识变得灰暗,人的情感占据上风。即
便不看她的脸,我已经知道了她是谁,除了西门白氏,还没有一个女人,身上能
散出一股苦杏仁的气味。我的妻啊,你这不幸的女人!
    为什么我把她称为不幸的女人?因为在我的三个女人中,她的命运最为悲惨,
迎春和秋香都嫁了翻身穷人,改变了自己的成分,唯有她,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
住在西门家祖坟的看坟屋子里,接受着她的身体不能承担的劳动改造。那看坟屋
子,土墙草顶,低矮狭窄,年久失修,透风露雨,随时都可能倒塌,一旦倒塌,
也就成了埋葬她的坟茔。那些坏分子们,也都参加了人民公社,在社里边,受着
贫下中农的管制,接受劳动改造。按照常理,现在,她应该跟那些坏分子们一起,
在运矿石的队伍里,或是砸矿石的工地上,身受着杨七等人的监督,蓬头垢面,
破衣烂衫,如同死鬼,但为什么她竟穿着洁白的衣衫散发着香气坐在这个风景如
画的地方?
    “掌柜的,我知道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经过了这些年的风风雨
雨,见过了背叛和无耻,你就会想到我的忠诚。”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
倾诉衷肠,声调幽婉而凄凉,“掌柜的,我知道你已经变成了一头驴,但即便你
成了驴,你也是我的掌柜的,你也是我的靠山。掌柜的,只有你成了驴后,我才
感到你跟我心心相印。你还记得你生下来那年的第一个清明节与我相遇的情形吗?
你跟着迎春去田野里剜野菜,跑过我栖身的看坟屋子,被我一眼看见。我正在偷
偷地为公婆的坟茔和你的坟茔添新土,你径直地跑到我的身边,用粉嘟嘟的小嘴
唇叼我的衣角。我一回头,看到了你,一头多么可爱的小驴驹啊。我摸摸你的鼻
梁,摸摸你的耳朵,你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我突然感到心中又酸又热,悲凉混合
着温暖,眼泪夺眶而去。我朦胧的泪眼,看着你水汪汪的眼睛,我看到倒映在你
眼里的我,我看到了你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熟识的神情。掌柜的啊,我知道你
是冤枉的,我捧起新土,扬到你的坟顶上。我趴在你的坟上,脸贴着黄土,暗暗
抽泣。这时,你用小蹄子轻轻地敲着我的屁股,我一回头,又看到那种神情从你
眼里流露出,掌柜的,我坚信你已经转生为驴降生人世,我的掌柜的,最亲的人,
阎王爷咋就这么不公道,让你投胎为驴呢?又一想,也许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
放心不下我,甘愿为驴与我相伴,阎王爷让你到达官贵人家去投生你不去,为了
我你甘愿落草为驴啊,我的掌柜的啊……我悲从中来,无法抑制,不由得放大了

()
悲声。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军号铜鼓镲钹声。迎春在我身后悄声说:别哭了,人
来了。迎春还没有把良心丧尽,她挎着的筐子里,用野菜遮盖着一叠纸钱,我猜
到她是偷偷地给你烧纸钱来了。我强把哭声止住,看到你跟着迎春匆匆隐入黑松
林,你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踌躇,掌柜的,我知道你对我一片深情啊……队伍逼
近了,鼓乐声铿铿锵锵,红旗血红,花圈雪白,是小学校的师生为他们的烈士扫
墓,细雨霏霏,燕子低飞。烈士墓那边桃花如霞,歌声如潮,而我的掌柜的,你
的坟前,妻子不敢放声啼哭……掌柜的,那晚上你大闹村公所,咬了我一口。别
人以为你是闹栏发狂,只有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咱家的财宝早已挖出,哪还有
财宝在荷湾那边埋?掌柜的,你咬我那一口,我把它当成你送给我的吻,虽然狠
了点,但唯有狠才让我刻骨铭心。感谢你的吻,掌柜的,你的吻救了我,他们一
看我头破血流,生怕闹出人命,就放我回家了。我的家,就在你坟前的破屋子里。
我躺在那铺土坯潮湿的小炕上,盼着早死,死后我也要变成一头驴,与你做一对
驴夫妻……”
    杏儿,白杏儿,我的妻,我的亲人啊……我喊叫着,但话语出口,仍然是驴
鸣。驴的咽喉,使我发不出人声。我恨驴的躯体,我挣扎着,要用人声与你对话,
但事实无情,无论我用心说出多少深情的话语,发出的依然是“啊噢~~啊噢~
~”,我只好用嘴去吻你,用蹄子去抚摸你,让我的眼泪滴到你的脸上,驴的泪
珠,颗颗胖大,犹如最大的雨滴。我用泪水为你洗脸,你平躺在路上,仰望着我,
你眼里也噙着泪,嘴里念叨不止:掌柜的啊,掌柜的……我用牙撕开你的白衣,
用嘴唇纠缠着你,陡然间想起了新婚情景,白杏儿羞羞答答,娇喘微微,果然是
大户人家教育出来的千金小姐,能绣并蒂莲,能诵千家诗……
    一群人呐喊着进了西门家大院,把我从梦境中惊醒,使我的好事不成,使我
难圆鸳盟,使我从半人半驴回复成彻头彻尾的驴。这些人横眉立目,气焰嚣张,
冲进西厢房,把蓝脸拖出来,往脖颈子里插了一面纸糊的小白旗。主人试图反抗,
但那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制服。主人还想啰嗦,那些人说:我们是奉命而来。
上边说了,你非要单干,那就只好让你单干,但大炼钢铁、兴修水利都是国家大
事,每个公民都有义务参加。修水库时把你忘了,这次你不能再投机了。两个人
押着蓝脸往外走,一个人把我从驴棚里牵出来。这人富有经验,看来是个惯常与
牲口打交道的,他贴着我的脖颈,右手紧紧地握着勒进我嘴里的嚼铁,只要我稍
有反抗的表示,他手上就会加劲儿,嚼铁就会煞进我的嘴角,使我呼吸困难,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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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难忍。
    女主人从厢房里跑出来,试图把我夺回,她说:“你们让我男人去干活可以,
我也可以去砸矿石,去炼钢铁,但你们不能拉俺的驴。”
    那些人,气势汹汹地、不耐烦地说:“女公民,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当成黄
皮子拉驴队啦?我们是人民公社的基干民兵,是听从着上级的指示、按政策办事。
你们家的驴是暂时征用,用完了还会还给你们。”
    “我替驴去!”迎春说。
    “对不起,上级没这样指示我们,我们不敢私自做主。”
    蓝脸从那两人的手中挣脱出来,说:“你们用不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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