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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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她笑容满面地说一声,早,墨院长。他从档案中抬起头来,既没叫她,也没用中文说你好,只应了声:“早,有什么事吗?”
“有,就是下周末的事,我同真商讨了一下,她说没办法减少任何一个节目。看样子只好依照你院长的建议,把整个事情取消。”
院长黑沉着他那张白皙端正的脸,目光炯炯地瞪着她。他的原意是想用“取消”作为一个令她就范的手段,根据他同次英将近两年合作得相当融洽的关系,他深信只要他略露不满,她即会想尽方法屈从他的意愿,所以对这个中国周末的事,她抵制到底,是极其出他意外及令他发火的:“她只是个半时工,而你是系主任,她办节目超出预算,现在她竟然违抗你,不肯精减,这叫什么话?真今天来了吗?我要安迪去把她找来。”
“她不在,她今天没课。”
“你去挂个电话给她,要她来我办公室。”
她心里一紧。那不成!如真一定会照实说出当初是她拍胸承担责任的。别的事小,撒谎事大,她宁愿失去如真同她的友情,也不能没有院长对她的信任:“恐怕太晚了,她已对我明白表示,这件事她不管了。”
“哦?她不管了?她难道不明白办这件事同拿全时的线有关?”
“她明白。我再三向她提了。她说,那也没办法,她没法向参加节目的负责人交待。”
“那好。你去办好了。你先把演讲那一项删除,别的照旧,相信不会超出两万。”
他真是将她迫到死角上了:“墨院长,当初你同意了的,由真去办,我就专心做我明年出书的准备工作去了。所以我一概都没有过问,现在由我接过来,一则时间太晚了,再则使真失去面子,我不能。还是照你的意思,取消算了。今早我已打电话通知学生周报,请他们发个消息,中国周末不办了。”
“什么?!”他喝了一声,骇得次英从坐椅上直立起来,并往后退了半步。“你怎么几次违反我?现在竟擅自通知学生报不办了,谁说的?!”
“咦,你上次亲口对我说取消中国周末,我不过是遵照你的意思行事而已。”
“段教授,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我不过是用取消这个手法要你去减少节目,取消领事馆这笔费用,以免超出预算,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我。好了好了,不办就不办,我只好把这笔钱拨给西班牙语系,不过我要告诉你,英,你这次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是真,不是我。”
“你是系主任,这个活动是东亚系出面的,你无论如何不能推诿责任。”
“可是……”
不知他几时按的铃,安迪开门进来了。
四
每星期一下午一点照例有校长召见各院长的会议,听取他们简单的报告及提出议案,尤其与经费有关的。这是柯玛校长上任后新定的,他觉得人的接触比公文的递交有意义得多。加上他在接手校长职务之前,做了多年教授,一直对行政人员的官样嘴脸有极大的反感,所以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用心在与下属的同事关系之外,建立一种朋友的关系,尽量把会议人情化,减少他们的拘谨,使得他们放胆直言,他可以因而多得资讯,增加他协助他们的能力。几年下来,他不仅赢得一个平易近人的声誉,更得到他们的信任,因而他们十分愿意助他把学校办得好,更好,最好。
六个院长,三个副校长,加上柯玛,一共十人,在他客厅左手的小会议室。大家一坐定,珍妮的助手即端了咖啡来。会议一般是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商讨各项事务,余下的十五分钟,由某个院长要求与他私下晤见,解决该院的疑难,或特别问题。墨院长在进会议室前,就向校长私下要求会议后的晤见,并在珍妮的约会簿上登了记。所以会议一结束,他们先后回到校长室。
在离去之前(8)
行政大楼里的上级官员,都知道墨院长是校长比较钟爱的。不光是他外表出众,办事干练,能言善道,鉴貌辨色,也是他筹办的中国之行十分成功,而将学校的知名度,因与中国建立了教授及研究生的交流,提高了不少。所以在六个院长中,他是最可能被提升为副校长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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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后坐下,墨院长随即又起身关上了校长室通往秘书珍妮房间的门。他刚坐下,柯玛校长即说:
“唔,脸上少了样东西,大概问题不简单吧,杰克。”
脸上少了的东西是他的笑容。他点点头说:“是。你知道我们下个周末办个特别节目的事,菲力?”
柯玛一上任即向学校的教职员表示,他希望大家称呼他的名字,菲力。除了在非常正式的场合之外。这也是他希望大家,除了上司下属的关系之外,把他当作朋友:“你不是向我提过了吗,叫中国周末?咦,珍妮处还有你上次带来的节目单呢,前天还听见珍妮及迪西两人说要去讨一张用毛笔写的中国名字。怎么样,一切就绪了吧?”
他摇摇头,轻轻叹口气说:“出了问题了,要取消。”
一个拥有近两万学生,将近两千教职员的大学,各院各系几乎每个周末或节日都有不同的节目,一个校长,即使像柯玛这样精力充沛的五十出头的中年人,都无法记得众多的活动。但中国周末,对他来说,当然是别具意义的。“怎么啦?”他那双有圆大眼角的淡褐色、灰蓝瞳仁的、明澈坦率的眼睛盯住墨院长那张俊脸问:“我还特意叫珍妮清出我周六上午的约见及会议,想到节目场地去走一遭哩。”
他又摇摇头,眼睛垂放在他支着下颏的两只手说:“东亚系违抗我的规定,超出预算,额外的五千元也许我还有办法筹到,但英的态度僵硬,不肯减少节目,不肯让步,令我非常生气。她还推诿是真在经营这件事,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更改。”他忽然注意到校长脸上神情改变了,目光熠熠,与原先的怡然聆听的表情很不一样,忙放下双手,把身子坐直了:“取消了也罢,院里意见很多,不满意我突出东亚系,我趁机缓和一下别系的反感。”
这种小事,平时柯玛听了就算,从不过问的,但这时却说:“不过东亚系会觉得很失面子吧,并且,消息已发出去了,居民及学生也会失望的。已决定取消了吗?”
“唔,我也叫英在学生周报上发消息了。”他心里有数,自中国行之后,校长对东亚系很有好感。故说:“不碍事的,以后再办好了。自中国之行后,英自恃有功,气焰很旺,别系侧目,我想趁机杀杀她的锐气。也怪我自己,过去一年来,太依顺了她。我打算等下一个全时的聘定了,以后系主任轮流,免得英的权太大。”
“哦,他们有一条全时的线了?”
“唔,中国回来,英就不停地要求加条线,我好容易从教务长那里争到一条。我以为你知道的?”
他想了一下,说:“好像你提过。那么他们将有两个全时,一个半时了,对吗?”他瞄了下手表。
墨院长连忙站了起来:“不,教务长只给了两个全时,半时的要取消了,本来打算提真上来的,唉,那又是英的主意,我也依了她。现在不行了,真把这件事办砸了,证明她办事能力不强。事实上她在这方面比英差多了。所以我们只好依计划另找个全时。”
“把真解雇?”
墨院长已朝通往走廊的门走,听到校长的口气,转过身来,稍带不解地说:“是啊,她只是半时,每年发聘约的,当然可以解雇。”
“杰克,考虑考虑吧,真对东亚系从德文系分出来,成为独立一系这件事上,是个功臣呢。”
墨院长为了办“中国周末”的事已经弄得焦头烂额,次英竟然违抗他的命令,一意孤行!现在校长不但不同情,反而用这种大不以为然的语调,增加了他的气恼,但又不敢发作,只好将气恼转到次英头上:“还不是英的馊主意!不过菲力,我院里的事,我会妥善安排的,你事多,不必为这么件小事操心。已经用了你不少时间了。”关门前,加了句:“你对东亚系关心,我知道,我会随时向你报导的。”
一回到办公室,立即叫安迪把几个来申请东亚系职位的履历都放在他桌上,又叫她取消下午的约会,他大略地看了一眼,然后将值得考虑的五份履历抽出来,每份都十分仔细地研究了一下,然后把它们分别标志了号码,叫了安迪进来:“把这五份文件交给英,叫她看一下,以号码次序安排请他们来作报告。如她有什么疑问,叫她明天九点来见我。”
“你九点同法语系的系主任有约。”
“那就约在十点,或上午其他时间。”
安迪拿了文件直接到次英的办公室,正好她在,她即依院长的话对她说了一遍,把五份履历交到她手里。
次英惊愕地望着她:“这是墨院长的意思吗?他已决定了吗?”
安迪是个资深的秘书,院里大小事情都装在她梳得历久不变的法式发型的脑袋里,但谁想从她那里打探院长的任何动向,她是滴水不漏的。段次英换了几个学校,累积的经验使她在赢得秘书好感这方面,是无人可敌的。她的惯技是不惜工本地在过年过节时馈赠厚礼,或邀请他们便餐。所以她对次英是另眼看待的。
在离去之前(9)
这时她掩上门,低着声音说:“他从校长室开会回来,不大高兴,立即着手这件事,明天你见了他,小心点,不要再同他顶嘴了。”
次英不响,把手里的几份履历翻了一下:“申请的人,不是有十二个吗?”
“这是他挑选出来的,而且要你立即同他们联系。明天十点的约,不要迟到哦。拜。”
事情演变得这么快,实在令她着了慌。自她通知学生周报及本系办事的几个学生有关取消中国周末的事之后,她只打了电话给如真,要她联系几个团体取消他们节目的事。如真在电话上只说了遵命两字,但她冷冷的口气好像一股冷风从电线上传过来,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明天她来上课,她还不知怎么面对她。现在又发生了墨院长十分火急地要找全时的命令。通知如真,她不合格的事,当然又落在她的头上!早知事情会这样发展,当初她应该放下“面子”,把领事馆的邀请取消,也不至于超出预算,中国周末可以顺利展开,既给系里增光,又替院长加彩,不是一切完美收场吗?!她拍的一声,把手里的几份履历摔在桌上。真是活见鬼!还是该怪黄立言,还不是为了他要讨好领事馆,才向她建议邀请他们的事?自私自利的男人!现在使得她同院长关系恶化,同如真的关系恶化,再加上,还不知道会招来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来做她的同事呢!
想到这里,她又忙把几份文件整理好,随即去机器里买了杯黑咖啡回来,点上烟,依着院长标好的号码,依次看了一遍。五个人,四男一女。她将他们的履历仔细研究了一下,然后给他们分别打了电话,给了他们几个来校的日期,要他们确定之后,立即通知她。她再作安排。
第二天,她拿了那几份原件去见院长,他的样子没有头一天那么冷峻,不过也没有以前约见时那么随意:“你都仔细看了么,这五个人的履历?”
“看了,也按照你的号码,给前三名打了电话约他们先后来,四五两号稍后。”
“很好。有定期了告诉安迪即可。”
“那么,是否完全排除了真的申请呢?”
“这不是我们原先同意了的吗?学校聘请的原则有三:博士学位,教学成绩,学术著作,对吗?真没有博士,本来就很难,但你建议如她有特殊能力,加上她的年资,予以考虑,但特殊才能这项不及格,我们当然不予考虑了。她当然可以申请,但你知我知,她是不可能拿到的,那为什么要她白忙一阵呢?”
“院长,是否可以请你告诉她?”
“这是你系主任的事。我这个院有十来个系,如这种小事也要我料理,那我每天得花二十四小时在办公室了。”
她站起身来,用一种极温婉的声音说:“我会告诉她不用申请全时的职位,但取消半时教职的事,希望院长亲口对她说。”
“那自然,有关续聘的事,到时候我会对她说的。”
自她进柏斯之后,她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看到她的多年朋友,两年同事的如真。从院长室出来,她先去学生活动中心,检验取消中国周末的告示是否已在四个布告牌上贴了出来。看到之后,又到二楼学生周报办公室查询,第二天出报时这条新闻已被列入第三版,然后又到戏剧系,证实东亚系预定的两个剧场亦已取消,这才回到活动中心三楼的教职员室,正巧咨询会的骆文一人在吃三明治,见了她,忙说:
“咦,你一个人?要不要与我一起?我本来下午预备给你打电话的。”
“好,正好,等我先去买了吃的。”她买了个火腿三明治,一杯黑咖啡。坐下后,问:“我昨天发给各位的报告想必收到了吧?”
“唔,收到了,怎么回事?两周前开咨询会时大家还兴高采烈的,等待这个节目,怎么一下子取消了?”
“说来话长,讲起来起码要一个小时,以后吧。简单一句话,费用大大超出预算,院长大怒,勒令取消。”
“怎么会呐,上次如真的报告中一字未提,如提出来,大家还可以想想办法啊?这样突然取消,对你们系也不光彩喔!我上次不是私下提醒你,如真这些年只教教书,没做过大项目,应该你自己操作,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还不是后悔得要命!”她只吃了一口三明治,就一直反胃,连忙喝了几口黑咖啡,吞了回去,同时也吞回了本想坦白自己在整个事件上的过错。“东亚系失面子倒也罢了,最糟糕的怕是如真的教职都不保了。”然后她点了烟,用烟雾遮盖了她脸上的表情,把中国周末与如真的申请全时的关键性简扼地说了一遍,骆文听了,带了十二分婉惜的口吻说:“那太不幸了,如真虽是半时,但她对东亚系可是有大功,当初,是叶冷霜同她两人,我,还有金老师,直接到前任校长处去请求成立独立一系的。”他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空盘空杯放在一处,拿起一叠书报:“没挽回的机会了吗?要不要我们委员会全体去院长处说说看?”
次英心里暗吃一惊,忙说:“暂时还不要吧,墨院长对如真,当然也对我,十分恼火,你们去了反而使他更加不快。等我先同如真谈谈看再说,好吗?”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那好。反正,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发个备忘录来,也告诉如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通知我。”
在离去之前(10)
次英回到办公室,朝走廊对面一看,如真已来了,而且一副等待她的样子,见了她,即说:“里拉已告诉了我,系里已开始约申请人来做报告了,对不?”
五
极有可能,次英心中有愧,因为她目光游疑,不敢与如真的眼睛对上,干咳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今天你倒是消息灵通。”边说边走进对方的办公室,习惯地坐在书桌的这一头,如真的对面,摸出枝烟来。把打火机按了许多次才点着,深吸好几口,又撮着唇将烟缓缓吐出来,利用时间镇定自己:“是啊,墨院长吩咐,既然中国周末不办了,就该办下一个项目,五个申请人来去,也要一个多月,人选要在学期结束前决定的。”
如真直视着她,问:“里拉说五个人中没有我。我的履历表不在其中。”
次英再也躲不开她的目光,按熄了还有一节没抽的烟,对上对方的眼睛说:“是没有你。你记得的,当初我们三人同意,让你办‘中国周末’,墨院长的意思是你办好了,证明你有出色的办事能力,也许可以补过没有博士的欠缺,现在没办法,他认为……”
如真说:“不是我没办好。而是你拍胸说如办得超出预算,包在你身上,墨院长处由你去说服。我的部分,是全部完成了的。”
“啊呀如真,我不是推卸责任,办这样一件事情,免不了要出差错的,出了差错,也免不了要怪来怪去的,我也可以说墨院长不该为了几千块钱就取消了整个节目。不过,他是上级,我们能怎么样?当然,我承认自己也太过自信了。现在事情既已过去,我们也只好自认倒霉,我觉得对你十分抱歉,如真,请你相信我。”
她如何能相信她?!但是,正如次英所说,墨院长是她的上司,而她又是自己的上司,她能怎么样?!但是,次英成为她的上司,又是谁一手铸成的?!一股气猛地冒了上来:“算了算了,最倒霉的当然是我了,你又损失了什么!”
次英倒是从未看到过如真对她怒目而视的样子,先是一愕,随而不悦,抛开了刚才的歉意,说:“怎么没有,我与院长之间的友好关系,完全被……被破坏啦!”
“要我是你,才不会担心哪,你在这方面的手段,比谁都高明。”
次英倏地站起来,有句恶毒的话,就在唇边,被她几乎咬碎了牙,才忍了回去。抓起刚放在桌上的烟:“如真,你今天情绪不好,我不同你多说了,免得大家都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她已经出了她的门了,如真追问了一句:“除了我没有资格申请全时之外,那条半时的线是否已被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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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凶悍,也没有勇气看对方,又怕自己的声音泄漏了不安,只好点点头,急步走开了。
如真砰地一下,在次英身后摔上自己的门,跌坐在椅子里,胸膛里的怨气堵得慌,恨不得大声喊叫几声,却又不能,只好将案头上没贴完的宣布中国周末的海报,一把抓起,狠命地撕,太厚了,撕不开,分成几份,用力撕,撕成小片,扔到废纸篓里,等到废纸篓爆满时,才觉得两条手臂,十根手指,又酸又痛,这才颓然地往椅背一靠,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闭目养神,使自己恢复常态。
过了一阵,平静了些,她这才打开书桌的每一格抽屉,试想找到以前抽烟时,或者遗忘了的半包烟,甚至一枝。一枝也没有。倒是寻着了两片口香糖,拿了一片,去了纸,塞入嘴里,一面嚼,一面思索下一步的打算。诚然,教书不是为了养家,少了她这一份菲薄的收入,日子过得也许紧一点,但不会窘迫。若愚固然是个在西方受高等教育的现代男子,但生在中国的书香门第,毕竟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