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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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们等着你来,段教授。”骆文说。然后他喝了口纸杯里的水:“现在我们讨论一下今天议程上的三个项目。如真,也许你可以请段教授去你的办公室休息一会。我们大约还要半个小时才能结束。”
八
段次英到柏斯会晤骆文教授等一干人之后的一星期,兼任东亚系的负责人史巴利教授就开始着手筛选来申请东亚系主任的五个人。他自己系务忙,开始的几个步骤都倚重于方如真同金老师及咨询委员会里的五个人。五个申请者的前三人、一个嫌柏斯冬天太寒、夏天太闷,自动退出了。另两个,一个在麻省大学没拿到永久聘书来的,教学经验丰富,给的一个有关李清照的报告也不差,但给学生讲课时显得古板,而且原藉江苏,所以发音也不纯正,被方、金两位老师首轮就否决了。连史巴利也没见到。第三个是女性,刚拿到博士学位,因丈夫被调到柏斯的国际商用机器公司任职,她想趁机开始她的教学生涯。她的报告及与学生交流都不错,咨询委员会的几个人与她会话所得的印象也很佳,所以方如真就带她去见史巴利,她的对答也很好,她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第一年仍由史巴利兼任东亚系主任,让她观摩两学期。史巴利很欣赏她的坦诚,也看得出她要有一番作为的决心,但基于他急切想摆脱任本系之外的重荷,考虑了一整天,最后还是把她放弃了。第四个即是段次英。
在交往之前(17)
她的教学,收效非常好,尤其一年级的语文学生反应奇佳。她的报告是“胡适与陈独秀在中国白话文运动中所起的作用”,简单扼要,文字修辞非常优美。文学院几位别系的教授听了后也有好评。在段次英到来之前,方如真已请了德文系梳高髻的秘书芭芭拉喝了几次咖啡,还顺便送了她一把檀香扇作为她生日礼物,所以,芭芭拉安排了段次英做完报告后,同史巴利一起午餐,比平时三十分钟的会见有多一倍的时间。
午餐是在学校的教职员餐室吃,如真伴次英到学生活动中心三楼的餐厅,找了座。次英虽是沙场老将,但还是免不了有点紧张。四月以后,她已去了两三个她同时申请职位的学校与当事人会晤,还没一个合适的,也没听到正面的反应,不免暗自着急。到目前为止,柏斯是最后一个希望。虽然尚必宏再三向她保证被聘请的希望很大,她不知道他是凭藉什么,因为她来过两次,约略看得出来方如真只是个小喽啰,起不了什么大作用的。尚必宏的希望,她暗自猜想,还是对她能“卖自己”的能力有高度信心。这样一来,她自然更紧张。
一坐下,她即掏出烟来点了,连吸了几口,才把烟袅徐徐从鼻孔放出,这才记起如真也抽的,忙递烟过去,如真摆摆手,说:
“不了,谢谢。史巴利该来了,他很守时的。”瞟了次英一眼,“他这个人办事十分认真,但态度倒是蛮随和的,所以你不用紧张。”
她倒是好意,但次英一向是睥睨人间,不允许别人窥见她任何弱点,尤其当她认为那个别人是远不如她的人。所以立刻说:“我不紧张,你不用担心,我绝不会令你坍台。”
“哦,我倒不担心这个。”
正说间,史巴利已被领过来,两人即刻站起来,如真为他们介绍了,史巴利与次英握了手,说了欢迎之后,问如真:“你同我们一起午餐吗?”
“喔,不了,谢谢。一点钟我有学生来。待会儿见。”又对次英说:“下午请到我办公室来休息。”
次英那天穿了一身绛红色的套装,里面是件蛤色衬衫,戴一串绛红项链,配一双黑漆半高跟及同色皮包,职业性利落的装束而不缺女性的柔美,她把头发一路梳成脑后的横髻,托出鹅蛋脸盘及俏下巴;除了唇膏,脸上没有脂粉,更呈现东方女性肤色的细嫩。史巴利看不出她的年龄,但看得出她绝没有像他头一次看到叶冷霜时那一幅未经风浪的腼腆。这一个,是深谙世事的。
次英要了鸡蛋沙拉三明治及一杯咖啡,史巴利要了份炸鸡加一杯蔬菜汤。食品未到来之前,史巴利照例问了她对柏斯的印象,以前曾否来过等等,次英说:
“因为一直住在大城市,噪音杂声听得太多了,昨天开车进来,马上觉得宁静得很,加上树木多,而且刚抽绿叶,整个城绿央央的,衬得天地特别明亮,这点,曼哈顿是没法比的。”
“那么你喜欢这个城啰?”
“唔,喜欢。我想此地除了冬天冷点,其他三季住家一定很自在的。”
“那倒是。我以前在宾州大学教书,住在费城市区,空气不好,学区不好,不宜住家,来了这里,两个问题都圆满解决。”
次英的咖啡与他的汤来了,两人即开始喝,气氛就比先前缓和了。“段教授有孩子吗?”她在履历表上填了这一项,但他记不得了。
“有,一个女儿。住在曼哈顿没办法,她只好进私立学校。”
他喝完汤,炸鸡即来了,他等她的三明治来了后,才开动:“如真带了你去城里兜了吗?”
“有。都看过,我对整个地方都很满意。还去了两个大的商场中心,这里的人比曼哈顿的,温馨得多了。”
“完全正确。”他说,用餐巾抹了他油腻的手,“好像安排了你下午会见咨询委员会的几位教授,对不?不知你们学校有没有这样一个协助的会,这里,他们不知帮了我们东亚系多少忙!我可以向你坦白,我虽是兼任,但对东亚文学历史等只知皮毛,多半的事要靠如真同金先生,但他们都是半时,所以大多数的系务由我,不过像聘请教授或系主任等事,除了方、金两位,我全靠咨询委员会的人给我鉴别,他们才是真正内行的。”
“我的确很羡慕你们有这个辅助的会,那对东亚系的帮助太大了。我们学校的毛病就出在这里,系里教职员的任用与否全凭系主任及他一个亲信老师决定,他又……”她及时止住了自己,正好侍者经过,她要他加了咖啡,一面搅动,一面说:“贵系有这么个复核性的会,太值得他校模仿了。因为这样的综合意见的结果,必能产生比较公正的判断。我庆贺你,史巴利教授,有如此开明合理的想法,我一定向本校反映。”
史巴利很得意,放下刀叉,摆摆双手,拿了餐巾擦了嘴,对她很领情地笑笑,问:“段教授还来点什么点心吗?”
“不了,谢谢。谢谢你给我的时间。”
他们一起走回文学院,一路上史巴利问了她,万一她来了,对东亚系的发展有什么构想。这是段次英在上次非正式与咨询委员们会晤时打了腹稿的,于是就扼要地把系本身的课目增加扩充,系外活动的方向,向国外大学挂钩的途径,作各种文化活动如文物展览等事项而引发学生对东亚系的兴趣等等措施,在短短的十分钟路程,她十分清晰地交代了这三个领域的发展。这是史巴利兼任了东亚系务之后,第一个把东亚系发展的可能性如此完整地展现在他眼前的人。与她比起来,那以前得他好感的叶冷霜不过是中学生,而今走在他身旁的则是研究生了。所以道别时,他紧握了她的手,说:“你的远景计划十分打动了我。祝你与咨询委员会的各位教授有个好会晤。”
在交往之前(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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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英回到如真的办公室,正好她一个人在,忙问她:“怎么样?谈得还好吗?”
次英先坐下,再抽烟,吸了半枝,才说:“我自认为很满意,把我要说的,都讲了。他的反应怎样?怕要你去探听了。我猜想是不错的。等会儿我同骆文教授他们会谈时,是否能麻烦你去他办公室打个转?”
如真是受了尚必宏的重托,而且已答应了他尽力帮忙。同时,几次会晤,她对次英的能力已毫不怀疑。如她来,把系整顿扩充是十分可能的。她自己虽不把教书当事业看待,但东亚系出色,对她也有好处,当然她希望次英成功。不过,她心里面有那么一丝不安,总觉得次英有一股硬被压住的颐指气使的本性,将来共事,自己是否忍受得了?像她刚说的那几句话,声音圆熟如常,语调也很客气,但她就感觉到一股高傲的气势。也许是她听了太多有关她气势凌人的态度的闲话,也许是自己不小心冒出来的自卑感,她下意识地摇了下头。
“你没空?”次英捻熄了烟,问。
“噢,没有。我可以去打个转。走吧,时间到了,我先陪你去会议室。”
去三楼的路上,次英说:“如真,感谢的话说多了反而显得生疏,但我必须告诉你,如没你在,我相信我是没法进来的。”她拉了下如真披在肩上的毛衣:“真的。以后我会报答你的。”到会议室门口,她加了句:“如没你在,说老实话,我也不会想来的。”
最后一句令如真心动,她冲口而出地说:“你来,是东亚系的福气呢!”她向她摆摆手说:“回头见。你完了直接回我办公室,晚上李若愚同我请你及咨询委员会同仁一起吃饭。在得意楼。当然比不上曼哈顿任何一个餐馆。聚聚而已。”
次英从咨询委员会回到如真办公室,已经四点多了,两人也不及细谈,如真即将她带回家,让她先休息,她自己招呼两个孩子做功课及练琴等。老大志纯,十二岁,老二志绥,十岁,姐弟两人都有在美国出生的孩子的独立性,省了如真不少事。等她把他们的晚饭料理好,自己略为打扮一下,才去客房把次英叫起来。她折腾了一天,虽不是第一次找事,但神经毕竟是紧张的,所以倒是扎实地睡了一觉,现在又精神奕奕了。两人驱车去餐馆,李若愚及客人们都已在了。
为了避嫌疑,这顿饭是李若愚出面请的。大家入了座,斟了酒,上了几碟小菜,若愚举杯说:“来,大家随意。我刚从学校直接来此,不知今天进行得如何,希望一切都很顺利。”最后一句当然是对着次英说的。
“一切都很好,”次英说,满脸笑容地举杯:“谢谢大家。尤其是如真。”
“哪里,”正好拼盘到,她把转盘旋到纳地辛面前,“来,尝尝看,今天我特别关照了这里的老板,要他们用心点做。”
喝了酒,又有菜肴下了肚,大家都松散了,历史系的史大为问次英:
“与史巴利会谈还满意吗?”
“非常。他好像蛮急切地想把东亚系务交出来,我想他一个人兼两系,也够辛苦的。”
“并且他对亚洲的人文地理历史,都不是很懂的。”哲学系的卡温说,“当年叶冷霜上辞呈时,他真的十分失望哩。”
菜陆续来了,李若愚与如真轮流招呼了大家,大家也开始谈了些学校里别的新闻。晚餐快结束时,次英站了起来,向大家敬酒,嘴里说:“谢谢大家的帮忙,并请继续相助。”
“那是一定的。刚才我听如真讲史巴利对你的印象十分良好。”社会系的骆文说:“我相信他不久即会与你联系的。”
“希望如此。”次英说,“你们是否还有一个申请人,骆教授?”
“是。一位摩根教授,好像是后天,星期五来,对吗?”他问如真。
“对。”如真说,看了大家一巡,“不过,假如史巴利对次英印象极好,而次英又愿意来,我们是否可以通知摩根……”
李若愚截断了她说:“不可以的,这是规矩,如果已经排好了的会晤日期,不可以随便取消的。”
“我同意,”骆文说:“你是个客串教书的,所以不太了解这种聘请人的手续。”
如真与次英对看了一眼,又瞪了她丈夫一眼,才端起酒杯说:“谢谢大家来。”
九
摩根年约三十多,白皙清秀,温文尔雅,说一口四声标准、发音纯正的中国话。如真一早就把他从机场接来。因为他的节目从十点开始,时间还早,她就带他去学生餐厅喝咖啡,听他讲这么一口好国语,忍不住称赞了他。他说:
“那还得感谢我太太,我到台湾去读中文时认识的。她十分耐心改正我的四声,你知道,这是我们学讲中文的最大的毛病。两年后我从台湾回到密大,韦恩教授大大地吃了一惊,觉得我的中文有巨大的进步。”
“噢,原来你是韦恩教授的高足。”如真虽然只是个半时讲师,但毕竟在学界有年,美国若干杰出的汉学家,东亚研究专家的名字她当然知道,“那我们太荣幸了,你居然会有兴趣来申请。”
“我喜欢去正在发展中的系,比较有挑战性。”他朝如真眨了一下左眼,带点笑说:“中西部呆久了,有点气闷,我向往去大城市。我知道,此地不是大城市,可是离纽约市才一两个小时车行,而我最喜欢的一件事是一个人开长途、听音乐、看风景、想心事,人生一乐也。”
在交往之前(19)
如真身不由己地对他赞许地点点头。连次英在内的五个申请人,以个性来讲,她最欣赏的是他,随和、率真、又充满了活力。“再来一杯吗?我们还有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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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需要咖啡精,但太多了,我就胡言乱语。马上要给你们学生去上课了,还是正经点好。”如真不禁笑出声来,他中文不但发音好,而且造句也非常道地。
“好吧,我带你走一圈,然后带你去五号教室。”她递了芭芭拉昨天发给她的一张摩根一天的日程表给他。
“上午上两堂课,一年级与三年级的。上完课社会系的骆文教授会来找你,我中午有事,不来陪你们吃饭了。”她领着他从学生活动中心走到行政大楼前的广场,再转到文学院。把他带进五号教室。学生们已到齐,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见了他们,才安静下来,一齐打量着这位年轻而秀气的美国人。如真简单的介绍了他,又轻轻地对他说:“下午演讲,我会来听的,下午见。”
她一回办公室,就给次英挂了个电话。她当然没说她对摩根的印象如何的好,只说他讲得一口好中文,而且是韦恩的学生。次英问她:
“史巴利几时约见他?”
“安排的是下午四点半。这是史巴利惟一的时间,他六点要出城。”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如真,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约见取消呢?”
“那怎么行?一切早经安排好的。”
“你能否把他整天的日程告诉我一下?”
“现在上课,中午同骆文及纳地辛吃饭,两点演讲,三点半到四点一刻同史大为会见,因为史大为中午抽不出时间。四点半见史巴利。他坐六点半的飞机回去。”
“另外两位委员呢?卡温同密契之教授呢?没有安排他们的会面吗?”
“他们好像没时间。次英,今天是星期五,他们如没课,下午也许不来学校。”
“你听着,如真,这很要紧的,我听见过摩根这个人,他是研究元曲的,东西很扎实,书也教得好,我怕史巴利会中意他。他是美国人,当然占了便宜。如真,千万拜托,你同骆文商量一下,能否设法把四点半的时间给卡温或密契之,总之设法把与史巴利的约会取消,除非他愿意留到下星期一,我想他不会愿意。如他……”
“万一卡温与密契之都不能来呢?”
即使在电话上,如真都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急躁及愠怒,“啊呀如真,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尚教授的面子嘛!你不是答应了他尽力帮忙的吗?”
如真也止不住声音里的不耐:“那也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呀!日程是老早安排好的,临时改,怎么行?”
“如真,如真,”对方的声调忽然变得十分委婉:“我知道你很为难,但你是出名的有机智,出名的有想像力的人,为你的老友动一下脑筋么!摩根与系主任的约见,可以摧毁我来你们学校的机会,我……”
“好了,”如真一看表,急促地说,“好,好,我去设法,再见。”
挂了电话,她马上打电话去骆文办公室,幸好他在,她说:“我立刻过来。”
一进他的办公室,也来不及寒暄,如真即将自己对摩根的印象及次英对他的恐惧都如实告诉了他,并说:“她认为……而且我也同意,如系主任见到了他,他会在摩根与次英之间选择前者,次英说……次英要我来求救于你,如果能想个办法使摩根见不到史巴利,她才有希望。”
“不是日程上早就排好了的吗?”
“我也是这样说,不过,她建议,如果把那个时间排给卡温或密契之,最好是两个人一起,这样可以把时间用完,摩根的飞机是六点半,而史巴利六点要出城。”
骆文把转椅往后一推,转头看窗外。从正面看,他是方脸,五官也还像样,但侧面并不好,明显地看出是鹰钩鼻,外加下巴往里缩,就显出正面时看不出来的深沉。他掉转头来,正好遇上如真读他的目光,慎重地说:“我也许可以找到卡温与密契之,要他们会见摩根,但史巴利那边取消约会的事,是你的责任。”
史巴利虽是兼任系主任,但东亚系的事,他还得倚重如真同金老师,金老师已接近退休年龄,没课时不来学校的,所以多半事还是如真在经营,这就是为什么如真今年的薪金比往年多了三千。她这时小心地说:“我可以去试试看。反正,你知道他是十分尊重你们咨询委员会的意见的。”
骆文点点头站起身来,“我该去接摩根一起去吃中饭了。”他们并排走出他办公室,一起往文学院的方向走。他压低了声音说:“固然我对段教授的印象非常好,同时觉得她来了对东亚系有好处,但心里还是有点嘀咕,因为我们这种做法,照说是犯规的。”临分手,他说:“这样吧,你等我同他一起吃过饭以后打电话给你,这之前,不要去取消他与史巴利的约会。”
“那……”
“万一我同纳地辛都认为他是一流人选,那么,说老实话,我们只好让段教授失望了。”
如真不响。毕竟,骆文是正教授,她只是个半时讲师。
“等我的电话。”分手前他又重复了一句。
她一回到房间,电话铃正在大响,她知道必是次英,果然。“啊呀,你真是把我给急死了,我甚至打了电话到李若愚的办公室去找你,他说他也不知道你在何处,他说你从不告诉他你的行踪的。”
在交往之前(20)
如真捺下反感,对她及对若愚的。平着声音说:“不是你要我去找骆文的吗?”
对方机灵,立刻转了口气:“哦,如真。请你原谅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