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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虎魂-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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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猪血,外层是猪肠,煮熟后颜色红白相间,猪血细嫩如泥,猪肠柔韧耐嚼,吃来奇香。见大家吃得兴高采烈,赵前发话了,大声地问:“好吃么?”
  筷子纷飞,孩子们忙不迭地回答:“好吃,好吃。”
  赵前滋溜抿上一盅酒,启发道:“好吃的东西哪来的?”
  赵成国鬼精,口中呜噜说:“爹挣来的呗。”
  赵前很高兴,脸有些微红,不禁感叹说一家老小,能吃上火锅,不是天仙的日子是啥?还叮嘱道:“等我老了,你们就请爹吃火锅!”
  桌面上的孩子手脚忙乱,头点得像啄米鸡似的,一致表示:长大了要好好孝敬爹。
  快乐的日子总是飞快,一眨眼正月十五要到了。赵金氏吆喝二闺女、三闺女几个准备蒸面灯。大家情绪高涨,闲着无事的韩二丫也想搭手。赵金氏冷冷道:“还是歇着吧,可别磕碰着肚子里的宝贝。”
  蒸面灯有金银铜铁四等:用黄豆面蒸的叫金灯,白面做的叫银灯,苞米面做的叫铜灯,荞麦面做的叫铁灯。赵家大院的女人们做四样蒸面灯,为图个齐全吉利,每种灯做十二盏。做面灯先得和好面,然后用面捏制成灯的形状,自上而下一般分灯碗、灯身和灯座三部分。捏面灯和包饺子一样,千人千样,每个人的作品都不尽相同。依惯例,赵家制作的面灯高矮二寸半,粗细一寸多。为了区别各个月份,在灯碗口边捏出一至十二个小角来,如果灯碗口上有三个小角那自然就是三月灯了。赵金氏还搬弄手指算了一番,按照全家人的属相,分别做了狗、猴等大小十三盏灯。其实金氏少做了一盏,那就是弟弟金首志的灯。金首志远在天边,谁知道他是不是拖家带口,再说了弟弟姓金,而自家姓赵。
  按照属相,最难做的还是老金太太和丈夫的蛇灯,弯弯曲曲的模样甚为难做,赵百合一个劲儿地嚷嚷“这是大龙啊。”细心的韩二丫不吭声观察大娘子的举动,心里感觉很安稳:赵家男女主人、七个儿女加上金老太一共十一口人,出了门的大闺女赵玫瑰不在此列,另外的三盏里一盏牛灯两盏狗灯。韩二丫乖巧,她知道那个牛灯是她的属相,说明已经接纳她为家庭成员了。两盏狗灯啥意思呢?韩二丫偷偷地看了看大娘子,哦,一盏狗灯是自己怀里的孩子,那另一个莫非是大娘子肚里又有了?
  女人们将捏好了的面灯放锅里去蒸。掀开锅盖时,赵金氏伏在灶台上观察大锅里面各月的面灯,好半天才说了声:“六月连雨吃饱饭!”锅里面的蒸汽很快升腾飞出门外,赵金氏指着灯碗里的水说:“春天有点儿旱,六月雨水就补回来了。”女主人观察灯碗,认为新的一年总体上是风调雨顺的,扭身对着赵冰花说:“看见没有?这个苞米面的灯碗里水多大,今年的粮食收苞米啊。”于是大家伙欢呼着,七手八脚地趁热往灯碗里插灯芯儿,再灌上豆油使灯油、灯碗和灯芯凝结成一体。
  正月十四到十六,关东的习俗是家家户户挂灯笼,灯笼的样式多样,灯笼杆上挂的是红纱蒙面的宫灯、鲤鱼灯、走马灯,街头耍的是龙灯,路边供的是冰灯,反正元宵节是光明的节日。赵家的女人孩子都欢欢喜喜地地在院子里放灯,她们把面灯点着放到窗台上、炕沿边、柜顶上、箱子盖上;一月灯要放在正屋祭祖的供桌上面,二月灯放门外,三月灯放在石碾子跟前,十月灯放在仓房粮食囤中;还有属相灯也要各就各位,龙灯放在碾台上,虎灯放在磨盘上,马灯放在牲口圈……盘腿坐炕的老金太太咧开没有了牙齿的嘴笑着,她看见一盏灯花的火苗子一爆,竟孩子般地鼓掌。说:“翠儿呀,今年有喜事呀,看看是几月份来着?”
第十二章(6)
  “八月?八月嫁姑娘啊!”听得此言,一旁的赵冰花臊得低下了头,赵金氏咯咯笑了起来,“今年咱二闺女要出门喽!”
  赵前率领儿子们出了大院,先去岳父坟上送灯,回来在路口处摆放遥祭祖宗的灯。他面向西南方,说咱老家可在山东费县方城镇啊,儿子们站在身后屏气凝神。
  皎洁的圆月升起来了,默不出声地俯瞰着人间大地,将雪野中的小镇涂抹得银辉一片。男女老幼都要出门走一走,上街逛花灯“除百病”,有人还要到河上去滚一滚冰。月色融融,辉映河面上的白雪皑皑,人如圆木样滚上几周,粘一身的冰碴雪屑,还虔诚地祈祷:“轱辘轱辘冰,腰不疼腿不疼;轱辘轱辘冰,一年没有病;轱辘轱辘冰,身上轻又轻……”
  阵阵锣鼓声由远及近地从小街西头而来,村长老牟领着一大群人沿街布放路灯,在街道两边的雪堆上依次摆满了各色冰灯,远远望去,老虎窝小街宛如两尾闪亮的灯的长龙。冰灯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其实冰灯的制作极为简单,只需要把水加满任意形状的容器里就行,大的如缸小的如水盆、饭碗,拿到外面冻上一阵子,等到容器里的水四周结冰,再将中间的水倒掉,然后将容器和里面的冰壳一并挪进屋里暖和一会儿,冰壳就会和容器脱离开来。倒出冰壳,在冰壳里头粘上蜡烛点燃,冰灯就做成了。
  老虎窝掩映在一派灯火之中,千奇百怪的花灯争奇斗艳,一家赛过一家,有走马灯、荷花灯、鱼灯虾灯西瓜灯兔子灯,恰是繁星点点又如百花争妍,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都赶来了,小街上接肩擦踵,纷嚷之中有人说:“县里的花灯更好看呢。”
  ①猫下:当时方言,意为坐月子。
第三部分
  文庙庭院里有几株榆树,不甚高大,树干上结满了白霜,更显粗砺质感,光秃的枝干在晨风里颤动。参加祭孔大典的人们屏声息气,可还是惊飞了树上做巢的喜鹊,喜鹊白肚黑背,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第十三章(1)
  农历二月初六一早,天还没放亮,安城县街头响起了纷沓的车马声。许多人在睡梦中醒来,裹在被窝里迷糊:谁呀,这么早就闹腾上了?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的疑惑引不起一丝一毫的回声。热炕头太叫人留恋了,黑里咕咚的管他是谁呢,翻下身再睡他个回笼觉!安城虽是县城,不过是大的市镇。小地方人慵懒,平日只吃两顿饭,省略掉的是中餐,人们觉得,一日三餐既费粮火又太过麻烦。人们从衣食匮乏的关内来,享用丰饶的黑钙土之赐,生活上容易满足,肚子饱了就成。移民的后代,从娘胎里出来就有种懒散,习惯得过且过,除了眼下的吃喝以外别无他求。特别讲面子,火气还大,一旦言语不和,很可能当街怒骂,骂着骂着就越凑越近,最后打得尘土飞扬,围观者蜂拥而至,堵他个水泄不通。
  黎明的街头并无旁观者。一县之长郑知事早早起来,乘马车驶过街巷。晨曦渐明,水似的慢慢浸湿了车窗。郑知事向外张望,马蹄敲打着坚硬的路面,看得见路旁冰冷的店铺和黑黝黝的积雪堆。白日里的春风抽化了路面的冰壳,到了夜晚又凝结成了薄冰,在车马之下嘎嘎作响。不觉间文庙到了。一下车,郑知事看见已有百十号人等候在文庙门前。人群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多是士绅学商各界名流,台阶下的学生排列成队。郑知事抬眼望了望“安城文庙”的烫金匾额,然后迈上台阶,身后的人群鱼贯而入。教育局长紧紧伴随,一路走一路汇报:“按知事训令,今年的丁祭最为隆重……”郑知事口中哦哦地频频点头,反复环视配门和东西两处配殿。平日里庙门紧闭,不准随意出入,惟有每年的二、八月的上丁之日举行祭孔仪式时才大门敞开。文庙是上任知事李维新主持兴建的,郑知事知道他的前任为兴建文庙,共募集了小洋两千四百块。他曾用两个晚上翻看县府的帐目,今天观察得格外细致,想来前任还算本份。
  文庙庭院里有几株榆树,不甚高大,树干上结满了白霜,更显粗砺质感,光秃的枝干在晨风里颤动。参加祭孔大典的人们屏声息气,可还是惊飞了树上做巢的喜鹊,喜鹊白肚黑背,扑打着翅膀飞走了。正殿叫“大成殿”,坐落在三尺多高的石基上,殿外四周筑有朱柱回廊。到了大殿前,随同和其他人等止步静侯,只有郑、姜二人进得大殿,只见殿中央供有圣人画像,左右书:“德配古今,道冠天地”,横楹为:“神圣孔子”。画像的两侧依次排列孟子、颜回、子师、曾参四人画像,四周还悬挂多幅写有孔孟格言的条幅,供案上放置着《论语》、《春秋》等著作,大殿里一派庄重肃穆的气氛。从大殿下来,郑知事回头问教育局长:“今日司礼何人?”


  “县小教师闻山石。”
  郑知事笑了,说:“哦?他山之石可攻玉啊。”
  “奉天师专毕业,仪表出众,声音响亮。”
  顺着姜局长的手势,果然看见一位身材颀长的书生站在队伍前面,而几个教师模样的人忙着在香炉中燃香。烛火燃亮,香烟缭绕,供案上放好了猪、羊、牛三牲祭礼,还有纸帛、烧酒、果品等。
  太阳升起来了,将暖暖的光辉涂抹在殿顶四角高翘的飞檐上,殿顶上簇新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的光泽,大殿前的各色旄旗在晨风中翻动,庙内的人越聚越多,大庙里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时辰已到,主祭官郑知事、陪祭官教育局姜局长二人列前,身后是肃穆侍立的致祭人员。身着长袍马褂的司礼闻先生走上前,朗声宣布:“安城县祭礼中华文化至圣先师孔夫子大典开始。”霎时间,鼓乐齐鸣,稍后学生队伍高唱祭孔歌:大哉孔子,先知先觉。与天地参,万世之师。祥麟征符,韵达今斯。清酒祭哉,乾坤一矣……
  赵前站在致祭人员当中,他在学生队列里认出王宝林,不觉微微一笑,心中感慨:知书才达礼啊。歌声毕,主祭官郑知事上前献爵献帛,然后宣读祭文。整个祭孔大典的高潮到了,主祭官和陪祭官率领全体致祭人员行三叩首之大礼。祭祀活动的最后一项是送神西归,司礼闻先生高喊:“全体面西,全体面西。”数百人一起转身面向西方。闻先生又喊:“望——了——望——了”……
  乐声悠扬、烟火升腾。在场所有人仰望天空,远远看见一大群的鸽子在县城上空款款飞翔。
  出了文庙,王宝林跑了过来,叫了声:“大叔来了啊。”王宝林个头蹿得好高,赵前惊奇地发现他的唇边布满了淡淡的绒毛,会心地笑了。赵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念书,念好了送你去奉天城。阳光很是灿烂,彼此都感觉到了暖意。赵前摸出两块小洋塞到王宝林手里,说:“拿着,正长身体呢,不许饿着!”
  刚想转身上车,有人过来说郑知事找你哩。一抬头,郑知事正笑吟吟看着他呢,说坐我的车回去,有话和你说。马车穿街过市,摇晃之间玻璃上的冰霜开始消融,街景一一收入窗内。水井轱辘吱扭的转响是小城必不可少的晨曲,挑水人和推水车组成了每天最早的街景,安城县又开始了一日的喧嚣。街边是鳞次栉比的商号,粥铺、煎饼豆腐铺开张了,袅袅的热气从门缝里飘出,给人温暖而充实的感受,街角处变戏法的江湖人摆场子献艺,有人在围观叫好。赵前忍不住和县知事调侃说,还是咱民国好,不然你这个县太爷出巡,还不吓死几个草民?郑知事碰了碰他的手臂,说:“别逗了。奉海铁路公司的人正等咱们呢。”
第十三章(2)
  奉海铁路支线如期开工,施工现场绵延几十里,人山人海,到处可见锹镐挥舞和肩挑车推。山东河北民工大批涌入,不分昼夜地掘进着。赵前大体知道些情况,此支线全长六十七公里,工程预期两年完工。正值第一次直奉大战结束,兵败长辛店的张作霖退居东三省,宣布“联省自治”专心整军习武,军费开支剧增。东北煤矿公司电令安城煤矿年产量要达到450万吨,在此以前,张大帅断然回绝了日资收购煤矿的提议。赵前释然了,心气高涨。接到了上级的电报,他的口气很冲,说:“煤有的是,靠啥运啊?”手下都仰望着他笑,说:是啊是啊,要是这条铁路通了车,年产三五百万吨还是没问题的。
  期盼中,路基穿山越岭不断延伸。一切似乎很顺利,赵前却惹上了麻烦。按原来的设计,老虎窝火车站准备建在北门外。赵前知道了深觉不利,原因是距离南沟太远。精于计算的赵副经理,百忙中去了两趟奉天,上下打点,左右疏通。不过是将原设计稍加修改而已,奉海铁路公司的人乐意帮忙,遂将站址设在东门外。火车站不算很大,不过却占了一垧半的土地,而这土地的主人正是王德发。当初王德发购买这块土地时,是为着砖窑靠近老虎窝小镇。新砖窑的代价不菲,他为此兑换掉西沟四垧的耕地。官家的征地文告一来,王德发当下就傻眼了,愁得咽不下饭。而县政府发放的补贴银票,仅四十二块小洋。顷刻之间,大队民工就将他这二十几亩土地化为乌有,砖窑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德发去安城找亲家。副经理办公室不时有人出入请示汇报,赵前坐在转椅上,日理万机的样子,好不容易腾出空来说:“得了吧,胳膊能掰过大腿?”
  “那俺就豁出去了。”
  “嗨,你能拼过政府?别唠唬嗑好不好!啥事儿总得讲个法度吧?”赵前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亲家,不愿再理睬他,就唤来秘书带王德发去吃饭,借口是:“大哥,兄弟公务缠身,恕不奉陪啊。”
  王德发垂头丧气地回到老虎窝,痴傻傻地坐在半山坡上,遥望那片已经不属于他的土地。几天的工夫,后背明显地佝偻了下去,走路也摇摇摆摆的。连山上的放羊人都说:“王德发要废啊。”
  “啥叫要废?”有人不解。
  “看看,他和疯子有啥两样。”
  王德发的确变得魔怔了,恍惚如同梦游,他眼睛红肿声音低哑,逢人便说:“修的啥狗鸡芭铁道?等火车来了,一把火烧了它。”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闲人有的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戏谑他说:“你是刘姥姥入大观园——净出洋相!火车是个铁家伙,还怕你烧不成?”
  “把俺的地磨磨没了,”王德发耷耸脑袋走进老虎窝城门,喃喃自语:“把俺的好地都磨没了。”
  这天在崔家煎饼铺门口,李三子叫住了他:“我说,你得请客啊。”
  “请你?”
  “对呀,你这个大傻Bi,不请我请谁?”
  一向恭敬的李三子居然出口不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王德发恼了:“妈的!你也欺负俺?”劈胸揪住李三子,“反正我也活够了。”
  “大哥大哥,我可不和你兑命,”李三子晃着揪他领口的手说:“告诉你一件事儿。”
  “啥事儿?”王德发迟疑地松开了手。
  “这不方便,换个地方说。”李三子用眼四下里张望,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当李三子和盘说完之后,王德发咬着牙问:“真的?!”
  “差不多吧。”
  “啥他妈的叫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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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红高粱就得拉红屎!”
  “酱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你整准成点儿!”王德发的口气平缓了下来。
  “夏天的时候,一大帮人在街北头是又画又写的,听他们叨咕说车站就在这儿啦。”李三子分析得头头是道:“你说咋就改了地方了呢?我寻思八成是有人做了手脚,”“你说,王大哥,啥人物能有这个能耐,你还不明白?你说咱这疙瘩,谁能和奉天府说上话?”
  “李三子,不兴诬赖好人。”王德发半信半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信不信随你。”李三子起身。
  “你可别瞎说,要出人命!”
  “关我屁事,我可啥也没说。”李三子拍拍衣襟上的灰土,“哼!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的。”说罢扬长而去。
  王德发坐在路边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李三子说得有道理。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了,踯躅着回到了家,他一屁股就盘腿上炕,捧起大碗胡噜胡噜地喝起稀粥。吃完,又用舌头将碗边的米粥膜衣舔净,然后打了声响嗝。儿媳妇玫瑰低眉顺眼地过来收拾炕桌,她感觉到公公的目光在死死地盯她看。
  “玫瑰,你来咱家几年了?”王德发突然发问。
  赵玫瑰一怔,她想不到公爹会问这个。“四年了吧,”王宝安代为答道。
  “又没问你,你多啥嘴!”王德发截断了儿子的话。
  “四年多。”赵玫瑰知道公公这些天心不顺,怯声声地回答。
  “哦?你说咱家能过穷不?”
  赵玫瑰一时张口结舌,好半天摇头:“爹——?”
  “瞎问个啥呀?”王德发女人正好进屋,“玫瑰,猪还没喂咧。”婆婆不失时机地把儿媳妇支走了。
第十三章(3)
  “哼!”王德发恶狠狠地对长子说:“明个儿咱俩去县城!”
  翌日,王德发老早就起来了,破例叫女人给打扮一番。他的样子有些怪异:头戴紫绒毡帽头,黑色的棉袄棉裤,腰扎灰布带,腿缠灰裹腿,穿了双新鞋。饭后,父子俩就搭车去了安城县。进城时已是晌午,王德发闷声不响地去了杂货铺,买了把剔骨刀。剔骨刀幽蓝雪亮,映照出冷笑的嘴角。见爹翻来覆去地看刀,王宝安忽感到恐惧,说:“爹,咱家有这刀啊,还买?”
  王德发冷笑,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扣击刀片,听铮铮的颤声。
  “爹,我先去看看丈人在不在?”王宝安抬腿想走。
  “别急,”王德发一把拽住儿子,说:“走,咱喝点去!”
  光线幽暗的小饭馆里,王德发大口吃菜喝酒。酒菜丰盛,尖椒干豆腐、溜三样、干炸青蚕、葱炒肉片铺排了一桌。儿子心里打鼓,父亲却吃得郑重其事,像是某种仪式。火辣辣的烧酒进肚,当爹的话多起来:“大儿子,咱家里的事你就多担量啊。”
  王宝安鼓起勇气,说:“爹,你是咋了?”
  “王八掉进灶坑里,憋气又窝火。”王德发仰脖又啁了一盅,抹抹嘴角道:“没事,一会你就别去见狗丈人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别的,我陪你。”王宝安心里明白了八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父亲,王德发扭头躲闪儿子探询的目光。
  下午的安城煤矿公司院里清清冷冷,赵前的办公室新安装了电话机。赵副经理心境颇佳地反复摇动电话机的摇柄,还对着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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