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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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嗓子都哑了。在几小时内,他毫不犹豫地集合了一队装备很好的村民,把阿玛
兰塔交给一个自愿充当奶妈的女人,就踏上荒无人迹的小道,去寻找乌苏娜了。他
是把奥雷连诺带在身边的。拂晓时分,几个印第安渔人用手势向他们表明:谁也不
曾走过这儿。经过三天毫无效果的寻找,他们回到了村里。
霍·阿·布恩蒂亚苦恼了好久。他象母亲一样照拂小女儿阿玛兰塔。他给她洗
澡、换襁褓,一天四次抱她去奶妈那儿,晚上甚至给她唱歌(乌苏娜是从来不会唱
歌的)。有一次,皮拉·苔列娜自愿来这儿照料家务,直到乌苏娜回来。在不幸之
中,奥雷连诺神秘的洞察力更加敏锐了,他一见皮拉·苔列娜走进屋来,就好象恍
然大悟。他明白:根据某种无法说明的原因,他哥哥的逃亡和母亲的失踪都是这个
女人的过错,所以他用那么一声不吭和嫉恶如仇的态度对待她,她就再也不来了。
时间一过,一切照旧。霍·阿·布恩蒂亚和他的儿子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究竟
是什么时候回到试验室里的,他们打扫了尘上,点燃了炉火,又专心地忙于摆弄那
在一堆肥料上放了几个月的东西了。阿玛兰塔躺在一只柳条篮子里,房间中的空气
充满了汞气;她好奇地望着爸爸和哥哥聚精会神地工作。乌苏娜失踪之后过了几个
月,试验室里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早就扔在厨房里的空瓶子忽然重得无法挪动。工
作台上锅里的水无火自沸起来,咕嘟了整整半个小时,直到完全蒸发。霍·阿·布
恩蒂亚和他的儿子对这些怪事都很惊讶、激动,不知如何解释,但把它们看成是新
事物的预兆。有一天,阿玛兰塔的篮子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在房间里绕圈子,奥雷
连诺看了非常吃惊,赶忙去把它拦住。可是霍·阿·布恩蒂亚一点也不惊异。他把
篮子放在原处,拴在桌腿上面。篮子的移动终于使他相信,他们的希望快要实现了
。就在这时,奥雷连诺听见他说:
“即使你不害怕上帝,你也会害怕金属。”
失踪之后几乎过了五个月,乌苏娜回来了。她显得异常兴奋;有点返老还童,
穿着村里人谁也没有穿过的新式衣服。霍·阿·布恩蒂亚高兴得差点儿发了疯,“
原来如此!正象我预料的!”他叫了起来。这是真的,因为待在试验室里进行物质
试验的长时间中,他曾在内心深处祈求上帝,他所期待的奇迹不是发现点金石,也
不是哈口气让金属具有生命,更不是发明一种办法,以便把金子变成房锁和窗子的
铰链,而是刚刚发生的事……乌苏娜的归来。但她并没有跟他一起发狂地高兴。她
照旧给了丈夫一个乐吻,仿佛他俩不过一小时以前才见过面似的。说道:
“到门外去看看吧!”
霍·阿·布恩蒂亚走到街上,看见自己房子前面的一群人,他好半天才从混乱
状态中清醒过来。这不是吉卜赛人,而是跟马孔多村民一样的男人和女人,平直的
头发,黝黑的皮肤,说的是同样的语言,抱怨的是相同的痛苦。站在他们旁边的是
驮着各种食物的骡子,套上阉牛的大车,车上载着家具和家庭用具--一尘世生活
中必不可缺的简单用具,这些用具是商人每天都在出售的。
这些人是从沼泽地另一边来的,总共两天就能到达那儿,可是那儿建立了城镇
,那里的人一年当中每个月都能收到邮件,而且使用能够改善生活的机器。乌苏娜
没有追上吉卜赛人,但却发现了她丈夫枉然寻找伟大发明时未能发现的那条道路。
第三章
皮拉·苔列娜的儿子出世以后两个星期,祖父和祖母把他接到了家里。乌苏娜
是勉强收留这小孩儿的,因为她又没拗过丈大的固执脾气;想让布恩蒂亚家的后代
听天由命,是他不能容忍的。但她提出了个条件:决不让孩子知道自己的真正出身
。孩子也取名霍·阿卡蒂奥,可是为了避免混淆不清,大家渐渐地只管他叫阿卡蒂
奥了。这时,马孔多事业兴旺,布恩蒂亚家中一片忙碌,孩子们的照顾就降到了次
要地位,负责照拂他们的是古阿吉洛部族的一个印第安女人,她是和弟弟一块儿来
到马孔多的,借以逃避他们家乡已经猖獗几年的致命传染病——失眠症。姐弟俩都
是驯良、勤劳的人,乌苏娜雇用他们帮她做些家务。所以,阿卡蒂奥和阿玛兰塔首
先说的是古阿吉洛语,然后才说西班牙语,而且学会喝晰蜴汤、吃蜘蛛蛋,可是乌
苏娜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因她制作获利不小的糖鸟糖兽太忙了。马孔多完全改变
了面貌。乌苏娜带到这儿来的那些人,到处宣扬马孔多地理位置很好、周围土地肥
沃,以致这个小小的村庄很快变戍了一个热闹的市镇,开设了商店和手工业作坊,
修筑了永久的商道,第一批阿拉伯人沿着这条道路来到了这儿,他们穿着宽大的裤
子,戴着耳环,用玻璃珠项链交换鹦鹉。霍·阿·布恩蒂亚没有一分钟的休息。他
对周围的现实生活入了迷,觉得这种生活比他想象的大于世界奇妙得多,于是失去
了对炼金试验的任何兴趣,把月复一月变来变去的东西搁在一边,重新成了一个有
事业心的、精力充沛的人了,从前,在哪儿铺设街道,在哪儿建筑新的房舍,都是
由他决定的,他不让任何人享有别人没有的特权。新来的居民也十分尊敬他,甚至
请他划分土地。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不放下一块基石,也不砌上一道墙垣。玩杂
技的吉卜赛人回来的时候,他们的活动游艺场现在变成了一个大赌场,受到热烈的
欢迎。因为大家都希望霍·阿卡蒂奥也跟他们一块儿回来。但是霍·阿卡蒂奥并没
有回来,那个“蛇人”也没有跟他们在一起,照乌苏娜看来,那个“蛇人是唯”一
知道能在哪儿找到她的儿子的;因此,他们不让吉卜赛人在马孔多停留,甚至不准
他们以后再来这儿:现在他们已经认为吉卜赛人是贪婪佚的化身了。然而霍·阿·
布恩蒂亚却认为,古老的梅尔加德斯部族用它多年的知识和奇异的发明大大促进了
马孔多的发展,这里的人永远都会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可是,照流浪汉们的说法,
梅尔加德斯部族已从地面上消失了,因为他们竟敢超越人类知识的限度。
霍·阿·布恩蒂亚至少暂时摆脱了幻想的折磨以后,在短时期内就有条不紊地
整顿好了全镇的劳动生活;平静的空气是霍·阿·布恩蒂亚有一次自己破坏的,当
时他放走了马孔多建立之初用响亮的叫声报告时刻的鸟儿,而给每一座房子安了一
个音乐钟。这些雕木作成的漂亮的钟,是用鹦鹉向阿拉伯人换来的,霍·阿·布恩
蒂亚把它们拨得挺准,每过半小时,它们就奏出同一支华尔兹舞曲的几节曲于让全
镇高兴一次,——每一次都是几节新的曲于,到了晌午时分,所有的钟一齐奏出整
支华尔兹舞曲,一点几也不走调。在街上栽种杏树,代替槐树,也是霍·阿·布恩
蒂亚的主意,而且他还发明了一种使这些杏树永远活着的办法(这个办法他至死没
有透露)。过了多年,马孔多建筑了一座座锌顶木房的时候,在它最老的街道上仍
然挺立着一棵棵杏树,树枝折断,布满尘埃,但谁也记不得这些树是什么人栽的了。
父亲大力整顿这个市镇,母亲却在振兴家业,制作美妙的糖公鸡和糖鱼,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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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插在巴里萨木棍儿上,每天两次拿到街上去卖,这时,奥雷连诺却在荒弃的试验
室里度过漫长的时刻,孜孜不倦地掌握首饰技术。他已经长得挺高,哥哥留下的衣
服很快不合他的身材了,他就改穿父亲的衣服,诚然,维希塔香不得不替他把衬衫
和裤子改窄一些,因为奥雷连诺比父亲和哥哥都瘦。
进入少年时期,他的嗓音粗了,他也变得沉默寡言、异常孤僻,但是他的眼睛
又经常露出紧张的神色,这种神色在他出生的那一天是使他母亲吃了一惊的。奥雷
连诺聚精会神地从事首饰工作,除了吃饭,几乎不到试验室外面去。霍·阿·布恩
蒂亚对他的孤僻感到不安,就把房门的钥匙和一点儿钱给了他,以为儿子可能需要
出去找找女人。奥雷连诺却拿钱买了盐酸,制成了王水,给钥匙镀了金。可是,奥
雷连诺的古怪比不上阿卡蒂奥和阿玛兰塔的古怪。……这两个小家伙的|乳齿开始脱
落,仍然成天跟在印第安人脚边,揪住他们的衣服下摆,硬要说古阿吉洛语,不说
西班牙语。”你怨不了别人,”乌苏娜向大夫说。“孩子的狂劲儿是父母遗传的,
”他认为后代的怪诞习惯一点也不比猪尾巴好,就开始抱怨自己倒霉的命运,可是
有一次奥色连诺突然拿眼睛盯着她,把她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有人就要来咱们这儿啦,”他说。
象往常一样,儿子预言什么事情,她就用家庭主妇的逻辑破除他的预言。有人
到这儿来,那没有什么特别嘛。每天都有几十个外地人经过马孔多,可这并没有叫
人操心,他们来到这儿,并不需要预言。然而,奥雷连诺不顾一切逻辑,相信自己
的预言。
“我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坚持说,“可这个人已在路上啦。”
的确,星期天来了个雷贝卡。她顶多只有十一岁,是跟一些皮货商从马诺尔村
来的,经历了艰苦的旅程,这些皮货商受托将这个姑娘连同一封信送到霍·阿·布
恩蒂亚家里,但要求他们帮忙的人究竟是推,他们就说不清楚了。这姑娘的全部行
李是一只小衣箱、一把画着鲜艳花朵的木制小摇椅以及一个帆布袋;袋子里老是发
出“咔嚓、咔嚓、咔嚓”的响声……那儿装的是她父母的骸骨。捎绘霍·间·布恩
蒂亚的信是某人用特别亲切的口吻写成的,这人说,尽管时间过久,距离颇远,他
还是热爱霍·阿·布恩蒂亚的,觉得自己应当根据基本的人道精神做这件善事……
把孤苦伶何的小姑娘送到霍·阿·布恩蒂亚这儿来;这小姑娘是乌苏娜的表侄女,
也就是霍·阿·布恩蒂亚的亲戚,虽是远房的亲戚;因为她是他难忘的朋友尼康诺
尔·乌洛阿和他可敬的妻子雷贝卡·蒙蒂埃尔的亲女儿,他们已去天国,现由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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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把他们的骸骨带去,希望能照基督教的礼仪把它们埋掉。以上两个名字和信未
的签名都写得十分清楚,可是霍·阿·布恩蒂亚和乌苏娜都记不得这样的亲戚,也
记不起人遥远的马诺尔村捎信来的这个熟人了。从小姑娘身上了解更多的情况是完
全不可能的。她一走进屋子,马上坐在自己的摇椅里,开始咂吮指头,两只惊骇的
大眼睛望着大家,根本不明白人家问她什么。她穿着染成黑色的斜纹布旧衣服和裂
开的漆皮鞋。扎在耳朵后面的两络头发,是用黑蝴蝶系住的。脖子上挂着一只香袋
,香袋上有一个汗水弄污的圣像,而右腕上是个铜链条,链条上有一个猛兽的獠牙
……防止毒眼的小玩意。她那有点发绿的皮肤和胀鼓鼓、紧绷绷的肚子,证明她健康
不佳和经常挨饿,但别人给她拿来吃的,她却一动不动地继续坐着,甚至没有摸一
摸放在膝上的盘子。大家已经认为她是个聋哑姑娘,可是印第安人用自己的语言问
她想不想喝水,她马上转动眼珠,仿佛认出了他们,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收留了她,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他们决定按照信上对她母亲的称呼,也管
她叫雷贝卡,因为奥雷连诺虽然不厌其烦地在她面前提到一切圣徒的名字,但她对
任何一个名字都无反应。当时马孔多没有墓地,因为还没死过一个人,装着骸骨的
袋于就藏了起来,等到有了合适的地方再埋葬,所以长时间里,这袋子总是东藏西
放,塞在难以发现的地方,可是经常发出“咔嚓、咔嚓、咔嚓”的响声,就象下蛋
的母鸡咯咯直叫。过了很久雷贝卡才跟这家人的生活协调起来。起初她有个习惯:
在僻静的屋角里,坐在摇椅上咂吮指头。任何东西都没引起她的注意,不过,每过
半小时响起钟声的时候,她都惊骇地四面张望,仿佛想在空中发现这种声音似的。
好多天都无法叫她吃饭。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饿死,直到熟悉一切的印第安人
发现(因为他们在屋子里用无声的脚步不断地来回走动)雷贝卡喜欢吃的只是院子
里的泥土和她用指甲从墙上刨下的一块块石灰。显然,由于这个恶劣的习惯,父母
或者养育她的人惩罚过她,泥上和石灰她都是偷吃的,她知道不对,而且尽量留存
一些,无人在旁时可以自由自在地饱餐一顿。从此,他们对雷贝卡进行了严密的监
视,给院子里的泥土浇上牛胆,给房屋的墙壁抹上辛辣的印第安胡椒,恕用这种办
法革除姑娘的恶习,但她为了弄到这类吃的,表现了那样的机智和发明才干,使得
乌苏娜不得不采取最有效的措施。她把盛着橙子汁和大黄的锅子整夜放在露天里,
次日早饭之前拿这种草药给雷贝卡喝。虽然谁也不会建议乌苏娜拿这种混合药剂来
治疗不良的泥土嗜好,她还是认为任何苦涩的液体进了空肚子,都会在肝脏里引起
反应。雷贝卡尽管样子瘦弱,却十分倔强:要她吃药,就得把她象小牛一样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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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拼命挣扎,乱抓、乱咬、乱哗,大声叫嚷,今人莫名其妙,据印第安人说,
她在骂人,这是古阿吉洛语中最粗鲁的骂人活。乌苏娜知道了这一点,就用鞭挞加
强治疗。所以从来无法断定,究竟什么取得了成效……大黄呢,鞭子呢,或者二者
一起;大家知道的只有一点,过了几个星期,雷贝卡开始出现康复的征象。现在,
她跟阿卡蒂奥和阿玛兰塔一块儿玩耍了,她们拿她当做姐姐;她吃饭有味了,会用
刀叉了。随后发现,她说西班牙语象印第安语一样流利,她很能做针线活,还会用
自编的可爱歌词照自鸣钟的华尔兹舞曲歌唱。很快,她就似乎成了一个新的家庭成
员,她比亲生子女对乌苏娜还亲热; 她把阿玛兰塔叫做妹妹,把阿卡蒂奥叫做弟
弟,把奥雷连诺称做叔叔,把霍·阿,布恩蒂亚称做伯伯。这么一来,她和其他的
人一样就有权叫做雷贝卡·布恩蒂亚了,……这是她唯一的名字,至死都体面地叫这
个名字。
雷贝卡摆脱了恶劣的泥土嗜好,移居阿玛兰塔和阿卡蒂奥的房间之后,有一天
夜里,跟孩子们在一起的印第安女人偶然醒来,听到犄角里断续地发出一种古怪的
声音。她吃惊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担心什么牲畜钻进了屋子,接着便看见雷贝卡坐
在摇椅里,把一个指头塞在嘴里;在黑暗中,她的两只眼睛象猫的眼睛一样闪亮。
维希塔香吓得发呆,在姑娘的眼睛里,她发现了某种疾病的征状,这种疾病的威胁
曾使她和弟弟永远离开了那个古老的王国,他俩还是那儿的王位继承人咧。这儿也
出现了失眠症。
还没等到天亮,印第安人卡塔乌尔就离开了马孔多。他的姐姐却留了下来,因
为宿命论的想法暗示她,致命的疾病反正会跟着她的,不管她逃到多远的地方。然
而,谁也不了解维希塔香的不安。“咱们永远不可睡觉吗?那就更好啦,”霍·阿
·布恩蒂亚满意他说。“咱们可从生活中得到更多的东西。”可是印第安女人说明
:患了这种失眠症,最可怕的不是睡不着觉,因为身体不会感到疲乏;最糟糕的是
失眠症必然演变成健忘症。她的意思是说,病人经常处于失眠状态,开头会忘掉童
年时代的事儿,然后会忘记东西的名称和用途,最后再也认不得别人,甚至意识不
到自己的存在,失去了跟往日的一切联系,陷入一种白痴似的状态。霍·阿·布恩
蒂亚哈哈大笑,差点儿没有笑死,他得出结论说,迷信的印第安人捏造了无数的疾
病,这就是其中的一种。可是为了预防万一,谨慎的乌苏娜就让雷贝卡跟其他的孩
子隔离了。
过了几个星期,维希塔香的恐惧过去之后,霍·阿·布恩蒂亚夜间突然发现自
()
己在床上翻来复去合不上眼。乌苏娜也没睡着,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我
又在想普鲁登希奥啦。”他俩一分钟也没睡着,可是早上起来却是精神饱满的,立
即忘了恶劣的夜晚。吃早饭时,奥雷连诺惊异地说,他虽在试验室星呆了整整一夜
,可是感到自己精神挺好,……他是在试验室里给一枚胸针镀金,打算把它当做生
日礼物送给乌苏娜。然而,谁也没有重视这些怪事,直到两天以后,大家仍在床上
合不了眼,才知道自己已经五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孩子们也没睡着。这种疫病既然进了这座房子,谁也逃避不了啦,”印第安
女人仍用宿命论的口吻说。
的确,全家的人都息了失眠症,乌苏娜曾从母亲那儿得到一些草药知识,就用
乌头熬成汤剂,给全家的人喝了,可是大家仍然不能成眠,而且白天站着也做梦。
处在这种半睡半醒的古怪状态中,他们不仅看到自己梦中的形象,而且看到别人梦
中的形象。仿佛整座房子都挤满了客人。雷贝卡坐在厨房犄角里的摇椅上,梦见一
个很象她的人,这人穿着白色亚麻布衣服,衬衫领子上有一颗金色钮扣,献给她一
柬玫瑰花。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双手细嫩的女人,她拿出一朵玫瑰花来,佩戴在雷贝
卡的头发上,乌苏娜明白,这男人和女人是姑娘的父母,可是不管怎样竭力辨认,
也不认识他们,终于相信以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同时,由于注意不够(这是
霍·阿·布恩蒂亚不能原谅自己的),家里制作的糖动物照旧拿到镇上去卖。大人
和孩子都快活地吮着有味的绿色公鸡、漂亮的粉红色小鱼、最甜的黄|色马儿。这些
糖动物似乎也是患了失眠症的。星期一天亮以后,全城的人已经不睡觉了。起初,
谁也不担心。许多的人甚至高兴,……因为当时马孔多百业待兴,时间不够。人们那
么勤奋地工作,在短时间内就把一切都做完了,现在早晨三点就双臂交叉地坐着,
计算自鸣钟的华尔兹舞曲有多少段曲调。想睡的人……井非由于疲乏,而是渴望做梦
……采取各种办法把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