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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非常情爱-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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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得最多的一件事是,易敏之曾给一位大四的女孩子写过一封情书,情书上只写了一首诗,说他无意间在一次黄昏散步时看见了她,觉得她有一种非同凡品的特殊气质,自从那次见过后一直不能忘却,因此,他便写了这首诗。易敏之也不知那个女学生叫什么名字,但当时他从别的同学喊她时知道了她名字的后两个字。那位女同学拿到易敏之的情书时已经与发信的时间相距三周。北方大学的学生有哪个不知道易敏之的,那位女同学在收到易敏之的情诗后受宠若惊,后来就给其他同学看,结果被一位同学在一篇文章里把这个故事写进去了。易敏之早已把这事忘了,是别人把文章拿来后才又想起来。
  这两个行为在学生们看来是先锋了,他们觉得文人就应该这样生活。大家说笑了一阵才散去。张维在夜里想,易敏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不见他呢?如果见了面又怎么开场呢?
  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张维无事,就去敲易敏之的门。这扇门他是太熟悉了。有无数的人都曾和张维一起来敲过它,可它坚固无比,始终沉默着。不过,过去张维从来没流露出他要来找易敏之的,他也从来没留过言。他想,他们总会有机会见面的,这不,李主任要他来找了。但是,那扇门仍然沉默。张维有些生气。说实话,他以前也曾生过气,他觉得外面的人们把易敏之看得过于高了,可是,凡是从远处来北方大学的文人们总要他带着去找易敏之,刚开始他还解释说易敏之不会轻易见人,后来他就不解释了,因为谁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文人们都有这样的毛病,这也不能怪他们。
  他留了一个纸条,说他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第三天下午三点半,张维准时到了易敏之的家门口。仍然如昨日一样沉默。他失望之极,默默地回到了住处。废人正在等他。废人是下午五点多的火车,他要走了,但他想把那本小说手稿留下来,若是将来张维有机会见到易敏之,希望张维能够呈给易敏之。张维很想说自己也不可能见面,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也吃了闭门羹。张维把废人送到火车站,紧紧地握着废人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废人先开口了:
初见无忧居士(4)
  “张维,给咱们好好干。咱们都是西北来的,一定要写出一些大的东西让他们看看。我们西北虽然经济落后,但我们的精神一直是最强大的。我们一定证明给他们看看。”
  “好吧!”张维郑重地说。
  “依我看,中国的文学还得看我们西北的。你说呢?”废人说。
  张维笑了笑,没有回答。废人在临上车的一刹那说:
  “你看吧,若有机会能见到易敏之,就请代我请他给我作个序,记住,如果他也抱着和别人那样的眼光来看我们西北人的话,你就当场给我把手稿在他面前烧掉。”
  废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泪花儿几乎要掉到地上。张维也感动得快掉泪了。火车终于启动了。废人消失在一条铁轨之上,再也看不见他那张粗犷而又易碎的脸。
  张维回到住处,把废人的小说稿拿起来翻着。小说写得很真诚,但语言很生硬,结构也有些乱,最主要的是人物形象单调。张维再想想废人找易敏之的执着经历,叹了一口气,将废人的稿件放在了床头上。
  第四天下午,是古典文学课,张维逃课了。他无所事事地在校园里转着,转着转着看见自己又到了易敏之的楼下。他犹豫了一会儿,便转了回来。他不想再见易敏之了。走了大约一百米左右,忽然间又站住了,转过头去看易敏之住的地方。阳台上有两盆花。除了这两盆花之外,那里一片平静。他想,易敏之肯定不在。不在也好,他去敲敲那扇门,再回来。很多次不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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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想,他又转了回去。上楼的当儿,他想,最好易敏之不在,当然,他也肯定不在。他想,自己这次就敲一下,然后他就回去,再也不来这儿。
  上得楼来,他发现一切都如昨天。正要敲门,却见门虚掩着。他心里一惊,有些慌张。门怎么会开着呢?进还是不进?他犹豫着。最终他还是敲响了门,里面有人说:“进。”他便忐忑不安地进去,随手把门关上了。
  客厅的沙发里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很长,散落在沙发的靠背上,胡须也很长,眼睛很大,只是在那儿瞥了他一眼,目光便又移到手里的书本上。张维昨晚上想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叫了一声:
  “易老师!”
  易敏之嘴里嗯了一声,并没起身,只是随口说:
  “随便坐吧,我这里很乱,不过,不要紧,读书人嘛,你如果要看书,就随便找一本翻吧!”
  张维看了看易敏之正在看金庸的《倚天屠龙记》,心想,他怎么也会看这种书?心里不禁对他有些瞧不起。张维是最不屑于看武侠小说的,他觉得那是些通俗作品,是那些工人在工闲时打发无聊的东西,是街头的小贩们在正午无人光顾时看的读本,是汽车司机在等待时专心攻读的课本,总之,不是一个哲学家看的东西。易敏之的家里的确很乱很乱,到处都扔着书,就连地上都有打开的书。地上还摆着啤酒和白酒瓶子,阳台上有些长得很乱却很旺盛的花卉,里面放着一把躺椅。一台黑白电视机上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不怎么看电视。沙发巾看上去很脏。这一切倒都与他想像中的哲学家的生活一样。
  张维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有些紧张。易敏之一边看书,一边说:“你就是李宽说的那个张维?”张维说:“我是张维,易老师。”易敏之就不说话,继续看起来,张维又看着地上摆的书,在书堆里找了一本易敏之的《中国哲学批评》来看。
  易敏之再也没有理睬张维,张维翻着看了一会儿易敏之的书后,就耐心地等着,他有很多问题要请教这位哲学家。大约半个小时后,易敏之对他说,如果要喝水,就自己倒。他自己没倒水,但起身给易敏之把水满上。易敏之又不理他了。他又找其他的书来看。他哪里看得下去?又是半小时漫长地过去,易敏之仍然没有理睬他,他有些不高兴。他十分后悔来这儿了。为什么非要拜见他呢?如果知道他这么高傲,他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拜见的,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跟易敏之较量较量,让易敏之对他也肃然起敬,那时候再见面,易敏之就不会这样无理地对待他。他现在明显地是低人一等,他越想越生气。他试着想和易敏之说话,就说:
  “易老师,李主任让我来找您。”
  “我知道。”易敏之把书放下说,“他说让我和你做个朋友。”
  “不敢,易老师,我哪敢跟您做朋友。”张维说。
  “那你就回去吧!”易敏之说。
  张维一听,觉得易敏之实在太无礼了,便起身说道:
  “易老师,我那么虔诚地来看你,没想到你竟然沉迷于这种低俗的读物中,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我走了。”
  易敏之一听,也有些不高兴,说:
  “那你走吧!”
  “你让我太失望了。”张维的双唇在颤抖。
  “我本来就是这样,无所谓让你失望不失望。”易敏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的眼睛仍然在书本上。
  “我永远也不会来你这儿了。”张维的双眼射出两道剑气。
  “无所谓。请出门的时候把门关上。”易敏之懒懒地说。
  张维回到宿舍后,委屈极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他越想越气,就到教室里给易敏之写起信来。他义愤填膺地写了他原本从书本上和别人那里听来的易敏之,写了他现在认识的易敏之。他痛斥易敏之竟然沉迷于一些低俗的读本中,再没有写出什么好作品。他在信中最后说,他对中国的思想界完全失望了。他说,他看不起今天的易敏之,他希望和今天的易敏之永远不要再见。这是他和易敏之的诀别信。
初见无忧居士(5)
  易敏之是在系办公室看完这封信的,当时就去找了李宽。李宽又给易敏之讲了一些张维的情况。易敏之就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跟李宽说了,把信也大概地给李宽讲了,李宽有些担心,说张维的心理素质太脆弱。易敏之听完后却笑着说:“你放心吧,他会来找我的。”李宽说不见得。易敏之说:“这个学生太刚了,太刚则容易夭折,我现在就是让他自己给自己加些铁。”李宽听得如坠雾里。
他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1)
  张维自从在易敏之面前受挫后,情绪一直不好。他开始写有关哲学方面的随笔,借以排遣心中的郁闷。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超过易敏之,一定要将他打败。他还去听人类学、生物学和宗教学等方面的选修课,想进一步了解人类科研的前沿。学校里的讲座也多得很,凡是知名学者的讲座,他都去听。在课堂上和讲座中间,他就像质问李宽一样把那些教授和学者都问倒了。
  “人类殚尽竭虑想证明人是从动物变来的,证明了这一点,除了驳倒宗教的神话外,人类到底能获得些什么精神?我的意思是,我们认可了我们是动物后,我们如何认定我们几千年来捍卫的精神、道德、信仰?”他问人类学教授。
  “这首先是事实,其次,我们要从这事实中把人从过去神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最后我们要重新确立人类生活的理念和信仰……”
  教授讲了很多很多,张维对这些已经听得很烦了,他打断教授的话说:
  “老师,我的意思是,当我们确信我们死后一切都不存在了之后,那么,我们就可以在现世人生中为所欲为,无所顾忌了。因为我们不必为死后考虑,也不必为我们的子女考虑,我们只考虑自己就行了,人生很短暂,既然我们只是为了这一世的生命而活着,何必在意周围人的看法,何必在意什么道德,享乐就成了生活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说,享乐主义有什么错?不知道老师看过没看过先秦道家杨朱一派的文章,他们实际上早就把这个观念论述得很精到了。可是,为什么杨朱学说会不受后世的青睐,为什么它会被人一直批判?你是想抑孔孟老庄而扬杨朱吗?那么何为正何为邪呢?是否人类已经没有正邪之分?还是邪已胜正呢?”


  教授被问得不知所措。他何尝又不想知道这些呢?
  在生物学课上,他同样也频频质问教授:
  “老师,我对一个问题一直有些不理解,就是现代生物学已经很发达,特别是生物解剖学遗传工程对人类的研究可以说是有着革命性的意义,我们对很多道德领域里的研究也移到了实验室里,如对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可以在解剖学上得到解释,如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玛斯特斯夫妇在实验室里研究了女人的性欲是不是很强和手Yin对身体是否有害的问题,等等。可以说,这是科学带给人类的另一个认识世界和自我的方法,它使道德问题成了一种科学问题,但是这个方法的一个缺陷甚至说是致命的弱点是,我们往往把结果拿来当原因。如我们可以说我们的一切活动都是受神经中枢的支配,但是谁能给我们指出哪个神经是支配道德的?哪个细胞是道德细胞?所以,我觉得人类自本世纪以来的很多研究已经进入本末倒置的境地。我不是反对实验,而是反对把实验室的一切拿来当原因,这样做的结果是,我们都觉得我们是神经支配的,并不是我们的良心在起作用……那么,我们的良心何在?正义何在?爱何在?”
  “这只是一种研究的方法而已。”有个学生不满地在底下反驳张维。张维马上说:
  “一种方法论就是一种思想,这种思想的基础上,人的身体即人的动物性是人灵魂的主人,人的身体有什么要求都是对的,合理的,人性的,但人的灵魂中的要求是过分的,病态的,迷信的,请问,人如果变成这样,人与动物有什么区别?人存在的理由何在?”
  在宗教学课上,张维问教授:
  “老师,我想问的是,你相信人世间有奇迹吗?”
  “有啊!”
  “那你相信有上帝吗?”
  “不相信。”
  “不相信你为什么要讲宗教呢?”
  教授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跟一位著名的哲学家斗起来了,他问那位哲学家:
  “我听了整整一个晚上,得出一个结论:人性是善是恶是由人的原始冲动决定的,也就是说是人的一些动物性决定的,而人性在失去神性之后,也自然变成了跟动物一样的高级动物,那么,人的伟大与高贵何在?人类永恒的神话何在?如果人类和动物一样马上也面临物种的灭绝,而且也没有后世那样的永恒去处,那么,人类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英雄之举岂不荒唐?我们今天晚上的这场报告岂不更为可笑?你是来让人们相信什么的吗?我们为什么要相信呢?如果无所谓信与不信,那么,你做这样的报告意义何在呢?是为了那高额的讲课费?还是为了你一个哲学家的虚妄的荣誉?如果你是为了荣誉,说明你心中有神圣之意,而这神圣之意在空洞的死亡面前不就更为荒唐可笑吗……”
  就这样,他把对易敏之的恨都转化到了这些人身上,他到处去听课,而到处听课的目的是去跟教授们争论,是他要发泄心中的恨。
  但越是这样质问下去,他越是绝望。在这种枯燥而晦涩的生活中,张维也变得同样枯燥而晦涩。他跟与他愿意说话的所有的人都争论,若是碰着一个也喜欢探讨的人,就会马上打断对方的话,一个劲地说着,一秒钟也不停,直到对方发现简直无缝可插,恐惧地逃走为止。每个被他的言语暴力“迫害”过的人,在出门的时候就觉得头疼得厉害,心也跳得特别难受。
  没有人再愿意跟他说话。一种离群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2)
  他开始失眠了,但他仍然勤奋地读书,写作。他发誓一定要超过易敏之。这是何等狂妄的念头!但就是这个念头在一直驱使他拼命地读书、学习,也正是这个念头,他才会看不上那些已经成名的教授和学者。在他眼里,北方大学那些所谓的名教授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不过是为了生存得好一些而已。他不想成那样虚妄的名,他要成名也是像尼采、萨特一样对人类精神产生重大影响。他要用他真实的鲜血铺就这个名,并为这个名而承受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和迫害。他是准备要牺牲生命的。
  他的心情越来越坏。大家都盼着早日毕业,离开这个鬼地方。人们都说北方大学好,可是,现在他们最恨的就是北方大学。他们觉得这里简直是地狱。
  他的失眠非常严重,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他吃的饭几乎很少。中午他根本就不想吃。在这几天里,他只有每天下午时才能睡一会儿。他自然也没法去上课,更不可能去图书馆了。他没有力量再和人争论,甚至连思想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明显地瘦了。第六天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夜里,他听着别人睡得很香很香,而他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办法都使上了,就是睡不着。他气得直流眼泪。流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真可悲,怎么能流泪呢?他就想骂人。越是睡不着,他越是想睡觉;越是想睡觉,越是睡不着;越是睡不着,他就越气;越气他越睡不着,如此循环往复,弄得他又一次想到要自杀。
  第二天晚上,仍然失眠。张维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他得了严重的脑神经衰弱,得住院治疗。他不相信,谁听说过脑神经衰弱会住院治疗的?他给医生说,他没有时间,不想住院。医生给他开了些药,希望他按时吃药。
  老乡中有一个生物系的大四学生对张维说:“你的这个病治起来很容易,最好去练气功。”张维说:“我才不去呢,你看那些练气功的人,不是意志消沉,就是精神不正常。”老乡说:“这你就不懂了,气功帮助人治病,帮助人提神。”
  在老乡的连骂带推下,张维就跟着一位大师练气功。老乡也去了。张维到了那儿一看,大部分都是些老头老太太,而且看上去都有些不太正常。他就觉得难受。那些人是对死充满了恐惧,对生充满了向往,他跟他们不一样,他不畏死,对生充满了一种厌恶。他一边跟着大师说的呼吸,一边在想:如果我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肯定也会成为他们那样,我才不呢。但是大师说的一些气功的要义却激起了他的兴趣。大师对他们说:“闭上眼睛,你们要觉得你们的上肢和头与宇宙自然连为一体,你们的下肢则和大地接为骨肉,所以你们就和宇宙自然共呼吸,你们要修炼的是自然之法,你们的呼吸自然与常人不同,因为你们已经把人世间的污浊吐出,而把宇宙纯洁的精气纳入体内,从此你们的身体就与他人的不同,然后你们的精神也就与常人的不同,你们得道了,可以放弃了人世间的功名利禄,然后你们就会慢慢地发现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和玄象存在于宇宙中,你们就会预知未来,最后你们可以脱离常人的生存方式,可以在吃少量食物的情况下精力充沛地生活,如果在灾难来临,也就是世界末日到来时,你就会奇迹般地生存下来,而常人是不可能生存下来的。”
  张维觉得他前面说的很有一些道家的常理,可是越到后面就越玄了。大师讲,他可以不吃不喝生活半个月,这一点,他将信将疑。张维去了两次,就无法忍受这种引领了。他认为,锻炼自身可能还行,但如果要以此达到永恒则有些荒唐。人们越说越玄,张维就觉得他们有些迷信了,便不再去了。
  张维还是常常失眠,他只能靠吃安定片度日,这使他无限地痛苦。医生给他开了些药,并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那时,心理医生还只限于一些大学里的教师,实际上他们也只是上课而已,很少给人治病。张维没办法,又一次去找苏菲。苏菲现在正在做一个有关大学生心理的课题,实际上是她在为毕业论文做准备。她已经上了博士。她和他谈了很久,对他说:“你要放松,不要太紧张,你对自己太残酷了。”她要求张维把理想降低一些,不要抱着那么宏大的愿望,把世界也看得美好一些,不要对人存在那么多的偏见。他失望地出来了。
  他彻底地变了,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目光深情而多情的大学生,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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