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激情-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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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大坏蛋?”王一笑着问。
“不,他不那么坏。也许正相反。他要是能‘坏’一点儿,就不会给别人造成痛苦了。”
“你指什么?”王一开始认真起来,尹初石的大学生活她略知一二,但她总感到尹初石瞒着她一些事情。在小乔事情出现前,她不觉得这对她有什么打扰,她觉着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一点儿自己的隐私,对婚姻生活也许没什么大的害处。但现在她不这样认为了。
“我不指什么。我一直觉得老尹是个奇怪的男人。”
“你这又是指什么?”王一问。
贾山笑了,他摆摆手表示妥协。
“也许你真的能给我一些指点。”王一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王一的话让贾山有些不安,搅进别人的家庭生活总归是不明智的,不管你对女主人好感有多少。“你知道刘倩吧?”但贾山还是忍不住发表自己对老同学的看法。
“我知道,不就是在学校跟老尹好过的那个女生么?”
“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么?”
“听说是性格合不来,初石说的。”王一说。
“这么说也对。刘倩跟我关系不错。”贾山说,“毕业前,她跟我说起过一次,她和老尹分手的原因。”
“是什么?”
“她说,她总觉得她和老尹的幸福粘连着另一个女人的不幸。”
“另一个女人?”
“对,老尹在青年点的女朋友,她比老尹先回城的,刚回城出车祸死了。他们本来说好结婚的。”
王一心中对尹初石不信任的开关被拨动了,她从没听尹初石说过青年点的女朋友,更不知道这个女人死了。
“那个女人很可怜,父母去世早还不说,哥哥还在监狱里。对她来说,老尹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刘倩说,每当她和老尹感到幸福时,这幸福肯定会被老尹随之而来的忧伤打扰。有一次刘倩问老尹为什么是这样!老尹说,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得到幸福,而那个女人却不能。他说,那个可怜的女人比他更需要幸福,可老天却不给她。她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刘倩觉得老尹还在爱着从前的女友,便提出与老尹分手。你猜老尹说什么?他说他肯定不再爱那个女人,也许当时爱得也不深。他只是同情那个女人,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个女人的不幸,也许是因为他还善良。然后他告诉刘倩,如果她觉得不能理解这一切,那么他们分手是正确的选择,不论对谁都是。结果呐,分手变成了尹初石先离开了。刘倩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老尹已经认识你了。刘倩从感情上还很留恋老尹,但她明白,跟老尹结婚会更痛苦,因为他太善良了。或者说太优柔。”
“善良有什么不好?”王一觉得对尹初石不信任的开关又被拨回了原来的位置。她想,她愿意相信一个善良的男人,尽管会带来痛苦。
“但是对男人而言,善良有另外的意义。”
“什么?”
“我认为一个男人对待女人的问题上,首先必须果决,其次才能做到善良。让一个不该爱你的女人,总是为你痛苦,这能算善良么?”
“我分不出男人的善良还是女人的善良,我觉得都一样,善良就是善良,不善良就是不善良。”王一说。
“所以你适合跟老尹一起过,我一直佩服老尹的魅力,即使被他伤害过的女人,仍然说他是个好人。这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想象的。”
“我不懂你指的是什么。”王一敏感地说。
“比如刘倩。”贾山不愿被王一顺着这个思路追问下去,那样他将十分狼狈。尹初石的别的女人有多少他不知道,但至少有一个他是知道的,而且他敢肯定他知道的这个不会是眼下这件事的主人公。“吴曼留什么口信儿了?”贾山甚至也不想再知道尹初石和王一到底怎么了。他不愿对王一撒谎,但也不想对她说实话,他想告辞。
“没什么,要我们关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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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有些不高兴贾山突然转了话题。这样的结果是让她觉得男人和男人是天然的敌人,也是天然的盟友,尤其是面对女人时。
“好吧,我想我该走了。”贾山说,“其实,不管出什么事,最好的应付办法就是相信这件事总归要过去的,好事坏事都一样,就像人留不住美好一样,同样也留不住痛苦。看远一点。”
贾山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充满了对王一的关切。
“谢谢你。”王一说。
“有句话我说了,你别误会也别不高兴,行么?”贾山问。
“说吧。”
“我敢肯定有很多男人不仅喜欢你,而且会把你这样的女人当成自己的偶像。”
贾山说这话时,心里异样地慌乱,他觉得他在表达自己。但是王一在这方面却缺少应有的敏感,她按照贾山要求的那样去做了:既没不高兴也没误会。
“谢谢你的安慰。”她说。
“这不是安慰,这是事实。好了,我走了,今天我说得可真够多的。千万别告诉老尹我来过,不然他会闯到我家跟我玩命的。”
贾山的话是不是当玩笑说的,没人知道;王一把它当玩笑听了,她觉得贾山根本不会在意尹初石知道这些,但她也没对尹初石提起贾山的来访。虽然她在贾山离开时开玩笑说,她要如实转告给尹初石。她发现通过别的男人了解自己丈夫是件特别的事。
尽管没有胃口,王一还是一个人象征性地吃了晚饭。小约晚自习下课前的这段时间,她一个人看电视。这其间电话响过两次,她都没有接。无论是尹初石还是康迅,无论是打招呼说今晚晚些回家还是善意的询问,她都不想听。电话铃响的时候,她认定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而没考虑到是别人打来的电话。小约回来后,她照顾小约吃晚饭。和往常一样,小约说一些学校里的别人的事,然后便去自己房间,她说要有一次小考,她还没把握,得再看看书。王一告诉小约,她要出去走走,任何人敲门都别开。
“你去哪儿?”小约问。
“干什么?”王一很吃惊小约的问话。
“要是我爸回来,想去找你,我怎么指引他啊?”
“放心好了,你爸不会找我。他也许不会回来。”
“不回来他去哪儿睡觉?”小约问。
“不知道。”王一的回答甚至没过脑子。
“你们吵架了?”小约问。
“没有。”王一开始认真对待女儿的询问。“他可能在暗房。”
“可怜的老爹。”
小约说完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王一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的声音是:可怜的孩子。
王一又去了森林公园,她朝公园的深处走去,借此避开做各种运动的老人们,尤其是那些跳舞的老人。她想,这样对小约隐瞒下去,是不是合适。孩子已经有了判断能力,也许应该将父母间的事告诉她。尹初石不想让女儿知道,是想维护自己在女儿面前的形象,王一想到这儿时有些生气,尽管她能理解尹初石的心情。如果真的在意在女儿面前的形象,为什么要做破坏形象的事呢?有一个男人漫不经心地从王一身边走过去,然后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王一被这个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连忙拐到一条岔路上去。走开一段,她回头发现那个停止的男人不过是点烟。王一回头看他时,他已经又向前走了,烟头的红光闪亮了一下,又弱暗下去。这个吸烟的男人打断了王一刚才的思绪,但又引来新的,王一想,要是自己此时此刻遇到危险,自己的丈夫又在哪儿,也许正在别的女人怀抱中。这么一想,王一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贾山说了什么对王一来说都不重要,让她有致命痛感的是尹初石今天又去见那个女人了。在王一头脑中这已不是猜测,而是铁一般的事实。她感到了绝望。
尹初石回来得很晚,王一躺在床上倾听他尽量小心但仍然弄出的声响。她想,他会去洗澡;他果然先去洗澡了。她想,他进来时会查看她是不是睡着了,他也这样做了。当他发现王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便以为她睡着了。他上床,倾着身子关上王一这侧的床头灯。王一没有再流泪,但她感到心中的那片冷漠在扩散。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方面面对现实,另一方面也留存幻想。她幻想尹初石主动了断与另一个女人的恋情。这幻想又和他们约定而后出现的现实互相矛盾,现实是尹初石又去找那个女人了。夹在这二者之间的王一,觉得自己处在了一种真空状态,她无法呼吸。
当尹初石轻微的鼾声传过来时,王一轻轻起身。她来到厨房打开灯,她将阳台上的装脏衣服的竹筐拿到厨房。她拣起尹初石刚刚扔进去的衬衫,看看领子。要是正常,这衬衫尹初石还会再穿一天或两天,现在他将它扔进脏衣服筐里。王一突然想,根本用不着别人告诉你,你的丈夫是不是有了外遇,只要看他衬衫换得比从前频繁,过于频繁,就可以下结论了。她将尹初石的衬衫扔回筐里,找出一片安眠药,吃过药之后回到卧室,尹初石还在睡着。
第二天早晨,王一感到剧烈的头疼,她煮开了牛奶,敲了小约的房门,便又躺回到床上。尹初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王一不友好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你脸色不好。”尹初石说话的口气好像自己理亏似的。他起床照顾小约吃饭。小约临出门时,他叮嘱小约想想,有没有忘下东西。父女两个人道过再见后,尹初石回到卧室,他探询的目光怯生生的,王一不愿再看下去,便说,“没什么,我有点头疼。”
尹初石没说话便去找药。当王一看见尹初石为她找来的止痛药时,决定不吃药。她说,过一会儿,她想接着睡觉,睡好觉头痛就会好的。
“昨晚你没睡好?”尹初石问。
王一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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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醒你干什么?”
“也许你想谈谈。”尹初石说着拉开衣柜,寻找出门时要穿的衣服。他的这个举动,让王一很生气,她要不动声色地看看,他会穿什么样的外衣。
“今天你有事么?”
王一问尹初石时,他正将一套米灰色西服从柜子里往外拿,另一只手上还攥着领带。王一发现他选了平时不常戴的银灰色领带,这是他最好的一条领带。
“先去单位点个卯,然后有个朋友今天结婚。”他没说小乔也去参加这个婚礼。
“是谁结婚?”
“你不认识,是图片社的刘健中。”
“我想跟你谈谈。”王一说。
“这……”尹初石面有难色。
“只要几分钟就够了。”王一说。
“怎么了?”尹初石问时在考虑自己与小乔都去这个人的婚礼是不是妥当,尽管他们表面装作一般认识的熟人。
“我们彻底分开吧。”王一说。
“出什么事了?”尹初石大吃一惊。
“你还想出什么事?”王一问。
“我不去了。”尹初石把西服又扔回柜子。
“你最好还是去。我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尹初石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知道这一刻是回避不了的,如果他不跟小乔分开。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对着镜子,慢慢地穿自己的西服,泪水不断地打到衬衫上。
王一也看见了泪水,但没有再随他一起哭。她觉得他的泪水开始缺乏打动她的力量,因为他做的事。
十五
午后,如果天气晴朗,即使略有微风,也是一个奇妙的时刻,尤其是在校园,这时学生大都在教室或图书馆用功,整个校园沉浸在静谧之中。人说,这样的氛围可以催发人的奇思异想,阳光就像热烈活跃的催化剂;也可以改善一个痛苦的心境,让痛苦的感觉弱些,让阳光更接近心灵。
此时此刻的校园里这两种事情都在发生着。王一离开中文系所在的教学楼,路过图书馆、数学系,学生第一食堂,已经在校园的西部转了一圈。她觉得心情仿佛轻松许多。阳光暖暖地跟着她,如果永远这样漫步,她对生活的看法迟早会发生改变的,尽管她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会更好。从研究生院的楼前,她穿过一小片幼松林,她想接着走下去,直到校园重新喧闹起来。她离开幼松林向东拐去,不知不觉走到校园的锅炉房附近。锅炉房的北面是留学生楼。她记得从康迅房间也能着见锅炉房的巨大烟囱。此时她的目光无法越过锅炉房看见康迅的窗户。她想了一下,康迅会在房间,因为他说过,下午他一般留在自己房间用功。可惜,如果她的目光能望见康迅的窗口,会发现康迅此刻正站在窗前忧伤地看着没有被烟囱挡住的远方。
一个白色的信封,借着微风从高处飘摇而来,瞬间便碰到了王一的头。王一捂住头的时候,信封落到了地上。王一拣起信封,信封上三个醒目的钢笔字:“打开读”。王一没有打开也没有读,她想知道这封似乎从天而降的信要传达的是何人的命令。她仰起头,脖子仰疼了,她看见了站在离烟囱顶还有一小段距离的人。那人朝她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当白色信封在半空中飘落的时候,站在窗前的康迅也看见了。他奇怪的是人居然能把信封扔这么高。他将脑袋探出窗,向上看,也看见了那个人,只是那人没有发现他,自然也没挥手。康迅飞奔下楼。
王一打开信封,里面仅有的一页纸上写着:“请将校办、学生处的领导叫来,否则,我跳下去。”
王一的手马上颤抖起来,她四下看看,一个人也没有。她又仰头看那个人,那人又一次挥手。王一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马上去校办找人,还是等有人过来再去。她觉得她不能将烟囱上的人独自留在这儿。这时康迅赶到了。王一看见跑过来的康迅,差一点哭了。康迅搂住她的肩膀,好像站在烟囱上的人是王一的亲人。“别担心,我来了。”康迅轻轻对王一说。
“你留在这儿,我去找人。”王一扬扬手中的信,跑开了。
“安静一点,注意车辆。”康迅冲着王一的背影用英语喊。他的话的确让王一安稳许多,每到十字路口,她都小心地看看有没有汽车开过来。
当王一带着一位副校长、校办领导,学生处领导乘车赶来时,烟囱下已经围了好多人。康迅正在努力要大家保持安静,减少上面人不安的心理因素。副校长一行人挤进人群,接过学生处长递过来的话筒,他向上喊话,其余的随行人员,让大伙向后站。
“你是谁?要干什么?”副校长刚喊到这儿,又一个白色信封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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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警察了么?”康迅低声问王一。
“没有。”王一回答。
“为什么不?”康迅很着急。王一示意他安静,自己凑过去看那封信:
“尊敬的领导:我是经济系工经专业的学生,我叫刘方胜。如果校领导以自己的名誉担保,不因为我女朋友的意外事故开除我,我就下去,而且我接受除开除之外的任何处罚。如果不行,我将从这儿跳下去,结束我的生命。对我来说,被学校开除之后是不是继续活着,一点也不重要。我参加两次高考,才有了今天。我若是失去现在的学习机会,那我宁愿跟这机会一起去。我渴望学习。请领导成全我,给我一个机会完成我的学业。
刘方胜 即日。“
副校长并不知道刘方胜的事情,他连忙问学生处处长详细情况。处长说,刘方胜家是农村的,上高中时家乡有个女朋友。刘方胜入学后不怎么给女朋友写信,但也没找别的女朋友,总之,态度比较冷淡。这个女的一时想不开,想喝农药吓唬刘方胜,让他毕业回家娶她。农药喝多了,人死了。女方家长告到学校,学校开会研究,决定将刘方胜开除。
“出这事时我在深圳,对吧?”副校长自言自语地问。
所有随副校长来的人都说对。王一不认识这位副校长,也不知道这件事。但她相信副校长能妥善地处理好这件事,因为这位老人的脸上十分祥和。他艰难地举起话筒贴近唇边。
“刘方胜同学,你听好。”他的声音平稳,像庆功会上的发言,“我不是校长,校长不在,我是副校长,今天请你相信我,我代表校长,请你安全地走下来,我们答应你的要求。”
没有回答,但有一个白色信封落下来。副校长拿过信封,拆开,上面写着:“是不是骗我下去,然后再开除我?”
副校长又一次举起话筒,他说,“如果你不相信一个副校长,那我请你相信一个五十九岁的老人。我向你保证,刘方胜同学。”
康迅走到副校长跟前,他想开口说什么,但被副校长拦住了。他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请你也同样相信我。一个年轻的生命比其他的一切都宝贵。”
大家都被老人的话感动了,“他下来了。”人群中有人喊。康迅马上要那人安静。副校长也示意大家安静。但人们还是喊喊喳喳地议论,“没事了,都下来了。”“以后有事爬烟囱准灵。”康迅一次又一次地将食指竖到嘴边,提醒周围人不要讲话。
人们终于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仰头看缓慢往下移动的刘方胜同学。他下得异常缓慢,有时在一个地方停很长时间。康迅向校长建议,找救护人员,不让他一个人往下爬。这时刘方胜又开始移动了。王一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也需要这么高的烟囱。人们静静地看着看着,突然这安静被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接着是重重的一声闷响:刘方胜摔在锅炉房的屋顶上。
在康迅的房间,王一坐在康迅的椅子上,康迅坐在她对面的床上。王一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杯,好久没说话了。她看着加奶的咖啡慢慢凉了,奶在表面结了一层薄膜。这个午后逼迫她认识的事物太繁纷。她觉得头脑混乱极了。但是一个突出而强烈的想法一直在不停地冲击她:人的生命居然也是不可靠的,你永远也无法知道它将于何时终结,五十年后或者明天。人就是由这种不确定的命运主宰着。即使在你不想死,像刘方胜那样一心一意地爬下烟囱,生命也会突然消失。在这样的力量之下,王一感到人的渺小。人能真正把握什么呢?除了现在,此时此刻,再就没有别的了。现在以外的任何时间都是虚无的。她慢慢地抬起头,康迅像她一样,两手捧着咖啡杯,不同的是他在看着王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