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无妃-第4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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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之间,但见冯太后还那么年轻,哪里有一丝中毒憔悴的迹象?尤其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她的身子,较之昔日,更显得精神了一点。真真是符合汉武帝所说的“母壮子弱,国之大患”。
太上皇帝9
这样的女人,就该有英明如汉武帝一般,立即把她杀了。
但是,此时已经回天无力。
众人只能一起跪在地上,拿出联名上书。
芳菲没有马上命他们平身。让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
她仔细地看完了这份联名上书。鲜卑贵族们,一致要求,太上皇虽然退位,但是,小皇帝年幼,请太皇上的退位诏书上称“太上皇帝”。
太上皇和太上皇帝,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太上皇只能颐养天年,但是,太上皇帝却和皇帝有同等的权利。是和皇帝并列的两颗太阳。小皇帝年幼的时候,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地由太上皇帝主政。
太上皇帝——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弘文帝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
芳菲反复地看了两遍,然后,抬起头,目光扫过众大臣。
大臣们也都盯着她。
却见她的眼神出奇地平和,完全消失了以往的杀气。
她一笑,站起来,朗声道:“好,我完全同意你们的看法。”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那么明显的制衡她的权利,她难道看不出来?众人还以为,她起码会阻止,却不料,同意得如此爽快。
“就依此奏。太上皇称太上皇帝。”
众人一起跪谢:“多谢太后,太后英明。”
众人领命,鱼贯而出。一个个还喜不自胜。
东阳王道:“陆泰,就说你心眼多,你不信,看吧,太后不是立即答应了?”
源贺也道:“你还别说,太后这些年是有大功的。”
陆泰气得暗自吐血,却没有任何办法。算来算去,仿佛自己每一次在这个女人面前都会失策。
他恼羞成怒,一言不发,走出好远,才冷笑一声:“不信你们走着瞧。有了太上皇帝这个保证,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我今天的担忧是对的。”
————————今日到此。
九五之尊1
一整夜,芳菲都彻夜难眠。
当然并非是这道太上皇帝的奏折。相反,因为此事,她反而松了一口气。一个女人,独自抚养着一个孩子,当然很辛苦。
若是有弘文帝拉扯着,怎样也是一种福分——属于孩子的福分。
父母双全,他得以登上帝位,世间帝王,他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弘文帝对他的厚爱。
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何尝不是弘文帝对自己的一种无言的表白?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改变。
但是,心里总是不踏实,心神不宁的,仿佛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在慢慢地袭来。
但是,到底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恍惚间,鸡鸣三声,五更到了。
她立即起床。
这一日,穿的是皇太后的正式服饰,十分繁琐,盛大,穿戴都是珠钗冠冕。
八名宫女帮着她弄好一切。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眶里有血丝,脂粉都无法掩饰。而且,真的已经人到中年了。早年的青春光彩,已经一丝一毫都看不见了。惶惶忽忽的,岁月催人老,自己,是被什么催老的呢?
从太后到太皇太后,自己是不是意味着,又老了很大一截了?
张娘娘喜气洋洋,低声道:“太后,老身真是开心极了。”
芳菲微微一笑。从孩子出生起,这满屋子的宫女,哪个不是精心照顾他,服侍他?尤其是张娘娘,基本上比亲孙子还亲了。
这样的感情,就如父母看着子女成龙成风,岂有不开心的道理?
红云和红霞一直搀扶着她,也一个个都精心盛装,仿佛慈宁宫,许多年不曾如此大喜了。仿佛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跟着荣耀起来。
她正出去坐着,已经听得通报声:“小殿下驾到。”
这是大家最后一次叫他小殿下了,接下来,他便是陛下了。
九五之尊2
这是大家最后一次叫他小殿下了,接下来,他便是陛下了。
日后,人人都得对他行君臣的大礼了。
宏儿起得这么早,却依旧很精神。
他今日也穿戴一新。
弘文帝准备得十分充分,他的小小的龙袍,上面都是东湖珍珠,绣着九条龙:前后身各3条,左右肩各1条,襟里藏1条,于是正背各显5条,吻合帝位“九五之尊”。
他的冕冠的顶部,有一块前圆后方的长方形冕板,冕板前后垂有“冕旒”。是为十二排的珍珠美玉。冕冠两侧,各有一孔,用以穿插玉笄,以与发髻拴结。并在笄的两侧系上丝带,在颌下系结。在丝带上的两耳处,还各垂一颗珠玉,名叫“充耳”。不塞入耳内,只是系挂在耳旁,以提醒戴冠者切忌听信谗言。后世的“充耳不闻”一语,即由此而来。
按规定,凡戴冕冠者,都要穿冕服。冕服以玄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绘有章纹。
龙袍上除了龙纹,还有十二章纹样,其中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祥云、蝙蝠等。它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含义,“日月星辰取其照临;山取其镇;龙取其变;华虫取其文、会绘;宗彝取其孝;藻取其洁;火取其明;粉米取其养;黼若斧形,取其断;黻为两己相背,取其辩。这些各具含义的纹样装饰于帝王的服装,喻示帝王如日月星辰,光照大地;如龙,应机布教,善于变化;如山,行云布雨,镇重四方;如华虫之彩,文明有德;如宗彝,有知深浅之智,威猛之德;如水藻,被水涤荡,清爽洁净;如火苗,炎炎日上;如粉米,供人生存,为万物之依赖;如斧,切割果断;如两己相背,君臣相济共事。”总之,这十二章包含了至善至美的帝德。
小孩子穿戴得如此整齐,心里也微微不安。
九五之尊3
他进来,行走的时候,步履也不如昔日那么轻快。因为他头上戴的黑色冠冕,根本没法让他蹦蹦跳跳,甚至只要歪着脑袋,左右摇晃,那些珍珠美玉,就会前后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生疼。
就凭这一点,小孩子已经察觉了,自己以后,可能和往常就不同了。
这是帝王的尊严。
强大的规矩。
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三更即起,五更上朝。
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若是一位勤勉的帝王,当是一件超级辛苦的事情。所以,帝王大多不能高寿。
他心里不是高兴,反而隐隐的不安。
跪拜太后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按照身边礼仪大臣的教导,行叩拜大礼:“孙臣参见太后。”
芳菲心里一阵激动,一把扶起他,柔声道:“宏儿,今日是你的登基大典了,太后先恭贺你。”
“太后,登基大典,你会去么?”
她微笑着摇摇头。
宏儿觉得非常失望,怯生生的捏着手指:“太后……”
她柔声道:“宏儿别怕,你父皇会陪着你的。”
孩子的眼睛终于亮起来,如见到了一个大靠山:“真的么?父皇会陪我一起去?”
“对。父皇会亲自陪着你。一切,都有父皇指导,做主,你什么都别怕,乖乖地做个小皇帝就好了。”
正在这时,已经听得礼仪官的提醒:“回太后,应该请小殿下去玄武宫参见陛下。”
时间到了,孩子没法多呆。
芳菲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森严地走出去。
天气那么冷,孩子每走一步,都步履森严。小小的人儿,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老头。
从他的背影看,那么隆重的服饰,几乎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相吻合。
而且,身后跟着一长串的礼仪官,为首的正是李冲。
九五之尊4
而且,身后跟着一长串的礼仪官,为首的正是李冲。
他本来一直保持着不偏不倚的姿态。只是,在向冯太后行礼的时候,眼中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喜悦之色——是的,这是一场胜利。
是他对他哥哥的死后,所认为获得的一场胜利。
毕竟,哥哥的政治理想,实现了一大半了。
虽然芳菲事后不曾怎么再接见过他们,可是,对于李冲等主持这一切,还是非常放心的。但是,那么小的孩子,受得了这一切么?
她站在门口,眼眶濡湿。
张娘娘等一行宫人却已经跪下去了,她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兴高采烈:“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是的,她们都知道——太后总算熬出头了。
小殿下登基,她就熬出头了。
芳菲心里更是难受。
自己这算熬出头了么?
也罢。小孩子虽然小,可是,有他的父亲扶持,总比别的时代的小皇帝,被权臣胁迫登基,成为傀儡的好吧?
就如汉献帝,一辈子成为曹家的傀儡。
而宏儿,好歹,是弘文帝亲自推上去的。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但听得礼乐声声,儿子的登基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孩子是去玄武宫登基。
从今往后,意味着,玄武宫就是他的了。
清晨的玄武宫,布置一新,十分盛大而隆重。彩带飘飘,张灯结彩。偏偏这一日,天公也作美,出了大太阳。
按照往常的登基,基本是老皇帝驾崩,小皇帝才能登基,所以,总是有着丧事的余威,显得美中不足,太过肃穆。
只有今日,一切都是喜乐,没有一丝半点哀伤的气息。
弘文帝也早早穿戴一新。
但是,是太上皇的服饰。
太上皇,皇上,一字之差,相去千里。
九五之尊5
他忽然想起芳菲。当年的芳菲,第一次穿上皇太后的衣服,心里是怎样的滋味?而且,一穿就是那么多年。
那是寡妇的象征啊——自古以来,皇太后,便是寡妇的象征。
只是,太上皇呢?
历史上的太上皇,其实不多。
大多数的,不是老得实在不行了,就是不得已,被逼迫退位,很快郁郁寡欢,死了。
自己既不是老得不行,也不是被新的太子威逼。
自己是心甘情愿退位的。
盛年称太上皇,古今第一人而已。
他坐得笔直,表情比登基的时候更加凝重。
太监和侍卫们都守在身边。
但是,他一直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面镜子,仔细地看一下。他其实往常是很少照镜子的。因为,一个男人,不太可能长期对自己的容貌感兴趣。
但是,今日,他却情不自禁。
生怕自己的帽子歪了,衣冠不整。
以太上皇的心情,竟然是如此的惶惶不安。
镜中的男人,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
仿佛生命的力气,全部抽离了。
魏启元同情地看着他。
只有他才明白,从太子府开始,陛下为了这个帝位,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几乎从他刚被确立为太子起,那时他是多大?八岁?九岁?
从此,他的生命,便是为了皇帝这个位置在奋斗。
仿佛已经骨血相连,和生命一样,不可分开了。
现在,却生生地要分去一块。
就如一个人,生生地看着一只苍鹰,把自己的血肉彻底啄去。甚至连疼痛也来不及感知。
一大堆反对的奏折堆在桌上。他一件都没看。
一生中,做事从未如此果决。
他没给自己任何动摇和犹豫的机会。
九五之尊6
门外,礼仪官再次进来报告,说小太子登基大典的准备工作已经完全就绪。
然后,传来通报声。
小太子一身冠冕进来——不,彼时他已经是小天子了。
但是,本着对太上皇的尊重,礼官们还是暂时以太子称他。
孩子进来,跪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
弘文帝满面笑容:“宏儿,起来吧。”
孩子起来,一直拉着他的手。
本来,这是不应该的。但是,弘文帝一点也没纠正他,反正,这样“放肆”的时候也不多了。
孩子依偎在他身边,这才从沉重的服饰下扬起头,娇嗔地问他:“父皇,为什么宏儿要登基呀?”
他心如刀割。
却和颜悦色:“因为宏儿很乖。是个乖孩子,能够做好一个小皇帝。”
可是,为什么不是父皇做皇帝呢?
孩子对此抱着很大的疑惑,但是,又不敢继续问。
他悄悄地问:“父皇,若是宏儿做了皇帝,是不是就再也不可以随便出去玩儿,也不可以随便住在慈宁宫了?”
弘文帝踌躇了一下。
理论是,正是如此。
的确是不该的。
但是,他不想让儿子失望,还是微笑着:“宏儿,你要变成大孩子了,不能老是想着玩儿。”
孩子不敢再回答了。
因为,礼仪官的声音响起:“吉时到。”
弘文帝立即携了儿子的手,往正殿。
从玄武宫出去,到尚书坊,再到正殿,一路上,是层层叠叠的法架礼仪。
礼部尚书奏请即位。父子俩从上书房降舆,先到正殿升座,各级官员行礼。礼毕,官员各就位,礼部尚书再奏请即皇帝位。
进了正殿。
宏儿的手被放开。
弘文帝先上了正殿的龙椅坐下。。。
九五之尊7
这时,他开始亲自宣读退位诏书,让宏儿继位。
然后,孩子在新的御林军统领的护送下,到了正殿的前阶。
他见父皇坐在龙椅上,这本是他看惯了的场景。
但是,今日父皇却起身,退去了自己的冠冕,除掉了外面的龙袍。
他亲眼目睹,那么惊讶。
正要叫一声父皇,但是,父皇并未说话,用一个眼色阻止了他。
他不敢开口。众人护送着他,到了正殿的龙椅上,升宝座。
即就皇帝位。
这时按一般典礼规定,由中和韶乐乐队演奏,顿时,乐声大起,又在午门上鸣钟鼓。
即位后,阶下三鸣鞭,在鸣赞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礼。典礼中,百官行礼应奏丹陛大乐,群臣庆贺的表文也开始大声宣读。
整个过程,孩子都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
甚至多次他想转头看看自己的父皇,但是,每次看的时候,都会被珠子打到脸,根本不敢随便乱动。
尤其是当礼部尚书大声宣读群臣的贺词的时候,他更是害怕。
忽然觉得四周都空荡荡的——尽管那么多人,自己却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龙椅上,四周那么空旷,他心里那么孤寂,那是一种远远超越了年龄所不能了解的寂寞之色——所有人都跪在自己的面前——
只有自己一个人坐着。
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跟自己并列么?
他终于忍不住,还是扭着头,寻找父皇。
但见父皇就坐在侧面,他虽然是坐着的,但是,却在自己的背后,隐隐的,仿佛是一种孩子不能明白的退避,呵,父皇不得不退让。父皇还那么年轻,那么强壮,那么健康,他为什么不做天子了?为什么强大有力的人反而不做,要让给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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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他完全不能忍受的是——仿佛父皇也比自己低一等的样子。
怎能如此?
自己心目中,向来英明神武,高高在上,像天一般的人物,怎能比小孩子还低人一等呢?
为什么自己当了皇帝,就会这样?
不,自己宁愿不要这样。
他表达不出来,只是恐惧,一阵比一阵的伤心。
仿佛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比生离死别更加惨切的哀痛。
尤其,父皇的脸色那么灰白——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从他这里看去,但见父皇的头发,忽然之间就灰白了。
不是神仙的那种银灰色。
而是一种惨淡的死灰色。
他已经六岁了,听太后讲那么多故事,小小的心里,并非完全不知道登基是怎么回事。以往,只能老皇帝死后,新皇帝才能登基。
可是,自己的父皇,他还活着啊。
他活着,自己怎么登基呢?
难怪父皇会那么伤心,头发都死灰了。
他忽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浸透了下排的秀衣。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悲切,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皇帝登基,痛哭流涕,这算什么?
大臣们都急了。
弘文帝也急了。他走过来,坐在龙椅上,抚着儿子的小手,但觉儿子手心一片冰凉,哽咽的声音也微微发抖。
他柔声道:“宏儿,怎么啦?”
孩子哭得抽抽泣泣的:“我取代的是父皇的皇位……我很伤心……父皇……父皇,还是您做皇帝吧……”
弘文帝心里一颤,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
孩子哭得冠冕都一颤一颤的,弘文帝小心地拨弄珠子,不让它们打在儿子的脸上。
台下大臣也都愣了,觉得心酸。
真没想到,这样小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九五之尊9
这时,台下的陆泰忽然高声道:“陛下不必悲哀,太上皇帝也是皇上。我们北国,一大一小,两颗太阳,这是我们北国的福分。”
众臣立即同声附议。
一众汉臣这才明白鲜卑贵族们处心积虑的心思,是非不希望弘文帝退位不可。
但是,此情此景之下,谁能表示反对?
弘文帝环顾四周,扫射了一下众人。
毕竟多年天子,积威尚在。
群臣莫敢再有喧哗。
他挽着儿子的手,新的小皇帝,此时已经不那么害怕了。紧紧依偎着父皇,如找到了极大的靠山,声音也清朗起来:“父皇,宏儿不怕了。”
“宏儿别怕,父皇一直辅佐你。什么都别怕。”
台下,众人方开始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