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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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阿秀,鲁俊逸的脸色旋即黯淡下来,半晌方道:“晓得了。”
“俊逸呀,”齐伯半是劝导,半是解释,“讲句不该讲的,你别是仍在为阿秀的事体生老夫人的气吧!想想看,你有三年辰光没回家了,这让老夫人哪能个想哩?”
鲁俊逸勾下头,没再吱声。
阿秀是俊逸妻妹,俊逸与她姐姐阿芝结婚时,她还不到十岁。阿芝在生女儿碧瑶时亡故,俊逸挚爱亡妻,一直没有续娶。阿秀年岁渐长,音容笑貌越来越像她阿姐。俊逸是极重旧情的人,早晚见到她,就如同见到阿芝,对她关爱有加。阿秀对他先是依赖,后是敬仰,再后生出情愫。前些年里,二人书信频传,俊逸魂牵梦萦,几乎每月都要回老家一趟,为阿秀买这送那,只差捅破最后那层纸。马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死活不允这门亲事,在关键辰光棒打鸳鸯,不顾阿秀苦苦哀求,硬是将她许配他人。俊逸存此芥蒂,连续三年没再探家,只在逢年过节时礼节性地捎回些许贺礼。
对于这场过节,齐伯清楚不过,轻叹一声,进一步解劝:“俊逸呀,老夫人没把阿秀嫁给你,也是迫不得已。你在乎的是情义,老夫人在乎的是面子。大小姐那辰光闹得惊天动地,街坊村邻不知生出多少闲话。这又轮到二小姐了,你让她的老脸面哪儿搁去?”
鲁俊逸正自寻思应对,厅中电话铃响。
俊逸几步赶过去,拿起话筒,听一会儿,道:“晓得了,这就过去。”抬头看向齐伯,“齐伯,你这先歇着,在院里好好转转,我得去钱庄一趟。”
茂升钱庄坐落于老城厢里,位置不错,生意繁忙。柜台前,客户排成一条长龙,手摇各式扇子,或说或笑,一边抱怨天气,一边耐心等候。
鲁俊逸匆匆走进总理室,屁股刚在一张黑皮椅子里落下,协理老潘与跑街庆泽就走过来,哈了腰站在案前。二人跟从俊逸多年,皆是得力人手。老潘年纪五十出头,身材矮胖,慈眉善目,话语不多,言必有用。庆泽跟他刚好相反,身材瘦高,眼珠子贼转,动作干练,能说会道,天生是个跑街的料。
“是为麦基洋行那批货吗?”俊逸掏出随身带的折扇,扇几下,目光瞟向庆泽。
“是哩,”庆泽的腰稍稍直些,两眼盯住俊逸,“一共七家报标,四家为合庄报,三家为独庄报。独庄这三家,我们算一家,另两家是善义源和润丰源。各家标底也都探到了,合庄报的没过十五万两,善义源十六万,润丰源十六万五,我们十六万三。”
“哦?”鲁俊逸合上折扇,眉头拧起,“连善义源、润丰源也都报了?”
“老爷,”老潘凑前一步,“这批是德国货,质好色全,市场紧俏,所以大家起争哩。”说着拿出一张清单,“这是清单。”
鲁俊逸接过清单,眯眼看一会儿,吸口长气,看向庆泽:“洋行哪能讲哩?”
“在等我们庄哩。”庆泽嘿嘿一笑,“里查德让江摆渡(prador,买办)负责标底,我把这人搞定了,要他把几家独庄的标底暂先押下,只报合庄的。麦基急等出货,催问几次,他顶不住,这在催我哩。”
俊逸闭眼,一会儿后睁开,看向老潘:“有多少利,你算过没?”
老潘伸出三个指头:“批销,三万两打底;零售,六万两。”
俊逸再次闭目,陷入长考。
就在此时,老潘房间的电话铃响起来,老潘回身去接电话,不一会儿复走进来,望着俊逸,略作迟疑,道:“老爷,是泰记车总管,说是……说是要在我们茂升存银十万两!”
“哦?”俊逸显然极是惊愕。
“奇怪,”老潘眉头拧紧,“泰记与我们向无瓜葛,手中更有惠通银行,有的是地方存钱,这……”
俊逸眼珠子连闪几闪,盯住他:“你敢肯定是车总管?”
“绝对肯定,他的声音我听得出。”
俊逸长吸一气,缓缓吐出,转向庆泽:“庆泽,你这就去,报十七万!”
“老爷,”庆泽略是吃惊,“太多了吧?他们的底全摆这里了,我们报十六万六准成!”
见俊逸的脸色沉下来,老潘白一眼庆泽:“老爷讲多少就是多少,有你犟的嘴!”
“好咧,这就去办。”庆泽咂巴一下嘴,匆匆出去。
“老潘,”鲁俊逸微微眯起眼睛,“货到手后,快刀斩乱麻,尽快出手,在正常售价上把多报的几千讨出来。”复又打开扇子,悠然扇几下,见老潘仍旧站在那里,睁开眼,“还有啥事体?”
“老爷,”老潘脸上现出忧虑,“要是我们吃定,必会惊动彭老爷和查老爷。二位老爷都是输不起的主儿。”
“你担心什么?”
“我们……这等于公开向二位老爷叫板,别的倒是没啥,只怕老爷见面——”
鲁俊逸摊开两手,做出一个怪脸,回复显得驴唇不对马嘴:“正要告诉你哩,老夫人病了,我得回趟老家。”
老潘先是一怔,继而豁然洞明:“呵呵呵,这步棋妙。老爷回去多住几日,待回来时,这事体就抖落干净了。有谁问起,老爷就可推在我身上,好赖是个说辞。”
“是老夫人真的病了,齐伯亲自来叫我。”
“齐伯来了?”老潘有点惊愕,焦急地说,“看来老夫人病得不轻呢!”
“是哩。这就安排晚上那趟班船,包三个舱。”
“三个舱?”
“几年没回家了,动静弄大点儿。”
“呵呵呵,”老潘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是得给老夫人撑撑面子。”凑近一步,“老爷,听说前些日周进卿返乡,阵势不小哩,前有鸣锣开道,后是三顶八抬大轿,沿大街抛红包,大人娃子挤破头抢。”
“抛红包?”俊逸显然听进去了,“包什么了?”
“铜钿哪。一只红包五文铜板,从西街一直抛到东街,怕得折合几十块洋钿!”
“哼,”俊逸冷笑一声,“才挣下几个毛钱,就敢这般显摆!”
“老爷,我们得盖他一头。你跟他同住一镇,甭让乡邻们看低了!”
“这样吧,你安排五顶大轿,准备一千只红包,每只红包封铜钿十文。至于其他礼品,照老规矩置办。”
“好咧。”
“另外,单出一张庄票,一万块洋钿。”
“这么多?送给老夫人吗?”
“不是。另有用场。”
外滩四马路一家赌场外面,来上海滩混枪势的宁波小混混儿章虎显然运气不佳,不无沮丧地走出赌场院门,勾头沿街闷走,时不时地踢飞路上小石子儿解气。
一个头戴礼帽、醉醺醺的黑衣汉子晃晃悠悠地照面而来,章虎踢飞的石子正中那人裆上,只听哎哟一声,那人俯身蹲下,两手捂在裆部,腋下一只黑夹子扑通落地。
章虎看得真切,心里咚咚急跳,瞄一眼四周,见只有几个路人,遂飞身上去,不顾一切地拣起夹子撒腿就跑。
那人见状大急,狂叫抢劫,勉强追出几步,就又捂住裆子蹲下,只朝大街上大叫不止。见是劫案,行人纷纷避开,章虎一路无阻,连拐几条街道,踅进一个破院子里,掩上院门,气喘吁吁地靠在门上。
几个小阿飞急迎出来。
章虎匀几下气,抬手将夹子扔给他们:“路上拣个夹子,看看有何宝物?”
几人围上,一个叫阿青的打开夹子,朝地上一倒。掉在地上的是一把铁物件儿、一串钥匙和两个装满子弹的夹子,并无一文铜钿。
众阿飞现出失望表情。
“阿哥,”阿青略显失望地看向章虎,“没钱,只有这个铁玩意儿!”
见多识广的章虎拿过一看,竟然是把德国造的新式驳枪,乌黑铮亮,既惊且喜,心儿狂跳,小心翼翼地抚摸不已。
一个叫阿黄的顺手摸过弹夹,审看两排子弹,不无惊喜道:“阿哥,这玩意儿好像是真铜哩,拿到铜店没准儿能换几块饭钱!”
章虎夺过弹夹,白他一眼:“什么饭钱?晓得这是啥物什不?”
众皆摇头。
章虎举起短枪:“听说过洋枪没?它就是!”又举下弹夹,“这两排是子弹,一粒就能取你一命!”
众皆惊愕,无不咂舌。
“呵呵呵,”章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小娘比哩,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有这玩意儿在手,兄弟们可就要啥有啥喽!”
“阿哥呀,”阿青吐下舌头,拍拍肚皮,“弟兄们这辰光啥都不想,只想填饱这东西。腰里没铜,卖烧饼的也给白眼哪!”
“铜钿嘛,”章虎收起枪,乐呵呵道,“小意思嗬!不瞒诸位,茂升钱庄的鲁老板和大哥是同乡,大哥这就向他挪借几个!”
“是哩是哩。”阿黄应道,“鲁老板财大气粗,听说也重乡情哩!”
“呵呵呵,”阿黄笑道,“咱大哥有这洋枪在手,想他不敢不重!”
章虎将枪交给阿黄:“保管好,跟鲁老板不能动这个。论起辈分,绕三个大弯,他还是我远房表亲哩。你们候着,我这就去!”
事起仓促,鲁府上下全动起来,一直忙活到后半晌,总算把一切搞定,各色箱笼摆满一院,远看就如办喜事一般。
天气闷热,鲁家千金鲁碧瑶的随身东西又多,仅是各种款式的衣服就塞满一箱,其他细软、日用又是一箱,整这个,理那个,忙得她香汗淋漓。
将要走时,碧瑶忽又想起一样东西,急问秋红:“咦,哪能不见我的那本书哩?”
“哪本书?”秋红擦把汗水。
“就是书皮上有几朵小梅花的!”
秋红眼睛眨巴几下,飞跑出去,不一会儿取回一个封皮精致的小册子,是道光年间词人吴藻的《香南雪北词》。
“咦,你在哪里寻到的?”
“在雪北亭里,你昨晚忘在护栏上了。”
“是了。”碧瑶接过诗集,塞进箱里,正在寻思还忘什么,俊逸上楼,问道:“瑶儿,记得前些辰光我拿回来两只小红盒子,你放哪儿了?”
“首饰箱里。”
“拿出来!”
碧瑶走进闺房,从首饰箱里捧出两只精致的红木小盒。
俊逸打开一只,现出一块心形乳白色玉佩,欣赏一会儿,复又合上,将盒子装进衣袋,看向碧瑶:“瑶儿,这两只玉佩一模一样,你留一只就够了,这只归阿爸。”
碧瑶的脸色一下子阴了,盯住他,眼神哀怨:“阿爸,你是不是又要送给那个女人?”
“瑶儿,”俊逸低声嗔怪,“看你讲些啥?她是你阿姨!”
“什么阿姨?她一心想的是做我晚娘!”
俊逸瞟一眼秋红,面上有些尴尬,又要说话,门人从前院跑来,在楼下叫道:“老爷,有人闹着见您。”
俊逸朗声问道:“啥人?”
“一个小瘪三,姓章,立早章,说是老爷家的远房亲戚,叫你鲁叔哩。”
“立早章?远房亲戚?”俊逸闷思有顷,摇头,“不记得我家有姓章的远房亲戚呀!”
“那就是冒充的了,”门人应道,“瞧他那瘪三样儿,一看就是讨小钱来的。几天前就遇到两个,全让我用三文铜钿打发了。”
俊逸抬腕子看下手表:“辰光快到了,我要赶船,就不见他了。你去问问清爽,若是讨小钱的,就赏他两串。若为其他事体,让他迟些时日再来。”
“好咧。”
门人应过,一路跑向前院,在路边倚树而站的章虎远远望见,满脸堆笑地迎上:“我鲁叔在不?”
门人走到跟前,从腰里拿出从账房处领到的两串铜钱,只将一串掼在地上,神色倨傲地瞄他一眼:“姓章的,我家老爷要赶班船,没辰光见你。算你福气好,我家老爷晓得你是来讨小钱的,特别赏你这串铜钿。磕头谢恩吧。”
章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拳头渐渐捏起。
“咦,”门人略显诧异,“白给钱你还不拣!告诉你吧,凡是瘪三上门讨赏,我家惯例只赏三文铜钿。老爷念你是同乡,赏你一串。一千文哪,难道这还嫌少不成?”
章虎面色紫胀,飞起一脚,将那串铜钿踢起,直冲门人面门。那串铜钿嗖的一声掠过门人头顶,啪地砸在门楣上,将那门楣砸下一角,一串铜板哗啦啦散落一地。
门人吓傻了。
章虎欺上一步,正要揍他出气,望见齐伯与两个仆从各提一只大箱直走过来。齐伯重重咳嗽一声,赶前几步,将手中箱子放下。
齐伯扬扬独臂,堆起笑脸:“年轻人息怒,有话好商量!”
左侧大街上,老潘、庆泽等带着几辆马车直驰过来。
章虎扫一眼齐伯及仆从,手指门人:“你这恶狗听好,告诉你家主子,我姓章的不差这串铜钿,让他等着瞧吧!”扭转身,大踏步而去。
齐伯扫一眼门楣,又看一眼散落一地的铜钿,目光盯向渐去渐远的背影,眉头微皱。
俊逸与女儿碧瑶挽着胳膊走过来,秋红跟在身后。
俊逸看到地上的铜钿,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老……老爷,”门人舌头发僵,“小……小瘪三不……不识抬举!”
俊逸白他一眼,见几辆马车停在门口,老潘招手,就与碧瑶跳上车去。齐伯与仆从将三只大箱子装到其他车上,与仆从跳上车子。
一溜儿五六辆马车得得得地朝十六浦码头疾驰而去。
一辆黄包车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车上坐着大小姐。
隐于暗处的章虎也闪出来,远远跟着。
第二章赌气二十年,好友成冤家
宁波东北有个重镇,叫牛湾。
牛湾户逾数千,口逾两万,不仅是集贸中心,更是远近闻名的文化名镇。牛湾的文化名气主要来自两个老户,一是镇北马举人家,其祖父在道光年间通过乡试,成为那年大比中宁波府唯一举人;二是镇西老伍家,其先祖更进一步,非但中举,且被乾隆爷钦点进士及第,其事迹可见于宁波府志。
然而,时过境迁,世风渐变,马家、伍家相继败落,尤其是发迹更早的老伍家。
老伍家位于牛湾镇西,那里原本只有几户人家,后来人烟稠了,渐渐沦为老镇一角。
老伍家的进士先祖曾在多地做官,但官品清正,为人不拐弯,仕途并不亨通,不久就被排挤到偏远地方,生平最大的风光是出任惠州知府衙门里的从六品通判,全权管理过一次治水工程。自此之后,老伍家仕途中落,虽然代代出秀才,却再无人进举,自也无缘进京面君了。
老伍家的宅院是那个进士及第的先祖传下的,正房为双层木楼,已历百多年风雨,沐风浴雨的雕花围栏与窗饰早就朽腐,历经三次大修,新旧木头相互交织,原本光怪陆离,但在三年前被中和使人涂抹一层灰褐色的油漆后,倒也清新可人,颇有几分看相。楼下三间,两间住人,中间是正堂。楼上三间辟出东西两间书房,中间摆些琴棋书画古玩之类,专候文朋墨友造访。东厢是两间平房,一间用作厨房,另一间用作餐厅。靠西厢处搭出一排挡雨棚,专门堆放柴草、日杂等物。
常言道,作茧自缚。但作茧自缚的并非只是蚕宝宝,人之一生,无非是在为自己织茧。自一懂事就开始织,越织越大,越织越厚,直到将自己紧紧缚住。你别无出路,要么挣破它,要么被它憋死。
作为老伍家的第五代孙,伍中和为自己编织的人生大茧与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等毫无二致——通过科举之路重塑先祖辉煌。当然,与他的前几代列祖列宗一样,伍中和也是竭力了。两岁背诗,三岁读书,五岁学礼,七岁诵诗,十五岁通晓古今,二十岁就通过院试,列榜秀才,成为牛湾镇为数不多的生员。然而,老天并不酬勤,伍中和以生员身份连进四次贡院,次次名落孙山,每次也只差那么一丁点儿。
今又大比。
眼见秋闱日期渐渐临近,伍家上下再次陷入紧张兴奋的战前搏杀状态。与前番不同的是,儿子伍挺举已于去年通过督学科试,晋级生员(秀才),与父伍中和一样取得乡试资格,此番大比,伍家将是父子同道同场,莫说是在这牛湾镇,即使在整个宁波府里,也当是个奇观。
然而,对于久经科场的伍中和来说,越是奇观,越是谨慎。近半年来,父子二人各自关进书房,虽未达到悬梁刺股的地步,却也是闻鸡诵经,夜半入眠,精进不已。初次进举的挺举更是物我两忘,全身心地投注在战前的全新刺激中。
伍家闭门谢客,但仍有一户人家可随时进出伍门,这就是与伍家相隔半条街坊的甫家。
甫家世代戏班,班主甫光达比中和年长三岁,只是学问有限,每学新戏,不懂之处总来求问中和,久而久之,伍家大小无不是他们家的戏迷,两家自也往来随意,亲密无间。
这日晨起,天气湿热。吃过早饭,甫韩氏麻利地收拾完家务,拿上行头,匆匆赶至伍家。挺举妹妹小淑贞已经七岁,正是缠脚年龄。梨园出身、梨园长大的甫韩氏虽为大脚,却是缠脚高手,不知为多少富贵小姐束过天足,对老伍家的千金她就更上心了。
于小淑贞而言,这已是束足第二天了。甫韩氏小心翼翼地缠,已遭一日苦楚的淑贞强忍疼痛,一双泪眼紧盯伍傅氏,带着哭音:“姆妈,能不能不缠呀?”
打下手的伍傅氏背过脸去。
“囡囡呀,”甫韩氏动作麻利地束着缠布,呵呵笑着安抚,“疼过这几天就好了。热天脚软,好缠。要是天冷,缠起来还要疼哩。”
“大妈,囡囡不想缠!”
“傻囡囡呀,你不缠脚,哪能嫁给贵人家呢?”
“囡囡不要嫁给贵人。”
“囡囡命好,一出生就在贵人家,想不嫁给贵人哪能成哩!”
“大妹子呀,”伍傅氏脸上发烫,干笑几声,“我们是小户,我那口子不过是个穷酸书生,论日子不及你家殷实,离富贵人家交关远哩。”
“哎哟哟,”甫周氏迭声叫道,“夫人哪,你这是折煞人哩。我家是下人,哪能跟你这上等人家比哩?不是夸说的,远近啥人不晓得你家是贵人。老伍家先祖是举人,进过京师,做过大官,伍老爷学问大不说,二十年前就是生员了。这到少爷,越发长进了,连续三年,年年入榜,生生是个贵人胚哩。秋闱近在眼前,老爷少爷齐上阵,无论哪位爷登榜,你家就是富贵之家,夫人就是贵夫人,囡囡就是千金小姐。如果他爷儿俩双双登榜,天哪——”顿住话头,巴咂几下嘴皮子。
“哪里呀!”伍傅氏听得心里乐颠颠的,“不瞒大妹子,他阿爸是指望不上了。连考这些趟,考得泄气了,不再去读圣贤书,一门心思钻进医籍里,看那样子,是铁心当郎中哩。”
“郎中好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唉,也是没办法呀。我家没田没地,这又没个营生,几张口都在等着进食哩。这次秋闱,我家只能巴望挺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