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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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戏?”伍中和一拳砸在几案上,“他鲁俊逸何时将此赌视作儿戏了?近十年来,每逢还乡,哪一次他不炫示?既然视作儿戏,他随身携带一万两现银庄票又做什么?虚伪之极!他是有意抖落这事体!他是有意寒碜我!”
挺举长吸一气,眉头拧紧。
“举儿,”中和二目炯炯,射向挺举,“‘既然是赌,就只能有一个赢家!’你这句话答得好!我们老伍家,人穷,志不可夺!科举之路,你一定要走下去!也一定要走成功!原因没有别个,你是老伍家的骨血,你的先祖进士及第,上过殿,面过君,做过官,报过国!儿子,你记住了吗?”
挺举周身涌出一股热血,哽咽道:“阿爸,儿子记住了!”
“儿呀,”中和将手重重按在挺举肩头,“说到底,阿爸与这姓鲁的赌的不是钱与画,赌的是一口血气。你阿爸争的,也是这口血气!”
“是哩。”
中和脸色红涨,拳头捏紧:“姓鲁的此番回来,那个得意,那个显摆,那个炫耀,那个嚣张,你全都看清爽了。八抬轿,大红包,鞭炮震天响,种种做派,无不是做给阿爸看的!”拳头再次重重擂在书案上,“想我堂堂生员,竟让一个暴发户骑在头上如此折辱,气杀我也!”
“阿爸——”
“儿子,”中和打断他的话,“不瞒你讲,昨夜阿爸一宵未眠,总算把事体想透彻了。阿爸可以不介意输赢,但这口血气一定要争。自古迄今,成者王侯败者寇。阿爸可以认输,但我们老伍家不能认输!我们老伍家有你,大清新科生员,今年大比就在眼前,依你实力,中举指日可待。他姓鲁的有啥?膝下不过一个小娘!小娘再能干,也是碗泼出去的水,成不了出息。”目光炯炯,“阿爸已经拟定战书,与他再比二十年!”拳头紧握,目光如电,“我就不信,我们老伍家世代书香,名门之后,还能输给一个暴发户!”
“阿爸?”
中和长出一气,摆手:“好了,阿爸不扯这些,这就回归正题。阿爸误在闭门读死书上,悔之晚矣。”指着书案上的策论,“从这篇策论看,你比阿爸强。此文有立有论,有理有据,堪称佳作。但它也非完美无缺,行文稍显死板,书卷气过足,此乃久居书斋所致。今朝逢集,天气晴好,你可去集市转转。一则活络脑筋,二则体察风土民情,尤其是市场商情。近几年朝廷注重商贸,不少达人倡导实业救国,万一题及这方面,若无体悟,你就写不活泛。”
“孩儿遵命。”
赶集市自然要叫上顺安。
挺举赶到甫家,他们一家仍在吃早饭,东一个西一个,在院子里或蹲或站。见他进来,三口子尽皆站起。
甫光达朝他笑笑,又蹲下吃。
甫韩氏堆起笑脸走过来,未及张嘴,就遭顺安一个白眼。甫韩氏干笑一下,顺势靠在一棵树上喝粥。
甫家世代唱戏,传到顺安,门风似乎变了。
与浓眉大眼、轮廓分明的伍挺举完全不同,顺安肤色细白,轮廓柔和,眼睛适中,但眼珠子活泛,不停转动,透出一股机灵劲儿。眼睫毛很长,一旦忽闪起来,这种机灵劲儿就会转换成某种狡黠。这样的眼睛和肤色,配上一副显明的双眼皮和一架高挑的鼻梁,再加一口秀雅的唇齿,顺安在外貌上几乎完全汲取了甫韩氏的优点,丝毫不见甫光达的影子。
作为戏班主的唯一传人,顺安却讨厌戏台,讨厌挂在家中墙壁上的各式乐器。早晚看到它们,他的眼睛就发胀;听到它们,他的头皮就发炸。
顺安梦想的人生目标只有两个,一个是像伍中和一样穿上长衫,成为名震乡里的斯文生员,拥有知识与尊重;一个是像鲁俊逸一样成为商贾大家,拥有财富与奢华。他的第一个梦想是在不知不觉中破灭的,具体何时何地又是因何破灭,连他自己也不晓得。就眼下而言,他朝思暮想的目标只剩一个,就是成为生意人,赚钱发财,像街北鲁俊逸那样拥有钱庄、店铺、高门楼、深庭院,以及数不尽的银子和显赫的身份。
斥退甫韩氏,顺安端着饭碗迎过来,敲敲碗道:“吃得晚了,让阿哥见笑哩。阿哥亲自登门,想必有啥事体,讲吧,要我做啥?”
“今朝大集,我想逛逛集市。”
“啥?”顺安愕然,“你不念书了?”
“念闷了。”
顺安精神大振,二话没说,将剩下的稀粥泼到地上,把空碗顺手塞给甫韩氏,抿一把嘴皮子上的饭渣子:“真是心有灵犀哩!阿哥,我这正有重要事体,快走!”
牛湾镇约有五里见方,镇中共辟四条街道,两条自南而北,两条自西而东,形成一个井字,井字中央是镇中心。穿插在井子里的是许多巷子,每道巷子两侧皆是客栈店铺。
作为宁波府东北部最重要的集镇之一,牛湾镇的商贸业极其繁荣,尤其是在镇中心的井口里,巷道纵横,店铺林立。其他集镇多是三日或五日一集,只有牛湾是逢单小集,逢双大集,差不多赶上宁波府前大街的日日集了。
这日逢双,赶集的熙来攘往,店铺伙计也都站在店门外面,各使解数,招徕客人。
挺举、顺安脚步匆匆,径直走到一处宏大的铺面前,顺安住脚,一把扯住挺举:“阿哥,就是此地了!”
挺举抬头望去,匾额上赫然写着“茂昌典当行”五个大字。
顺安仰望招牌,一脸兴奋地说:“阿哥,你看这家铺面如何?”
“不错呀。咦,你又不典东西,拉我来此地做啥?”
顺安压低声音:“有桩好事体哩!”
“哦?”
顺安指向大门旁边竖着的一块牌子:“阿哥请看!”
挺举望过去,见牌上写道:“本行招收杂工一名,年龄十五至二十五,本分,灵光,精通账务,肯吃苦,善应酬……”笑一下,转望顺安,“人家这是招杂工呀,你不是一心要学伙计吗?”
“嘘,”顺安压低声,“阿哥,招杂工要精通账务做啥?眼下学伙计,典当行最抢手。行里要是写成招伙计,上门的人还不挤破头?”
“人多了才好挑呀!”
顺安呵呵笑着摇头:“阿哥,你这就不懂了。招伙计,重在心眼。学伙计要从杂工做起,要是连这个也看不明白,这伙计的脑袋就是树疙瘩,招来何用?”
“嗯,”挺举大是叹服,“阿弟讲的是,这家掌柜有脑筋!”
“不瞒阿哥,我冲的就是这个掌柜。掌柜姓董,在典当行里摸爬滚打四十年,是块老姜,鲁老爷出大价钿从宁波城里挖过来,对他极是看重。我想定了,先跟董掌柜干,再设法让董掌柜引见给鲁老爷,不定就能有个前程哩!”
“阿弟一定能成!”挺举冲他竖拇指。
“谢阿哥吉言!”顺安捏紧拳头,“阿哥,我想定了,我这远大前程就从此店杂工起步!”
牛湾镇西郊一个废弃的关爷庙里,一个阿飞推开庙门,大步走进。五个小阿飞在院中舞刀弄枪,章虎在一边指点。
见他进来,众人皆停下来。
章虎望过来:“阿青,可有动静?”
“不出大哥所料,”阿青擦把汗水,“甫顺安跟伍家那个书呆子直奔鲁家当铺去了。”
“鲁家啥辰光挑人?”
“听伙计讲,掌柜去鲁老爷家禀事,一回来就挑。”
“好!”章虎转向众阿飞,“凡是不认识那小子的,都跟阿青去,照我讲定的做去。”
“阿哥,”阿青应道,“当铺伙计跟我是表兄,我已对他讲清爽了。听表兄语气,他也瞧不上那小子。阿哥放心,兄弟保管让那小子美美实实喝一壶!”
“让他喝得越美越好!”
“阿哥,”阿青甚是不解,“兄弟实在不明白,你煞费苦心地折腾那小子做啥?”
“把他逼进我们这堆里来!”
“逼他?”阿青不无鄙夷,“那人既没种气,又没武艺,要他做啥?”
一个叫阿黄的阿飞接道:“是呀,大哥,他这人,猪八戒背个烂箱子,要人没人,要货没货,收他是个累赘。”
“就你们这脑子,”章虎扫他们一眼,“偷鸡摸狗还成,要做大事体——”指指脑袋,“得动这个!梁山好汉,听说过不?我们这帮人,就如同梁山好汉。抢鲁家,就如同取生辰纲。我是晁天王,你们刚好五人,是公孙胜、刘唐和阮氏三雄。鲁家财富是生辰纲,齐伯则是那个杨志。齐伯武艺,你们是晓得的。要斗这个老杨志,须得吴用!那小子正是吴用,晓得不?”
阿青嘻嘻笑道:“阿哥,晓得了。你放心,兄弟管保这吴用手到擒来!”
自从鲁俊逸父女返乡,牛湾镇上最繁忙的人莫过于齐伯了。
这日辰起,齐伯从鸡鸣忙到天亮,又从天亮忙到小晌午,接连串了几个村子,将鲁俊逸交代的事体一一办完,将近正午才踅回镇里。在他身后,一个头戴斗笠、一副江南女子装束的女子就如影子一般,或远或近地跟着他。
这女子正是葛荔。
葛荔显然不是齐伯对手,没跟多久,齐伯就已觉出了。
难道……
想到自己冒险前往上海,齐伯情不自禁地打个寒噤。
返回镇上时,齐伯由不得加快脚程,且故意绕来拐去。他要弄清楚她是否继续追踪他,又是何方来客,用意何在。
既存此念,齐伯就没有直接返回鲁家,而是故意走街串巷,这里停停,那里站站,只在人流里穿梭。
齐伯的反常举动反让葛荔兴奋异常。她生怕有所闪失,也就加快脚步,与齐伯始终保持在二十至三十步远近。
齐伯脚步更快,葛荔追得更紧。
齐伯连串几个巷子,猛然拐向十字街口。葛荔地形不熟,紧跑几步,刚要追上,斜刺里冒出一人,恰恰与她撞个满怀。
撞她的正是挺举。
顺安要守在当铺等候董掌柜,挺举只好独自转悠,四条街面转过三条,这刚拐进最后一条。由于葛荔速度过快,挺举也在思考什么,谁也未及防备,撞个结实。葛荔功夫在身,“哎哟”一声惊叫后连退数步,挺举却是一屁股墩坐地上。
挺举给撞懵了,待回过神来,揉揉眼,发现撞他的是位貌美少女,脸色先自红了。
葛荔这也顾不上他,只是盯他一眼,绕过去,飞腿追去。前后不过几秒工夫,但对葛荔来说,为时已晚,快步追有几十步远,齐伯踪影皆无。
葛荔不无懊丧地连跺几脚,恨道:“这个呆子竟然坏我事体,看不收拾死他!”气呼呼地又拐回来。
挺举这刚站起,一边张望她跑去的方向,一边机械地拍打沾在屁股上的灰土。
“你这呆子,”葛荔欺过来,“眼睛长脑后了?”
见这女子走后复来,出语蛮横,显然是在挑事,挺举颇觉意外,定睛一看,竟然就是前几日在大街上拿红包砸他的女子,各种滋味齐涌心头,一时却不知讲什么是好,强憋一会儿,拱手辩解:“是小姐撞倒在下,非在下撞到小姐。”
“哟嗬,”葛荔来劲了,“你这呆子当街撞人,误下本小姐事体不说,这还敢犟嘴哩!”往后退两步,摆开架势,“好好好,本小姐今朝真就拗上了,非跟你理论清爽不可!”
路人欢喜的是热闹。看到当街起争执,且是俊男美女,邻近路人、商贩无不围拢过来,顷刻间站成大半个圆圈。
好男不跟女斗。这个场面让挺举大窘,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诸位老少爷们,”熟走江湖的葛荔非但不怯场,反倒先发制人,如街头卖艺般转向路人拱一圈手,“是这位公子撞上小女子呢,还是小女子撞上这位公子,有哪位看到了,这请做个见证!”
众人哄场大笑。
一个年轻男子大声嚷嚷:“我看到了,做个见证,是公子撞上小姐,把小姐撞倒了!”
“还有哪位看到了?”葛荔显然要把事体闹大。
立即有人接上:“我也看到了,公子一头撞在小姐身上,把小姐撞了个仰八叉!”
众人再次哄笑。
“谢谢两位。”葛荔非但没生气,反朝二人拱拱手,转身看向挺举,“这位公子,人证皆在,你都听到了吧?”
挺举脸脖子涨红,知是百口莫辩了,只想尽快摆脱:“你……意欲如何?”
“向本小姐道歉呀!”
“这……”挺举看看众人,又看看葛荔,弯腰拱手道,“在下无意冲撞小姐,恳请小姐宽谅!”
见他一脸窘态,葛荔的恶作剧之心油然而起,欺上一步,字正腔圆:“这是道歉吗?”
“你要在下如何道歉?”
“你一口一个在下,姓啥名谁也不晓得,我哪能晓得是啥人道歉的呢?”
挺举迟疑一下,再次拱手:“在下伍挺举,无意冲撞小姐,恳请小姐宽谅!”
“伍挺举?”葛荔重复一句,绕他转一圈,点点头道,“嗯,好名字,本小姐晓得了。冲你这好名字,本小姐宽谅你,至于哪能个宽谅法,本小姐许你自行选择。”
“这……”挺举怔了,“宽谅就是宽谅,哪能……”
“咦!”葛荔杏眼一横,“观你一身长衫,一副斯文样,像个读书人。读书人难道连自己讲过的话也不晓得解释吗?是你要恳请本小姐宽谅,本小姐许你之请,是不?”
“是哩。”
“你拿什么恳请呢?”
“这……”挺举有点懵了。
“嘻嘻,看来,这书你是白读了,本小姐教教你吧。我且问你,观你衣饰,似是秀才。是也不是,如实讲来!”
“是。”
“秀才即是生员。生员就要参加科场大比。你可否大比过?”
“秋闱在即,在下正在备试。”
葛荔得意一笑:“嘻嘻,果然猜中了。”重重咳嗽一声,学考官的口气,“这位生员,请报尊姓大名,家居何处!”
见她翻来覆去,这又问到姓名,挺举觉得无聊,看一眼四周,见围观者又加许多,里三层外三层,将个十字街口堵个严实,真正是一筹莫展,只好喃喃应付:“生员伍挺举,宁波府牛湾街西人氏。”
葛荔如此这般地乱问,其实是在思忖如何折腾他的妙招儿。
“嘻嘻!”葛荔这辰光想出来了,“作为行将大比的生员,伍生员当有真才实学才是。本小姐这先测试一下。如果通过测试,证明伍生员名副其实,本小姐这就宽谅你。如果通不过……”走近街边一棵柳树,顺手折下一根柳枝,“说明你学艺不精,枉披生员虚名,本小姐代你先生行罚,以此枝条打你掌心!”
这简直是在无理取闹,但挺举此时实在想不出摆脱之法,气结:“你……”
“你个什么?听题!生员须通四书五经,《易》为百经之首,可曾诵读?”
“读……读过。”
“能否出口成诵?”
“这……”见她目光逼视,挺举略是迟疑,“能。”
“哦?”葛荔似吃一怔,歪起脑袋,“就试此经吧!请伍生员诵《易》,从第一卦诵起,诵错一字,本小姐打手掌心一次!”
“好!”众人山呼。
挺举额头汗流如雨,颜面紫胀,却又无可脱身:“这……”
“咦?前面大话刚出口,这就诵不出了?”葛荔将枝条扬了几扬,“快诵,我这立等打掌心哩!”
围观人群更开心了,议论纷纷:“这不是街西老伍家的小秀才吗?”“是呀,小秀才遇到克星了!”“甭吱声,快听!”
有人大声帮腔:“伍秀才,甭怕她,这就诵出来,让她晓得牛湾镇老伍家不是吃素的!”
“对呀,伍挺举,挺起来,举起来,让她瞧瞧老伍家的厉害!”
人群中发出一阵更大的哄笑,挺举拿袖子擦汗。
“听见不?”葛荔听若无闻,再次扬扬柳条,“快点吟诵,大家都在候着你哩!正卦、彖、象、文言皆在诵读范围,一个字也不许少!”
听到“正卦、彖、象、文言”这些专业的词条,挺举吃惊不小,一下子忘掉周围观众,睁眼盯向她:“你……通《易》?”
“咦?”葛荔晃晃枝条,“本小姐通与不通,与你何干?快诵!时不我待,不必磨蹭!”
众人都凑热闹:“对呀,快诵,我们等着听哩!”
“你听好,”挺举横下心来,两眼一闭,缓缓背诵,“第一卦,乾。乾为天,乾上乾下。乾: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彖曰:大哉乾元……”
挺举不急不缓,一字一字地背诵。
葛荔眼睛微眯,专心倾听。
围观之人越聚越多,虽然听不懂,却是鸦雀无声。
典当行的杂工职位竟也招眼。没过多久,茂昌典当行大门前的牌子边,就陆续站了五六个人,加上阿青、阿黄等,打总儿不下十个,从十几岁到二十多不等,个个衣着光鲜,还有一个穿绸缎的。他们或蹲或站,有人伸头朝大门里张望,不时嘀嘀咕咕。这些人中,顺安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没有人理睬顺安,顺安也不理睬他们,独自蹲在一边。
小晌午时,店伙计终于步出店门,眼睛挨个扫向众人,末了,眼皮向上一挑:“喂,你们中有哪位是来应聘徒工的?”
众人皆站起来。
“介多人?”伙计眉头微皱,向里努了努嘴,“排成一队,跟我进来!”转过身,率先进店。
众人排队,顺安眼疾腿快,蹭地蹿过去,直接跟在伙计身后。
阿青几人故意挡住路,其他人不好说什么,尽皆踌躇。伙计扭头一看,见身后只有顺安一人,停下步子,看向阿青等人。
阿青等这才跟过来,仍旧故意与顺安保持几步距离。伙计鄙夷地盯顺安一眼,脚步加快,也似刻意与他脱开距离。
前面是刻意走快的伙计,后面是故意不前的众人,孤零零地被搁在中间的顺安脸上一阵火辣,耳中也隐约听到身后几人的叽叽咕咕声,似乎是在议论他的,什么“戏子也来?”“也不尿一泡照照!”“见过这般不识趣的贱人没?”“嘘,小心让他听见!”“离他远点!”……
顺安的拳头渐渐捏起,又缓缓松开,尽量克制住怒气,跟着伙计走进内院。
当院里摆着一张太师椅,椅里坐着年近六旬、头发花白的董掌柜。
“都站好,站成一横排,从左到右!”伙计大声吩咐。
顺安打头站在左边,阿青等一看,自动站在右边。这且不说,还故意不跟顺安站作一排,朝后各退两步,另成一排。
顺安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目不斜视,直盯董掌柜。
“你叫什么?”董掌柜首先注意到顺安,显然对他并不熟悉。
“董叔,”顺安脸上堆出笑,“小侄姓甫,名顺安!”
“哦。”见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