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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杨度-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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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很矮,只有一扇小窗户,本来光线就不好,再加上外面下雨,更显黑暗。王闓运说:「点盏灯吧,你是夜猫子,习惯了,我可不行。」
  胡三爹答应一声,打起麻石头,把纸捻点燃,然后再点起一盏小小的豆油灯。藉著灯光,杨度看清了,原来屋子裡简陋得出奇:一张黑不黑白不白的旧桌子,其中一隻脚断了半截,用几块破砖头垫著,五六块木板架在两条长凳上,上面铺著一张旧草蓆,就成了床。只有一条方凳,胡三爹让王闓运坐在上面,自己坐在桌子边的一个旧木箱上。杨度没有地方坐,便坐在木板床上。胡三爹张罗著要烧开水,又说要上街去买麻花麻丸,都被王闓运制止了。寒暄几句后,王闓运说:「你把我召来做什么呀,害得我心思费尽想不出。」
  胡三爹嘿嘿笑了两声,说:「我请您来看一部书稿。」
  「书稿?你写的?」王闓运颇觉意外。
  胡三爹摇摇头,说:「不是我写的,是我先祖写的一部关于吴三桂起事的秘史,胡家代代相传。我无儿无女,眼看活不了几天,你是大学问家,我想趁著在生时託付给你,求你代我胡家保存。倘若今后遇有机会,能付之梨枣,得以在世上流播,那我将卸环结草以报。」
  「你还藏著这样一件宝贝。」王闓运大为兴奋,发起感叹来,「吴三桂建的大周朝,历时只有三四年,而这几年实际上也只是在重兵压境和逃亡途中度过,谈不上一个真正的王朝。历史从来是胜利者的历史,失败而又短暂的王朝是没有自己的历史可言的。所以人们一提起秦朝来,只有坏的,没有好的,就是因为秦朝前前后后不过十五年,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评功摆好便亡了。汉朝人为秦朝修史,哪有好话说?吴三桂的命运连嬴政也不如,真个是席不暇暖。我想,吴三桂其实也是个人物,不然也不会成就一番那样大的事业。但可惜,关于他的史料太少了。永曆帝的事情多亏了王船山有本《永曆实录》,还可供今人参考,吴三桂比永曆帝重要多了,却没有一本记载他的信史,我一直在遗憾。你家有这样一本书稿,可真是大周朝的大忠臣。」
  王闓运的感叹,让胡三爹听了感激不已。他站起身说:「我这就带你去取。」
  「这么重要的书稿你不藏在自己的家裡,又放在哪裡呢?」王闓运边说边站起,杨度也离开木板床。
  「王夫子,您看我这破屋子还藏得书吗?又潮湿又多老鼠,我放在马王庙的涂道士那裡。涂道士是我几十年的棋友了。」
  胡三爹领著他们师生俩走出屋子,也不锁门,穿街串巷,向马王庙走去。马王庙是祭祀唐末楚国的开创者马殷的庙宇,离钱局巷不远,很快便到了。马王庙不大,殿堂破落,瓦缝生草,一副衰微的气象。到了庙门前,忽听得裡面传出一阵板胡声来,那声调高亢凄厉,杨度听来像是湘中一带的花鼓变调。转瞬间板胡声停了,代之以老年男子浑浊苍哑的歌声。胡三爹笑著说:「涂道士又在发酒疯了。」说罢就要去敲门,王闓运摇了摇手。大家停立庙门外,听裡面唱道:
  长鲸吸海波澜枯,神龙徒宅移其珠。
  大千腥垢天淨区,人天陨泣宗社芜。
  昭陵魏侯烈丈夫,古之任侠今则无。
  赤手欲将天柱扶,龙泉三尺随手俱。
  酒酣看剑长叹吁,国仇哪忍忘须臾。
  青天朗朗明月孤,行矣努力莫踟蹰。
  歼除毒虺斩平狐,妖魅闪尸伏其辜。
  血腥荡涤剑不污,成功皈为祖师徒。
  老道倚于草团蒲。
  歌声戛然而止。
  「好一个血性汉子!」王闓运讚道。
  「这老鬼一定是喝醉了,又在这裡吵得四邻不安。」胡三爹用力捶门,喊,「涂疯子,快开门!」
  「去你娘的,老子歌还没唱完哩!」裡面传来一句粗野的回话,板胡又扯了两下,看样子那人又要唱了。
  「快开门,快开门,你胡三老哥来了!」胡三爹似被激怒,用力捶打,震得门上的陈漆都掉了下来。
  「来啦,来啦,你胡三老哥又不是当今的皇太后,神气个屌!」说著门呀的一声开了,面前站著的竟是一个满脸通红、破袍烂鞋的老道士,那一头苎麻似的长髮乱七八糟地在头上打了一个结。这副模样,极像传说中的济癫和尚蓄了髮。杨度看了不觉发笑,心想若不是跟著先生前来,自己哪怕就是在衡州府住上十年八年,也不会跟今天这两个怪老头子扯上。
  「船山书院的山长王壬秋先生来了。」胡三爹介绍。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壬秋先生!失敬,失敬。」涂道士脸上立刻换上亲热的笑容,伸出双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又望著杨度问,「这位是?」
  「这是壬秋先生的高足杨皙子先生。」
  「请进,请进。」涂道士说,「难怪我今天高兴,原来有贵客光临。」
  跨进大门,就是马王庙的正殿。那一尊王冕王服、仗剑挺立的马王塑像,因色彩剥落、黑烟满身,早已失去了往昔神圣的光辉,犹如一个滑稽的玩偶似的站在高台上。四面牆壁上绘著几幅图画,也因年代久远损坏过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殿中有一个大铁香炉。杨度走近一看,上面有「大楚长兴二年铸造」字样。长兴是马殷的儿子马希声的年号,距今将近千年。杨度在心裡说:「马王庙裡只有这个铁炉子值钱了。」
  涂道士带著大家进了西偏房。这裡面的摆设也简陋陈旧,与胡三爹差不多,只是多几条凳子,屋子高大些,光线足些。旧木桌上放著一个缺了口的小泥碗,旁边躺著一把老得掉牙的木板胡。看来,涂道士刚才就是坐在这裡一边喝酒,一边自拉自唱的。
  刚坐定,涂道士就朝东偏房大喊大叫:「聋崽子,到前街去赊十斤鬍子酒、一碗猪脑壳肉来!」喊过后,对王闓运赔笑道:「他是个聋子,声音不大听不到。」
  果然,从那边偏房裡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道士来,穿著皱巴巴的黑道袍,脸上脖子上都是污垢,像有十天半个月没洗脸似的。让这样的人去买酒肉,杨度觉得有点噁心,见先生笑嘻嘻的,毫不在意,他也只得忍住。
  「道长,我们师生吵烦你了,你也不要去赊了,把这块银子拿去,多换点酒肉来,可能有二三分重,都去买了,吃不完,剩下的归你们老哥俩。」王闓运从衣袖裡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到涂道士的手裡。涂道士也不推让,对聋崽说:「提个篮子去,尽银子买,鸡鸭鱼肉,都买熟的来。」
  聋崽挎了个大篮子出庙门去了。胡三爹说:「涂疯子,你把我那个宝贝取下来吧,我要把它送给王壬秋先生了。」
  「传了两百年的宝贝,你捨得送?」涂道士诡诈地笑著。
  「不送,今后给我垫棺材板?在壬秋先生手裡才真的是宝贝哩,挂在你涂疯子的庙裡,还不是一堆废纸!」
  涂道士也不答腔,搬来一个竹楼梯,靠在牆壁上。他登上梯子,从梁上取下一个包包来。杨度看那包包,黑乎乎的,上面满是灰尘。涂道士拿来一块油晃晃的葬抹布,将灰抹掉,露出来的竟是一个黑黄黑黄的小牛皮包包。胡三爹从门后摸出一把锈菜刀,用力一割,把包包上的粗麻绳割断。打开牛皮,裡面现出一个青布包。再打开青布,突然露出一片黄灿灿金光来。王闓运、杨度忙弯下腰去看,原来是一块上等金丝织就的蜀锦包的小包。虽然历经两百年了,那织锦依然色彩如新,上面的花鸟仕女图案清晰明亮。杨度还似乎嗅到了蜀锦裡散发出来的麝香味。胡三爹把手使劲地在长衫上擦了几下,然后双手捧起这个锦包,犹如捧出胡家十代单传的婴儿似的,颤颤巍巍地来到桌子边。他把锦包放在桌上,再小心地打开,锦包裡跳出一本寸多厚的装订得十分精緻的书稿来,蓝色的绸面上贴了一条约六七分宽两寸来长的白纸带,纸带上端端正正地写著四个字:「大周秘史」。字体为篆书,端秀厚实,墨色光润,擅长书法的杨度暗暗叫奇。
  王闓运轻轻打开封面,将目次翻了一下。书名题作《大周秘史》,实则从吴三桂镇守山海关时写起,直至洪化三年吴世П簧笔蔽埂J楦宓闹秸庞媚疾皇茄俺K灼罚痔寰苏目椋钊斯壑衷媚俊U馐保炭嬷鹤踊孛砹恕:楦逯匦掠檬窠醢茫饷婊辜由夏强榍嗖迹值莞蹶G运,庄严地说:「今天,在马王爷的面前,我将我们胡氏的传家宝交给您了。」
  王闓运郑重地接过,说:「我一定不负三爹的重托,认真拜读,妥善保管。只要条件允许,我便设法将它刻印出来。倘若万一我等不到这一天,还有我的门生杨度在这裡,他会实现这个目标的。」
  杨度忙说:「学生谨记于心。」
  「来来来,坐下喝酒!」涂道士已将酒菜摆满了一桌子。四个人一人一方,聋崽子依旧进他的东偏房。涂道士说:「不要管他,他要为娘吃三年斋。我是野码头,什么都吃,当了五十多年的道士了,一天也没断过酒肉。」
  「好,好,吃吧!」王闓运爽快地答应。主人将他推向上席,他也不客气,杨度挨著老师坐下,胡三爹、涂道士各佔一方。四人开怀畅饮起来。别看胡、涂二人都到了耄耋之年,吃起东西来一点也不亚于年轻人。酒过几巡之后,真情愈加袒露。杨度觉得他们虽地位卑贱,穷困潦倒,却世情丰富,识见深刻,尤其是那一腔率真之情,士林官场上是绝对看不到的。久处这种环境的杨度今日心情十分舒畅,他突然领悟到,为什么刘邦的父亲不愿在长安当太上皇,宁愿回丰沛故邑与斗鸡屠狗者为伍,原来此中自有人生真味!他奇怪先生怎么会与衡州府裡这班人联繫上的。
  「胡老哥,你的那个宝贝我偷看过一次。」在杨度遐想的时候,面孔鼻子重又通红的涂道士醉醺醺地说。
  「什么时候偷看的,你为何不对我说一声?」胡三爹喝得差不多了,但脸却青青的。
  「我说胡老哥呀,你的那个丞相先祖真是个人才,但可惜是明珠暗投呀!」涂道士又一次端起酒杯,衡州甜蜜蜜的鬍子酒就有这样的魅力:越是喝醉了越是要喝!
  「涂老弟,你说的有一半对,有一半不对。我的先祖跟随吴三桂一辈子,前半生吴三桂对他是言听计从的,后半生常常自以为是,不大听了。吴三桂也是人杰。壬秋先生,你是大学问家,你说是吗?」
  「不错,吴三桂是人杰,令先祖也是人杰。」王闓运接过话头。他也喝了不少酒,但他酒量大,尚无醉意。杨度一直吃喝得不多,他在专心听。
  「我最佩服你那丞相先祖的两处表现,若是吴三桂都照办了,这天下早就又回到我们汉人手裡了,哪有今天割地赔款的奇耻大辱。伤心呀,满虏真把我们中国人的脸丢尽了。」涂道士说到这裡,两眼竟然涌出泪水来。他也不去擦,任其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滚著,彷彿一条小溪在坑坑洼洼的坡地上流淌。满桌哑然。杨度想起进门前道士唱的歌裡有「酒酣看剑长叹吁,国仇哪忍忘须臾」等词,这样地位卑贱的老人,居然有如此强烈的爱国之情,杨度不觉感慨起来。「位卑未敢忘忧国」,卑而不忘国事的何止一个陆放翁啊!
  「老弟,你说的是哪两处?」胡三爹的声音出奇的温和,显然老头子也动了感情。
  「一处是顺治刚死,康熙登位的时候,那是一个好时机。康熙那时只是一个八岁的小毛孩,一点人事不懂,国政掌握在其祖母孝庄太皇太后手裡。孝庄虽号称厉害,但毕竟是个妇人。那时候满人入关只有十多年,还没有站稳脚跟,朝廷又群龙无首,的确是个难逢难遇的好机会,吴三桂若接受你那个丞相先祖的建议,趁机在云南起兵,打著驱赶满人恢复汉家江山的旗号,必定可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成就大事。但吴三桂却说顺治于他有大恩,不能欺负人家孤儿寡妇。他对满人抱这个感情,真是无大英雄的眼光。」
  「令先祖真的有这个建议?」王闓运不知道这段史实,听了涂道士的话,不觉对胡三爹也生出敬意来。
  胡三爹点点头说:「书稿裡有记载。」
  「令先祖见事之明,不在蒯通之下。」王闓运以手指头点著桌子,从心裡发出讚赏。
  为了不至于醉倒而在大学问家面前说胡话,涂道士克制自己不再喝酒了,他从一个破水缸裡舀出一瓢冷水,咕鲁咕鲁地喝了几大口,再用瓢裡的剩水洗了洗脸,撩起道袍将水擦乾。他觉得头脑清醒多了,重新坐到桌子边,说:「第二处更可以看出你先祖的过人本事。吴三桂起兵后,开头战事十分顺利,贵州、四川的文武官员都响应,西南河山尽属吴氏。此时,你先祖向吴三桂提出,宜出巴蜀,据关中塞殽函以自固,待后方佈置停当,再率兵由宛、洛入北京。」
  「这是效汉高祖故事,是个好计策!」王闓运说。
  「可惜,吴三桂没有听家先祖的话。」胡三爹叹息了。
  「吴三桂的军队打下长沙后,那位老先生又建议立即渡江,全师北上,取幽燕腹中之地。吴三桂又不同意。」
  「太可惜了!」杨度禁不住插嘴。
  「后来,朝廷调集各方兵力,将湖南团团围住。老先生又急言,满人弱于水战,不如大掳民船,火速浮江东下,佔领金陵,凭借长江天堑,与满人划江而治。」
  「这是后来洪秀全的路子,已落下著了。」王闓运评道。
  「就是这样不得已的下著,吴三桂仍旧没听,终于将自己困死在湖南。」涂道士边说边不知不觉地又端起了酒杯。
  「所以说,令先祖是明珠暗投。」涂道士绕了半天圈子,又回到开头的结论上来。
  「这大概是满人的气数那时还正在兴旺时期吧!」胡三爹无可奈何地自圆其说。
  酒吃得差不多了,聋崽过来收拾残菜剩汤,随后又端来几杯热茶。王闓运喝著茶,对胡三爹说:「我这个门生对测字有兴趣,你给他测个字玩玩吧!」
  胡三爹尚未开口,杨度忙说:「胡三爹,您给我测一个字吧!」
  涂道士也在一旁助兴:「老哥,好久没有听你瞎扯了。你再胡乱扯一通,也让我醒醒酒。」
  「测字是真学问,哪裡可以胡乱瞎扯的。」胡三爹笑著说,「皙子先生,你就随便报一个字吧!」
  杨度略想了一下,说:「胡三爹您老住钱局巷,就测个钱字吧!」
  胡三爹摸摸下巴上几根稀疏的白鬍子,思忖了一会说:「『钱』,乃三个字组成,右边两个『戈』字,南戈北戈相斗;左边一个『金』字。金者,贵也。干戈相斗之际,有贵人出来。目前人心浮动,四海不宁,内忧外患,随时可起大规模的刀兵相争。可以预测皙子先生将在争斗中赢得贵重的身份。」
  「真的吗?」杨度大喜,想起先生在船上给他讲过的测字故事,也想借此试探一下这位测字老人的本事,于是说:「胡三爹,我不用钱局巷的『钱』,我用乾坤的『乾』。」
  「『乾』字也是好兆头。」胡三爹说,「『乾』之左边,双十拱日,说不定哪年逢双十的时候,中国就会出现大变,乃拱出来一个新朝代新天子。右边为乞,乞者,求也,得也。皙子先生将在新朝中得大贵。」
  「有这样好的事?」杨度欢喜过望,进一步试探,「胡三爹,我也不用乾坤的『乾』,我用的是汉代博望侯张骞的『骞』。」
  「恭喜先生。」胡三爹起身,满脸堆笑,「『骞』乃宰相头,千里马之尾,皙子先生正是一匹千里马,将来必定在新朝中得宰相之位。」
  「胡三爹取笑了。」杨度忙站起还礼,心裡早已喜气洋洋了。
  涂道士说:「杨先生,我与胡老哥相交五十年,听他讲测字也讲了五十年,从来没有听到他讲过连测三字,三字都说到一个点子上的事。老道不会测字,但会观国运,会看人相。依老道看来,中国大乱就在眼前,满人气数也到了尽头。杨先生仪表非俗,又能得到壬秋先生的栽培,前途不可限量。我实话告诉你吧,胡老哥这本祖传的《大周秘史》,集中了中国两千多年来的纵横之术。读通了它,自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愿杨先生好自为之,在不久的大变局中一显身手。」
  涂道士说完后,王闓运微笑著对学生说:「皙子,听清楚了吗?这本《大周秘史》先由你读三年,三年后再还给我。」
  「谢先生和二位老伯的厚爱。」杨度深深一鞠躬。
  此时,外面的细雨早已停止,王闓运师生告辞出了马王庙。在回东洲的船上,杨度迫不及待地打开蜀锦,偷偷地看了几页。谁知这一看,他便再也不能丢开了。
三、新政给古城长沙带来了生机
  回到东洲后,杨度一头栽进《大周秘史》中。由于吴永桢三十多年间一直参与吴三桂机密,对于吴三桂及其部属如何与满洲联络导致了清兵顺利入关,如何为清廷开拓西南疆域,逼杀永曆帝,扑灭南明王朝,又如何处心积虑密谋造反叛乱,以及如何策划用兵打仗,攻城略地,到最后如何应付危局,又如何儿戏般的登基称帝,安排后事等等,他都写得十分细緻生动。且因为这已是完全失败后的闭门著述,从下笔那天起,他就抱著藏之名山、传诸其人的宗旨,故这部书稿没有所有公开刻印的那些正史野史的通病: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以及其他种种原因而有意无意地篡改历史。
  吴永桢以对天地神明负责的悲壮情怀,秉笔直书,不做任何掩饰。一部三十多万言的稿本,把两百多年前那桩移鼎之变记录得再真实不过了,其中尤以满洲皇室与吴三桂之间或公开或隐蔽的互相利用互相猜忌勾心斗角倾轧诡秘的活动写得更为丰富,超过了历代任何一部史书。杨度从《大周秘史》中所获得的帝王之学、纵横之术,也远远超过了从经史典籍、稗官野史裡所获得的这方面的知识。从那以后,明杏斋逢五之夜的特殊课程,基本上是师生二人对这部奇书的研讨。王闓运凭著渊博的学问,并结合己身的实践经验,往往又能对该书及吴三桂事件发出许多杨度想不到的宏论,时常给他以深刻的启迪。春花开,秋月落,一年又过去了,怀抱壮志的年轻举人于帝王之学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这期间,康有为和他的弟子梁启超已把维新启蒙运动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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