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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八月之光-第31章

小说: 八月之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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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更像一头中了圈套没及时逃脱的动物,现在被设圈套的人弄得十分狼狈,进退维谷。另外三个人坐在面前,正面看着他,差不多像是个陪审团。其中两人也凝然不动,女人的面孔严峻,像一块石头耐心地等待着,老头儿则筋疲力尽,像一支蜡烛被猛然扑熄了火焰而剩下的焦黑灯芯。惟有拜伦似乎保留着生气。他略微低着头,像在注视放在膝头的一只手,陷入了沉思,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缓缓地揉搓,呈现出一副像在聚精会神地注视指头动作的神情。这时海托华讲话了,拜伦知道这不是对他讲,也不针对房间里的任何人。“他们要我干什么呢?”他说,“他们认为我、希望我、相信我能干什么呢?”

   没有任何回音;显然老头儿和女人都没听见。拜伦并不指望老头儿能听见,心想:“他不需要任何帮助。他才不呢。他需要的是阻碍。”这样想着,他记起自十二个小时前遇见他们以来,老头儿一直处于昏糊而又疯狂的状态,梦影般地跟随在女人背后走来走去。“他需要的是阻碍,他几乎到了绝望的地步,我看这倒是件好事,对她,对更多的乡亲。”他注视着那女人,轻声地,几乎是柔和地说:“继续讲吧。把你的要求告诉他。他想知道你要求他干啥。告诉他吧。”

   “我想也许——”她说。她说话时纹丝不动,声音与其说是带着试探不如说十分迟钝,像是被迫说出什么难于出口成声的话,说出某种只可意会不便言传的事情。“邦奇先生说也许——”

   “什么?”海托华问,他的声音有些高,显得机警却缺乏耐心。他坐着也一直没动,背靠在椅子上,双手扶在椅臂。“什么?想说什么?”

   “我想……”说两个字又停了。窗外昆虫扑扑地飞着。过了一会儿,话音又接了下去,平板单调,她也微微地埋头坐着,像带着同样的专注在倾听自己的声音。“他也是我的外孙,我女儿的小孩。我只是想能不能……他是不是……”拜伦静静听着,心想这才怪呢。人们会认为他们曾经有过什么交易。反倒像是他有个黑人外孙即将被绞死话音继续:“我知道不应当来打扰一个陌生人。可是你很幸运。一个单身汉,一个到老都不曾对爱感到过绝望的人。但是就算我直说出来,我想你也永远不会明白。我在想要是能再有一天,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乡亲们像是从来不知道他曾经杀过人……’话音又断了。她仍然纹丝不动。好像她听见话音停止同刚才听见它开始一样,带着同样的专注,同样的镇静。

   “往下讲吧,”海托华说,还是那不耐烦的高亢声音,“往下讲。”

   “从他能够走路说话起,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整整三十年来没见过他一眼。我不是说他没有干人们说他干过的事,不应当因此受苦,像爱他、失掉了他的人一样感到痛苦。可是,假如乡亲们要能够给他一天日子,像还不曾发生什么事,像世上的人还没有什么可指责他的。这样,他会像是刚刚做过一次旅行,长大了,成了大人,现在回来了。要是能够那样,哪怕一天也好。那以后我就不干涉了。要是他干了那种事,我不会站出来袒护他,让他免受惩罚。只要求有那么一天,明白吗。像是他从一次旅行归来,告诉我途中的种种经历,还不曾受到世人的指控。”

   “噢,是这样,”海托华说,声音既尖又高。虽然他丝毫未动,他一双紧紧抓住椅臂的手的指关节都绷紧得发白了,他的身子开始在衣服下面慢慢地无法抑制地颤栗起来。“噢,是的,”他说,“就是这些。简单,简单,简单。”他显然无法控制住自己地说着。“简单,简单,”他不断小声地重复。然后他提高声音问:“他们要我做什么?我现在该怎么办?拜伦!拜伦?咋回事?他们现在要求我做什么?”拜伦已经站起身。这时他站在桌边,双手放在桌上,面对着海托华。海托华仍然坐着没动,只是他虚弱的身体颤栗得愈来愈厉害。“唔,对了。我早该明白。提出要求的会是拜伦。我早该明白。那该是等着拜伦和我的事。哎,行啦,直说吧。你干吗现在犹豫了?”

   拜伦俯视桌子,看着放在桌上的双手。“这是桩可怜的事。可怜呀。”

   “噢,怜悯?耽搁了这样长的时间?怜悯我还是你拜伦?行啦。直说吧。你究竟要我干什么事?因为这是你的主意,我知道。我一直明白。哎,拜伦,拜伦。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戏剧家。”

   “也许你是说一个鼓动者,代理人,推销员,”拜伦说,“这是桩可悲的事。我知道。用不着你告诉我。”

   “但我不像你那样具有超人的感知能力。你似乎已经知道我能对你讲些什么,可你却仍不告诉我你的用意。你要我干什么?要我去对这桩凶杀认罪么?是不是这样?”

   拜伦脸上挤出一个怪相,淡淡地一晃而过,带着讥嘲疲惫的意味,没有一丝快乐。“我想,还不完全是那样。”然后他的面容变得沉静,十分庄重。“说出来真难为情。上帝知道我心里明白这个。”他看着自己的手缓慢地在桌面移动,神情专注,动作轻微。“我记得曾经对你说过,行善作恶同样得付出代价,付出高昂的代价。需要偿付账单的时候,只有善良的人才不会拒绝付出。他们之所以不拒绝,是因为他们绝不是被迫支付,像一个诚实的赌徒那样。坏人则会矢口抵赖,因为谁也不指望他们当场或在别的任何时候付账。好人不能拒绝,也许因为行善而付出代价的时间比起作恶来更长些。你以往不是没有这样做过,不是没有付出过代价,现在要这样做不会那么糟,不会像你以往所经历的。”

   “说下去,说下去。究竟要我干什么?”

   拜伦沉思地瞧着自己不断移动的手。“他从未承认他杀害了她。他们迄今所取得的对他的指控惟有布朗的口供,这几乎等于零。你可以说那天晚上他在这儿同你一起。布朗总是说每天晚上都看见他朝那幢大屋子走去,进入屋内。乡亲们会相信你。他们会相信你的话。他们宁肯相信你而不会相信他与那女人像夫妻那样一起生活,然后把她杀死。再说你现在上了年纪,他们不再会因此做出任何可能有害于你的事。而且,我认为你已经习惯他们可能做的任何事。”

   “哦,”海托华说,“嗯,是呀,是呀。他们会相信那话。那太容易了,妙极了。对所有人都有利。然后他会回到曾为他受过苦的人身边,布朗得不到赏金会害怕她的孩子变得合法,于是又会逃跑,而这一次会永远消失。于是就只剩下她和拜伦。既然我已年老,而且很幸运,活到老还不曾领受过爱的绝望滋味。”他不住地颤抖,现在却抬起头来。灯光下他的面孔显得光滑,像涂过油似的,扭曲抽搐的面膛在灯下闪亮。早上刚换的久洗发黄的衬衫已被汗水湿透了。“并不是因为我不能,不敢那样做,”他说,“而是因为我不愿意!不愿意!你听见了吗?”他从椅臂上抬起双手。“因为我不愿意那样做!”拜伦没有动,放在桌上的手也不再移动了。他注视着对方,心想他不是在冲着我叫喊,像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离他比离我更近,需要被说服因为这时海托华高声地喊叫:“我不愿意那样做!我不愿意!”他紧紧地捏着双手,高高地举起,满面淌汗,嘴唇咧开,现出咬得紧紧的腐坏的下排牙齿,松弛的灰褐色的肌肉从牙床的四周长长地下垂着。突然,他的声音升得更高:“滚出去!”他厉声大叫。“滚出我的屋子!滚出我的屋子!”接着他朝前伏倒在桌上,面孔夹在他伸出的两条胳膊和紧捏的两个拳头之间。两个老人走在拜伦前面,到了门边拜伦回头一望,看见海托华仍然伏在桌面上未动,他的秃头,紧捏拳头的两条伸出的手臂,端端地照在灯罩下的光圈内。敞开的窗户外边,昆虫的鸣叫声仍然不息,没有任何变化。
   十七

   那是星期日晚上的事。莉娜的孩子出世在第二天早晨。刚刚拂晓时分,拜伦勒住嘚嘚奔驰的骡马,停在他离开还不到六个小时的那幢屋子前面。他一翻身下地就跑起来,跑上通往昏暗门廊的狭窄小道。尽管在匆匆忙忙地奔跑,他却又仿佛看见自己兀立着,注视自己,带着严肃但并不惊诧的神情在思索:“拜伦·邦奇在为生小孩忙碌。两个星期前我要是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准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谁要是这样对我说,我会说这是撒谎。”

   这时窗户还黑洞洞的,六个小时前他刚从那儿离开牧师。他边跑边想着那光秃的头,紧捏拳头的两手,浑身肌肉松弛、颓然趴在桌面上的虚弱身体。“但我猜他还没睡着多久,”他想,“就算他不充当——充当——”他想不起“助产妇”这个词,而海托华准会用它的。他想:“我看没有必要去想它,正像一个人在冲向或者逃离一管枪口之际,哪有时间去考虑他的行动是‘勇敢’或是‘怯懦’。”

   门没有关闭。显然他知道这门是不会关闭的。他摸索着进入门厅,不是轻脚轻手地行动,他没打算那样做。在这幢屋里他没有深入到比那间书房更远的地方,几小时前他在那儿看见主人端端地伏在灯光照亮的桌面上。然而他几乎径直地走向他要找的房门,仿佛他知道、能够看见或者是有人在领他前往。“那准是他会使用的词,”他想,一面慌慌忙忙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她也会那样说。”他指莉娜,此刻正躺在那边小木屋里,已经开始分娩了。“只不过他们对引导生产的人会各叫一个不同的名字。”他还没跨进房门,便听见海托华在打鼾。“还好,他并没有被刚才的事搅得睡卧不宁,”他想,但又立即认为,“不,不对。那样说不公平。我不相信会是那样。我知道他能睡而我却睡不着是因为他老了,不可能像我一样经受得住。”

   他走近床边,仍然看不清床里的人,那深沉的鼾声,带着一种完全而又彻底屈服的意味。不是筋疲力尽,而是屈膝投降,像是他已经甘拜下风,完全放弃了他那紧紧抱住的掺和着骄傲、希望、虚荣和恐惧的复杂意识,放弃了那股要么胜利要么失败的顽强劲儿,即所谓的强烈的自我,而放弃它往往意味着死亡。拜伦站在床边,又一次想着可怜的人,可怜的人他仿佛觉得,现在要让他从这样的沉睡中惊醒,会是自己迄今对他最痛苦的伤害。“然而,不是我在等待,”他想,“上帝知道。我觉得上帝近来一直在注视我,像注视着别的众生,瞧我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碰了一下睡者,坚实有力但不粗野。海托华从正在打的一声鼾息的中途停住,在拜伦手下猛然一惊,迅速坐起臃肿的身子。“噢?”他说,“什么?是谁?谁在这儿?”

   “是我,”拜伦说,“又是拜伦。你现在醒了吗?”

   “噢,干什么——”

   “是的,”拜伦说,“她说现在快到时候了。那时间到了。”

   “她?”

   “告诉我灯在哪儿——海因斯太太,她守在那儿。我这会儿是去请医生,可是也许得费点儿时间,所以你骑我的骡子去。我想你骑这么段距离没问题。你还保留着那本书吗?”

   床随着海托华的起动吱吱地响。“书?我的书?”

   “那个黑人孩子出生时你用过的书。我只是提醒你也许有必要带去,万一我请医生回去晚了。骡子就在门口。它认识路的。我步行去城里请医生。我会尽快赶回那里。”他转过身走出房间。他能听见,能感觉到另一个人从床边站起身。他在房间中央摸到垂下的灯线把灯拉开。灯亮时拜伦已经走向门口。他没回头。他听见身后海托华在喊:

   “拜伦!拜伦!”他没有停步,没有回答。

   天愈来愈亮了。他沿着空寂的街道疾步行走,走在间隔开的逐渐暗淡的街灯下面,虫子还在绕着街灯翻飞。可是天渐渐明亮;等他走到镇上广场,东面的场地已经与天空辉映。他迅速地转动着念头。到现在他还没同医生预约过。他边走边咒骂自己,带着就要成为年轻父亲的人的愤怒和恐惧,相信自己愚不可及,该受谴责,竟有这种疏忽。然而这不完全是一个快要当父亲的人的焦虑,背后还隐藏着别的担心,过些时候他才会意识到。他的心里,在事不宜迟的想法支配下,仿佛还潜伏着某种就要跳出来攫住他的东西。可是这时他心里嘀咕着:“我得立即决定。人们说他曾为那个黑人孩子接过生,干得不错。可是这回不同。上个星期我就该料理好提前与医生约定的,而不应当等待;现在临到最后时刻还得从头解释,挨家挨户地寻找,直到找着一位愿意去的医生,一个会相信我迫不得已而向他撒谎的人。我要是还不会撒谎就是小狗;最近我说了那么多谎话,现在我撒的谎谁都相信,不分男女。可是看来实际上我并不在行。我想我生就不善于撒谎,撒起谎来总不像。”他疾速地迈着步子,脚步声响在空荡沉寂的街道上;他的决定已经有了,甚至他自己还没觉察。对他来说,这既不荒唐也不可笑。这主意不等他有所意识已迅速进入他的头脑,早已在他脑子里确立,双脚早已听从它的使唤。他的脚把他带到那个曾为黑人孩子接生的医生的家,那次他去迟了,海托华靠他的刀片和书本已代他行使了职责。

   这一次医生又到达得太晚。拜伦必须等他穿好衣服。现在他已上了些年纪,琐琐碎碎地很不利落,而且一大早被人叫醒颇有点儿不高兴。然后他又得找他汽车的钥匙,钥匙放进了一个牢实的小金属盒里,而开盒子的钥匙一时又找不着,他又不准拜伦把锁撬开。因此,等他们终于抵达小木屋,东方已经彩霞当空,夏日的朝阳早已喷薄欲出。当两位现已年迈的老人在小木屋门口再次相遇,职业医生又输给了业余接生员,因为医生进门便听见婴儿的哭声。医生惊愕地望着牧师,十分烦恼地说:“呃,博士,但愿拜伦早就告诉我已经请了你,我这会儿还会睡在床上呢。”他从海托华旁边擦身走过,进入屋内。“这一回你的运气似乎比上次更好,尽管上次咱俩在一块儿商量过。不过此刻你自己看上去也需要找医生了。也许你需要的是喝杯咖啡。”海托华说了句什么,但医生继续往前没停下听他讲话。他进入屋内,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女人虚弱无力地躺在一张狭窄的行军床上;一个身穿紫色衣裙的老妇人,他也从未见过,把婴儿抱在膝头。有个老头儿睡在暗处的另一张床上。医生注意到那人时还暗以为那人已经死去,因为他睡得那样深沉,那样安静。可是医生并没有立即注意到那老头儿。他朝抱着婴儿的老妇人走去。“好哇,好哇,”他说,“拜伦准是很兴奋。他只字未提一家子都住在一起,还有爷爷奶奶呢。”老妇人抬头看着他。他想:“尽管她是坐着的,看起来却同卧床的老头儿一样没有生气。她不像有足够的勇气承担母亲的责任,更不用说是祖母的责任了。”

   “是的,”老妇人说。她抬头瞧着医生,一边弯下腰护着婴孩。这时他发现她的面孔并不愚蠢、茫然若失,倒显得既平静又可怕,好像那平静和可怕早先曾经消亡现在又一起恢复了生命。但他更为留意她的神态,她既像一块岩石又像一头蹲着的动物。她把头朝老头儿那边一扭,医生才第一次看清那躺在另一张行军床上睡觉的人。她悄声地说,带着逐渐消减的恐惧,显得既诡谲又紧张:“我骗过了他。我对他说你这次会从后门进来。我骗过了他。现在你终于来了。你现在照料米莉。我来看管乔。”过了一会儿这神情也消失了。就在他注视的当儿,那生气和神采迅速从她脸上隐退,突然从一张呆滞木然的脸上消失,这张面孔从来没有可能蕴藏那样的神情。现在她两眼审视着他,缄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困惑地躬身护着婴孩,好像他伸手要从她怀里夺走婴儿似的。也许是她的动作刺激了婴儿,婴儿发出一声哭泣。接着,那困惑的神情荡然无存,像影子一晃而过。她埋头瞧着孩子,面带沉思,木呆呆地显得荒唐可笑。“这是乔,”她说,“我的米莉的小宝宝。”

   医生进屋时拜伦停在门外,他就是在这儿听见那声哭喊的,他感到可怕的事发生了。海因斯太太先是朝他的帐篷喊他,声音里有某种意味使他几乎一边穿裤子一边就开跑;海因斯太太还未解衣就寝,他在小木屋门口从她身边经过,径自跑进屋内,这时他一看见她的神情便惊骇得目瞪口呆,像堵墙立在那儿。海因斯站在他旁边同他讲话;也许他答了话,应对了一两句。不知怎的,他跃上骡背便朝城里奔去,一路上他仿佛还瞧见她,瞧见她的神情:她用两条胳膊支起身子,斜倚在行军床上,一面俯视着床单下自己的体形,带着无望的恐惧呜呜咽咽地哭泣。他眼前一直浮现出这幅景象,当他唤醒海托华的时候,当他催促医生动身的整个时候;与此同时他身上像有什么揪心的事潜伏着,等待着,他的念头在疾速转动来不及思考。那倒一点儿不假。脑海里念头翻滚无暇思考,一直持续到他和医生赶到小木屋。这时他刚在门边停下步,便听见婴儿一声哭泣,他原先觉得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现在他明白了那像在等待的隐隐约约的揪心事是什么,当他横穿空荡荡的广场去寻找由于疏忽而未预约的医生的时候。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会忽略了预约医生。那是因为直到海因斯太太从帐篷里叫醒他时他才相信他(她)需要一位医生,真有这种需要。好像一个星期来他的眼睛接受了她怀着大肚子的事实,心里却不相信。“然而我的确知道,完全相信,”他想,“我准是知道的,已经办了这许多事:东奔西跑,四处撒谎,麻烦乡亲们。”但他现在发觉,直到从海因斯太太身边经过进入小木屋后他才相信。他睡梦中第一次听见海因斯太太的声音,便明白是咋回事,发生了什么;他起身穿衣,匆匆地像拢上工装那样,知道这事的紧迫性,明白为什么这样,知道自己期待这个已经有五个夜晚了。然而他仍然有些难以相信。这时他还以为跑到小木屋朝门内看时会看见她坐着,甚至她还会到门口迎接他,态度平静,没有变化,与往常一样。可是他伸手碰门时便听见一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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