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机密-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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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墙角的,我揣摸这是给什么人的信……”
鹿儿愣愣的。
这时,周天品拍着身上的雪花走进屋门。
根儿:“你来得正好,你自己跟鹿娃说吧。”
鹿儿又直愣愣地望向周天品。
大碾子走进一片林子,凶狠地朝一棵树上挥拳,直打得双拳鲜血淋漓。突然,大碾子看见了小碾子。
小碾子走过来:“你真的还是那么想当兵?”
大碾子又朝树上挥拳。小碾子:“宁可不认爹、娘?”
大碾子嚎吼道:“你可耻!你不想要乡下的父母,硬想冒充将军儿子,真是天底下少有的无赖!”
小碾子慢吞吞地:“我不想认那个将军父母,可你得认这个乡下爹娘。爹、娘老了,要人照顾。”
大碾子:“你是干什么吃的!”
小碾子:“我要当兵去。”
大碾子冷笑:“只有一个名额,已经被人占了!”
小碾子:“我有我的办法。”
大碾子急了:“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小碾子从怀里摸出那把海军刀,递向大碾子:“你如果攘中我,我就留下。攘不中,你就留下。”大碾子怔住了,看着海军刀,不敢应战。
小碾子:“还是你留下吧。”
大碾子一把夺过了刀……他眼中渐露杀气。小碾子也摆好了架势。跟进林子里的黑枣儿看到这里,吓得捂住了嘴。
大碾子举起刀,猛地朝前一甩,刀飞插在小碾子身边的一棵树上。“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没有必要这样跟你打赌。”说完,大碾子扬长而走。
路过黑枣儿身边,大碾子愣了一下。黑枣儿鄙视地朝大碾子脚前啐了一口:“呸!连亲生父母都不认的人,能当什么兵,保什么国?”大碾子不语,硬着头皮朝前走了。
枣儿走到小碾子身边。
小碾子:“你都看见了?”
枣儿:“那天井台的事也看见了。”
小碾子沉了一沉:“别跟爹和娘说。”
枣儿郑重地点点头。小碾子拔下树上的刀,用袖子擦擦额上吓出的冷汗。
枣儿:“你真的有法当兵?”
小碾子笑笑:“有个笨法儿。”
枣儿坚定地:“那你就去!”
小碾子:“可爹娘……”
枣儿:“有我呢!”
小碾子一惊:“你?”
枣儿:“我!”
小碾子:“你……你没过门,就……”
枣儿:“我不怕,有爱嚼舌头的就让他们嚼去!只要你别忘了我。”
小碾子激动万分地叫了一声:“枣儿!”枣儿姑娘神色圣洁、坚定。
鹿群“呦呦”叫着,啃着圈门——主人已忘了放它们。
根儿屋内,鹿儿泪流满面,他正在桌上一块一块地拼对那封信……周天品与根儿默默无语。信大致拼齐,鹿儿睁大泪眼看着……突然,他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纸屑又飞散开来。
周天品沉重地说道:“是我没有看住你母亲,我有罪,我对不起你。”鹿儿失神地望着窗外。良久,周天品缓缓说道:“小贺,当时的各种情况……希望你理解……”鹿儿冷冷地说:“我理解,我理解,我终于理解了今天的文化大革命为什么也会自己人斗自己人!”
“鹿娃……”根儿叫道。
周天品严肃地:“这可是两回事。”
“一回事!一回事!你们统统是凶手!”鹿儿有些歇斯底里,“全都是凶手!有一个居然还是他!”
周天品与根儿对视了一下。鹿儿呆呆地望着窗外,半晌,依然冷冷地,像是自语:“有人悄悄地给了她一把枪,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枪……”鹿儿转向根儿,“姑,这个人还不如那个徐爷爷,徐爷爷为了他的感情,宁可自杀,可这个家伙却是要女人为他自杀!”
周天品听不明白,问:“这封信,我可以……”
鹿儿缓缓捧起纸屑,撒进火盆,同时悲语着:“妈妈,你太惨了,偏偏在那种时候,有人给你送枪!在一大堆男人怀疑你对革命不忠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你最亲的男人,在担心你对他不忠……妈妈,妈妈,你真是太惨太惨了……”鹿儿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根儿搂着鹿儿,边陪着流泪,边劝着:“鹿娃,鹿娃……”
鹿儿冲着周天品说:“你是要带我去当兵吗?还要带我去找我爸爸?子承父志是不是?”
周天品:“是的,虽然我不知道老首长现在在哪,但很容易打听到。”
“用不着!我知道他在哪,我已经见过他了!”当鹿儿听到根儿讲他有个“大官”父亲,就想起了那个武斗之夜,贺子达在地下室遇见他时,亲切慈爱的面容和话语,“我们见过面!”
根儿与周天品一愣。
鹿儿“哈哈”大笑着。根儿紧紧搂着鹿儿,哭叫着:“鹿娃,求求你,别这样,吓着姑了……”
鹿儿冲着周天品吼道:“听着,我不当兵!”
根儿:“鹿娃,先别这么说,你再想想。”
鹿儿:“用不着想,我当什么也不当兵!”
根儿沉吟一阵:“……大学没法读了,当兵很好……”
鹿儿:“姑,不用劝了,一个小时前,我会听您的,现在……您让我听我妈妈的。”
周天品:“……我想,杨仪同志正因为爱这支军队,当年担心拖累了部队,才在生下你后,自己……”
鹿儿望着窗外。周天品:“小贺,是不是越是这样的情况,你越应该……”
鹿儿:“我不当兵!”
小屋陷入沉默。
良久,根儿开口问:“鹿娃,你还把我的爷爷、奶奶,当你的太爷、太奶吗?”鹿儿迷惑。根儿继续问:“还记得你徐爷爷留下的话吗?”鹿儿看着根儿。
“他托你把三个铜瓶送回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根儿抹着眼泪。
鹿儿:“……姑,我记得。”
根儿:“你不愿意当兵,让该回家的,都早些回家吗?”
鹿儿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了根儿。
闹事的群众涌上山坡。军人们劝而无效,被裹着一起向前。转瞬到了根儿家院外。军人和一部分群众抢先拦在门口,阻挡着。
闹事的大声起哄:“姓周的,你是来招兵的,还是招亲的!”“滚开,保皇狗,别替人家遮丑啦!”“周团长,快穿好裤子,出来吧。”
闹声传进屋里,周天品、根儿、鹿儿一下呆住了。一军官大步进屋,对周天品耳语几句。
外面又传来一个尖叫声:“让那个破鞋也出来!”
鹿儿火冒三丈,从墙上摘下猎枪,就要往外冲。周天品喊道:“小贺!”军官一把抱住鹿儿。鹿儿使劲挣扎而不得出:“放开我,放开……”
鹿儿突然冲周天品喊道:“你,听着,只要你为我姑姑挽回名誉,我就跟你走!”
“……我没有强迫你当兵的意思。”周天品说完,大步走出屋门。
周天品来到院门外,闹事的“啦哦”乱哄乱笑乱吹口哨。周天品不动声色地看着。起哄的渐渐无趣地停下来。周微笑着说:“如果你们觉得吹口哨,对过去的什么事能起解气作用,你们可以继续吹。”
没动静。
周天品微笑着:“没人吹?没人吹,我吹一个。”他嘬起嘴唇,认真地长长地吹了一声,弯弯曲曲,很不成样子。群众大笑。有存心不良的在人群后面大叫:“少出洋相,老实交待你是怎么搞破鞋的!”有人应和:“对!说得要细!”
周天品突然正色道:“那位躲在人后面说话的,请往前站一站,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那人被群众闪身,亮了出来。
那人梗了梗脖子:“你问我什么?”
周天品:“我问你,根儿结婚了吗?”那人翻白眼,不答。群众中有人道:“没有。”“没有。”
周天品问那人:“知道为什么吗?”
那人恨声恨气地反问:“为什么?”
周天品:“只有我知道,可我不告诉你。”
群众笑。
有人喊:“是等着你呢!”
周天品道:“我配不上她。我结过婚,又离了婚。本来,我对根儿还真说不出口,谢谢诸位,你们替我把我的心事喊得这样轰轰烈烈的。”
群众又笑。有人高声喊:“说得好!”“周团长,娶了根儿!”
屋内,根儿满脸羞臊地捂住脸。鹿儿也不禁笑了。
周天品:“还有一个问题,请大家作个证,根儿是不是贫农?”
大多群众齐喊:“是!”
周天品:“好,政审通过!这回部队也用不着再发函调查了。只要根儿乐意,过几天我就用拉新兵的车,把她拉新疆去!”
周天品又冲那人微笑问道:“你还有什么意见吗?”群众开怀大笑。那人和一部分闹事的灰溜溜地。
夜,辗转反侧的舒乔听见院里有动静,从床上爬起来。她走到窗前。
院子里,大碾子赤脚站在冰冷的猪圈里锹一锹发狠地向外除粪。他一边干着,一边流着眼泪。泪水在他脸上已经结成了冰壳,在月光中晶莹一片。
窗内,乔乔的脸上也滚下两行酸楚的泪珠。她忍不住扭过脸,捂着嘴抽泣。猛然,她看见了什么——吴丁的手举在脸边,捏着那张吴文宽的照片。丁丁在睡梦中微笑着。
乔乔向窗外又看了一眼后,走回床边,打开枕头包……她取出一条自己钩的白色围巾披在肩上,对着月中的镜子理了理额上的刘海儿。
静寂的小村,传来几声狗叫。
晨,大年一家人围在桌前准备吃饭,田妻不断朝门外张望:“这个乔乔,哪去了?”
吴丁跑回门来,说道:“饲养拥的赵大爷说,昨晚半夜看见一个人朝去县里的路上走,好像是乔乔。”
大碾子等脸色陡变。
办公室。桌面上放着两张填好的入伍登记表和一张写好的结婚申请书。表首的名字分别是贺解放和吴丁。申请书尾部的名字是马二蛋。
桌子两边坐着二蛋和乔乔。两个人对视着。二蛋极为得意,乔乔麻木、冷漠。二蛋从上衣口袋抽出两支钢笔,拔去笔帽,分别放在乔乔和自己面前。他道:“开始吧?”
乔乔冷冷地:“可以。”
两个人同时拿起笔,分别把登记表和申请书取到自己面前。下笔前,两人都看着对方,等对方先动。
二蛋:“好好,同时写。”他们互相盯着,同时下笔。丢了笔,二蛋取过申请书。乔乔马上抓过两张表。
表上,分别只有个“马”字。申请书,也只有个“舒”字。
二蛋笑:“好,好,好……”乔乔也苦笑了一下。
二蛋:“再来!”
两个人又换回登记表和申请书,互相盯着,同时下笔。写完,又马上抓过对方的那几张纸。申请书上,已是“舒乔”。登记表上,也已分别是“马二蛋”。二蛋拿着申请书欣喜异常。乔乔对着两张表,倏地流下两行泪来。
二蛋色迷迷地盯着乔乔:“你一哭,更招人。”
乔乔马上抹了一把泪,恨恨地说道:“给我也弄一套军装!”
二蛋一惊:“干什么?”
乔乔:“你别管!”
二蛋:“好好,反正你也走不了。不过,也得有个条件……你让我亲一口。”
舒乔瞪着眼睛,未开口。二蛋站起来,隔着桌子,朝前探着上身。那张龇着黄牙的嘴,离乔乔的脸越来越近……乔乔紧紧蹙着眉。一股口臭,熏得乔乔直闪,二蛋故意“嗯”了一声,乔乔只好不再扭脸。二蛋的嘴继续向前够着……他的鼻子刚刚碰到乔乔的鼻子,乔乔浑身一抖,突然站起来,捂着嘴,冲出办公室。
乔乔扶着墙,大声干呕着。当她再转过脸来时,已满面泪水。
一双美丽的泪眼屈辱地瞪着……
中篇
23
汽笛长鸣。
火车站,车门上,穿海军灰军装的大碾子、吴丁与站台上的大年、田妻话别。舒乔也穿着军装,站在车门一侧,却不语。
大年感叹道:“童童上午走,你们下午走,一下又全走了。”田妻紧紧拉着大碾子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大碾子则显得更为复杂。
车铃响。
田妻叫了一声:“孩子。”她期待着什么。大碾子咬了咬牙,仍不改称呼:“田,田婶,我会给你们来信的。”
火车开始移动。
丁丁:“再见,田婶、大年叔。”
大年夫妇招手、抹泪。
火车缓缓驶离人群后,舒乔突然跳下了车。大碾子惊呼:“乔乔!”
乔乔背着身,流着泪喊道:“你们走吧!我并没当兵,不装成这样,你们也不会走。”
丁丁喊:“乔乔,怎么回事?快上来!”
乔乔突然转身,跟着车跑:“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我也没脸叫舒乔了!我现在叫卫红,是那个马粪蛋副主任给起的!”
大碾子泪水迸流:“乔乔……”
乔乔:“解放,我们没有缘……”
火车渐快。
大碾子:“乔——乔——”丁丁扑在大碾子肩头,两人泣不成声。
舒乔孤零零地立在小站上,面如水洗,神若死灰。
列车飞奔……平原,山区,戈壁。
车站。周天品带着鹿儿走在站台上。周天品说着:“最好还是给你爸爸写封信。”
鹿儿冷冷地说:“我的事你别管。跟你走,我只是为我太爷、太奶和徐爷爷当兵。”
“……他终归是你父亲。”
鹿儿站住脚。周大品:“好,好,先不说这事。有一个省的新兵要在这个站会合,我带你去认一个人,从名单上发现的。”
鹿儿:“我姑什么时候进新疆?”
周天品看看鹿儿:“她说要为你妈妈做最后一件事,去找你的父亲。”鹿儿气得又立住脚,但,无可奈何。
司马童在排队领饭。
“司马童!”周天品喊着,远远地走过来。
司马童愣了愣,一喜:“周营长!”
组织开饭的军官纠正司马童:“团长,现在是团长。”
周天品握住司马童的手:“贺解放他们呢?”
司马童:“都当海军了。”
“可惜……哦,也好,也好。来,认一个小战友。”
司马童看看周天品背后的鹿儿:“好像哪见过。”鹿儿也觉眼熟。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叫道:“大串联!”都笑了。
“认识?”周天品问。
突然,有几个战士抬着一个人跑过。
周天品:“怎么回事?”一战士敬礼:“报告团长,火车煤厢里藏着一个人,连冻带饿,快不行了。”
司马童看着那个黑得几乎认不出模样的人,惊异地大叫:“田支前!”
周天品:“谁?这个你也认识?”’
司马童摇着小碾子喊:“碾子,碾子……”
小碾子缓缓睁开眼睛,周围的人渐渐清晰。他一把拉住周天品:“我要当兵!”说完,又昏了过去。
干校校部。石娥接待风尘仆仆的根儿。
石娥问:“你找贺子达?”根儿老老实实的样子:“是。”石娥出于女人的警惕:“……你,你是他的什么人?”
根儿有点儿慌:“不,不,我不是他的什么人,我是给他送儿子来了。”石娥睁大了眼睛:“你,你和他的儿子?”根儿脸红,并有些生气:“是他自己的儿子!你问那么细干什么?我要找贺司令说话。”
石娥有些歉意:“对不起。不过,你知道他已经不是司令了吗?”根儿点点头:“我先去的江海,人家说他犯错误了,在这儿劳动。”石娥:“那你还是要见他?”根儿坚定地说:“当然。”石娥想了想:“好吧,我带你去。”
椰林路上,根儿跟着一脸严肃的石娥,有些忐忑不安。她凭着直觉,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贺司令的什么人?”石娥笑了:“你的报复心真强。”石娥故作神秘地拖了一会儿时间,才答,“我是这个干校的副校长。”
河边,牛在吃草,洗澡。
贺子达盖着草帽睡大觉,呼噜如雷。石娥与根儿走过来。
石娥站在贺子达身边,还是她那种如见尊神,怯怯的样子:“哎,哎……”贺子达没醒。石娥看看四周无人,蹲下身用手晃晃贺子达:“哎,哎……”根儿注意看着,嘴角流出一丝笑意。贺子达醒过来,见是石娥,一下坐起来,有些惊恐,张望他的牛:“是不是我的牛跑了?”
石娥含笑:“……你不能这样劳动。”
贺子达:“是,是。”
石娥:“有人找你。”
贺子达看见了根儿。
“你们谈吧。”石娥起身离开,但她并没走出多远,有意十分关注地听根儿要说什么。
根儿取出一张乡下照相馆照的相片——小贺子达。她很郑重地递给贺子达。贺子达接过看了一眼,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大学地下室的那一幕。
贺子达惊喜地问根儿:“你是他的姑姑?”
根儿奇怪:“您怎么知道……”
贺子达激动万分地用哆嗦的手指着照片,语吃:“他……他……他……”
根儿咬了咬嘴唇,眼含泪珠:“您大概猜得出他是您的什么人。”
贺子达向前踉跄一步,紧紧抓住根儿的双臂:“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
根儿声轻而语重:“他是您儿子。”
贺子达的脸有些扭曲,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手上更加用力。根儿疼得一咧嘴。贺子达慌忙松开手。
根儿又取出一封信:“这是一个叫周天品的写给您的。”
贺子达颤抖、慌乱地展开信,速速看了一遍,两串泪珠直滚下来。贺子达猛然后退两步,连连深深地给根儿鞠躬……
根儿慌了手脚:“你,你,别,贺司令……”
“我岁数比你大,只好这样,让我替孩子……他妈妈……”贺子达连连鞠着躬。根儿泪如雨下。
石娥在一边也流着泪。稍后,她走了过来。根儿扑在石娥的怀里痛哭道:“我总算把这个孩子带出头了,二十多年呀……爷爷……奶奶……”
贺子达突然转身,一手举着信,一手举着鹿儿的照片,仰天而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