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慢舞-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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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只剩下无人的球门,可以清楚看见球门框之间的空洞空间,我毫不犹豫地朝向球门踢出。
我正沉浸在回忆当时射门的感触中,姊姊却若无其事地开口:“四号的脸孔长得好像猩猩。”
她说的是山崎学长。
“嗯,非常像。”
“比赛结束后,他扛着那张脸大哭,脱下球衣乱跳,胸口长着胸毛呢!太可怕了,日本人竟然长胸毛,让我都觉得有点呕心了。”
姊姊的话相当难听。我想起山崎学长的脸孔,看来,他想谈成恋爱的机率,远比我们球队获得全国冠军还低多了。
“我总觉得不能凭胸毛来判断人格。”我抗议。
但是,姊姊没有听进去:“你是和那个人打架输了?”
“不,不是的,不是打架,是拳击的对打训练。”
“你还在练拳击?”
“嗯。”我颔首,口腔里一阵苦涩:“不过,昨天辞掉了。”
“那样最好,你并不适合那种运动。”
“谁知道。”
“练习就被打成这样?”
“比那还要糟糕呢!我被击倒。”
“不过,伤痕累累的男孩子很不错。”姊姊说着,亲了我一下。
即使只是轻轻碰触,伤口裂开处仍旧感到刺痛。
“痛死了!不要再碰啦。”
“小气鬼。”
“真的很痛耶!”
之后,我又喝了一杯牛奶,然后说明昨夜和奈绪子的父亲喝酒的情形。我不知道别的家庭家人的相处状况如何,但是我们姊弟俩经常会谈到许多事情,这是因为我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个性,所以不会有什么家族内斗。
“快乐吗?”姊姊问。
我点头:“还算不错。感觉上奈绪子的父亲是个平易近人的中年人,对于我的头发,也完全没有厌恶的样子。”
“可能是当着你面前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吧!”
姊姊的话没错,尽管奈绪子的父亲是轻松地与我闲聊,但可能内心却叨念不已。本来,这样的头发和脸孔就不可能予人好印象!可恶,见面的时机真的不对。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走向厨房,打算找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时,姊姊叫住我了。
“你就是这种时候最要不得了。”
“嗯,大概吧!”
“当时,你的突破实在了不起,我真的很高兴有这样的弟弟。尤其闪过守门员的时候,我甚至认为比卡连还了不起,可是,接下来的射门……”
我慌忙逃进厨房。
没错,好不容易接获山崎学长的传球,我只要踢入球门就行,但是我却失手了,用力一踢,球越过球门上空。
的确,我总是在紧要关头无法稳定。
※
话虽如此,偶而也会有顺利的时候。只不过,靠的是他人的帮忙,所以,我的成功是在偶然情况下;而且“成功”最后都献给别人,好似为别人所做。譬如:替加地和奈绪子制造机会。
我和加地在校庆前彼此帮忙后,并不想就这样回家,于是相互闲聊,为一些粗俗的小事情笑闹。
在自动贩卖机买果汁的时候,完全着迷于加地所布置的教室的我,怀着感激的念头,说道:
“我请客。”
可是,加地却说:“不,我请客。”
其实谁请客都一样,可是我们却为了谁要出钱而争执不休,“我请”,“不,让我请”,好像两个酒鬼一样地争相请客。虽然不过是一百二十圆的果汁,但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却有着更昂贵的价值。结果,我还是输给加地了,他请我喝气泡果汁。
加地这家伙总是言出必行,明明只是艺文社团的成员,意志却非常坚定,我如果有他那样强烈的意志,那次绝对可以射进球门吧!
“拿去。”加地得意地点头,递给我罐装果汁。
我们讨论要到哪里喝,最后决定去观赏真正的星星,于是走向屋顶。夜晚的学校屋顶,非常静谧,只有竖立水塔顶上的天线,时而在风中发出呼啸声。
我们靠着铁丝网喝着果汁。夜晚的空气中,加地斜倒着果汁罐的样子,有点神秘。在平常和壮硕伙伴一起玩惯的我眼里,加地就像枯树般瘦弱,与女生没有两样,可是讲话和动作却比我还更男性化。没错,加地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存在感,是不想接近任何人呢?抑或是只想待在自己的世界?
高中生可以说还是男孩。不,现在的我同样也是男孩,可是与高中时代比起,那时的我更是小男孩。与朋友的来往、学长们的关系,总会有一些界线不明的地方,不是因为过度期待而遭到背叛,就是自己背叛别人。也因为这样,内心经常受到伤害。
可是,加地却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所谓的人类,首先必须记得用自己的双脚站立,也必须了解自己是孤单的,之后,才能够与别人互相帮助、恋爱、弥补。这些我在十七岁时并不了解的事情,加地当时就已经了解。也因此,我对加地另眼相看,我知道他比谁都更为特别。
即使加地的身材比我瘦小,握力也只有三十五公斤,在校际运动会跑最后一名,我都不会讥笑他,不,是没有办法讥笑他。
没错,的确是这样。那家伙其实是跑在我前头,把我甩得远远的。现在回想起来,我清楚地明白那个十七岁的夜晚,我已经远远落后他好几圈。
我对加地抱怨社团里令人厌恶的学长,他毫不以为意地说:“那就狠狠揍他一顿。”
我叹息说道:“你不了解体育性社团,我如果这么做,一定会被唾弃,也没有办法继续待在社团里。”
“有什么关系,不能待就算了,反正只是踢足球。不能够踢正式的足球也无所谓,还可以踢草地足球。”
“没有你讲得那么简单!被排挤是很痛苦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无法独自一个人活下去才更可怕。”加地的长发在夜风中飘动。
“哦,怎么说?”
“所谓人类,确实如你所说的,若是不倚赖某人就无法生存。这点我也很清楚。不过,我也认为,人还是必须能够独立生存,否则的话,到头来终究只会变成依赖,那样绝对不行!唯有了解彼此必须独立生存的人们,再彼此相互倚赖,生命才有意义。”
可能是我们过于年轻吧?夜晚的教室大楼的屋顶上,竟然谈论着这种有些不好意思的话题。
我到了现在已经再也不会向谁说出我的想法,更何况,我也没有其他像加地这样的朋友。因此,我觉得那天晚上,加地长发飘拂的瞬间非常宝贵。
“你总是在思考这种事情?”我吃惊地问。
加地点点头:“嗯,我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情。”
“嘿!”
“所以,无法像你那样运动,是我的缺点。老实说,我真的应该好好动的,因为有一些东西是靠行动才可以发现!问题是,我尽管明白,却总是先思而后行。”
“我正好相反,一定是先做了以后再思考。这样不太聪明,容易后悔。每次失败的时候,我真想抱头痛哭,为什么总是后悔呢?刚才也一样,整个人就像泄气的皮球,因为,连那样轻松的教室布置都弄不好。”
“但是,你会制作流星机器。”可能为了消除沉闷的气氛,加地说道,然后笑了。
我忍不住也笑了:“不错,我会制作流星机器。”
我们为了掩饰谈论正经事情的不自在,暂时只谈一些可笑的话题,譬如:教授国语的岛村老师有一双瘦巴巴的漂亮大腿,但她生气起来很可怕,不过她生气的脸孔又很可爱;还有,三班的时田加代子的大胸部不输写真女郎;或是一班的野中美纪不论找谁帮忙,大家都会全力配合。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女孩子。
事实上,十七岁男孩还会有什么样的话题呢!
我们互相坚持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近十分钟地激烈辩论着究竟A罩杯好,还是B罩杯可爱,彼此完全互不相让。当然,同样也辩论究竟是脸孔重要,还是大腿重要。很不可思议的,我们的兴趣大相迳庭,不管任何事情都是正好相反的见解。
“我明白了。”经过辩论之后,我下了结论:“你是色情狂。”
加地蹙眉:“我不同意!应该只是有没有表现出来的问题吧!”
“不,这样的差别就很大了。”
“没有差别的。”
“不,非常大的差别。”
即使在这时候,我们的意见仍旧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加地可能对被指称色情狂感到不快吧?他持续坚决否定。我对此感到可笑极了,忍不住大笑出声。加地虽然继续绷着脸,最后还是放弃和我辩论,同样大笑出声。
“糟糕,笑过头了。”我说。
“我也一样,肚子好疼喔!”加地躺在肮脏的水泥地板上翻滚,一面大笑,一面抱着肚子。
我也同样在地板上翻滚。
“我们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一定有毛病。”
“可是,心情很舒服呢!”
“的确。”
“大概是夜晚的缘故吧!”
“嗯,是因为夜晚。”
我们躺着,持续不停地笑着。秋夜的星空在我们视野里扩展,有三、四颗明亮的星星,伹规模很小。还是加地的天象仪所映现的星空漂亮多了。
“你的星星比较厉害。”我说出心中所思。
加地颔首:“嗯,因为这里算是都会区,很难见到星星。川岛,你知道吗?我们人类终有一天会灭绝的。”
“灭绝?”
“至目前为止,地球诞生过各种生物,最著名的就是恐龙。那个时代非常繁荣,持续了大约一亿六千万年左右。你知道我们人类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迄今多久吗?”
“不……”
“只有四百万年,等于是恐龙时代的四十分之一。恐龙是地球上真正的统治者,可是,却完全灭种了。同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我们人类身上,约莫半年前,美国太空总署提出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内容指出,曾经有直径二十公里的陨石擦掠过距离地球十五万公里处。如果陨石碰撞地球,将会引发剧烈的海啸,几乎所有城市都会被吞噬,之后产生的沙尘将引起气候变异,导致冰河期来临。恐龙就是因为这种气候变异而灭种,我们几乎也曾经濒临同样的危险。”
“那是真的?”
“嗯,大概半年前发生的。或许很难想像十五万公里的距离,那距离大约是月球与地球之间的一半,所以陨石几乎是擦掠过去。因此在我们完全不知道的半年前,人类灭绝也不算稀奇。一加地眺望着那颗陨石飞过的天空说道。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他的声调平静下来、仿佛又开始在思考着什么。
愚蠢的我试着以愚蠢的方式思考加地所说的话。“灭绝”这两个字令人难以忍受,这意味着我、父亲、母亲、姊姊、加地都会一起死亡,连粗壮如猩猩的山崎学长也不例外。
“好可怕!”我从心底发冷。
“嗯,的确可怕。”但是,加地的声音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也有可能是明天吗?”
“还不只呢!甚至是下一个瞬间,大陨石就正好冲入地球的大气层。”
“若是那样,我们都完蛋了,什么未来都将会在眨眼间消失。”
“未来比我们所想像的还要脆弱。所以,我已经停止思考了……虽然可能无法全部停止,但是能够停止思考还是尽量停止。只是思考却不行动,根本无济于事;倒不如藉着让自己行动,还可能看见一些事物。”
“具体上应该做些什么?”
加地一直没有回答,可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话,因此继续催促他:“告诉我吧!应该做些什么?”
“我想告白。”
“真的?”吃惊之余,我迅速撑坐起身体。我低头望着躺在地板上的加地,发现那家伙的脸孔微红。“对象是谁?”
“本山。”
“本山?二班的?还是三班?”
“三班。”
“本山奈绪子吗?”
“嗯。”加地也撑坐起上半身,用双手搓揉脸孔,似乎想要掩饰微红的脸孔。其实,那样反而更引人注意。
“不错。”
“该不会从那时候就喜欢她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但是,羞赧的加地没有回答。事实上,加地可以大声回答的,因为他确实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本山奈绪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执拗地问。
“这……”加地终于回答:“十一岁的时候。”
“很漫长呢!都六年了。”
“差不多。”
“是吗?终于打算告白了?”
虽然是别人的事情,我的一颗心却激动不已。这类事情,为何会如此扰乱我的心情呢?
即使这样,单恋了六年之久,也着实令人惊讶!以加地的个性而言,这样似乎是理所当然。
可是,三班的本山难道没有发现他的心意?看来她一定不是很敏感的女孩,不过,最主要是加地也善于隐瞒自己的心思。
“打算什么时候对本山说?”
“尚未决定,可能的话,希望趁这次校庆……”
“喂,已经到了哩!”
“川岛,别太大声,我会紧张的。”
加地向我说明他打算如何表白。我听了之后,心情更亢奋了。因为那是很羞赧的、很罗曼蒂克的表白方式,也非常符合加地个性。如果是我,应该会把对方找到适当的地点,干脆地对对方说:“请跟我交往吧!”可是,加地却想到这样麻烦的方法!
“问题是,要如何让她来看天象仪呢?”
“如果她不来,那就什么都不必说啦!”
“没有好点子吗?”加地叹息出声,再度躺下:“啊,我完全想不出。”
我用鞋尖顶了一下加地肩膀。
“川岛,干嘛?”
“交给我。”
“你说什么?”
“交给我来处理。只要把本山叫来观看天象仪就行了吧?本山和春日贵子的交情不错,而我认识春日,因为,一年级的时候我们都担任体育股长。我去拜托春日,请她带本山到生物物理学教室,然后假装在那里偶然相遇。”
“可以吗?”加地马上坐起来。
“真的?”
“你很紧张?”
“嗯。是真的很紧张。”加地点头说。
“喂,加地,届时可不要退缩哦!我们不知道何时会灭种。对吧?所以没有退缩的时间了,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意,何况,你不是已经决定不要想太多了吗?”
加地坚定地点头:“没错,我已经放弃多思考。以后要像你一样单纯的生活。”
“不要说什么单纯,请说充满活力。”
我们两人同时笑了,仰望着星空。
“好没意思的星空!”
“确实是。”
“事情绝对会顺利的。本山只要见到你制作的星空,一定会被感动。”
“能够这样就好啦!”
十七岁的我们过着快乐生活,以后会发生什么,真的令人非常期待!我清楚记得那小格局的星空、加地那瘦削的脸颊线条、飘飞的刘海,以及水塔上面被风吹得咻咻作响的天线。即使现在加地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
吃过饭后到学校去补考一科通识课程。虽然说是补考,但教授是那种有如佛陀一样的慈祥人物,只要在报告用纸上,稍微说明相关的内容,就会让你及格,所以只要把事先调查过的东西填满纸即可。
事情真的很奇妙,愚蠢的我竟然能够上大学,然而成绩优异的加地却没有。应该说他有考上大学,却几乎从来不到学校,反而开始前往各地旅行。
“我已经停止思考了……虽然可能无法全部停止,但能够停止的还是尽量停止。光是空想,根本无济于事,倒不如立刻行动,还可以开开眼界。”
我走在正值春假的大学校园里,想起十七岁的加地曾经说过的话。他不去学校,反而开始四处自助旅行,原因可能在此吧!所以只带着少数的金钱和一些破破烂烂的T恤,前往中国、泰国或印尼。
我想问问已经不在这个世间的加地,你看到什么呢?你那黑眼瞳里究竟闪烁着什么呢?是快乐?或是忧伤?夜里,你是否曾因为寂寞而哭泣?我很想知道行动派的你,究竟看见什么声音?愚蠢的我说不定也可以看见。加地,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
当然,我听不到回答……
归途,我好像小孩子般地逛着。想着加地的事;想着射偏的那一球;想着被山崎学长打中的拳头;也想着造成山崎学长哭泣的县运动会;想着持续睡在走道的奈绪子;想着加地最后寄来的风景明信片;又想到没有把收到明信片这事告诉奈绪子的自己。
我为何要瞒着奈绪子呢?
不对,并非刻意要隐瞒,只是说不出口。我一直认为,如果没有收到风景明信片就好了,因为若是提起明信片的事,奈绪子一定会想起加地,逐渐远离的记忆又会变得鲜明,届时奈绪子脑海中想的人将不是我,而是加地。
不,就算现在也是一样。
奈绪子没有忘记加地,她会在走道睡觉,应该是梦见加地。我应该让奈绪子忘记加地才对,因为她现在是与我交往,不是加地,那家伙已经死了。可是,我不可能让她忘记加地的,加地的影像真的太过巨大了。
十五岁以后的奈绪子一直和加地在一起,在她缓缓成年的每个日子,总是和加地一起走过,如果奈绪子完全忘掉这些日子,她十五岁之后的记忆就什么也没有留下了。我明白,我真的完全明白,所以我才不去触及加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忘不掉加地的事,我迄今仍清楚记得两人在屋顶上喝果汁的那一个夜晚,以及一块完成教室布置后,那张得意的脸孔。对我来说,加地是非常特别的人,我一直都很憧憬他;他恰似伸手也触摸不到的星星一样,让我持续凝视着他。
有时我会想,如果加地还活着,不知道该有多好!
如果加地平安无事回来,他与奈绪子现在应该仍在交往吧?应该彼此温柔并肩地走在一起。
我只要看着两人幸福的情景就好,那样,心情也会舒畅愉快。可是,加地已经不在,他死了。所以与奈绪子交往的人不是加地,是我,现在是我与奈绪子并肩走着!
搭乘地下铁回到我们居住的市镇时,已经是夕阳西斜,走在东西延伸的商店街上,夕阳正面照着我,回头,背影拉得很长。这真的是我的影子吗?就在此时,有人叫我。
“咦,你不是川岛吗?”
我转回头,一看,是奈绪子的父亲。“啊,您好。”
“出门去哪里吗?”看到我提着包包,他问。
“是的,到学校去。对了,昨天谢谢您招待。”
“别客气,我自己也很高兴。”
在户外碰面。他的态度有稍许不同,尽管是随处可见的中年人,却与奈绪子一样地悠闲,眼神也相当柔和。
“刚回来吗?”
“是的。”
我并非想“擒贼先擒王”。也没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