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our times-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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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哄得小护士眉花眼笑,让值班小护士带着去探望病人。
病房的光线不弱,但颜色很柔和。华朝达穿着宽松的浅蓝色住院服,左手上挂着点滴,面容沉和,显然已经睡着了。陈峻站在床前,一直很快的心跳慢慢缓下来。他想拿起华朝达的手贴上自己胸口,然后轻轻地祈祷。他想说感谢上帝,把你送到我身边,又让你平安无恙。
他一直是个无神论者,这样的祈祷已经是他对自己无神的信仰最大的亵渎。
陈峻看着华朝达的睡容,克制着自己一动不动。他幻想华朝达起身,穿着这样的衣服在房间的另一头朝他微笑,鬓发湿润,动作轻忽。
陈峻的眼眶忽然有点湿润。他想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多么……幸运。
“是你男朋友吗?”小护士问。
“嗯……”华朝达沉默着叹息,“不是。”他低头注视着华朝达,直到本有些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良久,他说,“他是直人。”
(十二)
很多年之后华朝达回想起来,觉得最初对陈峻产生轻微超越朋友的感觉,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华朝达简单直线的脑子是想不出云收雨霁、散雾开花这样肉麻的词语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的,但是当他夜半醒来,做好准备面对消毒水的气味和陌生而孤独的病房时,看到陈峻歪在他床边睡着了,华朝达只觉得这大半年的孤寂和失意筑起的高高防线,轻易失守了。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模糊感受,还没等华朝达把这个感受提炼成精简的语言,来自腹部的压迫感就提示他,“该去厕所了”。
为避免刺激心脏,输液的进程很慢,使得病人很容易产生尿意。一旦醒来意识清醒地坐起,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这点尿意就跳高而上汹涌澎湃不可抑制。而华朝达望了一眼吊瓶,尴尬的发现……还没有输完药水。
这一下动静,陈峻也醒过来了。“醒了?”
“嗯……”,华朝达掀开被角,“你怎么在?”
“孟盛说你生病了,我那边散了没事就过来看看。”陈峻突然觉得自己说话不太灵光,他看看表,发现已经凌晨四点,于是试图在逻辑上自我补救一下,“然后……就睡着了……着这个点了。”
“我没事。”华朝达望了陈峻一眼,“谢谢,你可以回去了。”
“哦,好。”陈峻想了想,“你语言有问题吗?不然我等你化验结果出来再走?反正明天……哦不,今天是周六。”
“没。”华朝达有点轻微的尴尬,尿意让他不得不驱赶陈峻,“你快走吧。”
“好。”陈峻在椅子上抓起衣服,回头见华朝达蹙眉,“怎么了?不舒服?要我叫护士吗?”
“好……不……”,华朝达模模糊糊觉得当班护士是女的,“是那个拉丁裔的小姑娘吗?”
“是啊,怎么了?”
“那还是……算了。”华朝达微微脸红。
“怎么了?”陈峻转过身子,“不舒服?”
“我……”华朝达觉得极为尴尬,他是那种在洗手间里听人吹口哨都觉得不自然的人,“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陈峻顿时在心里轻笑了一声,“我帮你举着输液瓶子?”
“嗯……请……”
陈峻知道他是应允 ,不禁好笑,觉得华朝达脸皮之薄,令人发指,不忍心再嘲笑他,伸手将药水瓶子取下来,保持高位,另一手扶他起来,“没几步路,我扶你过去。”
医院独有的味道让人清醒。华朝达用没输液那只手解裤子掏家伙,输液那只手拽着裤子让它别掉下去,陈峻礼貌地别过头去,将点滴瓶高高举起。两人身高相仿,为了防止回血,必须将点滴瓶举过头顶。
陈峻脑子里跑偏很厉害,想到了很多“华朝达一旦知道就会杀了我”的内容,好在光线暗,别过脸去看不见。华朝达自己也很尴尬,尴尬到动作极为缓慢。他想说“你在旁边我尿不出来”,但又觉得实在没法再让陈峻堵上耳朵,只能不断深呼吸酝酿情绪,一时间整个洗手间里只有华朝达艰难的呼吸声。
陈峻觉得只怕等了好几分钟,才听到有液体滴溅的声音。他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了一点说不清的高兴,觉得只有两个很亲密的人才能分享这么尴尬的时刻。陈峻越想越是开心,恨不得马上掏出手机发个短信谢谢孟盛。
华朝达本来就极为抹不开脸,此时听到陈峻没憋住的轻笑,更是难堪,匆匆解决了个人问题就开始提裤子。他左手活动不便,一着急,裤子没捏住,直接滑了下去,又手忙脚乱去抓。陈峻转过手来想要帮他,手上点滴瓶位置稍低,胶皮管里便刷地回血,出现长达十几厘米的血柱,陈峻立马又把瓶子往上举,这才发现,他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面对了华朝达半裸的……下半身。
华朝达咳嗽一声,陈峻只好自我解围,“这不都是男的吗……又不是没见过。”
他不说还好,一说华朝达就更脸红。陈峻发现他为人刻板开不起玩笑,果断不再补充,老老实实别过头,等他自己把自己收拾好了,再领他回病房。
这下华朝达彻底睡不着了,他躺回床上,隔了半晌才想起要让陈峻先回去。
“我没事了……你早点回去。”
“我也没什么事啊,现在回去会吵醒郝长仁的。”陈峻想了想,补充,“他写代码,睡得晚,估计刚睡下。”
“嗯……”,华朝达回复,他实在没什么好说,“辛苦你了,谢谢。”
“应该的。”
“是不是打扰了你晚上和那个郑……郑风凌约会?”
“啊?”陈峻失笑,“那么晚了,约什么会啊,第一次约会就要本垒打的节奏吗(注1)?”
“我不是这个意思……”,华朝达解释,“怕坏了你好事。”
“不会。”陈峻想了想,觉得这句话有种越描越黑的歧义在里面,“我是说,我不喜欢她,也觉得她也不会喜欢我,我肯定会说清楚,不会耽误她。”
“那为什么选她?”
“哈,”陈峻把脸凑近华朝达,“因为一定要选,而她看起来最不想选我。”
华朝达躺床上望着天花板,他想起本科在工程学院时大家说起为数不多的妹子时那种粒粒皆辛苦的语气,半晌突然轻轻说了一句,“禽兽。”
这句话从华朝达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违和,以至于陈峻觉得自己听错了。“禽兽?”
“嗯。”华朝达只是用鼻子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复。
“我会说清楚的。”陈峻十分肯定,他心里偷偷想,你就放心吧。
(十三)
在经历了急性肠胃炎的折磨之后,华朝达的饮食总算规律了很多。他索性不再考虑校内“有技术含量”但条件奇多磕磕碰碰的兼职,放低身段去校外中餐馆打了一份临时工。
理论上入学不满一年,学校是不允许校外兼职的。但对于不太规范的中餐馆而言,不签合同的临时工按小时发现金工资,不涉及办理CPT和SSN等事项,只要双方低调,就不成问题。虽然只有校内打工一半的薪水,低于最低时薪,但由于不上税又没有其他手续,还包晚饭,对于华朝达而言仍然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至于那晚上在医院里和陈峻尴尬的坦诚相见,华朝达不主动提,陈峻也不主动说。
按理说华朝达也不是心里单纯到蒸馏地步的人;他这样的家境和成长过程,上到高官富贾,下到市井流民,说通达透彻如曹雪芹就太夸张了,但绝对都是有一点了解的。他点背归点背,人并不糊涂。陈峻对他有略微超出普通朋友的好感这一点,他是感觉到了的。但人家陈峻相貌好,智力好,家事好,总结起来女生缘和前途都很好,似乎没有什么其他主意。华朝达不喜欢把问题复杂化,况且现在生活的主要矛盾是不可持续的经济能力和日益增长的独立要求之间的矛盾,享受一个不讨厌的人对自己好,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陈峻邀请华朝达来旁听他当助教的那门环境经济学,华朝达在每周一周三去餐馆打工前会去上一个小时。如果陈峻当时没被学生缠住,就会开车载他去打工,然后在那个餐厅吃饭,再自习一会儿,直到华朝达下班,再捎带着华朝达回去。华朝达为陈峻在窗边安静的角落留了个座,见灯光昏暗,便找了个周末,给那个座加了个11瓦的LED灯。
孟盛知道这件事,只喊铁树开花枯木抽芽,说看不出华朝达人不声不响的,还怪体贴。接着又仰天长叹华朝达的前女友有眼无珠,白白放弃了一个有居家潜力的男人。
“我能去那个座位享受一下吗?”孟盛死乞白赖。
“滚丫的。”华朝达笑。自家里出了经济状况以来,他已经很少笑得这么开心。受孟盛一口京片子的影响,还特意用孟盛的词汇回复。
“我爸妈可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丫’是说小妈生的,你不能这么批评我。”孟盛摆正了脸,又笑,“你丫得过开心点知道吗?一切都会好的,等你明年毕业,就赚大钱了,而老子还在实验室给波兰教授低眉顺眼,争取早日毕业,唉,啧啧。”
陈峻周一给学生答疑,改判试卷,等到达餐馆时已经快8点。他坐到老位置上,拧开灯,一时明亮柔和的光线泼洒得满桌都是,将书页和卷帙照得清清楚楚。
陈峻心里温柔,抬头想寻找华朝达,跟他说句谢谢,却见华朝达一边在对面桌收拾碗盘,一边朝他友善一笑。
时间已经晚了,用餐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华朝达穿着带油污的略显小窄的白色工装,头发已经有些不干净的怂耷下来。然而这一笑太温和,温和到即使抽空所有的含义和潜台词,仍然让陈峻喉咙发干嗓子发痒。
那一刹那陈峻以为自己是照了镜子,因为那么坦然温和的笑意,应该是自己常有的表情。
“朝达……”
“Can I help you?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华朝达客客气气,调整回了顾客和服务生关系,脸上笑意却还仍有留存。
“没事。”陈峻笑,“那什么……我现在上的那门课,下学期另外一个教授要开一门很类似的大课,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助教人选推荐。我看你对组织行为学和简单微观经济学都挺了解的,不介意我推荐你吧?”
“真的?!”华朝达愣住,“我行吗?”
“真的。”陈峻没说的是,那个教授只问了陈峻自己有没有时间当他助教,陈峻推辞了,马上跟他说自己有个朋友很合适。“这件事比较紧急,期末前两周一定要安排出来,所以可能你得做些准备。”
“那……”华朝达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环境学和生态学之类不懂的地方怎么办?”
“来我家补课喽。”陈峻推一下眼镜,又狡黠地撇清,“请我吃饭的啊。”
“行,这顿就记我账上。”华朝达掩饰不住好心情,又谨慎问道,“我觉得自己背景不太符合,会不会有很多人比我合适?”
“背景比你合适的人多了。”陈峻失笑,“多补补课,我给教授说你肯定不比我差,所以他可能不会再找别人,你别掉链子丢我的人。”
“行。”华朝达立正,若不是平日不苟言笑惯了,他几乎要给陈峻敬礼,“太谢谢了。”
“你这几周可能得辛苦点连轴转了。”陈峻心里有点心疼,却说得很平淡。
“没问题!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那儿补课。”
陈峻一笑不再答话,低下头去批改作业。他的心思却早就流淌到浅绿皮的作业纸之外,神游天外却清爽快意。
(十四)
华朝达减轻了自己在中餐馆打工的工作量,每周抽出四天在陈峻家补课。陈峻自己念着双学位,加上还要上助教课,平日里并不比华朝达清闲。不少时候是郝长仁招呼华朝达一起吃饭,陈峻要到晚上八九点才回来。
郝长仁从地下室里搬了一张宜家的床垫子出来放到客厅里,让华朝达不必晚上赶回家,可以安心在这儿睡。华朝达推辞一两次,就从家里搬来常用衣物和洗漱工具,打算这两周先住这里。
孟盛哀怨地给陈峻打电话,“你抢走了我们小达达,我孤枕难眠啊。”
“滚。”陈峻轻笑着开玩笑,“要不把郝长仁让给你?”
“又臭脾气又大,谁稀罕啊。”
“长仁,我们孟博士说你又臭脾气又大。”陈峻把手机递给郝长仁。
“别扯JB淡!”郝长仁粗着嗓子冲话筒吼。电话那头孟盛只好做作地抽抽噎噎着挂掉了电话。
陈峻是稳重性子,对于自己的朋友搬来家里,影响室友生活这一点考虑比较充分,私底下提出这个月自己付三分之二的房租,让郝长仁只用付剩下三分之一。
“别TM婆婆妈妈跟一些女生宿舍一样。”郝长仁说,“孟盛家小达达还帮着洗碗,我要不要付他钱啊?他还带吃的过来,我要不要付他钱啊?计算这些你烦不烦。”
于是陈峻对房租一事作罢。
华朝达虽然性子不算热情,但比较懂事,并不给人增添额外麻烦。平时虽然说不上幽默多话,却也是一个不错的倾听者。他素来刻苦,这下更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努力,务求能够顺利通过面试。
除了推荐书籍,讲课和带着华朝达熟悉助教流程之外,陈峻拿出美国大律所选陪审团成员时的严阵以待,把任课教授的年龄、肤色、政治倾向、授课风格、要求等一一告诉华朝达,让他安心准备面试。他知道华朝达已经失望太多次,不能让他再空欢喜一场。如此一来,陈峻感受到的压力比自己去应聘还大。
因为和室友分属两个专业,加上郝长仁也是个社交活跃的人,家中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华朝达性子认生,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也摸开了脸该干嘛干嘛。陈峻很注意让家中客人不要停留得太晚,以便住在客厅的华朝达可以按时休息。
另一方面,陈峻不动声色地和郑风凌“分了手”。郑风凌人也豁达,对外就宣称自己选陈峻只是为了拿到赞助商赠送给“配对成功情侣”的绒毛玩具。知道原委的郝长仁连连取笑陈峻,说郑风凌身材容貌皆属上等,工学院的一帮哥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偏偏有不识相的人把到手的姑娘拱手让人,老天好不开眼。
陈峻听罢一下。他想哦,身材容貌,三分钟的速配里,大概除了身材容貌之外,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虽然刚发现自己性取向的时候,出于惊恐、疑虑、好奇和寻找同类的心情,陈峻曾经注册过大量的同志网站,参加过这个群体的宣传讲座、防艾教育乃至阳光派对,但最后都索然无味以至于渐渐将账号废弃。原因之一就是交流太浮浅。
男人出于寻找长期伴侣的目标寻找女人都大多停留在表面,更不用说同性恋者寻找一段短暂的刺激了。这其中确实很容易有心灵碰撞触及灵魂的瞬间——身为极度敏感的弱势群体使得瞬间的心心相映更加容易——但很快双方就会发现没有更深入的内容可谈,于是快速分散。
陈峻长得不错,经济条件也好,家里看得也不紧,加上开朗大方,很受圈子好评。可是接触了很多人,却觉得无一可以真正交心。
就连来了X大遇到孙正申,也只是短暂的激情——两个人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勉强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为什么,陈峻第一次见到华朝达那张被生活和学业压迫得苦大仇深的脸,就觉得充满了言说的欲望。他觉得华朝达会理解他,因为华朝达身上有种赤裸裸的功利味道,而从某种程度上说,陈峻更加直来直往百无禁忌。于是那天在日本餐厅,陈峻说到了理想。
华朝达没有露出任何意思轻蔑的意思。相反,陈峻觉得华朝达明白了他。
他想感染他,用他的方式。
于是陈峻内心欣喜若狂。
他不想掰弯别人——虽然从道德上他认可不同性向完全平等,但毕竟从“被大众接受的异性恋”那种极为平顺的生活切换到“世所不容的少数性向”,要面对太对的指责、孤独、不解和背弃——原则上,陈峻不想拖任何一目了然的直人下水。
但“一目了然”的直人真能被拖下水吗?还是会被拖下水的人,或多或少潜在都不太直呢?
陈峻内心举棋不定,但行为却真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
(十五)
华朝达面试很顺利。或者说,那个任课教授对陈峻实在太过信任,甚至没有把这个消息当成群邮件在环资学院和环工学院广而告之,总而言之,大半个小时的面试里大多是轻松的交流,又问了问华朝达会不会操作一些简单的统计和建模软件,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教授愉快的和华朝达握手,说下学期合作愉快。
华朝达几乎是飞奔着从教授三楼的办公室一路跑到隔壁图书馆。陈峻第二天有个GIS(地理信息系统)的作业要交,正在极为苦逼的做数字化。这是个十分细致的体力活,需要十二万分的耐心,由于心上人正在面试,陈峻焦虑得手心出汗,不断做错又不断重来。华朝达闯进图书馆的小组研讨室,告诉他,“I get it !(我得到了这个工作)”
陈峻从凳子上蹦起来,顾不上多想,给了华朝达一个大大的拥抱。华朝达很有力地回抱了他,用手匝紧陈峻肩膀,欢喜得舌头打结,只是不停重复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生活里扮演的角色。
而彼时华朝达不知道,他们还将更深的进入对方的生命。
回程时华朝达心情很轻快。他要先去北区陈峻家里邀请郝长仁一起出来吃饭,拿自己的换洗衣物,然后搬回自己中校的家。陈峻却略有些失落,毕竟华朝达就要搬离开了,自己却因为连续二十天忙得脚不着地而鲜有和华朝达单独相处的时光。他不知道下次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创造下次的机会。
“哦对了,陈峻。”华朝达突然想起来,左转对驾驶座上的陈峻说,“你下午用的那个软件,能不能有空给我讲讲?Dr。Moore 说这门课要涉及一点点这个软件的概念,不上机操作,但是……入门级的。”
“随时。”陈峻手扶着方向盘,偏头笑笑。“你肯定能干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