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的酒肆日常-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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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
湛露只好又站住,眼看着他慢条斯理一口口吃完了粥,评价道:
“难吃。”
湛露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倒也不沮丧,开始动手收拾碗盘。却听明夷君又问了声:
“还有吗?”
湛露一怔。他不是说难吃?怎么还想要?厨房里倒是还有两碗,可是她还留着想自己吃呢!于是摇了摇头:
“没、没有了。”
明夷君微微蹙眉:
“没有便没有,你结巴什么?”
他站起来便往厨房走。
湛露连忙拦住他:
“郎君!粥确实没了,你要是还想吃点什么,湛露去给你做!”
明夷君伸手轻轻把湛露挥开:
“没有了便没有了,你慌什么。”
湛露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明夷君走进了厨房。
明夷君一眼便看见那两碗粥在锅台上放着,他向着湛露笑:
“你这个小骗子,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弄鬼。你说本座该怎么罚你才好?”
湛露红了脸,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明夷君也不跟她多说,端起一只碗来,一口便把粥喝尽了。
正当他拿起第二只碗要喝的时候,湛露急急忙忙跑过来拦他:
“郎君!那是我的粥!我还没喝呢!”
明夷君笑吟吟的:
“又不好喝,你喝它干嘛?我替你喝了,不是正好?本座还没有罚你,你还好意思来向本座提要求?”
湛露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不对……湛露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兽!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湛露想要分辩,却无从说起。眼睁睁看着他端起碗,把那最后一碗粥也喝下去。
他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她红着眼睛,要哭。
明夷君约略瞥见她神情,停了下来,把碗放在一边,弯下腰,捏起了她的下巴,然后凑了过去。
湛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尝到了甜甜的粥。鲜甜的百合与山药都有些黏黏的,在粥中交织出温厚的味道,淡淡的甜味让整道粥都呈现出一种完美的和谐。
除此以外,明夷君的舌头在她口中搅动,更是让粥布满她口腔中每一个角落,让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粥带给她的暖意之中……
等、等等!明夷君的舌头?
是的,明夷君故技重施,用口将粥哺在她口中。所以她才能再次尝到粥的美味。
不能总这么沉浸在食物的美味里!会堕落的!
湛露三下五除二用舌头扫尽了明夷君口中的粥,一口咽下。然后伸手把明夷君推开,愤愤地质问他:
“郎君骗人!这粥分明很好吃!”
明夷君仍是笑:
“本来是不好吃的,从你嘴里过一遍,味道就甜了。”
……
面对着这样的明夷君,湛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趁着湛露发愣,明夷君又含了一口粥,哺在她口里。
唔唔!好美味!
湛露本来还要反抗,可是尝到美味之后,就没骨气的停止了挣扎。
对于她而言,能尝到食物味道的机会真的是太少了,所以每一次都没法不珍惜。她只是放任自己沉溺于其中。
粥没剩下多少,明夷君只是喂了她两三次,就已经吃光了。湛露叹着气,慢慢回味粥的味道。
对于像湛露这种多年没能品尝到食物味道的人来说,上次尝过的葡萄酒实在有些太过刺激,简直像在头脑中爆炸的烟花。反而是像百合山药粥这种清淡的美味更能让她感受到食物味道的奇妙。几种不同的食材混合在一起,分明是不同的味道,却能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在融为一体的同时,又能分辨出它们各自的本来的味道。
粥暖暖地顺着食道滑下去,让整个人都感觉温暖起来,浑身仿佛充满了力量。就是这么一道简单的粥,也能带给人这样复杂的感受。食物什么的,真是奇妙啊。
湛露突然觉得有些感动,同时也让她开始期待:
下一次尝到食物的美味,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她抬头看一眼明夷君,明夷君仍是笑着,脸上带着几分捉弄人的神气,着实有点惹人气恼。
可是她……完全没办法生他的气呀!
不过下一次……最好还是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尝到味道呢……
她这么想着,脸又红了。明夷君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感到非常好看。
啊啊,她这样鲜嫩,一定会很美味啊。
两人就这样各自想着自己的事,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厨房的角落里,拴着链子的青狐就在一旁静静看着,若有所思。
☆、第15章 初雪
湛露发觉,好像自从明夷君出现,时间的流速就改变了。
时间的脚步迈得如此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当门前枫树上的最后一片红叶落下,湛露知道,秋天已经过去了。
虽然湛露的厨艺大有长进,偶尔居然也能做出味道堪比京城大酒楼的美食,酒肆的生意还是和以前差不了多少。毕竟这里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县城,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平时的主顾也不过就是那几个人罢了。
虽然如此,湛露却很满足。
钱挣的虽然少,慢慢地却也积攒起来一些。明夷君虽然总说她做的食物难吃,却也是按月交给她伙食费,湛露算过几次,发觉那钱数与他吃掉的食物价值相差无几,于是之后也不再算了,只是拿到钱就收起来罢了。
对门得意楼的女掌柜从前总来罗唣,自从明夷君住在这里,她似乎是有几分怕他,因此也不来了,倒是让湛露少了不少心烦。
那只青狐狸还被养在厨房,时间长了,湛露几乎要忘了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只把它当做宠物看待。天冷了,还时常给它些热食。冬天来了,它身上的毛渐渐密实起来,越加好看了。惹得明夷君总去看它,口里啧啧称赞。吓得狐狸到处乱窜,可是它脖子上拴着链子,怎么也跑不远。
明夷君总还是那般捉弄她,不断嫌弃她做饭难吃,不住地管她要酒喝。
她的酒酿得最用心,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酿出来,若是给了他,一口就要喝干了。湛露不舍得:
“郎君,酒不能多喝呀!喝多了可是要生病的。”
“你说的那是人类,本座怎么可能生病呢?来来来,再给我拿一坛!”
日子就这样过去,平静得不可思议。时间久了,湛露仿佛产生了错觉,觉得明夷君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仿佛是与她很亲密的同伴。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呀!他明明是空具人类外形、其内在完全和人类搭不上边的生灵啊。可是习惯了他的存在之后,湛露竟也会把他当做人类一样看待。就像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阿箸娘子其实是人类。虽然如今知道她的真身,湛露对她的态度也未曾有过一丝一毫改变一样。
有一次她无意间把自己的感觉对阿箸娘子说了,阿箸娘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你怎么能把主上当做是同伴呢?”她认真地警告湛露,“主上是饕餮呀!他在这世上活了千万年,未来还会再活千万年。他会从时间的初始活到时间终结的那一天。
而你却只能活几十年,就算是我也只能活几千年。也许下一次主上想睡了,一觉醒来,我们都已经死了数万年,连一点灰烬也不会剩下。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们怎么可能明白主上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呢?在他的心里,我们也不过是朝生夕死的蜉蝣,高兴时可以略加逗弄的玩物罢了。
正因为如此,主上是没有同伴的。如果他真的需要一个同伴,他也不会选择你我,而是会选择与他同时出世的其他三兽。如果你这样认真地把主上放在心里,将来一定是要伤心的。”
湛露反驳她:
“你不是一口一个主上的叫着吗?你叫我不要把郎君放在心上,可是你却比谁都用心呢!”
阿箸却又摇头:
“你和我又不一样。我是主上的牙箸,本来没有灵识,是因为主上日日携带,沾染了主上的灵气,才有了灵识,能够化形。我本来就是从主上而出生的,怎么可能脱离主上的影响呢?你却不同,你本来就是凡人,本该珍惜那几十年时光,脚踏实地的度过才是正理,你何苦要去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月亮呢?”
阿箸娘子说的也是个道理,可是湛露却并不太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如今的日子过得这么平静,湛露觉得,她的生命如此短暂,在她的有生之年,生活也许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吧。
到底明夷君是否会把她当做同伴,又有什么相干?她只能再活二十年而已,在这二十年当中,她的生活大约也就是这样,是不会有太多改变的。她在心中悄悄把明夷君当做同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天气一天天变冷,湛露早就换上棉袄了。她的棉袄也是深红色的,她的衣服大多是用母亲的旧衣服改的,几乎全是深红色,显得她皮肤特别白,头发特别黑,明眸善睐,娇媚可人。
可是明夷君却还穿着见面时候的那一身,湛露看了都觉得冷。跟他说了几次,叫他换一件,他却只是摇头:
“本座哪有衣服可换?本座出来得匆忙,狐裘还放在洞府里呢!”
湛露也知道他身上这件衣服并非凡品,平时一点灰尘都不沾,冬天生热,夏日生凉。可是看上去显得单薄,冬天看着实在难受。她有心替他做一件,又怕做得不好,他不肯穿。于是鼓动他去找裁缝定做一件裘衣。
想不到明夷君只是皱眉:
“凡人的衣衫粗蠢笨重,本座岂能穿那样的衣服。”
湛露仍是劝他:
“郎君的衣衫虽好,看着到底不是这个季节的衣服。郎君在酒肆里出入,被酒客看见了觉得奇怪,难免多生枝节。”
明夷君被她烦得紧了,见她说的也是个道理,到底还是拿出了百宝袋来。
他居于此处多时,还是第一次在湛露面前拿出百宝袋。湛露只见他拿出个绣着饕餮纹饰的百宝袋来,把手伸了进去翻找一阵,拽住了什么往外拉。
湛露眼睁睁看着他从那个比钱袋大不了多少的百宝袋里抻出来一件鹤氅来,不觉目瞪口呆。
那鹤氅不知是何等鸟羽织就,毫光闪闪,端的是一件宝物。明夷君将其披在肩上,向湛露问道:
“这下你可满意了?”
湛露心里说,你披着这么的华丽鹤氅在这破酒肆里来来往往,倒是比只穿原来那件衣衫还扎眼。她虽然这样想,却没有真的说出来,只是极力称赞鹤氅的豪华而已。
明夷君并不在意,只是轻轻抚了抚鹤氅的边缘,道:
“这件鹤氅,还是九万年前,未济君与本座赌胜,输与本座的。本座嫌它不如狐裘华丽,因此不曾穿它。多少年来,也不知丢到了哪里去,想不到原来就带在身边,今日倒是还穿了一回。说起来,自从那次赌赛之后,本座与未济君也未曾再见过,想想心里倒有些牵念。”
湛露听他说起九万年前事,不知该怎么搭话,只得问他:
“郎君,未济君又是哪一位?”
明夷君也不隐瞒,只是随口答道:
“未济那厮,与本座同时而生,居于西方大荒之中,人称梼杌。本座前些天用纸鹤与他传了信,过不多时,他便要到此处来了。”
湛露听了,便知这未济君也是四凶之一了。上次明夷君所传的信件,就有一封是给他的。意识到要不了多久,四凶就要聚集在这个小县城里,湛露略微觉得有些不安。
毕竟是天下最为凶恶的四凶啊,四凶聚集在一处,到底令人胆寒。
明夷君把他们都召来,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呢?她所喜爱的这种平静,难道很快就要结束了吗?
她与明夷君相处已久,早就发觉明夷君并不能随时随地读心,因此也就松懈下来,只是在他面前痴想。然而她那心思仿佛写在了脸上,早被明夷君查知。他伸手抚上她头发,笑意盈盈:
“怎么?害怕?你是我的人,梼杌不敢动你的。”
湛露轻轻摇了摇头。
明夷君随手把玩着她的秀发,她那一头秀发柔滑乌黑,非常可爱,让人爱不释手,“不是害怕未济君?那又是什么?”
湛露忽然想起阿箸娘子所说的话来,心中约略明白了阿箸娘子的意思。明夷君与她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只有同样活了千万年的凶兽才配做他的同伴,而她,只能算是他一时的玩物。若说她是明夷君的同伴,只能贻笑大方罢了。
湛露轻轻摇头,不肯将心中所想与明夷君说知,只怕他知道了她心思,要嘲弄她不自量力。却听得明夷君问道:
“湛露,你可曾听过因缘二字?”
因缘?那不是佛寺里阇黎们口中常说的词吗?明夷君此时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呢?
湛露睁大眼睛望着他,只听他又道:
“往常修仙修道的人,从来不肯与凡人有所牵扯,就是因为这因缘二字。修仙人若是与凡人有所牵扯,彼此之间有了未尽之因缘,死后便要便要重堕轮回,直到在尘世中因缘尽了才能得道成仙。
本座身为异兽,不入轮回。这尘世于我,无非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因缘二字看似与我并无多少干系。不过本座看似无拘无束,其实却也在天道约束之下。这因缘二字于本座,也并非完全没有影响。”
明夷君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只是用一双眼睛深深地望她:
“你可懂了么?”
湛露似懂非懂,只是歪着头看他。他眉目带笑,样子少有的温柔。湛露被他捉弄惯了,如今见他温柔款曲,反而局促不安,极为羞涩。偶然一瞥门外,惊呼一声:“呀!下雪了!”就丢下明夷君,跑到门边去看雪了。
明夷君也不去追她,只是披着鹤氅,微笑着看她。
这个奇妙的小人儿,总是这般古怪。
他摇一摇头,转身回了屋子。
湛露一个人站在阶前痴看,这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呀,就下得这般大。北风卷着鹅毛似的雪片乱飞,落在地上,晶莹一片。
湛露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扑扇着翅膀要飞起来。她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只纸鹤。
呀,那还是那一次与郎君一同折的纸鹤呢!
它的翅膀已经全养好了,扇着双翅在雪花之中飞舞,绕着她盘旋,极美。
湛露本来添了些忧愁的内心,又欢喜起来。
☆、第16章 雪人
明夷君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和湛露之间,早就不仅仅是食物和掠食者的关系了。
自从他在那天走进这间酒肆,同她说过第一句话起,他们就已经被因缘纠缠住了。
但是到底是怎样的因缘,而这样的因缘又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他也说不清。
明夷君在人界行走多年,因此也曾与人有过因缘牵扯。只是他一向留神,总是不肯让这因缘牵扯得太久。有了因缘牵扯,毕竟是一种麻烦。
毕竟不管他是怎样强大的存在,总归是不能凌驾于天道之上。不过按理说,他观看那天理运行的轨迹也有千万年,因此遇到事情总能推演一二。
然而此时,对于他与湛露之间的因缘,未来会有怎样的走向,他却完全推演不出,始终茫然无知。
明夷君从未想过,在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让他完全推演不出的事情发生。这倒是让他生出几分兴趣来。
他活的时间已经太久,除了品尝美食和搜罗宝物以外,这世上能让他有兴趣的事情,不多。
恰好现在他为了躲避追捕而躲到这里来,那些天庭神仙们害怕沾染因缘,不敢轻易下人界来寻他,只派出太白山那些脓包道士来刺探。这倒是让他有了许多空闲,完全有余裕可以停留在此观察这种发展。
未来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他实在是很期待。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明夷君长期居于西南,从前冬天来时,也未曾在北方长久逗留过,竟没有注意过,北方的冬天竟是这般长。
他并不畏冷,只是冬季缺少菜蔬,一日三餐单调了许多,让他颇为心烦。
他每日里算着送出纸鹤的时日,心里更是急躁。
梼杌未济君、混沌睽君皆居于西方,离这里都很远,只有穷奇噬嗑君居于西北,路途略近一些。不过他去信时,曾请噬嗑君替他寻些东西,因此噬嗑君路途虽然近,到的时间恐怕却要比别人晚些。
就算是这样,也该到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到,那定然是路上出了些什么岔子。这三位与明夷君同时出世,都是一方霸主,如今却杳无音讯。对此,明夷君只能想到一种解释。
果然天庭并不仅仅对他一个人下了手。
对于这三位友人的实力,明夷君是很放心的,况且天庭方面似乎并不想把他们完全剿灭,因此明夷君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危,只是对目前的局势有些担心。
天庭那班人,定是想办法将他们绊住了。
他在此处休养已有数月,早就发觉自己如今的法力已经变得极不稳定,最强时能恢复到巅峰时期的三分之一左右,而最弱时,状态几乎和普通的凡人无异。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是做不成的,也只能安心等着了。
幸亏还有那小妞儿在,倒是能逗他一笑。
此时正是下午,头一天才下过雪,如今晴了,天气正冷。街上少见人影。连最爱躲懒的阿箸娘子也不肯去山上修炼玩耍,说是她那班小跟班都冬眠去了,冷冷清清的好无趣。
湛露兴致却很高,此时没有客人,又有阿箸娘子可以看店,她就清闲起来。她把准备好的酸菜和猪五花肉放在锅里小火炖上,就跑到酒肆门口滚雪球,说是要塑一个大大的雪人。
那酸菜是湛露亲自渍的,入秋时选了上好的白菜,摆在棚顶上晾去些水分,然后剥去几层老帮,把整颗白菜密密实实压在大缸里,加上盐,再添满冷开水,往上压上一块石头,然后封好了缸,就等着酸菜渍好就行了。
有些人家酸菜渍得不好,气味往往难闻。湛露做饭不拿手,渍的酸菜却极好。等到了时日打开大缸,就闻见一阵阵酸香。从缸里捞一颗白菜出来,只见它的颜色已经变为淡黄,原本雪白的菜帮也变得有些透明,好看极了。
她把酸菜切成细丝,和五花肉在一起炖煮。厨房里渐渐冒出酸菜白肉暖融融的香气,那带着些酸味的香气特别刺激人的胃口,馋得阿箸在屋里直咽口水。
明夷君倒没怎么注意那香气,而是倚在门边看她塑雪人。只见那一个小小的深红色的身影在雪中跃动,欢笑,不似人类的少女,却仿佛林中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