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月无落花-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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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力摇头，怀抱着他的头颅，轻声道：“蓬莱，你只做错一件事。那就是，当初，你不该把我从那场大火中带出来。”
蓬莱天尊微微一笑，好似疲惫那般，闭上了眼：“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累了，蓬莱。”花九夷轻轻抚过他的双眼。
白衣，经乱世。相遇，一开颜。
“小九，你陪着我的那段岁月，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如果不是你，我永远也不知道。做一个真正的人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是心痛。
只是待到要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把已经没有气息的人放去了地上。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解了她身上的幻术和毒。
他总说是她祸害了苍生。说她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用整个生命来弥补他当年把她带出来的错。可是在他弥留之际，他最终还是救了她。那样不负责任。
“蓬莱。”
月华下，女子的面容圣洁如天人。她抬头，张开双臂，对着月亮吟唱。无数洁白的蔓藤从地上伸腾而出，将蓬莱天尊的身躯慢慢地托起来，逐渐送往天际。
蓬莱，你这样圣洁，不应该埋骨在这污浊的尘世。
她睁开了眼，陡然拔高了音调。风起了，蔓藤仿佛疯了一般拼命成长，将蓬莱天尊的尸首紧紧裹住。再散开时，已经只剩下点点萤光，在月中熠熠生辉。
就让你，为天下苍生尽最后一份力。
愿生者祥和，死者安息。
她慢慢地低下了头，然后转过身，把自己身后的人抱了起来。
“花，九夷……”
她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残臂的君王，抬头看着她。
她垂下了眼睛，轻声道：“陛下。很快，您的属下就会赶过来。然后，迎您回宫。您会是祝融最伟大的王。”
重罗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皎洁的面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九夷轻轻叹息了一声，伸手去让他握住。他一抓住她，就死死地捏在手心里，再也不愿意放开了。她轻声道：“放手吧，陛下。其实说到底，是您放弃了我，不是我背弃了您。现在，我要带坎将走了。我们两个，再也威胁不到您的国家，还有天下苍生。”
重罗王的手一紧：“你要去哪里？孤以后去找你。”
花九夷失笑，轻声道：“帛书坎将，埋骨落凤坡，当然是最合适的。而我，是他的陪葬品。陛下，您总有一天会再见到我的。”
直到，黄泉之下。
重罗怔住，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手。
花九夷回过头。费力地把长风列缺抱了起来。他在他怀里睁开眼，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阿九？”
她一边费力地把他把崖边拖，一边轻声答道：“嗯，长风。”
他愣愣地看了她半晌，然后不禁失笑：“这里是哪里？难道是黄泉？如果是，这也不错。”
花九夷连拖带拽的把他拖到崖边，扶着他站稳。疾风吹过，二人衣袂交缠，她轻声道：“长风，这里不是黄泉。可是我想，除了黄泉，没有别的地方再能收容我们了。不如我们就到黄泉去吧。”
说着，她踮起脚，在他嘴唇上去亲了一下，宛如新嫁娘一般娇羞，轻声道：“你同我说过的，地狱一定比这里有趣。大不了，我们两个一起堕落到地狱去。”
长风列缺愣愣地看着她，只觉得懵懂无比。此时此刻，就是眼前这个人叫他去死他也会去。她还真就是要他去死。
她回过头，对他莞尔一笑，轻声道：“我不是你，没有你那么霸道。我先走，让你自己慢慢考虑，要不要跟我来。”
说着，她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从崖顶飘落。长风列缺恍过神，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他懵懂地回头走了两步。突然就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冷住了。
“阿九？！”
虽然带着疑惑，不过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帛书坎将，埋骨落凤坡。绝代妖姬花氏九夷，为之殉情。
此一役，被称为落凤坡之战。手记者，是后来最得句芒王宠爱的淑娉公主。后来，帛书王檀闹统一四国，淑娉公主与众王女王孙一起被送入帛书后宫，因其色艺双全脱颖而出，被送入新帝寝宫。新帝一见她的容颜，便当场失态。兄妹相见，相拥而泣。淑娉被封为百花长公主，聘离将之子。
新帝性情暴戾，人无敢犯其颜。唯有对待他唯一的亲人，百花长公主时，才会稍稍听进一些逆耳忠言，不至于对三国余民赶尽杀绝。
百花长公主性肖其母，温婉无比。成日以古籍史册为伴，常年伴君，有许多著名的谏言流传于世。她是四国一统之后，第一位女史官。
落凤坡之战十年后。彼时檀闹初上战场，已经锐气毕现，行事比之其翁更加狠戾。简直把祝融和句芒都搅得一团糟。或许他还不如当年的坎将，但是他和坎将最大的不同，是他比坎将狠，而且，他没有弱点。
不像坎将，身边有绝世花氏。
天下烽烟四起，落凤坡下山栖谷，却是一派宁静。
风姿绰约的妇人笑吟吟地抬手穿线，一眼瞥到身边的男子正出神地望着屋外的蓝天，不由得颦起了秀致的眉峰：“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大可以出去看看。没的在这里守着我这个一日老过一日的妇人。懊恼一生。”
长风列缺回过神，摇头失笑，把正在赌气的人抱了起来，柔声安抚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就放心不下了。外头怎么样，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蓬莱天尊，为天下所累。阿九，别忘了天下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花九夷别过了脸：“那你是没有办法，才留下来的咯。”
长风列缺作势沉吟了一声，直到她要急了，这才一把捏住她乱挥的小拳头，道：“傻姑娘，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有那个闲情，不如陪陪我。”
花九夷一下红了脸，依然宛如少女时。说来也奇怪，许是这山栖谷的水土养人，花九夷已经年逾三十，却依然不显老，比之当初，反而更加有风韵。长风列缺也渐渐褪去了沙场的风霜，连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也淡了许多。
她轻轻推开他的头，又按住了他欲行不归的手，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长风列缺一愣，随即却是大喜，简直要不敢相信，直抱着她道：“真的？”
花九夷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生闹闹和淑娉的时候，曾经时常研习妇科医书。应该没有错。”
长风列缺大喜，随即却又有些不安起来：“你，不会又一生就生两个吧？还有，你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变得神经兮兮的，然后一跑出去就不回头了吧？”
花九夷瞬间变了脸，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什么叫一生就生两个？你嫌我的孩子不好？”
长风列缺立刻挨上去，赔笑道：“哪里的话。你就是生一窝，我也高兴的很。”
他把赌气的小女子拉了回来，小心地搂在怀里，喜滋滋地道：“你尽管生。我养着。”
“……”
数百年后，山栖谷里走出了一对年轻的兄妹。神的遗孤，花氏血脉，又重现人间。
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如今这对夫妇，谁也等不到那个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很可能会变得神经兮兮的妻子，还有一个更加紧张的丈夫。
他们在月下，祈祷天地，拜堂成亲。这一个可有可无的礼仪，已经成了他们的消遣。
红尘可笑，痴情无聊。如果说，待到那一日，韶华变白首，女色渐老，哪里还有什么风月之说。
只是有一个蠢人，心甘情愿地留在山谷之中，为区区一个女子连天下至主也不要做，甘心做一个农夫猎手。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
也有这么一个女人，甘心为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男子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抛弃了自己的家仇大恨，更是只能与一双儿女隔月相思。从此甘心做一个农妇，以花为线，纺就天衣。
没有多少繁华点缀也没有关系。没有笙歌悦耳也有山间溪涧生动。
从此从那疲惫倾碾的尘世解脱出来，携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云影萧萧。百年岁月，不过也只是弹指一挥之间。老夫老妪相拥眠于山中，闭上眼，含笑，就可以再看到来世。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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