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结-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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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铃铎的眼睛还我！”
“不能。”
“那我就杀了你！”他在恨，为什么是她。秋迟又逼上去，朝着重锦受伤的肩就是一掌，本能还手并反击的她却任凭那一掌打在肩上。清脆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秋迟颤抖着双唇看着被拍出去撞在树干上又缓缓站起的重锦。
“小锦！”翠暖跑过去，却被她用巫术挡住。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还手？！”秋迟大吼。以为她会反抗，所以用尽了力气将恨意发泄出来，却，却……
“你，你不开心么？我明明看见你眼里有恨的……”
她看了一眼已经断掉的左臂，晃晃荡荡的还带着骨碎的声音。她歪头看着秋迟：“我以为这样你会开心的……我是不是做错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觉得没有人可以相信了，我活着就是一个行尸走肉了，所以我想，想在死之前做些事情让我在乎的人开心一下，可是我该怎么才能让你们开心呢？我不疼的，这比我受过的罪轻多了，可你们为什么不开心呢？我小时候阿爹就把我当杀手来训练，我一直想哄他开心，可每次都见他冰着脸，他打我，不准我笑，所以我从来不会笑，后来为了接近翠暖去学了好久才学会的，我会笑了，我很开心，想找个人笑给他看，却没有。没有人看我笑，我就蹲在河边笑给自己看，一看就是一天，我是不是，不算个人呢？”她说着看向翠暖，“你过来帮我看看，我这手臂还有没有得救。”
翠暖走过去，抬起她的左臂，理理她的头发：“若是我说没救了，怎么办？”
“那就砍掉吧。”
“若有得救呢？”
她低头想了很久，才缓声道：“我自己知道它是没救了的，所以你不用骗我。你帮我个忙，把我右袖里的小盒子拿出来交给秋迟。”
翠暖拿出，递给秋迟。
“我是受人命令去拿它的，可是我听见里面的声音了，就没有给那个指使我的人。希望你能用它救千晟一命。铃铎对我说她很想你，她被抬到这里了，他们想趁机夺回眼睛放回她身上然后控制她。你一定要藏好。”
可是话刚刚说完秋迟手中的盒子就被一道人影抢去。再看时，那个人正是三年雪。
“阿锦，我告诉过你，不要不听话，可你偏不听。我只好遵守约定了。”他说罢将一颗鲜红的头颅扔到她怀里。
那是她的阿爹，那个掌握朝廷命运的人，处心积虑都想叛变的人。
“哼！你不愧是他调教出来的女儿，果然够冷血。”
“阿爹他是爱我的，虽然他一直训练我，可是我每次有危险，每次要没命的时候都是他在我身边，他嘴里都含着一粒无解的毒药，怕我会丢了性命一个人上路太孤单，随时都去陪我。他说，只爱过一个女人，他想看着我长成她那样的女人，我可以不答应的，却答应了，只因为那时的爹爹从未对我笑过，我想哄他开心，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让他开心的事……我虽冷血，却没有你这般无情无义不知廉耻。”
那一日，她在街上遇见三年雪，随他到了七伤村的破庙，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阿爹。
脖颈上传来冷冷的触觉，那是三年雪的玉骨扇。她看着坐在地上被绑起捂住嘴的阿爹，听见身后的人说：“阿锦，去杀了翠暖，我就留他一命。”
“以我的武功，带走他绰绰有余！”她袖中短剑一挥，被他躲开，剑气燎燎，竟见他的头发瞬间变白。
他笑笑：“你可知，这发是怎么白的？”不等她说什么，又道：“我救巫国国君时，燃尘之术反噬自身昏睡七天，醒来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怕你见了会怕，还特意吃了药变回来。”
“与我何干？”她的剑指着他，神色冷漠。她以为，他回来了，欣喜若狂，却不知，回来的，只是一副躯体。心呢？他的心呢？那个为了个自己捡手帕连命都不要的年雪去哪儿了？
“阿锦，你可知我当时为什么要救青檀？”
青檀，巫国国君。
“与我无干。”
“与你，无干？呵，”他眼神里突然蒙了一层影，苦笑道：“青檀手中，握着我给你捡的帕子，那时，他身上没带，就将你那帕子要了去。我救他，只是为了找回那个帕子，那是在巫国，唯一属于我的东西。”
她手中的短剑微微一颤：“你为什么执意要翠暖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与君绝
“他死了，对我有很多好处。”他玉骨扇轻轻展开，传来隐隐梅香，“我知道你武功高，也会巫术，可是想从我这里带走他，你又有几分胜算？你只是一个人，而我，有千军万马。何况，我已经给他吃了毒药，去取翠暖的项上人头。”
他眼底的笑意如同恶鬼，让她一瞬清醒。
“哦？是么？你想不想听我说更无情的事？”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可知，你爹爹的真实身份是谁？他的名字叫翠寒，他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翠暖的母亲玉焚雪，他当年是受玉雪门上一任门主，也就是玉焚雪的妹妹玉城雪的挑拨才要杀玉焚雪，这样说来，你与翠暖，其实是同父不同母的兄妹……如何？还想不想听另一个？我是你们相府从小收养的，我其实是慕轻寒的父皇与一个歌姬生的，这个歌姬不是别人，正是玉城雪！千晟的天下当是我的！我才是嫡子！所以，我只要逼巫国国君让位，千晟早晚都是我的！”他又突然变了脸色，阴狠道：“阿锦你不肯受我威胁杀了翠暖几个，我也只好杀了翠寒，但是，你已经没有用了，铃铎的眼睛在这里，巫国国君也在这里，我拥有控制人心的秘术，这一切，都水到渠成！哈哈——哈哈——”
“你！”她怒了，手心聚起的七色巫火化作七支箭，挥手向三年雪刺去。
“以巫火为箭的箭术么？”三年雪一笑，玉骨扇展开，梅香缕缕飘来，他手中的扇瞬间变成七个，在他手指微动之下，以柔化刚，绕着破空而来的巫箭几圈纠缠，巫箭竟化作了点点星尘，瞬间玉骨扇又合为一扇，他收扇，以扇骨挡住重锦刺来的剑，那把剑涂着鲜红的血。
“以血祭剑之术？！”他略惊诧的眼眸看向重锦，只能看见她眼底的怒火和恨意。“你伤到这种地步，竟不惜以血祭剑，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他看着她，剑气已将他的玉骨扇割开了几道裂痕，连他的脸也被剑气割破，他发力将她的剑弹开，看她向后坠落又飞快过去接住，“我想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心在我这里，可我，得不到。”
“因为你不配！”她说，短剑再次凌厉划起，他用玉骨扇去挡，瞬间，玉骨扇一分为二，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梅香再次弥漫。
“阿锦，若是我不配，又有谁配得起你的真意？！”他手心聚起紫色巫火一掌拍在她额上。
“嗯——”她应声落地。
“小锦——”翠暖喊她。
三年雪手中巫火如同千万条雀翎向四方飞散，齐齐汇入重锦眉心。“起。”他说。
重锦站起，左臂悠悠晃荡，手中的短剑还在吸取她的鲜血。
“小锦……”翠暖走过去，却见她魅影般用剑斩断了他的发，若不是他闪得快，早已被她割断咽喉。
“驭心之术，阿锦，如何？”三年雪笑道。
“你……”
“居然还有自己的意识么？”他玩味的一笑，“阿锦你的武功造诣真是强大，还是应该说，你的心性坚韧呢？”
“都，有的……”
“是么？”他手指动起，“那试试，杀掉翠暖的滋味如何？你不是很想杀他吗？”
重锦执剑刺向翠暖。秋迟和丹青拦截，却被翠暖挡住。
“你们去抢回铃铎的眼睛，我来应对小锦。”
“是。”
三年雪看着身旁光影般绕着自己的两人，笑了笑：“翠暖，我已对阿锦下达杀你的命令，不杀了你，她是不会罢休的。你想用他们困住我，不可能！”
翠暖不理会他，看着重锦。
“小锦，我们真真正正打一场，如何？”说完，重锦的短剑已向他刺来。他挡了再挡，终于无法再挡，挥剑反刺回去。重锦横剑挡住，双剑相错，划出星星火花。那把满是她鲜血的短剑因吸血的缘故异常强大，竟将翠暖的剑逼飞出几米，她的剑趁势向翠暖刺来，却不知翠暖何时手中一把短剑稳稳挡住了。
“这是在母亲坟中找到的给我的遗物，是翠寒送她的，今日，就来试试它的剑刃！”他说着挥剑，两把短剑有一模一样的纹络，分明是一对。
“小锦，醒醒！”他说着握住她的手，“醒醒！”
“驭心……只需在心口刺一刀便好……”
“你会死的！”
“不会的，巫术解了……还是会好的……我不是，欠你心口一刀么……？”
翠暖握住她的手，将那把短剑指向她的心口。
“不行，我不能……”
“你想我杀了你……还是，想我们都活下来……？”
翠暖闭上眼，将剑刺进她的心口。
“嗯……”
他睁开眼，被他握住的她的手凝聚起了七色的巫火，向她的眉心拍去。
顷刻间，紫色的巫火从她体内被逼出，雀翎一样四处飞散，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她的手滑落下去，倒在他怀里。他看着她的心口，血依旧流着。
“对不起，我骗了你，它是不会好的……我以血祭剑，剑早已吸收我身上大半的血……能站住全是驭心术的巫火在支撑……我该是没救了……”
三年雪在那边看见了，剑气凌人就冲了过来：“翠暖！你竟然……”翠暖本闭上眼等剑刺过来，却只觉的怀里的人抱住了他。睁眼看时，她的心口被那把剑贯穿。
他颤抖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小锦，小锦！！！”他眼中布满血丝和泪，怒吼着。他怎么就信了呢？怎么就信了呢？她骗了他很多次了不是么？怎么就信了呢？！
三年雪手中的剑落地，被秋迟一掌打晕。
“小锦……小锦……你不能死，不能死……你还没杀了我啊，你不是说要我健健康康死在你手里吗？我在这里啊，你起来，起来杀我啊！小锦……”
“你总是这么不长记性，被我骗了那么多次还信我……我总是在做一个梦，梦见你在那棵槐树下等我，雨细细的，离我，那么远……我活着又能如何？你来娶我吗？我是要叫你一声哥哥的……我以为阿爹死了，就再没有亲人了，可我还有你，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她渐渐没了声息，最后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小锦！！！我是你的什么，你说，你说啊！你开口说话啊！你不能死！你睡着了对不对？你又在使小脾气了对不对？你是在气我没有给你绿豆糕和叫花鸡吃对不对？你醒过来，睁开眼，我给你做，做一辈子，让你一直吃好不好？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
千晟七十五年，秋迟被任命为玉雪门新门主，携巫君之眼归顺朝廷。
巫国攻打帝都的途中巫术尽数失效，落荒而逃。
七十八年，巫国亡。
即位不久的靖王三年雪不知去向。
秋迟解散玉雪门和流网，与副门主丹青及丹青妻子素引寻找战中失散的巫君铃铎，未果，三年后，郁郁而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站在树下悠悠槐香传来，雨细而绵长地散落下来。他这才有些清醒，知道她已经不在了。手指轻轻抚上身前的墓碑，眼眶有些朦胧。
初次遇见她时，就觉得她是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敢和他顶嘴，跟他耍赖，还敢骂他，说他坏话，时不时给他穿小鞋……他想留着他她，就留在他身边。看着他跟自己耍嘴皮子要吃叫花鸡，就觉得她十分可爱。
那一日，潜入七杀去追公子银面的时候，看到桌上一盘绿豆糕，不觉想起了她，竟开始害怕，害怕那个人就是她，但很快，他否定了这个结论，公子银面不会是她的。
那一夜，她手臂上中了一箭，他抱着她在城楼之上飞奔，拔下她手臂中箭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想保护她。于是许下那个诺言，这辈子都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却不知，那只是她为了夺得自己信任的一个苦肉计。
天意弄人，他派出去的人去追查公子银面的身份，却怀疑，她就是公子银面，他有些害怕有些慌，看着她扮成公子银面的样子吓唬他，他真的觉得，也许是他想多了。
他想把世间所有的快乐都给她，给她捉萤火，哄她开心，看着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等他，喊自己的名字，明明很害怕却故意装得很淡定，她，比他想的坚强。
那一次，他失去记忆，待她如不共戴天的仇人，却看着她掉眼泪时心微微抽动。她说：“我没你想得那么坏。”一时间竟想听她说说她到底怎么个不坏。却不料她那样癫狂，带着手上的伤就跳进了河水里，他看着她的背影，竟将前尘往事一一拾起。等他追过去时，水里早已没了她的影子，却看见有个人抱着她飞快离去，他总算松了口气。回去时，他怒气滔天找棠棣算账，却听她说：“杀了我，你和凤离枝之间的误会就没人能给你们说清了。”
心中一痛，想起近日来对她的态度，一定让她很伤心，就将棠棣暂时软禁。
接下来几天，他一直在整理记忆，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茶饭不进，整个人都瘦弱了不少，却在那时见到了一身紫衣的她，棠棣死在她箭下，那是她一贯的手段，雷厉风行不留后路。他听见她的声音：“真相？呵！翠暖失忆的真相？他要杀我的真相？你觉得，我还是凤离枝么？还在乎所谓的真相么？”在假山后站着的他身子猛地一颤，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喜欢着他的小枝了。
她确实很坚强，能经受住丞相重衣那样残忍的锻炼。听她说她的阿爹怎样怎样，心里就想打断她，抱住她，吻她的唇让她不要再说，他实在无法想象她的痛苦，竟还能那样云淡风轻的说出来。
那支玉簪刺进心口时，竟不觉得疼，她刺得恰到好处，玉簪转了好几个弯避开了内脏，他也不觉得怎样。只希望她能开心一些，却听见她说“我更恨你了”，顿时觉得心口疼得能让他昏厥。
可当他看着那日酒楼上她过来救自己时，心里竟莫名的开心，她终究还是她的。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不想让他知道他心口的伤已经恶化，却还是拗不过她那般固执，被她扯开衣襟的时候，他想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他很想和她一起，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生活。
那一日，他站在母亲坟前哭了，一生中罕有那样的时刻，竟被她撞见，她说：“方才你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心里竟开心，知道她其实听见了的。
她的剑朝自己刺过来时，他并没有反抗，见她急急收势，质问他：“你说我怎么就刺不进去了呢？是怕给你心口伤上加伤，会过早害死你？还是，凤离枝的心思在作祟？”他心里竟颇为高兴，她口口声声说要杀自己，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那晚同她聊天，她一拳打在心口，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疼，却故意想逗逗她，趴在地上疼得死去活来，她又像是变回了凤离枝，笑意盈盈说：“原来只是同我说说情话……”
他高兴得恨不能抱住她再也不松开。
可天意弄人，她又变得那样冷漠，想取他的性命，后来看着她断了左臂，恨不能把自己的左臂砍下来给她。却不能。听她说话，说那些过往，心里竟萌生了对上天的恨意，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不公。
看着她低头良久，说：“我自己知道它是没救了的，所以你不用骗我。”他真的想杀了所有人，杀了所有伤害她的人，他想告诉她，还有他在这里，她还可以相信他，她还可以依靠他……
最终的话也未能说出口，看她轻轻闭上眼，想起无数次她冲自己笑，竟不知那时她学了很久才学会的。
想起她说“翠暖不要喜欢小枝”，可明明那时她自己都哭了的。想起她吃叫花鸡吃绿豆糕，想起她绣刺绣时的认真劲儿，想起她端着那碗粥怯怯地给他喝，想起她画的绿豆糕……才知道，那都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别的女孩子在学琴棋书画和女工的时候，她在接受地狱般的训练杀人无数，受伤无数。他恨，为什么让她瘦弱的身躯承受这么多痛苦。他想保护她，她却不给他机会，一个人去了。
丹青秋迟劝他将她埋葬，他不肯，将她的伤处理好，给她穿上了鲜红的嫁衣。他要与她成亲，死了也要。
终于在母亲坟前拜过天地高堂，有丹青秋迟施巫术帮着保身体不腐，他抱她回到了帝都，一路上他总是偷偷亲她吻她，她却没有睁开眼让自己吃拳头，才真的知道，她再不能睁开眼了。
路上，丹青给了他两颗药，叫十指扣，说是给将死之人吃一粒，再给一个健康人吃一粒，就会让那个人死而复生同那个健康的人一样，这样形成一种共生关系，但如若其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会死掉。丹青说：“不知道给已死之人吃管不管用，你姑且试试吧，这东西不多，世上只有几颗。”
到帝都之后，他亲手将她埋葬，埋葬之前，他给她戴上了自己做的红绳，轻声说：“以后若是见了，也算有个信物。”
年终的雪落了下来，纷纷扬扬吹了有些时日，他裹了裹狐裘，到了那棵槐树下。
“小锦，今天是年三十，我记着你以前说要同我一起放孔明灯的，我带来了，你看上面，还画着你呢，我写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如何？才知道母亲为什么那么喜欢这曲子，原是只有经历过了才懂的。我把它飞到天上去，你可要盯紧了，不要让别人抢去了，不然天这么黑，你就看不清回家的路了。”
他说着，轻轻松开手，孔明灯缓缓升起，他看着它，想来她，也一定在天上看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