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17个人志-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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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问忻结束里头的战局,找到站在屋檐下,他孩子的妈。
侧眸瞥见他来,她笑问:「战果如何?」
他不答,低头抚了抚她圆滚滚的肚子。「儿子,你的尿布奶粉钱,外公贡献不少,记得感恩一下。」
她闷笑。「你连爸都要欺负。」
梁问忻伸臂揽过她,由她去笑。
有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再出声,静静地依偎着,等待即将到来的黎明。
远方传来鸡啼声,她枕着他的肩,凝望苍穹露出的那抹白。
「天亮了,是新的一年喽!」她说。
是啊,天亮了。
再长的黑夜都有尽头,人生的黑暗终会过去,盼到黎明。
「容,谢谢。」他低低地,轻不可闻的声浪,似在自言。
「谢我什么?」
谢她,给了他爱情,为他孕育新生命、有个吃年夜饭的地方、给了他那么可爱的一群家人,还有————一段全新的人生。
一切,全因她而有了不同,这世上,他再也不孤独。
他伸出手臂拥紧了她,牢牢地,护住他生命中的曙光。
【7、吃得苦中苦】
从小,老师就教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是谁来告诉他,他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在这个家依然是二等公民,没有成为人上人。
有关家大老爷在,大老爷最大,他多吭一声就会被他的管家婆瞪。
回到房里,她最大,他家慈禧老佛爷嘴角一垮,别说采衣娱亲,要他舞龙舞狮他都认了。
第一年,儿子刚生了,
他还能玩玩儿子心理平衡一下。
再隔两年,措手不及又多个女儿,从此更是为奴为婢。
学说话的小鬼翅膀硬了,学会顶嘴,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他老子你一句我一句地顶,不知是他常和老头顶嘴的现世报还是怎样,他家小子小小年纪就很不孝。
午后,小鬼的娘替他洗完澡,不等衣服穿上,就光着屁股到处跑,被他瞧见,忍不住嘲弄两句。「这么小的鸟也敢带出来遛,知不知羞耻啊关子蔚?」回家去藏藏羞吧他!
「鸡鸡,是鸡鸡……」小小年纪,乱顶一通,把学来的动物名搬出来献宝。
「是被鸡啄的小蚯蚓吧!」他回呛。
「蛇蛇——」还用小小的手臂比出极限大。八成是从他那个爱看Discovery频道的娘那里学来的。
「你要是大蛇,你老子我不就是巨龙了?」别笑死人了。
谁知,小鬼愈大愈不禁玩,不过才讲他两句,就一泡泪凝在眼眶要哭不哭的。「把拔,不爱蔚蔚……」完全感受到父亲的嫌弃。
死小子,你说什么鬼话?是男人的话给我长进点,别净学咱们家那个婆娘!
女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心情好就咬上两口,附加一滩口水,儿子抱住他的大腿,用那双像极了母亲的大眼睛,泪汪汪仰望他,期待他朝贡几句:「你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宝贝,你是我的全世界,把拔最爱你了,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摘给你……」之类的谄媚语来讨他龙心大悦。
然后还被随后而来的管家婆瞪。「你又怎么欺负蔚蔚了?」
这是什么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他在这个家根本没地位!
身心饱受压榨,可是他成为人生人了吗?没有!日复一日,依然是次等公民——不,根本就是三等贱民!他连儿子都得逢迎谄媚。
更别提从认识啰嗦老太婆到现在,他都不忍心细数倒进他肚子里的苦药有多少、违心之论又说了多少……
到最后,进到厨房里看见补药,不用人催、不用人请,他已经认命到会自行往肚子里倒,反正这个家里,会被这些苦死人的东西荼毒的人也只有他,管他喝了什么东西,反正管家婆开心就好。
「咦?梁,你今天好乖,不怕苦了吗?」
「……」因为自动一点,老佛爷打赏三笑容比较灿烂。
「可是那是我要喝的四物汤耶,你也月事不顺吗?」她好无辜、又好抱歉地望着他说。
「……噗!」一口药喷了出来。
关梓容,我后悔了,我绝对、绝对不要结婚……
【8、煙火】
最近,家里非常热闹。
从梓容怀孕回家安胎,到最后预产期将近,家里上上下下为了迎接新生命而忙进忙出。
小时候,梓容最崇拜的人就是她这个品学兼优又好聪明的三哥,兄妹俩感情一直最好、最亲,曾几何时,记忆中那个还流着两管鼻水、绑丫头辫子成天跟前跟后、口齿不清喊三哥的小妹,一转眼都要为人母了,看着她透出母性光辉的温柔笑容,关梓修当下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一种笑容比这更美了,他一点都不怀疑,她是真的打心底感到幸福。
这段期间,看着小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看着梁问忻温存相陪,有时候摸摸她的肚子,倾身
聆听孩子的生命律动,那画面温暖得几乎教人心房疼痛。他永远,不会有机会做这举动了。
他曾经担心,娃娃是否会触景伤情,但是看她始终挂着浅笑,陪着母亲添购育婴用品,忙得那么乐在其中,丝毫不见感伤,他悄悄松了口气。
为了不让娃娃承受压力,他没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今生难以再有自己的小孩,有时梓容挺着肚子,笑笑地问他们:「什么时候也生一个?」时,他总无法回答,只能浅笑虚应。「再看看,两个人在起快乐就好了,孩子不一定要有。」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只是不晓得,娃娃是不是也能这么想。
她似乎察觉到了,生活中开始做些小改变。
那天他在医院值班,天将亮时回到家,她仍在睡梦中,他看见压在梳妆台上的小纸条:
梓修:
今天帮蔚蔚换尿布被暗算了,听说童子尿样养颜美容,不知道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好吧,那我不计较了。
我有帮他洗澡喔,但是小娃娃软不溜丢的,几次差点滑进澡盆里,梁问忻看见不来帮忙,还没良心在旁边大笑,我不知道刚出生的小娃娃那么软耶,好好玩喔。
娃娃
她开始会把每天发生的琐事、她的心情,写在字条上与他分享。他知道,她在让他放心,用那些举动告诉他,她很好,不用担心她。
当她开心时,那就是真的开心,当她沮丧难过时,也不会企图隐藏,悲欢笑泪都会让他知晓,不教他猜测忧虑。
他轻巧地躺卧在为他预留的半边床位,支肘凝视她良久、良久。
这名女子,他给了这辈子能给的所有爱情,几乎用了生命中所有的时间在爱她,一路走来再痛、再苦,也舍不得放下——
轻轻叹息,倾身吻上她的唇。
深眠中的夏咏絮被扰醒,迷迷糊糊中意识到他在解她睡衣的纽扣。
「对不起,吵醒你。」但是他非得拥抱她不可,渴望感受她的体温,感受这具承载他一生情爱的软馥身躯。
「天……快亮了……」几乎窒息的浓炽深吻中,她娇喘着吐出话,试图唤回他一点理智。
乡下地方,公婆很早起,被听到多不好意思。
「我爱你。」爱得一颗心惶然疼痛,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如此深爱。
短短三个字,软化了她所有的顾忌,悄悄叹息,温驯地张臂搂住他,全心全意回应,感受他的炽烈、他强悍的入侵,以及毋庸置疑的爱恋。
梓修几乎不说爱的,但是每一次开口,带给她的震撼悸动,永远一如最初。
欢爱后,与她相拥着一同入眠。
再次醒来,是被婴儿的哭声扰醒。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快中午了,他披衣下床,拉开房门,妻子正努力在哄爱哭的小娃娃。
「蔚蔚,你乖喔,别吵舅舅睡觉,晚点带你去找把拔。」塞了奶嘴堵他,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听到要去找把拔,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开始吸他的奶嘴。
这娃儿超黏他爹的,常常谁哄都没用,梁问忻一抱过手,就亲亲密密地依偎过去,啥儿委屈泪水都不见了。这就是血缘天性吧,谁也取代不了,那独一无二的情感认定。
小小娃儿哭累了,她看着怀中酣睡可爱睡容,几乎无声地叹息。
说不遗憾是骗人的,如果可以,谁不想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梓修都三十二岁了,可是她现在的状况,还能再为他生儿育女吗?好难。
为了她,他牺牲多少、让步多少?对他,她真的无法不感到亏欠……
身后,关梓修静默无声,悄悄退回房内。
好吧,我承认心里是有一点点惆怅,谁教蔚蔚太可爱了,他让我想起子奕。
夜里,关梓修无法入睡,想着她最新留给他的纸条内容。
翻了个身,静静凝视枕边人的睡容。
「子奕……」
她或许不晓得,最近这几天夜里,她总是在睡梦中,喊着已逝的儿子。
以为她会哭泣,醒来后的她,却神情平静地凝视天花板。
「想什么?」长指拨开她的发,指腹怜惜地轻抚她面颊。干干净净的眼角,一滴泪水都没有,唇角甚至带着浅浅笑意。
「梓修,我梦见小奕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喊我妈妈。」顿了顿,怕他不相信,加强语气补充。「是真的!已经连续一个礼拜了,他说要再回来当我们的儿子。」
关梓修沈默了下,没反驳她。「嗯,睡吧。」
她再次睡去,他却再也睡不着。
是蔚蔚,挑起她母性的渴求,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我觉得,小奕好像回到我身边了。
我没有办法解释那种感觉,但是梓修,你相信我,那是一种母亲的本能,没有办法用语言解释的,我也知道那不可能,可是……梓修,你相信我吗?
收起纸条,他沈默凝思,认真考虑去做结扎手术,直接断了所有的可能,别让她怀抱希望,再被那几乎不可能成真的奢求折磨,反覆希望与失望。
「也好,那就一起去吧!你应该有员工价吧?说不定还有两人同行一人免费的优惠。」唯一知情的梁问忻懒懒地搭上他的肩,一副哥俩好地装熟。
他也快被他家小子烦死了!一点都没有意愿再制造一个来断自己生路。
关梓修冷冷瞪他一眼。
虽然这人是他名副其实的妹夫,他依然无法不觉得,梁问忻是神经病!
当这是买披萨吗?还两人同行一人免费!
反覆思考了几天,他向医院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带她四处散散心,也许暂时离开,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看烟火?」
「对。」
难得他有这兴致,夏咏絮也不可能会扫他的兴,自是奉陪到底。
于是,为了看传说中最后一年的101大楼的跨年烟火,他们抛家弃子,一路开车北上。
虽然早预料到会人挤人,现场人潮依然教人傻眼,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潮冲散。
「牵着我。」关梓修握牢她的手。
她仰眸,给他柔柔的一记笑,回握住。「嗯。」她会牵得牢牢的,这辈子,永远不放。
她曾经错放过、迷失过,如今好不容易能再握住这双手,谁都不能再教她松开。
「冷吗?」留意到她指尖泛凉,他买了杯热咖啡让她暖手。
这期间,小星打了通电话来,母子俩讲了几句悄悄话,就将电话递给他。「小星要跟你说。」
他接手手机。「干吗,小鬼?」
他这辈子,只喊过两个人小鬼,一是他家笨蛋勤,一个就是小星,不够亲不够爱的,还没资格让他喊小鬼。
「那个……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想我了?」偏不让他跟,怎样?
「才不是!」刚上小学,没能跟到的小鬼很赌气,目前不爽中。
很奇怪,一直以来,千盼万盼关梓修能成为他的父亲,明明心里就很爱,可是当那两个人真的结婚了,反而扭扭捏捏放不开。
今年九月正式小学时,关梓修亲自送他去,班导师说他们父子长得好像,他其实好高兴,可是——就是叫不出口嘛!
「那个……」顿了顿。「你要把妈妈顾好!」
「要你说!」几时轮得到小来教训他了。
「还有……」小星别别扭扭,挣扎了片刻,才轻轻吐出一句:「爸爸。」
关梓修静默了下。
小鬼址了半天,就是要说这个?
当面喊不出口,只好透过电话。他甚至可以确定,此刻电话另一端的小星铁定红透了耳根,犹豫好久才打出这通电话。
这心里建设一建建两年也太久了点吧?是不是男子汉啊他。
关梓修会意轻笑。「真是笨儿子。」这种事,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挂了电话,回身要去握妻子的手,发现身边的人并不是她,汹涌人潮将他们冲散了。
真是糟糕,她手机还在他这里!
找不到他,此刻她必然很慌。他急忙回头去找,一一梭巡他们待过的每一处——
街灯下,她静静宁立,等着他来,伸出手,牢牢将手重新牵起。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等待期间,她唇畔仍挂着笑。
她摇头。「我知道你会来。」
两人复合时,他曾经这么对她说过——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小心松开彼此的手,不要慌,只要你还在原地等待,我一定会找到你的,重新牵起这双手。」
她记着,牢牢地。
「看,烟火开始了。」她仰首,扬笑。「好美。」
「是啊,好美。」他低喃附和。
她看着烟火,满脸惊喜;他凝视他,深瞳温存。
收紧双臂,将她密密护在怀中,低问:「如果可以许愿,你想要什么?」
许愿吗?
如果这满天灿烂如画的烟火真的可以许愿——
她闭上眼,认认真真地告诉自己——她希望,能够让梓修当一次父亲,一次就好,真的。
这辈子,他从来不曾体会过为人父的快乐,看着梁问忻、看着蔚蔚,她知道,他心里,不会没有惆怅。
如果真的可以索求一个愿望,那么——
她想要,丈夫的快乐。
跨完年,回到工作岗位的一个礼拜之后,他巡房完正要回去,在走道上遇到护士,领着小星迎面而来。
「爸爸——」小星快步奔向他。
关梓修蹲身,张臂迎接他。「小鬼,你怎么会来?妈妈呢?」
「妈妈身体不舒服,在检查,叫我先来找你。」小家伙很贴心地递出抱在怀中的玻璃罐。
妻子巧手慧心,知道他不爱吃甜食,总是费心钻研各式不甜不腻的爽口点心,竭尽巧思变化花样,让他值夜班时不会饿着。
关梓修没接过装着点心的密封罐,而是张手抱起他。
这一大一小亲密依偎的温馨互动,分明就是一幕天伦图嘛!一旁的护士看傻了眼。「关、关医师,原来你真的结婚了?」
孩子还这么大了!以前听他说,他十八岁初恋,对象就是他妻子,大家还都不相信呢,听起来唬烂的成分一整个就很大,他条件超优、超有本钱玩的啊,全医院暗恋他的女人是成打、成打地在算,怎么可能从一而终,打一开始就吊死在一棵树上?
原本以为他戴在左手的婚戒只是要挡那群女病患的盲目迷恋,没想到他真的结婚了,怎会那么想不开,年纪轻轻就死会了?真没天理。
「从一开始就没假过。所以,转告那些护士、医师、药剂师,真的不要再来约我了,我家庭幸福,也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低头亲亲儿子嫩嫩的脸蛋。「我们去找妈妈。」
小星舒舒服服枕在他肩上,思考了一下。「外面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吗?」那妈妈不是很危险?不行,他要替妈妈看好爸爸!
关梓修捏了下他鼻子。「小鬼,别在你妈面前乱说。」
话题中的女主角远远走来,迎向那对父子。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之前开刀——」
「不是,我没怎样,小问题而已,改天再告诉你。」
关梓修皱眉,望住她。「娃娃!」
「真的。我说过,真的有事我不会瞒你。」这是她答应他的,不会再将心事往心底藏,任何事都会说出来彼此商量,他老是不放心。
关梓修神色微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太过在乎,无法不挂心。
那天之后,约莫过了一个礼拜,他下了班从医院回来时,已将近十点。
稍早时,接到娃娃传来的简讯,确认他今天的班表,说再晚都会等他回来。
他凝思着,推开房门,一室昏暗先是令他蹙了下眉,才留意到摇曳的烛光。
「回来啦!」妻子带着柔润入水的笑容迎向他,先给他一记温存细吻。
「今天什么日子吗?」承应妻子的热情,一面思考。结婚纪念日?刚过去两个月。交往周年?早忘记是哪天了,他们没在记那个的。情人节?中西都不是,那究竟是……
「是你三十三岁的生日,梓修。」她微笑公布答案。
他微讶。
自己都忘记这件事了,他不过生日的,不过陪在他身边的她,老是很介意有没有陪他过这个日子,然后送的礼依然没一年送对。
「今年,梓修,你想要什么礼物?」
「都好。」她送,他便收,一直以来,他要的都不是礼物,而是这当中,她一记心满意足的笑容。
收住双臂,啄吻她细致脸容。
「今年的,你一定会喜欢。」
「嗯?」这么有自信?
她带着浅浅的神秘笑意,递出一张纸。摊开看清张纸上的内容,他唇畔笑意僵凝住。
「怎、怎么会?」她——怀孕了?!
「是那天去医院检查出来的。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了,不只是身体上的变化,还有一种母子连心的预感,我能感觉他已经存在我身体里。」
他脑袋当机,依然吐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