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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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刀,有的人的岁月被刻在脸上,有的人的岁月却被刻在眼睛里。
无言的追逐越来越激烈,然而不败总是差一步和她同步,或者差一毫进入靶心,雨雾越来越重,他的手臂也越来越沉,木兰再次挽弓对准靶心冷声道:“最后一箭。”
言罢松指,两只长箭倏的直追箭靶。
“你这次很准,可惜力道不够,会被——”木兰的话还没说完,两只箭便同时钉上箭靶,一只正中靶心,一只斜插在靶盘上。
木兰走过去,斜插的那支竟是她的,她拔出箭只见箭柄上有一块泥水,一个笑嘻嘻的声音穿过雨幕而来:“好箭,如此不败就可以出师了,大功告成,跟叔叔回宫吧!”
“我道为何不败的箭没有被弹开。”木兰淡漠的看着伞下的男子,那人却丝毫不在意,笑嘻嘻的道:“雨浓风重,练什么箭,别苑一树梨花压海棠,要不要去看?”
木兰转过脸看向不败:“不管经过如何,结果最重要,今日你通过了,去歇着吧。”
“我不累。”少年倔强的再次拉弓,木兰按住他肩膀:“你不心存侥幸固然很好,然而一心求胜只会操之过急事倍功半,今日就到此为止。”
少年垂下眼眸,缓缓将弓箭放下,拱手道:“陛下,师傅,不败告退。”
兰洛笑眯眯的看着他离开,遂从侍从手中接过雨伞擎过木兰头顶。
“陛下有何事,请说吧。”侍者远远退去,偌大的校场烟雨飘零,只剩两人。
兰洛看着眼前的女子,即便这样近,她的目光也绕过他落在别的地方。
“还在为我不让你去边疆生气吗?”兰洛忽然十分温柔的抬手向她脸上拭去,木兰一惊闪开,脸上已浮起些微薄窘怒。
“陛下有话还请直说!”
“我不过是想找你叙叙旧,何必这么伤我的心?”兰洛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却见木兰脸上窘怒褪去只剩漠然,当下无限凄婉的叹了口气道:“唉,朝中大臣第五次联名奏请立后之事了,朕烦闷之极,你觉得如何?”
木兰冷冷的道:“陛下只有两位贵妃,莲妃高雅,梅妃纯美——”
“朕的爱妃朕自然了解其中味道,”兰洛懒懒一笑,“我是问你觉得如何?”
木兰顿了顿,思忖道:“莲妃出自江南水家是历朝的名门望族,虽然家族中无人在朝任职,但是朝中大小许多官员都师承其祖父和父亲,水家也以世代培育朝廷栋梁颇有厚名,若立莲妃为后,可稳朝中根基。”
兰洛但笑不语,木兰继续道:“梅妃则是当朝骠骑大将军之女,其兄乃怀化大将军镇守幽州和兰州要塞,近年来边疆固若金汤,怀化大将军居功至伟,若立梅妃为后,可使边疆太平。”
“你似乎对朕的爱妃很上心?”
木兰毫不动容:“臣在边疆多年,所作便是密报工作,习惯而已。”
“既然如此,想必弊端你也是知道的吧?一方坐大,江山危矣……”兰洛眯眼望着远处朦朦宫墙,又喃喃问了一遍:“你觉得如何?”
木兰皱眉看着他,兰洛也转过脸来,眼中的郑重让木兰下意识握紧手掌。
“帝王之道,寡人一人难行,朕欲立你为后,你觉得如何?”
雨丝渐稀,厚重的天幕慢慢渗出一层恍恍的亮光,天地间骤然温柔的明亮起来。百里筠笙解下蓑衣放进背上药篓中,拄着杖黎继续往山谷中走去,这边的地势比洛阳城要高出许多,站在岩石上望过去,粉白相间的洛阳城上空似乎覆着一层浮动的白纱,美丽无比。
念儿手脚并用爬得十分吃力,却也兴致勃勃,一路上不停的大叫:“爹爹,看这里有一朵好奇怪的花!爹爹,你看这个小石子会动!爹爹,你看那边有人从河上走过去了,是不是神仙!”
百里筠笙只默默的听着,嘴角挂着浅笑。
两人在岩石上歇了会,继续往前,念儿忽然又大叫起来:“呀,爹爹快看,城门口有一个白头发的神仙,呀,又变出来一个神仙!”
百里筠笙忍俊不禁,小人儿却已经激动的又跳又叫:“神仙神仙!我在这里!”
“念儿这么喜欢神仙,那我们去山谷里采一些鲜花送给神仙好不好?”
“好啊好啊,念儿要送给神仙花,然而神仙就会送给念儿一个娘亲!”
傻孩子……百里筠笙摸摸她的小脑袋,牵着她的手往前去了。
而念儿口中的那个白发的神仙此刻正在洛阳城外的空阔树林中遥遥的望着她往山谷而去。
洛阳城外,树林中,白衣银发的男子漠然望着远处山脉,空寂的林中忽然凭空走出一个面容模糊的身影无声落在他身边。
“谢谢你,锦……”
银发的男子漠然道:“不必谢我,他们付出了代价,我自然会为之达成。”
“只是不知道此次他们的重逢到底是喜是悲,有了期待自是日日怀着喜悦,可是这等待也会因此越发漫长,等得太久人心会干涸,若是那时还不如现在便是结局。”
“因等待而干涸的人心,不要也罢。”银发男子冷冷的说完,收回目光往树林深处走去。
“锦!你能告诉我孟平的代价是什么吗?”
“不能。”银发男子断然拒绝,那抹身影倏的出现在他面前,凝视着他:“锦,我怀疑你是否还记得什么叫做情感,就算是以爱之名,等待也需要有所回应。就在这里,三年前有人为你而死,可是你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恃爱行凶,你才是真正害死她的人!”
银发男子倏然转身,那抹身影却已经消失无踪。
“恃爱行凶么?影,果然是我太宠你了……”银发男子抬头望着远处,银发浮起,一张绝世面容令整个昏暗树林为之生色,三年过去,大周的神圣国师一如往昔。
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为这抹皎洁的银白吸引,轻轻走过来,一双迥异的红色眼睛怯怯的看着他。绝世锦喃喃道:“红色的眼睛……”缓缓伸出手去,那小狐狸虽然怯怯却几乎是欢欣的将小脑袋蹭在他掌心。
到底是多久以前,记不清楚了,他在黑夜的荒野里捡到过一个被父母丢弃女孩子,一个红眼睛的女孩子,她满身煞气见光愈烈,他教她隐藏身形,赐名太岁。
太久的事了,他以为早已不记得了,谁知竟还没忘掉。
山谷中薄雾氤氲,潮湿的空气里万物生长的声音清晰可闻,树木簌簌的拔节伸展叶子,花朵努力的绽□蕾,新生的小鸟飞过郁郁的树叶间,溪水山涧开始潺潺流淌,大片大片的夜息香沿着河流向远处蔓延,远远的一个身影涉水从下游缓缓而来,水声悠远,如同梦卷。
百里筠笙小心的采摘着新鲜的夜息香叶子,断茎处散发出清凉的淡淡香味,混入薄薄的雾气中沁人心脾。念儿四处的跑着采摘野花,不一会兴高采烈的跑回来大声道:“爹爹,那边那个人说我是小仙女!”
百里筠笙好笑的拍拍她脑袋,直起身子向那边河中的人点头致意。
此时天气还有些寒冷,凉气甚重,那人却挽着裤腿背着竹篓站在河中,似乎在捞什么东西,看见百里筠笙向他致意,也兴奋的摆了摆手,手中不知一团什么东西,甩的水花四溅。
“哈哈哈!”念儿拍手大笑,“再来再来!”
那人也当真一下下的将水花溅的如同下雨,一大一小隔河玩耍,纯真无比,百里筠笙摇头笑笑,继续采摘夜息香。不多会,水声停了,有人涉水过来,百里筠笙听见念儿欢呼着去迎接,也站起身子望过去。
那人也在呵呵的笑,身形瘦弱只是个少年,一步一步走来,微微弯着腰和念儿说话。
“你……”百里筠笙微笑着看他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憨厚纯真的笑脸,满手的夜息香哗的落了一地,清凉的香气沾染一身,慢慢慢慢的渗进心里。
“你在采什么?这个不能吃的,我采了好多荇菜,你要不要?”少年笑着捧着双手,百里筠笙耳中只剩洪荒般沉重的鼓声,一击一击震的他仿佛视线也无法定住。半晌,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孟……平……?”
少年大大一笑:“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不认得他了……
他不认得他了?为什么?!影就站在三人的身边,可是谁也看不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她似乎有一些明白了,倏的身形消失,凭空出现在绝世锦身边。
“他拿他的记忆换的,是不是?”
绝世锦淡然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否认,影不敢相信的道:“为什么,连他最爱的穆姐姐也忘掉?那他还能剩下什么?”
“空白和时间。”
“小穆用什么换了他回来,他用记忆换了什么?锦,你告诉我,小穆会回来吗?”
绝世锦仿佛没听到影的哀求,漠然道:“走罢。”
影一动不动,绝世锦缓缓道:“这世间我唯一无力抗衡的,就是时间,小穆的代价就是时间和……”
影呆在原地,半晌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山峦,追着绝世锦而去。
太阳从东方升起,又从西方落下,朝颜花开了又落;
太阳从西方落下,又从东方升起,河岸那边花开如锦,却已经不是昨日那一朵。
他说他是从宛州来的,一直在鼎盛楼当伙计,他说他来神都就是为了来最大的酒楼当伙计,赚钱学手艺,然后回去孝敬老娘,然后再娶个媳妇。
他说他从来没去过什么暮江城,也没打过仗,也没见过这个那个名字怪怪的人。
他说他没有记错,那些是没有发生过的。
他说他不是那个跟在穆莳依身后的顾孟平,他是鼎盛楼的小伙计顾孟平。
芭蕉巷最近到处弥漫着清凉的夜息香香味,连香气霸道又浓烈的玉兰花也败下阵来,夜息香的清凉本来是很好的,可是日日夜夜都是这清醒无比的凉气,人们夜里的瞌睡也远远的遁去了。可是谁也没有抱怨,因为这香气全部是从百里医生家散出来的,他晾了一院子一房顶的夜息香,白日里一片一片的摊开,晚上再一片一片的收回去。
他做这些时面上还是和气温柔的笑,可是几个姑娘在门口站了会却泪眼朦胧的回去了。渐渐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还可以向更远的街坊炫耀自己的巷子连墙角的土块都是香的。
然后有一日,香气开始淡了,过了四五日香气完全的散了去,人们这才发现百里医生不知何时出门远游去了,只托了邻居照顾家里的花草,人们一阵唏嘘,几个姑娘又掉了几日眼泪。
谁也未曾想到他这一去竟然这么久,芭蕉巷再次散发出花草的香气时,那几个为他落泪的姑娘皆已经嫁做人妇,孩子都会跑了。大家都去看他,这时却是有许多的小伙子是为了他那个天仙似的女儿,大家都说百里医生是个重情的人,怕是一生就要如此了。
此后似乎便是这样的循环往复,大家也渐渐的知道百里医生现在专门救治瞎眼的女人,要是这女人恰好是个痴痴傻傻一问三不知的,就算是在深山里,他也会立刻的跑去医治。大家都想:哦,原来如此了,他的夫人生前或许就是这样的可怜人吧,百里医生也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
一年又一年,白云成泥,红颜白发,百里医生不再出游了,不过还是有许多的小孩子喜欢去他的院子,在百里爷爷的家里,每一棵花草都有一个名字都有一个故事。
也许一生就要如此过去了,平平淡淡的,无人知道你来过,无人知道你离开。
这一夜很闷热,院子里满是艾草的清香,可是百里筠笙的耳边还是嗡嗡的响个不停,他艰难的起来,掌灯去找那只恼人的蚊子,然后他发现了院子里的月光,那样美像当年云织坊最柔软的烟笼纱,不,便是最柔软的烟笼纱也比不上。
他蹒跚着走了出去,那月光中似乎有点点星芒落下来,落在花草的叶子上,整个院子都在一闪一闪。他微微的笑了,这时哪里有啪的一声轻响,他急忙的探身去看,是不是昙花开了呢?
啪,又是一声响,似乎是谁拍着门板。
他迟疑的走过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分,当他走到门前时,他觉得这幅苍老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这样剧烈的激动了,可是他还是将手放在门上,缓缓拉开。
一个人站在门外,脸上带着茫然却又平和的笑,听见声音她扭过头来:“请问……”
太阳从东方升起,又从西方落下,朝颜花开了又落;
太阳从西方落下,又从东方升起,河岸那边花开如锦,虽已经不是昨日那一朵,但,美丽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