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完结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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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聚会中李玮甚少说话,往往只是坐于一隅,静默地听众人高谈阔论——如今,他或许是买了一幅不错的书画,又或者,是自己画了一幅画,有意请公主指教,但公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他把这初衷生生泯去了。
这让我对他颇有歉意,尤其是想到当他看到我握着公主的手时,不知是何心情。
翌日我去找他,当时他正独处于书房中,我叩门入内,见他坐在书案边,瞥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仍一言不发。
本欲对昨日与公主对弈之事稍加解释,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斟酌再三,我还是按下没提,只问他:“昨晚我见都尉手中有一卷轴,可是新近购得的书画名作么?不知可否送去请公主共赏?”
他淡淡应以二字:“不是。”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移目四顾,发现前夜他所携的那卷轴此刻正搁于他的书案上,遂走过去,轻轻取过欲展开。
他对我一直以来也颇尊重,常问我一些书画问题,甚至偶尔会给我看他的作品,请我提一点意见,所以我取他的卷轴来看,这一举动做得较为自然,我亦未自觉有不妥之处。
但刚展开少许,那画即被他一把夺过。他两手一扯,画应声撕裂,他继续激烈地撕扯数下,将画完全毁坏,再连画带轴,一并投入了纸篓中。
从这过程中可以窥见的零碎画面上看,这原是一幅墨竹图。墨竹是公主常画的题材,而李玮撕毁的这幅墨迹尚新,应是他自己新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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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8)
李玮脸已涨红,微微喘着气,向我流露了他少见的怒意,然而他还是没有直接向我宣泄他的不满,甚至始终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曾与我对视。
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一时也难以找到可以令他平息怒火的言辞,只好安静地垂目而立,却无意中发现纸篓中除了他刚才所毁的画,还有许多废纸,上面所画的,也都是形态各异的墨竹。
他应是反复画了许久,才挑出一幅稍微满意些的,昨夜特意送去,想请公主过目的罢。
我越发怅惘,只觉事态发展非我所能预料和掌控,处于其间,真是进退两难。
此后那短暂的一瞬显得很漫长,我与李玮都没再出声,各处一方,保持着静止的姿势,看窗棂上的光影随着日头在云端隐没而明晦交替。
最后化解此间尴尬的,是禁中前来报讯的御药院内侍。在宅中侍者带领下,他一路疾步进来,对我们说:“今日清晨,闻喜县君诞下一位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今上必然是失望的,但他却尽量未让这种失望表露出来。当公主与我入宫见到他时,他正亲自抱着九公主,带笑细看,目中爱怜无限。
“徽柔,”他热情地唤公主过来看他的小女儿,“你九妹妹跟你小时候真有几分相似呢。”
为生皇子而准备的那些礼仪程式也未因公主而改变。大宋皇帝有儿女出生,会赐大臣礼品银钱,称“包子”钱,而此次九公主诞生,今上宣布公主诞庆三日,赐予臣下的包子钱之丰厚远远超过以往,是以金银、犀角、象牙、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名贵质材制成,还铸金银为花果,宰相、词臣、台谏皆受此赐。
今上对秋和更是恩遇未衰,一日要去看她几次,频频表示对九公主的喜爱,然而秋和反倒是更难过了,常背着人落泪,以至我每次看到她时,她都是双目红肿的样子。
她的心情,今上也是可以感知的,甚至私下对公主说:“你常进宫来与秋和说说话,告诉她,爹爹和你都很喜欢这个妹妹。”
为了进一步证明他对这个新生女儿的重视,他甚至决定像生皇子时那样,大赦天下,疏决在京系囚,杂犯死罪以下递降一等,徒以下释之,以此恩泽为九公主祈福。
而且,去年得知秋和有孕后,今上已曾下令减降囚犯刑罚,这是再次施恩。知制诰刘敞虽非言官,却还是忍不住为此进言:“疏决在京系囚,虽恩出一时,但外界皆云因皇女诞生,故施此庆泽……一年中大赦两次,罪囚蒙恩,好人喑哑,前世明君贤臣,已详论过此举弊端,臣愿朝廷戒之。又闻多作名贵包子钱赐予臣下,臣谓无益之费,无名之赏,殆无甚于此,夸示奢丽,有违训俭之道。陛下当明审政令,深执恭俭,以答上天之贶,建无疆之基。不宜行姑息之恩,以损政体,出浮冗之费,以堕俭德。”
刘敞的谏言并未改变今上的决定,不过一月后,当安定郡君生下十公主时,今上没有再施同样的恩泽。
当然对秋和本人,他更未忘记封赏。近年来他欲广皇嗣,精选了十名年轻女子充实后宫,称为“十阁”,秋和、安定郡君和清河郡君皆在其中。十阁各备宫人、内侍、提举官,用度供给都很优裕,但她们封号都只是郡君、县君,多年来未曾迁升。
一日苗贤妃与公主去看望秋和,彼时十阁中好几位娘子也在,待今上进来,苗娘子问他可想好迁秋和什么名位,他微笑道:“适才已吩咐下去,让词臣写敕书,迁秋和为美人。”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9)
秋和一听即挣扎着起身下拜,道:“妾出于微寒,获陛下眷顾,诞下公主,已是大幸。况陛下珍爱九公主,既予厚赐,又疏决系囚为她祈福,臣妾母女已蒙恩太过,若陛下再迁妾位分,使妾越次为美人,对妾而言,恐怕倒是折福之举。陛下美意,妾感激涕零,但万万不敢领受,伏望陛下收回成命。”
5.十阁
今上扶起秋和,道:“你在我身边多年,品低秩微,但一向恭谨淑慎有德行,何况如今又育有公主,迁升进秩,理所当然,不必推辞。”
秋和又道:“妾福薄,仅生一女,既未曾诞下皇嗣,又岂敢居功进秩?美人位居四品,品秩既高,当使有才德者任之。妾身处十阁之列,一切用度无有不足,实不敢再僭越跃升至此。”
今上想想,对她说:“你若觉陡然跃升至美人不妥,那我便先迁你为贵人如何?贵人位处内命妇第五品,依次升迁,也不会惹人非议。”
秋和摆首,似还欲推辞,旁观的十阁娘子倒都一个个发话了,劝她接受升迁,其中彭城县君刘氏更半开玩笑地,把话说得很明白:“姐姐,我们姐妹服侍官家多年,却都还只是些没品阶的御侍,平日参加个内宴,都没正经位置。如今姐姐命好,先诞下公主,姐妹们都很高兴,指望着沾一些姐姐和小公主的光。姐姐高升了,我们好歹也能跟在后面讨个才人、贵人来做做。但姐姐若坚持推却,生了公主都不肯升迁,那我们这些没福的也只好随姐姐继续没名没位地混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了。”
她说的确也是实情。后宫嫔御升迁,必须经中书同意,若生下公主的秋和未获进秩,其余娘子要想越过她高升必会被中书驳回。
秋和因此语意一滞,便未再固辞。于是今上将她迁为贵人,同时也为其父亲加官,封为內殿崇班。
安定郡君生下十公主后,今上也循例令其进秩,因她原来的封号比秋和高一阶,故依序封赏,迁她为美人。
在九公主的满月内宴上,其余十阁娘子再提“沾光”升迁之事,今上摇头道:“国朝嫔御进秩,若非因儿女推恩,便须有贤行。如今你们自请迁官,既无典故,朝廷必不批准。”
彭城县君便笑道:“官家是皇帝、圣人,出口为敕,但凡有官家一句话,皇命一出,谁敢违背不从?”
今上亦笑,道:“你不信?好,姑且一试。”遂转顾身边的任守忠,“相公们还在中书么?”
任守忠躬身答道:“尚在中书议事。”
今上颔首,命道:“且取笔墨来,我写下词头,你遣人交给富相公。”
待内臣奉上笔墨,今上挥毫写好词头,让人送至中书门下。少顷,内侍回来,双手交还词头:“富相公说,十阁娘子中惟董贵人、周美人诞下公主,其余娘子迁拜无名,中书不敢领命降敕。”
十阁娘子面面相觑,今上大笑,道:“如何?这下该信了罢?”
苗贤妃亦笑对诸娘子说:“你们年轻,不知道个中关节。官家性情好,惯坏了朝中官儿,现如今他们一个个脾气大着呢,尤其是中书的相公们,从当年杜相公起,官家要迁个人,十有###都会被他们驳回。”
彭城县君仍不死心,潋滟眼波朝今上身上一转,嗔道:“皇帝诏令未必总要经由中书发布施行罢?不是还有内降手诏一说么?若官家御笔亲书,为我等进官,待到领月俸时,我们便拿着御宝去领,不也可行么?”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10)
今上笑而叹息,正欲解释什么,却被公主止住。公主一壁朝他使眼色一壁微笑着故意劝他:“爹爹,朝中官员升迁还有岁月酬劳一说呢。刘娘子她们侍奉你这么多年,的确也该迁上一迁了。你便御笔亲书,为她们转官,让她们交付有司增禄,又有何妨?”
今上会意,顺势答应,让人取来笔墨彩笺,先问彭城县君:“刘娘子欲转何官?”
彭城县君喜不自禁,立即应道:“董姐姐只为贵人,妾也不敢僭居五品之上,官家迁妾为才人便是了。”
今上一笑,果真援笔写道:“以御侍彭城县君刘氏为才人。”
彭城县君忙笑而谢恩,欢欢喜喜地接过御宝,看了又看。其余未获进秩的十阁娘子随即一涌而上,都围着今上要御宝,今上也答应,一一写了给她们。只有清河郡君独处原位,并未随众讨手诏。
皇后见状,含笑问清河郡君:“张娘子何不请官家降御笔?”
清河郡君欠身道:“郡君俸禄,妾用之已有余,再多也是无用,又何必再请转官增禄?”
转眼即到宫人领月俸之时。那日公主去探望秋和,见天日清美,便邀她同往后苑赏花。今上散朝后也过来,与二女相对闲谈。须臾,忽见以彭城县君为首的年轻娘子们相继赶来,一个个手握御宝,蹙眉嘟嘴,都有不悦之色。
“官家,”彭城县君一扬手诏,向今上诉苦,“适才妾让人拿御宝给发俸禄的官儿看,要他给妾才人的月钱,不料他竟断然拒绝,说不是中书降敕,他不敢遵用,只能退回。”
其余娘子们也叽叽喳喳地讲述各自遭遇,大体与彭城县君相同,都是出御笔乞增禄被拒。见今上并不惊讶恼火,彭城县君越发生气,半嗔半怒地一把将手诏撕为两半,且还掷于地上踩了两脚,忿忿道:“原来使不得!”
诸娘子纷纷效仿,也都各毁所得御笔,彩笺碎片撒了一地。
今上仍不愠不怒,哈哈大笑道:“我早说无故迁官朝廷不会答应,你们皆不信,非得如此才死心。这事还没完呢,你们且等着看,不出三日,必有言官会上疏论此事。”
果然如此。两日后,同知谏院范师道上疏说:“窃闻诸阁女御以周、董育公主,御宝白制,并为才人,不自中书出诰,而掖庭觊觎迁拜者甚多。周、董之迁可矣,女御何名而迁乎?才人品秩既高,古有定员,唐制止七人而已,祖宗朝宫闱给侍不过二三百,居五品之列者无几。若使诸阁皆迁,则不复更有员数矣,外人不能详知,止谓陛下于宠幸太过,恩泽不节尔。夫妇人女子与小人之性同,宠幸太过,则渎慢之心生,恩泽不节,则无厌之怨起,御之不可不以其道也。且用度太烦,需索太广,一才人之俸,月直中户百家之赋,岁时赐予不在焉。况诰命之出,不自有司,岂盛时之事也耶……”
“宠幸太过,则渎慢之心生,恩泽不节,则无厌之怨起”,这句话看来是隐有所指的,而彭城县君的表现也引起了御史台的特别关注。不久后,御史中丞韩绛查出彭城县君曾通宫外请谒之人为奸,密告今上,今上遂严查十阁宫人,选出其他不谨、骄恣者,与彭城县君一起逐出宫,贬为女道士,或勒令她们削发为尼。而清河郡君,在经皇后提议,中书赞同后,今上将她迁为才人。
这起事件也让后宫中人再次见识到了台谏的威力,苗贤妃在感叹一番十阁宫人的遭遇后暗地里告诫公主:“这台谏是官家的第二双眼睛,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时简直像是他的爹,揪出错处了,他们就抓住不放,一定要他按他们的意思去处理。他们管得又挺宽,国事和皇帝家事都要插手指点,所以,他们也会是悬在你头上的剑,你出居在外须事事小心,别落得他们有话说,别让那把剑坠下来。”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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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大宋内命妇分五品:
一、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二、大仪、贵仪、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三、婕妤;
四、美人;
五、才人、贵人。
6.上元
每年年关前后总是最忙碌的时候,我要负责公主宅礼品的收取选送以及大内禁中、宗室戚里之间的往来应酬事务,直要忙到上元节后。嘉祐五年正月十八日,诸事礼毕,公主亦自禁中归来,我才抽出一天时间,前去拜访崔白等京中故友。
晚上回到宅中,照例去公主处问安,却见她房门紧闭,虽有灯光,但里面寂静无声。
我轻叩几下门,听见嘉庆子的声音自内传出:“公主已安歇了,有事明日再来禀报。”
此时晚膳刚过,照理说公主不会这么早睡,我便在门外应了一声:“是我。”
门倏地开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嘉庆子,而房中并不见公主身影。
嘉庆子请我进去,关上门才低声说:“公主一直想出门去街上观灯,今日天黑后换上我的衣裳,戴上帷帽,让张承照悄悄带她出去了。”
我蹙了蹙眉,但倒未感太意外。每年从正旦到上元,彻晓华灯照凤城,京师游人如织,最是一派升平景象。公主多年来一直想亲自去御街感受这灯市盛况,如今虽出居宫外,但有梁都监监督,她并不能随性而为,擅离公主宅。她求过梁都监多次,总被他以宫规不允驳回,她亦曾求我私下带她去,我同样不答应,因此,她一定是见我今日不在宅中,才借机易装,让张承照带她出门。
“她去哪里观灯?”我问嘉庆子。
她倒也不隐瞒,答道:“张承照跟她说东华门外景明坊有一家叫白矾楼的酒楼,里面的饮食果子味道最好,楼有好几层,在楼上观灯也方便。公主今日未进晚膳,此时多半会去那里。”
我谢过她,立即出门,跃马扬鞭,朝景明坊赶去。
白矾楼是东京最著名的酒楼,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无论风雨寒暑,白昼通夜,向来是都中贵人常去的燕集之所。到达之后,我勒马上楼,遍寻三层皆不见公主。无奈之下我走到最高层的露台处,凭栏远眺。
今日是上元张灯的最后一天,大道两侧灯火愈盛,有寻常的罗绡纱灯,有画着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的五色琉璃灯,有如清冰玉壶一般的福州白玉灯,更有高达数丈,用机关活动的山棚彩灯。诸商家各出新意,竞相张挂陈列于楼前,而街上玉树明金,车水马龙,亦不乏前来观灯的贵家仕女,朱轮画毂,雕鞍玉勒,车中帘帷垂香囊,马前侍儿提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
越过这五夜香尘,我望向西南方宣德楼前彩灯下的大乐场。那里编棘为垣,中间有艺人演百戏,场外游人围观,包括不少自宝马香车中走出的仕女。
此刻在场内表演的是两位壮实的女子相扑士,如相扑的男子那样,她们穿着短袖衫子,袒露出大片胸脯,在围观者的喝彩声中踢、摔、扛、抵,相互缠斗。少顷,胜负已分,胜者绕场一圈以谢观众,观众也纷纷取出财物赏给她。很快地,获胜的相扑士双手已捧满了赏钱头面,正欲走回场中,忽又有女子出列唤住她。
出声的女子随即跟上几步,先搁了一串钱在相扑士怀中,然后又拿了一枝火杨梅,巧笑盈盈地插在她的发髻之上。
那女子戴着帏帽,帽檐垂着长长的白纱,在高楼上望去也相当醒目。我定睛一看,辨出她穿的正是嘉庆子的衣裙,于是当即转身下楼,又再乘马朝她所处之地驰去。
第九章 谁堪共展鸳鸯锦(12)
相扑之后,大乐场内开始燃放烟花焰火,一簇簇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开,千百点火星花瓣旋即如雨飘落。公主将帽前面纱掀于脑后,仰首感受周遭玉壶光转,待我驰至她身边,她似有感应一般悠悠侧首,不惊不恼,于这陆离光影中含笑看我:“怀吉,你来了。”
我上前欠身行礼,因顾忌周围行人,亦不好开口唤她,只轻轻引她离开人群,再瞪了瞪紧跟过来的张承照。
张承照很有眼色,不待我出言责备已朝我长揖:“正主儿来了,小的功成身退,这就告辞。”
语罢,一溜烟地跑了。
我亦懒得管他,低声对公主道:“我们回去罢,再晚,被梁都监发现就不好了。”
公主恍若未闻,但笑道:“怀吉,我饿了。”
我告诉她:“宅中备有佳肴若干。”
“我想尝尝白矾楼的饮食果子。”
“我们先回去,稍后我遣人来买。”
“我还想继续观灯。”
“宅中亦有许多花灯。”
“可是我想坐在白矾楼上,一边吃那里的饮食果子一边看楼下的灯火。”
我无语。
她又叹了叹气:“如果现在跟你回去,不知何年才能再见到这里的人间烟火。”
她那黯然神伤的样子又让我心软下来,决定再纵容她一次。
我牵回她脑后的面纱,蔽住她容颜,然后带她朝白矾楼走去。
走到楼前,将要进门时,她却放缓了步履,频频回顾。我回首看她瞩目之处,见街边蹲着一个卖闹蛾、雪柳、玉梅、菩提叶、灯球等上元头面的小女孩。这些饰物插在一个草扎杆子上,被那小女孩有气无力地搭在肩上,而那孩子衣着单薄,脸上和手上满是冻裂的红痕,像是疲惫不堪、饥寒交迫的样子,目光呆滞,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她似乎很冷,为什么不回家?”公主问我。
我回答说:“因为她的东西没卖完罢。”
那女孩的饰物品种虽多,但用料不好,做工也不够精致,在周围卖同类商品的小贩中并无优势,估计一时半刻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