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油纸伞-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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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脸狼狈,几乎是滚下马背,惊慌失措地冲到刑关跟前,急切道,“刑关公子,大事不好!”
此人年约二十,名叫王二,虽是个小小的伍长,但胆大心细,聪慧机灵,是个可造之材。刑关认得他,是因为他在听云山一战中表现突出,曾被自己指定跟随何琼护送大皇子遗体回京。
如今分开不过一日,是什么事情吓得他如丢了魂一般,瑟瑟发抖地回过头来找自己呢?
刑关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与那伍长王二一样,一众人大惊失色,满脸的不可思议!
当下,刑关等人甚至来不及向借宿于他们的老妇告辞,便齐齐飞身上马,迫不及待地往村外奔去。
几个人一路毫不停歇地飞驰,终于在日跌时分到达了湘江岸边。
湘江水犹如天上掉落的一条玉带,它滔滔南来,汩汩北去,孕育了一方儿女。正值金秋,湘江岸边柚黄桔红,清香一片,分外美丽。
然而,此时此刻,阿四扫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水面,眼中只有血腥与死亡!
水岸边,数十众身穿铠甲的士兵倒在地上,黑压压一片。满地的鲜血早已干涸,但微寒的江风一送,仍能呛你满脸的腐臭和腥气。
“数十人的正规军,竟就这样全军覆没?”刑关并没有多难过,语气中只有掩不住的惊奇。伍长王二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但仍然眼眶微红,道,“数十兄弟,全部死了,没有活口。属下和另外三个弟兄,因去了知州府逃过一劫,连何琼将军也”
“何琼将军的尸首找到了吗?”苏幕遮瞧了眼四周地形,道,“大皇子殿下的遗体还在不在?”
“何将军尸首找到了,大皇子殿下遗体仍在棺木里。”
于是,在王二的领路之下,一行人在一处树荫下看到了被撬开了的棺木,以及摆放在一边的何琼尸体。与此同时,他们也见到了潭州的知州周大人。
周知州是个脸胖体圆的中年人,浑身上下透着富态。一小支正规军队莫名被灭,皇子遗体被扰,这事儿不管摊在谁身上,都要剥掉一层皮。所以他那养尊处优的脸上也是汗涔涔,对着虓虎将军的儿子和鲁南的苏公子无不彬彬有礼,客气有加。
据周知州所查,这些死者全都被一剑封喉,唯一例外的就是何琼。经仵作验尸,他应是先被断了一臂,然后才一剑封喉,最后抛尸于江水之中。巧的是,江边水草较多,正好将他的尸体缠住,这才没有被水流送去其他地方。
刑关也查看了何琼尸体,由于在江水中泡了一夜,面目早已看不清,但那齐根而断的手臂与喉间的伤口仍然清晰。那伤口平整细长,仵作认定那是薄剑所为,而刑关则有些怀疑。连问了两遍还有无其他的可能,他说,“世间薄如蝉翼的长剑的确存在,但我总觉得这伤口蹊跷,还是再多仔细推敲一下为好。”
周知州连连应是,最后哭丧着脸指着大皇子的木棺,道,“也不知道是哪个贼人,为了金银财宝,竟敢强行破开大皇子殿下的棺木,还”
周知州嗫嚅着没说下去,阿四等人却看得分明。
大皇子的棺盖被生生打开,横了过来,有半截支在了地上。而棺木的周围,散落着一地的衣裳鞋袜。这些衣衫的布料光滑细腻,描金绣红,乃衣中上乘。不需旁人解释,大家都猜到了,这是灵柩中那位大皇子殿下的身上衣物。
“唉,真是大不敬啊大不敬!”周知州在一旁念念叨叨,一边吩咐人放好矮凳,引着刑关等人踩上去查看。
宽敞的棺木中,死去多时的大皇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中央。他半裸着肩头,从胸口处开始,却被一匹白布盖住。阿四暗想,难道这大皇子又招惹了什么难缠的桃花,死后还要来调戏一番?胡思乱想间,苏右右手一指,惊声问道,“快看,这是什么?”
阿四顺势望去,只见死气弥漫的棺木中,那位魂归幽府的大皇子耳边,躺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虞美人。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却都有一种从头顶凉到脚底的错觉。
刑关思索片刻,对周知州道,“这不是简单的劫财。”
周知州一愣,道,“刑关公子,何出此言?”
“知州大人请仔细看,”一旁的苏幕遮面容肃然,“大皇子衣衫被脱,随身而放的玉器字画也的确不翼而飞。但他头上及手上所戴的饰物更加珍贵,却反而被留了下来。试问一个真正劫财的江洋大盗,会放过这些吗?”
的确不是一场简单的劫杀!
如果只是劫财,没有必要将这些士兵杀个一干二净。这简直是在与朝廷结仇,等着被一锅端的节奏。
“那,难道是仇杀?”周知州苦思冥想了一番,试探着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众人的沉默不语。大皇子本身就是死于情杀,再看这满地的衣裳,仇杀,有可能。
阿四的思绪却仍停在那朵红艳艳的虞美人上面,她看了眼地上的衣服,又再次扫了眼棺内的情形。小声道,“我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刑关和苏幕遮异口同声地问道。
阿四有点不好意思,摇摇头道,“我也是瞎猜的,只是觉得,凶手杀了这么多人,又将大皇子的木棺翻了一遍,倒有点像有点像在找什么东西。”
话音一落,一众人皆是面色一正,各有所思地盯着棺木中的大皇子久久不语。
第32章 死去的虞美人
相传,虞姬死后,项羽一直将她的头颅随身携带。临死前,他将爱人的头颅亲手埋葬。而就在第二年,虞姬的墓上长出了一种草。
那草形状如同鸡冠花,茎软叶长,无风自动,似美人翩翩起舞。民间传说这是虞姬精诚所化,于是就把这种草称为“虞美人草”,其花称作“虞美人”。虞美人花朵呈鲜艳的红色,据说乃是虞姬飞溅的鲜血染成。似乎虞姬虽死犹在,她幻化成了娇美可爱的虞美人;一如生前那般,为霸王展颜巧笑、弄衣翩跹。
苏幕遮手上的这朵虞美人早已枯败萎靡,不复最初所见的那般娇艳。他将这朵莫名出现在大皇子棺中的花朵放在桌上,指了指静待一旁的苏右,道,“你说。”
苏右一步上前,躬身道,“公子,苏右曾谨遵您的安排——只能暗中行事,不可泄露一丝痕迹。就连当初半路上给阿四姑娘下药,我们都是万分谨慎地转交他人之手。”
“哦?”苏幕遮面色一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此事并非我们的人所为?”
“绝无可能!”苏右信誓旦旦。
苏幕遮眸中暗光一闪,道,“如此说来,我们这次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是,”苏右额间见汗,低下头,轻声道,“不过,依案发当场的情形来看,此人应是一无所获。”他见苏幕遮点了点,又再接再厉,“倘若被盗走的那些字画玉器中有那件东西,他就不必再将大皇子身上的衣服都扒掉,甚至还宣战一般地留下一朵虞美人。”
“那么,”苏幕遮轻轻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道,“那东西究竟去了哪里呢”
苏右道,“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如果连棺木之中也没有,那么”
苏右也跟着一阵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身后的苏左这时却冷不丁开口了,“公子,苏左虽然不知那东西去了哪里,但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说来听听。”
“公子可还记得,今年的七月,我们暗中找人做掉了风城城主木惊天?”
“不可能!”苏右听到此处禁不住打断了对话,他见苏左仍有犹疑,用万分肯定的语气道,“当时,暗杀木惊天一事,是由我亲自布置安排,前前后后都清理地非常干净。为了避开眼线,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甚至不远千里去找了一个杀手。”
苏左没有反驳,他盯着苏右的双眼,道,“对,那个你千里之外找来的杀手,正是湘江人士,祖籍——潭州!”
苏右哈哈一笑,荒谬至极地看着苏左,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为何?”
同一时间的客堂之上,潭州知州周大人也万分不解地看向刑关,道,“为何?”
刑关正将周知州带来的卷宗看完,往手边一放,尽量耐着性子解释道,“知州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杀人越货诸如此类的案件并不少见,少见的是行事作风如此明目张胆。试问,如果真是一个心慕大皇子的女子所为,那她为何冒了生命危险杀人之后,不带走大皇子遗体,也不带走大皇子贴身饰物,反而是拿了几件无关紧要的玉器字画呢?”
他见周大人似有所悟,又道,“最重要的,试问一个女子,又如何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些沙场喋血的军士给杀光殆尽?”
周大人恍然大悟,“刑关公子的意思是,作案的不止一人?”
阿四在一旁听得有点头疼,饶是她自以为蠢笨也受不了这知州大人了,于是插嘴道,“周大人,死者都是一剑封喉,仵作也证明他们都是死于同一件凶器。也就是说,凶手只有一人,至少杀人的只有一个人。而大师兄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是情杀!”
“原来如此!”周知州绿豆眼一亮,惊喜道。
阿四强忍着才没有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暗骂跟这位大人打交道真是累死人不偿命的差事。刑关同样也不好受,若是放在以前,恐怕早就甩袖而去。可惜,如今身负阴司重任,需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入朝廷内部。至今,刑关还记得崔判官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年轻人,这是一次机会,好好磨一磨你那脾气。”
深吸一口气,刑关继续道,“周大人,之前所说的那朵虞美人,可曾查清楚了?”
周知州听后叹了口气,颇为头疼地说,“如刑关公子之前所言,这虞美人花期乃是五月到八月,也就是春末夏初,而今却是十月秋季。整整一天时间,知州府的人走遍了大街小巷,连周边的小山村都没有放过,可是根本找不到开得如此好的虞美人。”
阿四看了眼刑关,道,“据闻,近两年,世家大族都风行培植花卉。”
周知州胖胖的脸上肥肉一抖,笑道,“姑娘,你也说了是世家大族,无缘无故的,怎能随随便便冲进去搜查啊?不过,本官也不笨,”他颇为自得地对刑关道,“本官派了些人,以本知州要买花送人之由打听,最后得知,潭州共有三家培植了虞美人。”
这位大人一高兴,就要用“本官”来装门面,可是刑关和阿四来不及感叹,就一脸惊讶道,“真的吗,都是何许人也?”
“一个是潭州首富朱府,一个是外迁而来的锦侯府,还有一个是封家。”周大人说到这儿,轻松笑道,“不过查了也是白查,他们三家可都不是一般人家,不可能与这案子有关。”
刑关闻言,问道,“为何?首富和侯府暂且不提,这封家又是哪一家?”
周大人收了笑意,左右看了看,才轻声道,“封家,就是前帝师的封家。”
阿四不由奇怪道,“前帝师封太傅封家,不是被满门操斩,连诛九族了吗?”
“是啊,所以是封家的旁支遗脉,”周大人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封太傅曾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些旁支子孙也都相当争气。虽受了牵连,从此再不能踏入官场,生意却是做得一年比一年红火。眼看着,这潭州首富的位置就要换人咯!”
刑关略一思索,执意道,“还望知州大人再安排些人手,将这三家近几日的动向都盘查一番。”
周知州虽不甚乐意,但身在其中,也只能勉强答应。随着又对刑关说,“刑关公子,知州府虽然对虞美人这花的线索无甚进展,但却查到了另一条线索。”他两眼泛着亮光,得意洋洋道,“据手下人来报,湘江一带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女杀手。巧的是,她的名字就叫‘虞美人’。而且,她还有一个习惯,但凡是她犯下的案子,现场都会留有一朵虞美人!”
阿四暗道这周大人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忍到现在才说!刑关却是大喜,忙道,“怎不早说,太好了,可有派人去找?”
周大人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点着胖墩墩的脑袋道,“早安排下去了,只是此人行踪难定,怕是一时难有进展。”
“不用找了!”
门口一暗,苏幕遮领着苏左、苏右二人抬腿而入。
周大人一愣,先是礼让一番,继而问道,“苏公子此话怎讲?”
苏幕遮并不直接作答,他朝苏右略微点了点头。苏右见状上前几步,站在客堂中央,道,“那个叫虞美人的女杀手,就不需我们劳神去找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什么?”阿四等人一声惊呼。那种感觉,简直就是天上好不容易掉下个馅儿饼,你却发现那是馊的,令人异常郁闷。刑关面色不定,猜疑道,“江湖之中势力众多,奇人也多。这个女杀手,真的已经死了吗?”
苏右道,“千真万确。”
阿四也有点不死心,接着问道,“为何如此肯定,要知道江湖之中无奇不有。”
苏右思索片刻,才缓缓道,“因为,我是看着她死在我面前的。而且,她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了”
第33章 谁在看我
杀手虞美人乃是行走江湖的人送错号,而她的真名,叫止水。
苏右说,他与止水乃是友人引荐相识。有一日,两人路上偶遇之后,便一起坐下来喝茶。不料,畅聊正酣,却有一群蒙面人杀入。而止水,便是那时死在了她的那些仇人手里。
江湖恩怨,难以明说。刑关等人听闻后也不便多问,只能沉着脸,继续探查。此时事关重大,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其他暂且不谈,光是那灵柩中的大皇子,就是个等不起的主。
于是,经过一系列的明察暗访,他们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封府。
理由很简单,朱府和锦侯府虽也培植虞美人,但都已经谢了。只有封府的虞美人,开得正艳。
正当大伙儿摩拳擦掌,准备一同去封府一探虚实的时候,潭州知州周大人又得到了个新消息。
有个邋遢的流浪汉跑来府衙报案,说是昨日子夜时分的湘江水岸,他正在杀人现场!
此人初来乍到,因被人排挤无处可去,便一个人摸索到野外,随手找了个小山洞歇息。夜里,他睡得正甜,忽闻马蹄人声无数。迷迷糊糊地揉着眼伸头去看,才发现远处火光冲天,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队军爷。流浪汉平时囊中羞涩,偶尔也会扒点小钱使使,突然见到刀剑傍身的官爷心里就有点发怂。再加上那领头的大胡子将军,不知为何正扯着嗓子骂人,更是吓得缩回小洞中一动不敢动。
如此提心吊胆地靠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声音莫名就轻了,随即传来了一阵阵乐声。流浪汉大字不识一个,乐器更是一窍不通。被追问了半天,只得说大概是箫声吧,“呜呜呜呜”的,听起来像是女人在哭,甚是凄凉。
苏右当时听到这儿就脸色一白,说那名叫虞美人的杀手,兵器正是一把萧中剑。据说,她生前也酷爱箫。
众人越想越玄乎,忙问那流浪汉是否看到凶手。
流浪汉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说当时半夜三更的,他忍不住好奇,便又伸出头去看。远远的,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趴在一个棺材上。流浪汉直以为见了鬼,吓得屁滚尿流,在山洞里缩成一团,直到天亮才敢出来。至于那女人的相貌身形,他只知道身材窈窕,其他就完全一无所知了。
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但是一个小女子,又是如何将这些曾驰骋沙场的战士,给一击毙命呢?
如此毫无声息取人性命的事,就算是那位嚣张一时的女杀手止水,也不可能做到。更何况,那女杀手早已魂归幽府,不在人间了。
那么问题来了:女人、虞美人花以及箫声。这些,难道就都是巧合?
这世上真有如此多的巧合吗?
四下无人,阿四扯下一张泛黄的树叶把玩,对刑关道,“已经过去一天了,查察司还是没有回音吗?”
“查察司的消息我已经收到了,”刑关缓缓道,“时间太紧迫,所以只说要留心封府。”
“查察司的动作还是很快,”阿四转过头,道,“另外一个来消息了没有?那叫止水的女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刑关少有的面露疲惫,皱紧眉头道,“说来也奇怪,查察司来信说,他们查不到丝毫信息。”
阿四惊讶,“没想到,这天下,还有阴司查不到的事情。”
刑关不答,道了声累便先行回房休息,而阿四则一个人转身往小花园行去。
忙碌了一天,在花草的香味中静静待一会儿,是件非常享受的事情。阿四微微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最近几日她睡得不是太好,那个脏乱的雨巷、营帐内的偷袭、桌上的人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梦中。每一夜,只要一沾枕头,这些画面便不停交错。最令她崩溃的是,每每用尽了全力,她都无法看清梦中人的脸孔。
正烦恼间,阿四的身子猛地一僵。她下意识地竖耳倾听,双眼极快地掠过周遭的每一处暗影。
知州府的花园不算太小,但其中那一株株的秋海棠分外扎眼。四季不绝的秋海棠此时开得正好,一簇一簇的花朵五彩斑澜,妖艳繁茂。秋风一吹,便纷纷摇摆,绣姿各异。
阿四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一步地往花丛中走去。正准备伸手一看究竟,却听身后传来苏右的声音。
“阿四姑娘。”
阿四蓦地停了动作,回身道,“苏右?”
苏右见阿四神情紧张,顺口道,“阿四姑娘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阿四扫了扫四周,摇摇头,不安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苏右闻言一惊,沉声静气地站在原地,双眼却谨慎地看向了四周。片刻后,才道,“这,阿四姑娘,这小花园里连只鸟都没有啊”
阿四面色一囧,舒了口气,笑道,“可能是我最近没睡好,总是疑神疑鬼的。苏右,找我何事?”
苏右难得地面色严肃,道,“我家公子刚刚得知一件事,想寻刑关公子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