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布罗的集市-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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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这么说。”我打断她的话说道:“不管城里还是农村,都有勤劳善良的,也有懒惰不务正业的。比如我爷爷奶奶就非常勤劳,大多数农村人都和他们一样朴实,你不能管中窥豹、以偏概全,再说你见的那人应该属于城郊的,哪有农村的老奶奶敢在城里捡别人扔在地上的钱呢?”
她眯着眼笑着看着我,没有回答。她把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着那边已搂在一起的情侣撅了撅嘴说:“抱着我好不?”
我白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我假期和你去看你爷爷奶奶好不?”她把用手勾着我的肩膀撒着娇说。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奶奶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我也肯定会喜欢他们的,到时还可以去看一下我未来的婆婆,提前处理好婆媳关系?”她笑着说道。
“什么婆婆?”我有些不解。
“就是你妈啊。”
“你他妈神经病,作为一个女生,你能不能矜持一点?”我笑着骂道。
“唉,我小姑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就不感到痛苦吗?”她问。
“走吧,回家了。”我站起身来拉了拉她。
“去你们寝室吧?”她不情愿地站起来说道。
“不行。”我还要回去上晚自习。
“那我的东西怎么办呢?”
“我明天给你送去书店吧。”
离开陆秋歌后,我突然觉得有些感伤,我特别想念叶知秋,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思念。我一个人默默地往学校走着,看着被街灯拉长的身影,我感觉自己特别孤独,特别落寞,或许很多东西都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吧。我开始忆起叶知秋的种种好,她漂亮,她善解人意,她会刻意地取悦于你,刻意地讨你欢心等等,等等。
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下晚自习了,但老师还在教室,我就离开教学楼回寝室去睡觉,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没隔多久,瑾就来到了我的寝室。
“你不能一天总在外面混,下星期就要适应性考试了。”
我点了点头。
……
这次适应性考试我考得不是很理想,心里觉得有些烦躁,那天是星期六,我就跑到文豪书屋去找陆秋歌,周末时生意一般都很好,她正在忙前忙后地和几个小姑娘整理着成捆的书籍。
“这段时间什么书最畅销啊?”我走进去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
“《三重门》。要看吗?”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估计你不会看,因为是一个十多岁的小伙子写的。”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不过,你可以看一下的,或许可以缓解一下你高考前的紧张情绪。”
我随手拿了一本,翻了几下后就放回了书架上,然后说道:“妈的,真不能比,同是80后,人家都能写出书了,我们还在这拼死拼活地读。”
“人生就是这样不公平的,你娃娃习惯去接受吧。”
“唉。”我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突然心有所感地说道:“你娃娃比我好,至少你老爹还给你留了个书店,可我老爹只能在农村给我留一亩二分的看牛地。”“算了,回学校看书去。”见她很忙,我就边说边走了出来。
“等等我。”她见我正往书店门口走,就在后面喊道。
“什么事?”我回过头去看着她。
“我洗个手就出来。”她说着起身走往里屋的洗手间走了进去。
她走出来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陪你去逛一下,看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大好。”
“去什么地方呢?”我问。
“随便吧。”
我们出了书店后就往小岩关方向信步走去。
“我觉得我完了,成绩又不好,又没什么特长。”我有些伤感地说道。
“哈哈,我家不是有个书店吗?”她笑着看着我说道。
“别开玩笑了。”我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和你一样讨厌农村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农村,我讨厌我出生的那个鬼地方,我讨厌下雨时那里满是泥泞的小路,我讨厌开春后挑着满框的牛屎粪去种洋芋,我讨厌光着脚丫去那满是蚂蝗的田里去插秧,我讨厌那满是烟屎的烤烟,我讨厌熬更守夜地在地里看西瓜,总之我讨厌那里的一切。”
我说这些的时候感到十分地愤懑,语气就显得更加地激动,她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道:“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你见过谁说不爱自己的家乡吗?。”
“为什么呢?”
“人家会问你,连生你养你的地方你都不爱,你还算是人吗?”
“不一定啊,或许别人真的还是很爱的。”
“和我一起长大的人当中,大家从小的愿望就是走出那片大山,而且父辈的愿望也如此,否则怎么会花那么大的代价从小就把我送城里来读书呢?”
“那样或许是想你将来会更有出息。”她静静地看着我说道。
“不是的。”我摇了摇头说,“他们只希望我将来能有个工作,不用回家务农而已。”
“照你这么说,书中所有写思念故乡的文章都是假的。”
“你永远不会理解的,如果有一天,我家财万贯,或者权倾朝野的时候,我也会想回家的,因为那只是短短的几天,而且面对的都是鲜花和掌声。”
“你说的是衣锦还乡吧?”
“对,如果你有钱有势,故乡就是你温暖的怀抱,如果你一无所有,那里迎接你的只有几座冷冰冰的大山。”
“可我不一样,如果我常年在外面漂泊的话,我一定会想回家的。”
“家和故乡是两个概念。”
“怎么会呢?回家不就是回故乡吗?”
“你是城里人,你不会理解的。”
“只是以个小县城而已。”
“那都不同,城里这么多人,你在外面好或者坏是没人关心的,但我们那里就不一样,只有那么几百个人住着,如果你在外面混得一无所有的话,你回到那,里面对的只是人们的冷嘲热讽。”
“你可以不用理他们啊。”
“因为只有那么几张脸,你不得不面对。”
“那不一定每个人都能混得很出色的。”
我笑了笑说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其实农村人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你有个正式工作就行。”
她也笑了笑说道:“那代表你吃‘皇粮’了。”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吃上‘皇粮’,那样就可以衣食无忧了,所谓‘生是国家人,死是国家鬼’嘛。”“也就是‘生有所养,老有所终’的意思。”
“其实这社会只要有钱就啥都不用担心的。”她笑着说道。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顿了顿我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农村出来的大多数孩子来说,他们对钱都持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一方面持有一种轻视鄙薄的态度,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为之折腰。”
“那你呢?”
“我不是从小就到城里来读书的嘛,所以和你想的是一样的。”我笑着说道。
“我家还算有钱的,那你娶我吧?我以后给你生个儿子改名叫易鲲鹏,取自‘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的意思,这样大气,适合做男生的名字。”
“土哩吧叽的。”我说。
“那取名为易邕吧。‘邕’是和睦的意思,而且唐代一个大书法家叫李邕。”
我笑了笑问道,“那如果是女生呢?”
“那改名为易秋离。”
“哎,你家为什么改名都带一个‘秋’字?”
“你猜我奶奶叫什么名字?”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叫‘叶秋’。”她笑着说道,“其实从我奶奶这辈儿开始才带一个秋字,听说我爸小时候比较淘气,那时我爷爷又常年在外,我奶奶希望我小姑乖乖地听她的话,就给她改名为叶知秋。”
我笑了笑说道:“我以前还一直以为是‘一叶知秋’的意思。”
“怎么会呢?我奶奶没文化,瞎蒙的。”
“那你的名字呢?”我接着问道。
“我爸爸觉得我小姑这名字还不错,就给我改名为‘陆秋歌’,有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喜欢读李白的诗的原因,当然或许重要的是他想把这‘秋’字传承下去。”她看着我笑了笑后说道,“不过这‘秋’字不好。”
“怎么不好?秋天富有诗意啊。”我说。
“‘自古逢秋悲寂寥’嘛。”
“那你还改名为易秋离?那岂不更惨?”
“我是没机会改了,但自会有人改的。”
“你什么意思?”我问。
“那干脆改为易不悔吧?”她岔开了话题说道。
我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他妈金庸的小说看多了吧?”
当时我并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努力地给我的孩子取着名字,我以为她只是一句玩笑话,但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明白了她当时的意图。
那天我们沿着小岩关一直往上爬,待到达山顶时天色已近黄昏,我们穿过尼姑庵的大堂后就到了后院,凭栏往下看,陡峭的悬崖似剑一样,下面是波涛汹涌的乌江,夕阳正从白洋凹的那一边慢慢地往下滑去,对面就是千佛洞。我想起了我与叶知秋一起游玩千佛洞时的情景,我突然有一种想从上面跳下去的冲动,我不知不觉地越过栏杆,站在了悬崖边上,默默地望着山脚下的江水出神。
突然我感觉自己的两边手臂被人抓着往后拽,我回头一看,原来陆秋歌和一个小尼姑正使劲地拽着我的手。
“你干什么你?”陆秋歌对着我问道,她见我翻过了栏杆,赶忙就偷偷地跑进庵里叫了个尼姑过来帮忙拽住我。
看着她们那惊讶的表情,我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走出来看一下。”
待我跨过栏杆走回后院后,她使劲地往我的胸膛上捶了一下,很生气地说道:“你想死啊。”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说:“怕什么呢?死不了。”
“阿弥托福,佛法难闻,人身更难得,施主你应该珍惜生命才是。”刚才拉我的那个小尼姑对着我双手合十道。
“我未动,山亦未动,乃汝心动也。”我笑着回答说。
“还是我心动?如果我不拉你,一不小心掉下去,恐怕那一刹就是永恒了。”那小尼姑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看着她回答说。
“那你去死吧,我们保证不拉你了。”她说完后就抿嘴浅笑了起来。
陆秋歌对着那小尼姑看了一下后问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的?特别是你笑的样子我总像见过似的。”
她笑了笑说道:“我是郁苡琳啊。”她用手捏了一下我的脸蛋说道:“这个龟儿那时经常说‘郁离子,养狐狸,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那个。”
“哦,原来是你个龟儿啊。”我笑着用手还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后问道,“你怎么跑来当尼姑了?”
“哦,我记起来了,读实验小学的时候我们是同一班的嘛,你不是小学毕业后就去贵阳读书去了吗?”陆秋歌问,然后又对着她看了看后接着问道,“记得那时你挺高的,现在怎么没长?”
“不是我没长,是你长得快嘛。”她对着陆秋歌笑了笑说道。
“哎,你一天在这里不觉得寂寞吗?”我对着她笑问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说完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对了,我问你一下,你那时怎么就读过《郁离子》呢?”
“他读过个屁,那是我教他的。”然后又觉得不好意思,赶忙用手捂住嘴巴。
“哈哈,真羡慕你们,到了现在关系还这么好。”她笑着说道,“今天就在我这里吃饭吧。”
“有什么好吃的?”我问。
“素粉。味道很不错的。”她接着补充道:“是我妈亲自做的。”
“你妈也在这里面当尼姑?”陆秋歌问道。
“是啊,她信佛,因为她厨艺还不错,就被请到这里来做斋饭,后来就干脆在这里出家了。”“我不是这里面当尼姑的,我是回来看我妈,就穿着她的衣服在这里面乱逛,我还在贵阳读书。”
“难怪你没有剃头发。对了,我记得你爸妈离婚了的?”陆秋歌问。
“是啊,读小学时就离的。”
“你妈那时在学校食堂里做的素粉就特别好吃。”我说道。
“他,你知道吗?”陆秋歌指着我说道,“他那时去食堂吃粉,那时不是每次吃粉就得丢一张票在一个熟料桶子里面吗,他那时经常是当你妈的面丢一张进去后,趁你妈不注意,就从里面反手抓一大把出来放在自己的兜里。”
“你他妈那时候吃的早餐,哪顿不是用老子从里面偷出来的票吃的?”我笑着骂道。
郁苡琳看着我们争吵了起来,就笑了笑说:“今天不用票的,随你们吃饱。”
“其实我应该去给阿姨道个歉的。”我说。
郁苡琳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她是诚心向佛的,道歉也没有用。”她顿了顿道:“其实我有时都觉得自己都特别喜欢这种生活的。”
“我也是,我也喜欢这种青灯古佛似的生活,有一种特别祥和安宁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心特别静,特别柔和。”陆秋歌也跟着说到。
……
在尼姑庵里吃了晚饭后,我们就告别了郁苡琳,然后从小岩关上走了下来。
“哎,你刚才说你特别喜欢那种青灯古佛似的生活事真的吗?”我对着她问。
“你怎么会这么问?”她对着我问道。
“随便问问,没什么的。”我笑了笑答道,然后我又接着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诧异,像你这么开朗的人怎么也会有这种当尼姑的想法呢。”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一直成为这么好的朋友吗?”她反问我道。
我瞟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着,没有说话。
“因为我的内心其实和你一样,我们都很孤独,很抑郁,只是你习惯于把你所有的心思隐藏在内心里后不再表露出来,而我则习惯于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埋藏在心里后向别人表露我相反的一面。”
回寝室后我思考了很久,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忧郁,其实总的来说,我还是比较幸运的,父母双亲健在,家庭和睦,同学之间关系也还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成绩差了些,但我对此根本毫不在乎。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瑾走进了寝室。她看了看我后问道:“你今天去哪了?”
“去小岩关玩了来。”我说,“陆秋歌说我有抑郁症。”“你觉得呢?”我接着问道。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说说看。”我说。
“你从小就到城里来读书,而你家却是农村的,与城里的同学相比,一些个性习惯都与其他同学有很大的差异,家庭条件更是显得格格不入,因此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自卑的心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自闭的倾向。”
“没有。”我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肯定有的,很多事情你自己并不知道,但它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所以说人一辈子最大的困难不在于如何超越自己而是压根儿就没几个人能真正了解自己。”
“所以说人活在世上需要很多朋友,是吗?”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他也不会经常指出你的缺点的。”
“为什么呢?”
“如果经常指出你缺点的人肯定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淡淡地笑了笑,然后看着她,表示我很不理解。
“忠言总是逆耳的,没有人愿意听自己的缺点,更谈不上和经常指出自己缺点的人做朋友了。”
“唉……”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别想了,做题吧。”她笑着看了看我道,“人总是要活的,无论好坏。”她说后面这话的时候,停止了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感伤。
她做了一会作业后就回到了寝室。
就这样过了未隔几天,家里突然打来电话叫我赶快回去,说我爷爷去世了。那天陆秋歌也在我的寝室里玩,她和瑾正在寝室里吹牛,听我说后,就非要和我一起回家,我拗不过她,只好带上她一起。
回到家后,只见爷爷静静地躺在堂屋里冰棺上,脸上盖着一张火纸,我轻轻地揭开火纸静静地看着他,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滴,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自己亲人的离去,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我想起了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带我上山放牛打柴的情景,他让我在牛背上坐着,他则在前面抽着旱烟背着背篼牵着牛往前走,他的脚上长有很严重的牛皮癣,走起路来有一小点儿跛。
“爷爷,你的脚疼吗?”我在牛背上对着他的背影问道。
“不疼,这点儿算什么呢?”
“我长大后挣钱了给你治好吗?”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从嘴里取出“旱烟袋”往牛角上敲了敲,咧开嘴对我笑了笑说道:“好啊,乖孙子,长大后要好好读书,像你大伯一样住在城里才是。”
“行。”我笑着回答道。
爷爷就这么走了。伟人或名人去世时有无数的鲜花和听不尽的赞歌,领导人去世时,国家还会下半旗致哀,但我却只能在自己敬爱的爷爷的遗容上轻轻地盖上火纸一张。
他只是千千万万遵纪安分,勤劳朴实的中国农民中的一员,他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我所听到过的,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他的孙子——我,能成为一个城里人。
父亲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道:“快高考了吧?最近有没有考试过?”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说:“还行,考个一般的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听我这么说后,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有些欣慰地说道:“那你今晚给你爷爷‘跪一下更’后,明天就回学校去吧。”
“我想送爷爷‘上山’(埋葬)后才去。”
“高考重要!”他说完这句话后,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往堂屋外面走去。
在他们眼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甚至不希望我能“白首穷经通秘义”,而只希望我能通过高考走出那座大山而已,就算我爷爷在世,同样面对此情此景,他一定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很多年后,大学毕业了去深圳打工,听到一位有头有脸的人在电视上说什么“希望大学生离开城市回家创业”的废话时,我突然想把他从电视里面揪出来砸他几砖头,感情他并不知道一个从农村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