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第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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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英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可以,有些就不行。譬如刚才老大修的那些青铜器,就不太方便用这个。因为铜锈本身就是青铜器氧化或者硫化之后发生的反应,算是一种病变吧。它跟铜体结合得很紧密,用超声波的话,很难把它们分开来。再说了,青铜器修复,本来也是要留下一部分铜锈的,使用清洗,很难达到那种效果。”
“老大可以的。”旁边另一个学生突然插嘴,笃定地道。
“咦?”徐英惊讶转头。
“我看见过的。”那个学生肯定地说,“用的手持清洗仪,那分寸感,厉害得很,我肯定不行。”
徐英理所当然地说:“那当然,老大就是老大嘛!”
学生们纷纷点头,这些天之骄子的脸上,纷纷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显然已经彻底被苏进折服。小庄心情有些莫明,思索了一会儿之后, 重新把目光集中了过去。
这个青花瓷梅瓶碎得很厉害,粗粗估计一下,可能共有一百多片。
现在苏进要做的,其实跟上一轮差不多,就是“拼图游戏”。他要把这一百多片瓷片全部拼合起来,还原梅瓶应有的形状。
当然,这一次,如果瓷片有缺少的话,就没办法像上一场那样现场制作一个一模一样的了,得另想办法再行。
苏进拼得很快。
他事前调和了一种胶,速干,能把瓷片暂时粘连起来,进行定形,但是不能长久保持。
这是修复师在工作过程中,常用的一种粘连剂,算是一种辅助药剂。
他一片接一片地拿起瓷片,在连缘抹上胶水,把它跟另一片粘在一起。
很快,梅瓶的底部就先成了形,接着一片片瓷片粘了上去,梅瓶像是从无到有“生长”出来了一样,渐渐成形。
小庄的另一边传来了低语声。
“这速度好快啊!”
“是啊,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一样,直接拿起来就抹胶,抹完就粘了!”
“应该是他一开始就已经在心里画好了图,所以心里有数。你们没看他在开始修之前,就做了半天的准备工作?”
“磨刀不误砍柴工,那时候我还觉得他有点磨唧,现在看下来,一点也没耽误啊……”
“就是的,平均算起来的话,说不时还省了时间呢。”
仿佛就在顷刻之间,所有的碎片全部回到了它应有的位置。一个青花梅瓶竖立在台上,瓶身九龙夺珠,秀丽中透出磅礴的气势,极为罕见。
苏进后退了一步,审视了一下。
这个梅瓶虽然被砸得极碎,但是形态完整,所有碎片没有一点缺失,无论大块小块,全部都在。当然,缝隙里不免会有一些太过细小的碎片没有收集起来,以致于有些裂痕比较明显,但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苏进暗暗点头,拿起那个金钢钻,取下一个碎片,开始钻孔。
这个青花梅瓶的瓷片厚度当然没有当初那个斗彩三果碗薄,所以苏进手上用的力道稍微大了一点。
但尽管如此,他手下的分寸感仍然极强,只听见“夺”的一声轻响,一秒后,瓷片边缘就出现了一个小洞。
金钢钻打孔是精细活儿,需要靠近了才能看清楚。围观的人群向前进了一步,更靠近了工作台一点。
不过好在大家都是修复师,还是懂点事的。
越是精细活儿,越需要保持周围的安静,否则一个骚扰,就有可能出问题。
当然,即使出问题,那也是修复师自己的问题,但是在他人修复时保持安静,是基本的道德,大家还是有这个意识的。
尽管如此,人群里仍然有人轻轻低呼了出来,道:“这个孔,是不是太小了一点?”
0555 缝瓷
焗瓷打孔,一般是有点规矩的。
大部分情况下,打的孔都不会太小。
这有两方面的因素。第一,金刚钻钻瓷孔,力道本来就很难把握。打下的每个孔都能与钉口等大,已经算得上是漂亮的活计。再小了,当然就更不容易做到了。
第二,这跟锔钉也有关系。
锔钉的尺寸,一般来说都有一定之规。你钻孔打得太小,钉子嵌不进去怎么办?那不是白搭?
铜铁的延展性一般比较弱,很难做得太细,这也是古代没有铁丝网的原因之一。黄金稍微好一点,但是它太软,没有足够的粗度的话,很难达到固定的效果。
所以,锔钉一般比普通的钉子稍微细一点,最细,也不过跟钢针差不多。
传说中,有极其高明的匠人,能够把锔孔做得如发丝之细,再打造发丝粗细的金丝穿过,达到“缝瓷”的效果。但那始终也只是传说而已。
总之,现存精擅瓷器修复的九段墨工都未必能保证做到,更何况其他修复师!
但现在在众人眼前,苏进打下的这个细孔,真的细如发丝,离得稍微远一点,连瓷片上多了一个洞都是看不清的。
小庄算是离得比较近一个了,看见这种情景,他差点惊呼了起来。就在出声的那一瞬间,他把拳头塞进了自己嘴里,硬生生地声音堵了回去。
他当然也想起了那个传说,但是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可以亲眼目睹!
他真的可以目睹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可以做到吗?
小庄几乎要屏住呼吸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苏进的动作,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夺、夺、夺、夺、夺”。
周围一片安静,真正是连银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楚。至少,苏进手上这一声声极其轻微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稳定而富有节奏,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是的,安心。金刚钻钻瓷,尤其是这么细小的孔,这么细密的距离,是很容易出错的。
细小的孔洞把瓷片边缘变得脆弱而纤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碎裂。
但现在看着苏进的动作,人们的心里却产生了一种安心感。他们就这样看着,听着这样的声音,陡然间有一种感觉——
苏进绝对不会出错,他一定会成功!
人群不知不觉中围拢了起来,把左右两张工作台完全隔开了。
另一张工作台上,伍六段也拿起金刚钻,开始准备钻孔。
前期工作,他做得很专心,疏忽了周围的动静。这时候,他无意识地抬起头来,向苏进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立刻就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有点规矩没有?怎么都挤过来了?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
工作台后面本来是有围栏的,不知不觉中,围栏完全被挤倒了,被踩到了地上。但是群众毫无所觉,就连旁边维持秩序的杂役,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伍六段觉得有点烦躁,尤其是当他发现,挤在旁边桌子边的人,比他这边多很多的时候。
不过,他毕竟是六段修复师。他兄长的确给他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和足够精心的教导。但究其根本,还是他自己一段一段考上来的。
论手艺、论心性,他都达到了六段修复师应有的水平。所以,短暂的烦躁过后,他再次安静了下来,专心致志地投入了手上的工作中,渐渐浑然忘我起来。
另一边,苏进比他更加专注。
一个个发丝一样纤细的小孔出现在瓷器边缘,密密麻麻,肉眼几乎看不清。
到后来,后排的人们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们不再用眼睛看了,而是侧着头,倾听这一声声细微却清晰的声音,仿佛在听着什么天籁之音一样。
苏进的动作一如即往的稳定而快速。
他钻完一个瓷片,立刻把它按照顺序放到一边,接着又拿起一个碎片。
这样,一个个瓷片从左边移到了右边,它们看上去跟以前并没有太大差别,但其实周围已经出现了一圈极其细密的小孔,精致得惊人。
一开始,天空电视台的摄影师还在两边跑,一会儿拍拍伍六段那边,一会儿拍拍苏进这边的情况的。
然后人群越来越多,已经没有空间让他两边走了。最后,慕影一拉他,对他小声说了几句话。
摄影师点头,把镜头紧紧地对准了苏进的工作台。
苏进的动作虽然看上去稳定有序,非常快速,但是一百多个瓷片打下来,还是很费时间的。主要是,每一块瓷片上的小孔,他都打得非常细密,算起来可能有一百个左右。
一百多个瓷片,每个瓷片一百来个小孔,加起来,就有上万个孔!
如此,两小时过去,苏进的额头上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但尽管如此,他手上的动作仍然稳定如昔,带给人的安心感从来就没有变过。
他持续工作两个小时,从头到尾,动作、节奏,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种稳定性,实在太惊人了!
两小时后,苏进终于放下了最后一块瓷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瞬间,周围的人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把自己的额头。
这两个小时,不仅是苏进出了汗,他们每个人,都看出了一身的大汗!
“太厉害了!”
一个胖胖的三段修复师靠着自己的体型,挤到了比较近的地方。
人太多,空气太憋闷,他看得又太紧张,汗水几乎要把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但尽管如此,他仍然感觉意犹未尽。两个小时,一万多个孔打下来,完全没出一点问题。这种稳定性,看得人实在太爽了!
他笑呵呵地对苏进说:“老弟,你……”
话没说完,他看见苏进用旁边的毛巾擦了把汗,立刻转过身,拿起了一个金块。
瞬间,他就用一只手捂住了嘴。
难道他不打算歇一下,准备就这样继续?
苏进的确没打算休息,就要立刻继续。
这份手艺,他曾经在天工社团最初始的五个成员面前展示出,如今,它也出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面前。
虽然观看的对象变了,但神技,始终就是神技。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苏进的手上的金块像泥土一样被揉搓、摊平,最后被拉成一根极细极细的金丝。
在古代,高超的金匠也能靠手上的功夫,把黄金拉成极细的金丝,用它做成金线,或者制成各种各样巧夺天工的首饰。
但那不是所有人都会的,只有最高超的工匠,才有这样的本事。而且,拉出金丝越长,能力就越强。
苏进手上这根金丝不断延展,从一寸,到一尺,最后到一丈,最后变成了小小的、完全丈量不出来的一团。
它简直像是从金块上凭空生长出来的,如云如纱一般,氤氲在苏进的手上,散发着动人的光芒。
然后,苏进开始穿针引线。
前面的“针孔”已经全部打好,每一个都如发丝般粗细。如今,真正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丝被穿进了针孔里,密密地把瓷片缝了起来。
金线不断穿进穿出,几乎是无声的。而广场上,此时也一片的寂静无声。
站在前面,能够直接看见苏进动作的修复师们,固然是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说不出话来。站在后面,根本看不清前面事情的,听见前方同伴三言两语的转述之后,也完全惊呆了。
这种手艺,这种修复手法,他们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苏进的动作非常快,明明针孔如此之细,金丝比那更细,他穿进穿出时,却像是没有半点犹豫一样,起手便行。
他是从梅瓶底部开始动手的。只见金丝从下往上,逐渐向上蔓延,仿佛一点点火线,从无形无迹的空气中,凭空烧了起来一样。
瓷片自动附着在金丝两边,向外伸展。
最后,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在刹那之间,完整的梅瓶再次立在了工作台上。
苏进没有犯一点错误。
九龙夺珠的青色图样,张牙舞爪地贴附在秀丽的梅瓶之上。细细的金光在九龙之间环绕往复,仿佛它们指爪之间的雷霆电光,越发增添了它们的威势。
原本的深浓青色,与后面添加上的金色完美融合,好像它们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一样。
缝完瓷瓶之后,苏进调色凝胶,把瓷瓶中因为少了些细屑,而显得粗大的缝隙填补了起来。
这其实也是很考验修复师手艺的一项。
大致来说,每一件瓷器的颜色,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差别。用颜色调色,调得跟瓷色一模一样,通常需要很长的时间,慢慢摸索。
但苏进却一如即往地来得很快。
片刻后,这收尾的最后一项工作也做完了。
苏进把梅瓶放回到工作台上,端详了一会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围的人还没有马上回神,直到他这口气缓缓消逝在空气中,那些人的表情,才一个个地发生了变化。
他们就像是大梦初醒一样,脸上带着迷茫的神情。他们仿佛都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做梦,但直到目光落到那尊梅瓶上,才恍然明白过来,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苏进真的就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了如此神技!
他修复青铜器的时候已经够厉害的了,没想到,在焗瓷上的造诣,犹胜青铜!
“啪啪啪!”那个胖子满头油光光的大汗,完全顾不上擦。他抬起双手,用力地鼓起掌来。一边鼓掌,他还一边大叫,“神,真是太神了!”
他的掌声惊醒了周围的人,掌声像传染一样,向着周围扩散了开去。
前排的人终于开始眉飞色舞地对后面的人转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面的人从人缝里,其实多少也看见了一些。他们也同样眉飞色舞,不时补充一些内容。
堪称疯狂的掌声、对话声,像是狂风巨浪一样,瞬间席卷了小半个祈年殿广场!
慕影也非常激动。
挤在人群中央,她同样也出了一身汗,连化好的妆都微微有点花了。
还好她的妆容比较淡,还不至于破坏形象。
此时,她顾不上这些,连声问旁边的摄影师:“你都拍下来了吗?拍下来了吗?”
摄影师刚才也看呆了。他猛地回神,立刻检查自己的机器。还好,就算出神,他也还是有着基本的职业素养的。他向慕影比了个大拇指,道:“放心,全都拍下来了!”
慕影总算放心了一些,这时,她又听见旁边从一山,从一种极为不可思议地口气说:“这世上竟有如此神技!”
慕影立刻转身,采访从一山道:“从老师,您觉得,苏三段刚才修复青花瓷的这套技法,大概是几段的水平?”
从一山刚才还在赞不绝口,听见这个问题,他却突然闭上了嘴。
慕影纳闷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丛一山转过头来,面对着她,比了个口型。
慕影轻而易举地认出了这个数字,她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从一山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但凡出现就像恒星一样,使得整个夜空灼然生辉啊……”
从一山轻声的感叹像一滴水一样,消失在了沸腾的海洋里。
与此同时,苏进穿透力极强的清朗声音从人群之中传来:“我的修复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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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6 是焗瓷吗?
伍六段完成工作的时间,跟苏进差不多。
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先前围绕在苏进工作台旁边的观众们还有点不太敢相信。在他们看来,苏进的工作稳定而快速,中间没有任何一个稍做犹豫的地方,好像这样的工作,他已经做过千遍百遍一样。
但等到他们被杂役驱退,远离工作台丈余之远,可以同时看到两个人的工作台时,他们才明白,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苏进的工作是很快,但是刚才每一个瓷片,他至少要打上百个孔。相比之下,伍六段就轻省多了。
他使用的最传统的修复方法,每块瓷片上的焗钉,都不超过十个。
他同样使用的是金钉,一方面是因为黄金的延展性的确最好,手工操作最方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为黄金的价值高,能够更好地凸显文物本身的价值。
苏进转过头,看了一眼伍六段面前的梅瓶,扬眉道:“伍老师手艺不错啊。”
伍六段心思非常灵活,他把所有的金钉全部打成了梅花的形状,一朵朵巧妙排布,中间更为细小一点的锔钉像是崎岖不平的花枝。于是修复完之后,就好像有一树梅花从下而上,凭空盛开了一样,灿烂得夺目。
苏进现在只有三段,还是一个刚晋段的新人。刚才这句话就算是赞扬,其实也不应该由他说出口。听见他的话,伍六段也是一扬眉,正要说什么,目光突然凝注在苏进面前的梅瓶上。
他的表情陡然间僵住了,纳闷地转了转头。
伍六段眉头一皱,道:“苏三段,我们刚才比的可是焗瓷。瓷器修复的手段的确多样,但是焗瓷,可是有一定之归的!”
他说完这句话,苏进这边的群众都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他们刚才可是从头到尾看完了全过程的,是不是焗瓷,还用你说吗?而且你身为六段,还看不出来吗?
这时候人群宽松了一点,比较便于行走了。那个胖子三段想了想,连声说着:“抱歉,让让。”一边挤到了伍六段那边。他顺着伍六段的目光看过去,登时瞪大了眼睛。
难怪他会这样说呢,从他的方向看过来,这个青花瓷梅瓶的确是被修复好了,但上面没有任何焗钉的痕迹,看上去完整无缺,像是被粘在一起的一样!
胖子三段露出一个又好笑,又想要看好戏的表情。他什么也没说,重新挤回到了苏进这边,好像是在表示支持一样。
苏进仿佛很清楚伍六段在说什么。他泰然自若地道:“现在我们是在夺段比试的过程中。我做的是不是符合规范,让裁判来判断不就行了?”
伍六段眉头皱得更紧。但是他对着苏进的方向左看右看,完全看不出异样来。周围的人一直在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
苏进不远处还有个胖子,刚刚挤过来看了一眼,现在正在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