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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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得赔多少钱啊?”
“这就看怎么谈呗,我猜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万吧。”
“啊?”丫头愁道:“我这几年一共还没攒十万块钱呢。”
褚青愣道:“你还想自己拿啊?”
丫头理所当然道:“我爸妈那点家底,都是他们养老钱,我可不想花。”
褚青沉默了几秒钟,笑道:“没事,我手里还有几万,再找别人凑凑,怎么也能凑出来。”
“得了,你上学哪会都死活不用我的钱,现在我要是用你的钱,我还要脸不要了?”她用手指头刮了刮自己的小脸蛋,道:“不害臊!”
说完眼波流转,又笑道:“你那钱还是留着吧,将来找个肥而不腻的媳妇儿啥的,还能给她当彩礼。”
看那一脸得瑟又故意挑衅的小模样,褚青就想把她翻过去打屁股。结果他刚一抬胳膊,那丫头马上就闪得远远的。
那只碗很小,俩人左一碗右一碗,吃了七八碗才见底。褚青收拾收拾,准备闪人。
范小爷一把抱住他的腰,蹭啊蹭,又开始抽风:“褚大爷,你别走你别走,我舍不得你走!”
褚青被她旗头上那朵塑料花戳的脸疼,一边躲一边翻了个白眼,道:“别装了!”
“嘻嘻!”范小爷抬起头,又问道:“哎你不说想买个手机么,买了没?”
“没呢,我昨儿去看了看,连个彩屏的都没有。”他一提起这个就蛋疼。
“啥叫彩屏的?现手机屏不都绿的么?”
“……”
褚青不好解释,他主要是不想花几千块钱买一老古董,这让他特有一种当冤大头的不爽感,只得道:“算了,我哪天再去看看。”
他提着保温壶,另只手勾着她的小拇指,顺着枯败的柳堤往出走,一会又到了沁芳桥。
“行了,你甭送了,回去吧。”褚青道,转身想走,又顿住脚,忽地露出一种很显呗的表情,道:“忘跟你说了,前几天还有人找我拍广告呢。”
“真哒?”范小爷比他还高兴,很欣慰的踮脚摸了摸男朋友的头,道:“咱们家褚大爷出息了啊!什么广告?”
“嗯,洗衣粉的。”
…………
直到褚青签订合同的时候,也没搞懂,为毛那个洗衣粉厂要找他拍广告,他又不是光头……
其实找他的广告有两个,都是新厂家,本土企业,一个做豆奶,一个做日化。牌子都没听过,估计这块市场水太深,后来都挂了。
豆奶那家给的钱还要多,二十万,特么的居然要求他日后只要出现在公众镜头里,喝的东西必须是豆奶,合约是两年。程老头看了眼那狗屁合同,直接给扔了。
洗衣粉这家开得价钱不高,但态度特诚恳,不光是老总亲自出面,而且不是长约,仅仅是一个单片广告,六万块。
随着还珠热播,至少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褚青已经成功跻身三线小明星的行列。后世总不时能看到各种明星身价的排行榜,但轮到自己这儿,才忽然有种对“身价”这个词的通透感。
“你好!”
“你好!”
褚青第一次在棚里拍摄,觉着挺新鲜,定的是九点,他八点半就到了,跟工作人员一一打招呼。
那老总姓牛,矮个子,很精明又很和善的样子,正拿着本子跟他套近乎。
“褚先生,您要不要再熟悉一下剧本?”
褚青扭了下脖子,对这称呼特不自在。他第一次以这种所谓明星的身份,去跟别人打交道,很有一种“我终于也能装装逼了”的感觉,可惜狗改不了吃屎……
“嗯好,谢谢。”
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还是接过本子,又扫了一遍。那压根称不上是剧本,只有六百多字的一个文案,角色是一对新婚夫妻,场景也简单,就是在家里。
“褚先生是哪里人?”
“东北的。”
“哎呀,我爸爸也是东北人,咱们还算半个老乡了。”
“……”
他抽了抽嘴角,上辈子修鞋哪会儿,可没觉得做生意得这么会讲话啊,都是街坊邻居的,尤其那些老太太,连门都不进,就在门口把装鞋的塑料袋“啪”往屋里一扔,喊一嗓子:“一会拿!”
那股霸气,从没让他有身为生意人的自觉性。
转眼到了九点,他的搭档,据说是一个小模特,还没见人影。
牛总有点挂不住面子,褚青笑道:“没事,再等会。”
又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来,已经可以基本确定这帮人被撂挑子了。
牛总扯出点笑容,道:“褚先生,不好意思,我问问怎么回事。”转身对正在打电话的助理道:“找着人了没有?”
“她不接电话啊!”那助理一脸苦逼相,忽叫道:“通了通了!”
“拿来我跟她说!”牛总把电话抢过来,转到角落说了几分钟,一脸阴沉的挂掉。
都说娱乐圈水太深,还真是什么王八都有,一个撂大街上都叫不出名的小模特,居然也敢有恃无恐的临时加价。
原给的酬劳是三千块,丫一口就提到一万,要是四五千也就罢了,他们这广告预算本来就紧巴巴的,实在拿不出更多钱。
更让他火大的还不是这个,他问道:“你没跟她签合同?”
那助理的脸更加苦逼,道:“就三千块钱,我合计出不了什么事,就没签。”
牛总心里再气,也知道不是发火的时候,看了眼坐在一边翻杂志的褚青,只得硬着头皮过去解释,看看能不能改天再拍。
“你们对那人有啥要求没有?”褚青听完没什么反应,倒问了这么句话。
“啊?”牛总一愣,没明白。
“我是说,我试试能不能帮你们找一个,中戏的行不?”
“行!行!太行了!”牛总连忙点头。
褚青就借他的手机给刘晔打了个电话,这货拍完《那山那人那狗》后挣了点钱,就买了部手机,某天还颠颠儿的跑到进修班专门跟他得瑟了一下。
“喂?哪位?”
“喂?刘晔,我褚青。”
“哥!你终于开眼了,居然给我打电话了,这你手机啊?”
褚青对他的逗比属性实在无语,不想废话,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你问问你们班的,别的班也行,有没有愿意拍的,然后让她直接给我回个电话。”
“嘿嘿!”那货很欠揍的笑了声,道:“有啥要求没有?要黑的要白的?要胖的要瘦的……”
“别扯犊子了!”褚青道:“你麻溜的,这边等着呢!”
挂上电话,他笑道:“等会吧。”
牛总道:“真是太谢谢您了,没二话,您那朋友来,我再翻一倍,六千您看成不成?”
“别介,该多少就多少,我面子不值那么钱。”褚青笑道:“再说你还得看看她合不合适。”
他不知道谁会来,也不是故意断人家财路,只是觉得真要涨到六千,好像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即便那钱不是给自己的。
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个献法,把一个人坑了,去卖另一个的人情。
不一会,那手机响了。
他接过,道:“喂?你哪位?”
那边顿了顿,女孩子的声音很轻,道:“你好,我叫张静,你是……褚青么?”
第六十五章 东出卢龙塞
“卡!”
导演喊了停,对张静道:“你推门太早了,再等两秒钟。”
“明白了,导演。”她点头道。
“卡!”
导演又喊:“你进门之后得马上关门,不然外面的棚景不都露馅了么?”他心里恼火,怎么找个这么没经验的人来,若不是主角推荐的,早就开骂了。
看着那女孩子一脸紧张,正坐在小板凳上撸起袖子洗衣服的褚青道:“导演,要不咱休息一会吧。”
“那好,休息半个小时。”导演还是很给这个三线小明星面子的。
工作人员把大灯调暗,原本雪亮的晃不出一丝人影的棚内瞬间黯淡下来。
“坐会吧。”
褚青招呼她坐在棚里的椅子上,他一直对这个布景很无奈,客厅不像客厅,厨房不像厨房,还连着门口,而且最搞笑的是他还要在这里洗衣服。
“对不起。”张静轻轻道。
她身上罩着件乳白色的大衣,里面是件粉色毛衫,这两件衣服都是跟一个女工作人员现借的,穿着有些大,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弱。
这女孩子刚跑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素净,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像刚从泥土里伸出来的一片嫩叶子。问问年龄,才十八岁,演新婚夫妇小了点,但没办法,也得用。好在她形象不错,细目长眉,倔强的鼻子,还喜欢霸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不撒手。
导演觉着这样上镜很没效果,就给她化了点浓妆,显得成熟一些,又换了亮色的衣裳。
褚青笑道:“没事,别紧张,想想那书上咋说的,你白看那么长时间了?”
“那书上也没说怎么让人不紧张。”张静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嘲讽。
“我那天听你说,怎么好像要把整本书抄下来?”他问道。
她微微低头,道:“那书有点贵。”
“呃……”褚青很不好意思提起这个话题,只好不自然的转换一下,道:“你是哪个班的?”
“导演系,大专班。”女孩子的声音更轻。
“……”
好吧,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会聊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大专班好啊,比我进修班的强多了。”
张静抬起头,略微惊讶。她一月生活费只有四百块钱,对这个一下子给她带来三千块巨款的男人,虽然没听说过,但不妨碍她抱着一种敬畏和惴惴的心态去交流。
褚青说完又很好奇,道:“哎?那你怎么没考表演系?”
“人招满了,我没赶上,就报的导演系。”
他无语,好像又回到那个雨天跟元泉对话的羞耻情景,俩人都一样的敏感细腻,但似乎又有不同,元泉更柔弱,而这个女孩子,则倔强的厉害。
“你家是哪的?”他又问。
“闽南那边的。”
褚青来了兴趣,道:“哎那你会说闽南话么?”
“嗯会一点。”
“你教我一句看看。”
张静犹豫了下,才道:“嫁着臭头翁,有肉又有葱;嫁着跋缴翁,规厝内空空。”
“啥玩意儿?”褚青傻眼,她说的又快又神奇,一个字都没听懂。
张静放慢语速,又来了一遍。
褚青磕磕巴巴的跟了下来,道:“那个臭头和跋缴是啥意思?”
“嗯……”她不想给他讲一大堆民俗故事套近乎,简单道:“就是好男人和坏男人的意思。”
褚青点点头,笑道:“那我也教你一句东北话,听着啊……玻凌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什么?”
张静做出跟他刚才一模一样的傻眼表情。
“你跟着我说……”
俩人一字字的念:“玻凌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噗!”
她总算笑了出来,马上又掩住嘴。
俩人又聊了一会,那边导演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喊道:“褚先生,可以拍了吗?”
“没问题。”
褚青回了一声,看她放松多了,便笑道:“起来吧,准备准备。”
俩人刚站起来,他忽又问:“哎,你以前就一直叫这个名么?”
张静愣道:“啊……是啊,怎么了?”
“没事没事。”褚青摆手道,转身坐在那小板凳上,暗暗嘀咕,这帮明星都吃饱了撑的,没事老换什么ID?
“Action!”
也不知道牛总哪找的这么个导演,特想装那一副国际大导范儿。
一个大洗脸盆里泡着几件衣服,褚青就坐在边上咔咔搓。这段应该配上画外音:唉!结婚一个月了,媳妇儿什么活都让我干,真是累的腰酸腿痛。
他看文案的时候,就很蛋疼,总觉得跟那种“隔壁老王总是在他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性药广告没啥区别。
门被推开,张静拎着个袋子进了屋,顺手关门。
她边脱外套边笑道:“哟!今儿挺主动的啊!”说着凑到跟前,道:“给你个奖励。”她的状态很松弛,不刻意,非常自然。
褚青回头,露出很傻很天真的笑容,道:“以后衣服你洗?”
“想得美!”张静把一袋洗衣粉甩给他,道:“用这个,又快又干净。”
“好!过!”导演扯着嗓子道:“下一组!”
按照广告的模式,在电视上放的时候,下面就该是巴拉巴拉一大堆介绍这洗衣粉有多牛逼,完爆业界所有产品。
“Action!”
褚青坐在小板凳上,在脑袋边上举着袋洗衣粉,频频微笑,特有种蛇精病的气质。张静在后面,一只胳膊肘压在他肩膀上,说:“用XX洗衣粉。”
褚青接道:“又快又干净!”
“好!”
牛总很兴奋,啪啪鼓掌,拍的时间越短越省钱,上去一把攥住他的手,道:“褚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名不虚传。”
褚青听他不着调的拽成语,扯了扯嘴角,道:“谢谢,还用拍别的么?”
牛总跟导演对视一眼,忙道:“没了没了,非常完美!”
“那就好,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算是有体会了,这种所谓生活流的广告,简直比我这种所谓生活流的小说还要蛋疼。不过为了那六万块,还可以忍。
拍广告时间短,收益大,再怎么不爽也不会超过忍耐限度,但以后若真要有个傻缺土豪砸上几百万,叫他去演一部烂剧,他会不会动心?
“嗤……”
褚青摇了摇头,想得太多了。
等了张静一会,俩人一起下楼。她换回了自己的那身衣裳,洗净了妆,像根漂在清汤里的春葱,素的连点油星都没有。
“我刚才,怎么样?”
她似乎又有点紧张了,还带着些兴奋。
“挺好的,你比我自然多了。”褚青实话实说,顿了顿,又道:“就是你那个笑……”
他用手在嘴角比划了一下,道:“你这么笑一个我看看。”
张静对他已经有了点信任,虽然不知道想干什么,还是咧开嘴笑了一下。她的脸很小,眉眼也秀气,嘴巴却有些大,尤其是这会一咧嘴,唇角形成一个很夸张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脸蛋上还凹进去俩小酒窝。
“你这么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褚青不好说看着太假,只得道:“让人觉着不太自然。以后你再拍广告千万别这么笑,不然时间一长就改不过来了。”
张静没对他的指手画脚感到莫名其妙,很虚心的听着意见,不禁道:“那我该怎么笑?”
“呃……玻凌盖儿埋汰了扑勒扑勒。”
“噗!”
…………
迁西,喜峰口。
这地儿以前叫卢龙塞,就是小高“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那个地界。说来写诗也挺容易的,搞清东南西北就行,便可西出阳关,南下扬州,马蹄嗒嗒人朝北,精忠报国啥的。
这地方其实挺小的,长城的关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一小截断壁,顺着不规则的山势伸向岸边,再一头扎进泡子里,病弱弱像条断头的虫。两座山拱在一起,撞出一小块余份的空地,透过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库。
一艘破船带着“呜呜”声在水面上划过,船头挑着太阳旗,就像根豆角被扔进了锅里。
“哒哒哒”,还真有马蹄声,一鬼子军官骑在大马上,后面跟着一对鼓乐手,再后面,跟着一头驴,背上挂着水箱。
几个穿着破棉袄的孩子咋咋呼呼的从村里窜了出来,排排坐在村口的矮墙上,身子还跟着乐曲不停扭动。
“二脖子!”
军官用拧巴的中国话喊了一嗓子。
“先生!”
一汉子用更拧巴的日本话回了一嗓子,然后冲着每个乐手频频点头,准备去牵后面的驴。
“停!”
姜闻喊道,他嗓子里总像含着口烟,说话声音很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喷出来。
“伟东,过来。”
那汉子跑到跟前,道:“又怎么了?”
姜闻也穿着件破棉袄,缩在监视器后面的椅子上,道:“自个瞅瞅你那腿,见着鬼子有你那样跑得么?”
那汉子无奈道:“老大,我就一搞美术的,你非把我拉过来演戏,这会你赖我?”
“我*操,我让你演戏,这会你跟我说这个?”姜闻歪着头道。
蔡伟东懒得理他的胡搅蛮缠,问:“那我该怎么跑?”
姜闻起身道:“你得这样。”说着身子一斜,就像只被狗撵的瘸腿鸭子,一载歪一载歪的蹦达了两步。
“成!我试试!”蔡伟东道。
“停!”
姜闻抓了抓脑瓜皮,皱着眉毛犯愁,蔡伟东做美术设计是一把好手,演戏是真不行啊。
“老章,喜子,来来,碰碰!”
章华和李从喜凑了过来,他们一个是制片主任,另一个也是制片主任,兼演员。
姜闻摸出包烟,一人发一根,都蹲在地上,边挠头边道:“缺个人!缺个人!你说你一干制片的都能演,他一搞美术的装什么孙子?”
李从喜嘿嘿一笑,他也在片子里演了个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强多了。他把烟叼在嘴里,先道:“那就找个专业的呗。”
姜闻一摆手,道:“得了,就因为买那机器,董评差点给我卸了!还要钱?你跟他说去。”
八月份开机,丫先花了80万,在这山头上硬生生垒出个“鬼子村”。又只为了拍那么一场镜头,专门从美国运过来一台机器。现仨月过去了,进度先不说咋样,眼瞅着一千多万投资要干净了!再翻一番都够呛。
华艺老板董评那个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李从喜又道:“那就找个便宜点的。”
姜闻抽了口烟,道:“便宜倒是有好货,我就怕我没那命碰上。”
一直闷头不响的章华来了一句:“我回去一趟,给你找找。”
姜闻偏了偏头,道:“我这可不等人,三天?”
“三天。”章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