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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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崩了你这个王八操的!”
炕上的疯七爷听见儿媳妇搭话,撑起半拉身子,如噬人的老豹子,说完就想去摸梁上的猎枪。
姜鸿波赶紧上炕,把那猎枪挪远了点。
五舅老爷敲了敲烟袋锅子,道:“你们家的事。往后再说,你儿媳妇跟大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睡觉!”
二脖子一拍大腿。忽然站了起来,表情特荣幸,道:“哎?送炮楼子上去,我跟先生有面儿。”
“说啥呢?”
他一脸你丫没文化的鄙视,伸出大拇指比了比,道:“交给日本子,让他找日本子要人去,他能把日本子咋着?”
马大三更鄙视,道:“哎呀!日本子都让他们绑着塞麻袋里了。你说他能咋着?”
六旺加了句:“你这不汉奸么你!”
炕上的疯七爷又抽动起来,伸出两只黑尖尖的爪子,嘶哑的吼道:“我一手一个掐吧死俩,刨坑埋了!刨坑埋了!”
褚青说完台词,刚重新蹲下,接着做表演状态。结果老头这话一出口,就像股凉风直接闷在心口上,身子猛地抖了一个激灵,汗毛孔飕飕的往里灌风。激得他差点又站了起来。
他看完整个剧本,最特么爱的就是七爷这句话!
组里有三个老辈演员,演五舅老爷的从志俊,演疯七爷的陈树。以及演一刀刘的陈樯,他有个很有名的儿子,叫陈小二。这三个老家伙就像三个镇宅的老宝贝。那些年轻后生见了就觉着心里踏实。
他们不虚,戏实诚。人也实诚,就算对那些个日本演员。也都有种浓重的革命阶级之间的真诚感情。而那几个日本人,话不通,特有礼数,每天早上一见面,离得老远,啪先一个鞠躬,这帮子国人看了挺不适应。
还有褚青,组里年纪最小的,有礼貌,戏足,热心,什么都好,就是平时不太爱说话。一下了戏,就大衣裹着棉袄,蹲在墙垛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拗造型。
姜闻老觉着这人有心事,因为他抽烟太猛,一天两包打不住。二十出头一小伙子,有这么大烟瘾,不是有病,就是有心事。
这个年轻人,俗,但不装,较真儿,畅快。人无癖不可与之交,爱较真儿的,总比面面俱到的有安全感。
“来,舍一根儿!”
褚青把整包烟都扔了过去。
“哟,三块钱!”姜闻瞅了瞅烟盒,乐了。
“抽过?”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抽。”
这种装作不经意的跟你炫耀资历神马的,最讨厌了!
褚青手掩着火机帮他点上,一偏头,道:“哎导演,那个姓香的,你咋老不跟他说戏?丫这几天快疯了都。”
姜闻也看了眼坐在远处休息的香川照之,道:“他那劲儿还不够,哪天攒足了再说。”
这货一直不告诉香川到底演啥内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把一斯文有礼的日本人整的跟切了爪的活章鱼似的,不停在抽腾。
姜闻要的就是他这股抽腾劲儿,搁到戏里才能放出光来。
褚青笑了笑,吐出一条笔直的烟线,又恢复到很落寞的样子。
姜闻可不像他,没兴趣当那劳什子知心大姐,苦口婆心不是他风格,提一句就得,听就听,改就改,你若是不听不改,当我没说。
“儿女情长,但英雄气不短,气短了那就不叫英雄。”他拍了拍褚青的肩膀,道:“小子,得像个爷们!”
“啥叫爷们?”褚青觉着这个话题很好笑,不禁问道。
“啥叫爷们?”姜闻反问。
褚青又点上颗烟,笑道:“我看就七爷是个爷们。”
姜闻摇头道:“不对,七爷是个疯子,他不光敢杀鬼子,他谁都敢杀,算不得爷们。”
他夹着烟,用小拇指挠了挠头,道:“那马大三?”
“对头,这才是个爷们。”
“可他脑袋都掉了。”
“我操脑袋掉了他也是个爷们!”姜闻掐掉一截烟,舔了舔,又重新点上,呸呸的吐了几下烟草沫子,道:“人活着,就得干点事儿,骨头缝里这东西……”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这东西,人死了它都不能死,得砰砰的跳!”
“……”
褚青头回见着说话还带这样的,就像个大火炉在你边上滋滋啦啦的烧,烧得你的血都热了起来。
他笑道:“那您活着想干点啥事儿?”
姜闻偏头看着村口那半截土堡,嘴里的烟头快燃到嘴唇了,才道:“我有一哥们叫汪朔,这孙子平时都不讲理,但说过一句特有理的话,他说本大国电影都是行活儿。”
“呸!”
他把烟头吐到黑泞泞的小道上,道:“我就是想从这帮子行活儿里头,杀出一条路来。”
“本大国?行活儿?”
褚青抽了抽嘴角,你那哥们混哪儿的,说的怎么都是黑话?不禁道:“您这话深了去了,我听不了这个。”
“听不了,成!我不说,你说,你想干点啥儿?”
“我……”他很认真的想了一会,摇头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也成!摸摸你自个那东西,看看死没死?”姜闻瞪大了眼睛道。
褚青感觉他这表情,特像个卖保健品的。
妈了个蛋的,自己也不是小年轻了,丫顶着一脸胡子茬,一顿忽悠,自己还真他娘的就沸腾起来了!
他不自禁的把右手伸进棉袄里,冰凉的手贴到温热的胸口,好像滋滋的在冒白烟,手心处,捂着的就是自己的那颗心脏。
恰好是手掌大的那一块皮,比周身的血脉还要更加的炽热,褚青很清楚的感受着那股有节奏的韵律:
“砰砰!”
(晚上还有……)(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丈母娘
“拜拜!”
“这段时间辛苦了!”
“兵兵,杀青宴见啊!”
“好舍不得你哦!”
赵微和林心茹一边一个,拉着范小爷的手,摇啊摇的,满脸不舍。
“哎呀!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或许还能在一起拍戏呢。”范小爷这回倒没哭,反而笑着安慰起两个姐姐。
她的戏今天刚好全部杀青,拍完最后一场的时候,何袖琼还特意送了束花,很客套的说了几句客套话,再不似之前的温情和善。俩人都不是傻瓜,在目光对视的时候,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碰撞。
“好了好了,我该回去了,拜拜。”
范小爷告别了几位小伙伴,匆匆出了片场,打了辆车直接回家。
她着急,因为今天爸爸妈妈就飞过来了。原本想请假去机场接的,范妈妈很彪悍的拒绝掉,说反正你今儿收工早,我又认识路,到了你家附近顺便吃个饭,你也差不多回来了。
丫头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刚走进楼群,就看着老爸老妈正在楼底下打转。
她赶紧跑过去,道:“爸,妈,等多长时间了?”
范爸爸许久没见到女儿了,笑道:“没多长时间,跟你妈刚吃完饭。”
丫头一手一个搂着他们的胳膊,问:“你俩在哪吃的?”
范妈妈道:“就上次跟那小子吃饭那地儿。”说着甩开她的手,把大行李包塞进女儿怀里,道:“拿着。一点眼力见没有!”
范小爷倍儿都不敢打,只好又松开老爸。自个抱着大包,颠颠儿跟在后面上了楼。
进了屋。还没等她累死累活的喘口气,范妈妈又开始找茬:“噫,你这屋子怎么这么脏?”
“哪有,我上个礼拜还回来收拾了呢!”
“那小子没帮你收拾啊?”
丫头很郁闷,老妈一共没说几句话,都提两次那小子了,看来印象是比上回好多了,道:“他拍戏去了。”
范妈妈从客厅溜达到阳台,又从阳台溜达回卧室。随口道:“上哪拍戏去了?”
范小爷低下头,道:“不知道。”
老两口都是一愣,听这话有点不对劲啊。
范妈妈冲老公使了个眼色,范爸爸自觉拿着块抹布跑到厨房开始擦。
“你俩闹别扭了?”
她拉着女儿坐到床垫子上,轻声问。
“嗯。”范小爷点点头。
“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丫头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始说,眼睛里已经莹莹闪闪的。这些日子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好容易见着最亲的人。一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
“他说他不想拍,担心我打官司的事儿,我说我不拖你后腿,我能照顾好自己。”
“完了他又说觉着累。想歇一段,我怎么劝都不行,最后我一来气。就冲他喊你能不能上点进……”
范小爷越说越委屈,后边都带着哭腔了。道:“我都是为了他好,他可倒狠心。走了十来天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她边说边抽着鼻子,在老妈面前再提不起任何伪装。
范妈妈听完,大致了解是怎么个缘由,在她这岁数的人看来,压根不是啥大事,就是俩小孩闹别扭,唯一让她奇怪的是褚青的态度。
“那小子挺上进的一个人啊,多能吃苦,修鞋收废品这都能干,怎么才多长时间,就变这样了?”
“上进个屁!他吃不上饭的时候比谁都能干,一有点富余了,就懒了。”
范小爷啐道,这世上没人再比她更了解那货的了,道:“他拍完上部电影就这样了,要不是我让他接着拍还珠,我瞅他半年都不带工作的。”
她喘了口气,肯定道:“他就是挣点钱了,觉着够活了,就不爱工作。”
范妈妈真挺惊讶的,她对褚青的了解就是上次的见面,还有打了几回电话,觉着这年轻人挺成熟的,没想到是这样。呆了片刻,连忙又急急问:“那他对你……”
“对我……”范小爷刚才还愤愤的表情,马上变得害羞起来,道:“特好。”又怕形容力度不够,补充道:“好的都没边儿了的那种好。”
范妈妈翻了个白眼,你个丫头是跟我这抱怨,还是炫耀来了?
“他挣着多少钱了,就敢这么大扯?”
“九万四千六百五。”丫头想都没想,立马就报了个数。
“……”
范妈妈特想掐她,就你俩这情况,连人家存款都张口就来,说没搁一块住,你觉着我能信么?不过一听这个数,又十分无语,头一次觉着褚青真是有点上不得台面。
九万四千六百五,跟修鞋捡破**,还真是挺大个数。这钱在农村,能盖个三间大瓦房,顺带娶个白胖媳妇。在小县城,也能买套像样的房子,或者开个小店。
可在京城……这点钱,够干啥的?
不过,她反应过来,问道:“你咋知道他有这些钱?”
“他存折给我了。”
“你要的?”范妈妈不由提高了语气。
“不是不是。”丫头忙摆手,道:“他临走的时候压我床底下了。”
“为啥给你?”
丫头垂着脑袋,不好意思道:“我说我不想用你俩的钱,想自己拿违约金,他就说算他一份……”
范妈妈看了自己闺女半响,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叹道:“那小子还真是对你好到没边儿了。”
不过也听明白了俩人的矛盾,无非就是一个想趁着年轻多努努力,多赚点钱,也好为日后生活做保障。一个却想着悠悠哉哉,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这两种想法。谈不上对错,只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她感到不协调的是。褚青才二十出头吧,怎么心态跟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似的。
想看破世事,归田隐居,你丫也忒早点!
这些话,俩人还真不好当面说,不然准保闹崩,那只有自己来说了。
范妈妈便道:“没事,我帮你骂骂他,看他还敢欺负我闺女不!”
“哎呀。你别骂呀!”
范小爷又急了,小声道:“你就稍微说两句就行了。”
…………
“喂?阿姨?”
褚青一呆,他还以为是女朋友呼的,好容易晚上回到宾馆才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却是女朋友她妈。
“青子啊,听说你在外面拍戏呢,怎么样啊?”
“嗯,都挺好的,阿姨您啥时候过来的?”
“昨天刚到。没什么事儿,就是兵兵跟我说你把存折都给她了。我已经把她训了,这孩子太不懂事,这个钱怎么能让你搭呢。心意我领了,何况咱们家还是有点底子的。”
“啊,没事。我就想帮帮她。”褚青哑了片刻,才说道。跟女朋友她妈谈论钱不钱的事儿太尴尬了。
“听兵兵说,你俩闹别扭了?”
“呃……是。”
“青子。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对兵兵也是真心的,我说几句话你别见怪啊。”
“哪能呢?您说。”褚青心里一紧,忙道。
就听范妈妈道:“你俩闹别扭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当时我还纳闷呢,以为这丫头撒谎,这会听你承认,我又奇怪了。跟你这几次接触吧,觉着你年纪虽然轻,为人处事都还挺成熟的,和别的小伙子不一样。但这回,怎么就忽然不成熟了呢?”
她接着道:“你说你,正是好年纪的时候,又有本事,不想着好好努努力,发展发展事业,怎么就跟那七八十岁的老头似的,一点闯愣劲儿都没有呢?”
“阿姨,我……”褚青张了张嘴,他确实说不出什么话来,人家说的都对,就是自己的问题。
“你说你想轻轻松松的,阿姨都理解,谁不想轻轻松松的?但毕竟这世上,不是你一个人,你还得为那些在乎你的人想想。”
范妈妈顿了顿,又道:“你要是说你不喜欢兵兵,不想为她的将来负责,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讲。我还记着上回见面,你说自己想买套房。咱就往白了讲,你现在这样,你多长时间才能买上,你拿什么娶她过门……”
范妈妈一直在说,褚青一直在听,听到最后的那段话。
他上辈子三十年,前一半在上学,后一半在修鞋,重复着一样的日子,白天泡在铺子里,晚上回到家,除了看看电视,就没什么乐趣了。他不晓得什么叫生活,什么叫喜欢。
这辈子,他满足于现在,真的很满足,并以为这就是自己喜欢的生活。但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就是范小爷,愿不愿意陪他一起这样?
之前,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但刚才的一番话,让他觉着,自己其实是很自私的。
以前捡破烂的时候,每月可以刚够温饱,偶有富余,所以他在乎这个事儿,勤勤恳恳。后来修鞋,每天能比较轻松的赚上百十来块钱,又觉着这样也挺好。
再后来,他拍戏,拍广告,忙上一段时间,就可以赚到以前几年都赚不到的钱。
这个事实,即便他表面上没显露出来,但心里,确实有些轻飘飘的,让他放松,懈怠,甚至认为可以享受余下的日子。
钱来的太快,忽然就好像不知道怎么活了,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自以为是。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我会改……”褚青很认真的说道。
他仍然觉得自己选择的生活没有错,只不过后面又加了一句:为了你,我也会努力的。
(最近很浮躁,质量很差,对不起订阅的诸位,我需要静下来,静下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早晚
迁西是个小县城,模版跟汾阳一样,窄而脏乱的街道,偶尔可见的高楼。充其量就是城边多了条河,还有满山的栗子树,若是夏天,倒还有那么点山清水秀的意思。
潘家口水库还是那么懒懒软软的,黏糊在灰茫茫的山头中间。它是华北电网最大的蓄能发电站,白天放水,晚上再抽回去,不停的抽,放,抽,放……水位波动太大,不易结冰,也是北方最大的不冻湖。
褚青正躺床上嗑栗子,正经的迁西大板栗,外皮跟打了蜡似的泛光。用指甲在中间划开一道印,再一掰,壳分两瓣,露出米黄米黄的栗子肉。
他身上就穿着毛衣毛裤,一点都不冷。剧组把这宾馆直接包了,宾馆有自己的小锅炉,烧得那暖气洗条裤衩搁上,第二天早准保干得透透的。
今儿早上没戏,不是姜闻发善心,而是道具组因为一个物件跑了半个县城都没找着,老姜一怒之下,亲自去跑剩下那一半县城。
这货拍戏忒慢,灵感太多,随心所欲的改台词,改镜头,改体位,除了他自个能整明白,别人一直都迷迷瞪瞪的。一场戏,他可以想出几种拍法和演法,都会试试,然后从一堆不满意当中挑出更不满意的,全部推翻,重新再来。
“擦擦擦!”
门外似有鞋底拖着地走动的声响。
褚青一听这声,赶紧下床跑过去开门,正看着陈樯遛早儿回来。迈进门口的时候。鞋底在外面蹭得有点滑了,身子一载歪。
“哎呦老爷子您慢着点。”
褚青连忙把他扶住。一步步的坐到床上。
老头八十了,身体倍儿棒。连拐棍都不用。进组的时候,姜闻本想给找个专门陪护的,老头说用不着,那姜闻也不放心让他自个住,就把这任务交给组里看起来最细心的褚青了。
好吧,细心,敏感,温和,不得不说。他这些个属性,有时候真心让人觉着很娘……
陈樯戏少,岁数又大,姜闻最近主要就是拍他的戏,早完事早放心,再拍个两三天,老爷子就该收工回家了。
“又吃栗子呢?”陈樯看他床头柜上摊着个塑料袋,笑问。
“嗯,我就爱吃这个。”
褚青剥开个栗子递给他。道:“您尝尝。”
陈樯把那栗子肉又掰成两瓣,塞嘴里一瓣,道:“吃多了胀肚,不消化。你也少吃点,年轻轻的用不着吃这个。”
褚青没听明白,问道:“这咋说的?”
陈樯很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道:“这东西补肾,上火。”
“……”
丫知道吃栗子补肾。但真没往这茬上想。
我说老爷子你能不能有点职业形象?中国电影史上三大土豪恶霸,黄世仁!南霸天!胡汉三!您一人就占俩。现在您搁这跟我讨论补肾不补肾的问题?
他帮陈樯脱了厚厚的外套,挂在衣柜里,又倒了杯热水,随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