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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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被排到了第二天,单独的一个大厅,上下午各一场,三天后,又有连续的两场放映。
楼烨拿到小册子的时候,跟奈安嘀嘀咕咕研究了半天,把每部电影的排片表都列了出来。最后一对照,才松了口气:主办方还是很看好这片子的。
说不想拿奖。那是假的。楼导算妥妥的文艺青年了,可也知道拿奖才能卖出个好价钱。有了钱才能让他继续矫情。
褚青自然也希望电影能获得肯定,但更大的期待是想看看,楼烨折腾了一年多,鼓捣出来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24日,晴。
昨晚跟女朋友煲了会国际长途,把室友肉麻的直叹气,俩人对如何正确的处理好男女关系进行了深入探讨,直至夜半。
早上,褚青不由赖了会床。
楼烨许是太过兴奋。精神奕奕,难得的显出了点急脾气,不愿意等他刷牙洗脸,跟奈安先行出门。
褚青细细的梳理了头发,把珠子戴好,小跑着到了影院。门口贴着张海报,做得很精致,他看着上面的周公子愣了会,然后才走进去。
奈安和楼烨正跟一个老外聊天。看见他,连忙招手。
“这位是葛文先生,从电影节诞生那天就在这工作。”
奈安介绍的很有技巧,她如果说这老外是电影节的选片人兼策划。褚青肯定不理解。但这么一说,立马就懂了:哦,开国元老。大人物。
“你好,我是褚青。”他伸出手。对自己名字的发音还不太准。
“嗨,很高兴见到你。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葛文很爽朗的样子,卷发,嘴巴很大。
他负责的工作有很多,除了选片,还经常出现在一些亚洲电影的首映式上,为其撑场,放映前介绍新人导演,结束了还要主持问答环节。
褚青了解后,就觉得倍儿亲近,中国人喜欢当热情的东道,也喜欢那些同样热情的东道。鹿特丹,就让他有这种被盛情款待的感觉。
几个人接着聊天,他主要在旁听,不时看看进场的观众。随着首映时间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多,占了将近八成的场子,不禁微微惊讶。
葛文也觉着差不多了,便示意工作人员可以开始,楼烨和奈安有点紧张的样子,略傻的站在大幕前面。
褚青本来要溜进坐席,被葛文拦住,笑道:“不不,褚,你可是男主角,得站在这。”
此时,幕前大灯亮起,打在身上,他的发根猛地被一阵炙热焦灼,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脖颈。
葛文拿着话筒,简短开场后,便逐一介绍这三个人。
褚青站在灯下,手都不晓得往哪放,只得负在身后,看着对面的百十来号,愈发的不自然。余光偶尔扫到旁边的楼烨,他嘴角似乎都在抽动,遂稍稍低头,忍住笑。
在介绍到自己时,僵硬的挥挥手,鞠了个躬,等程序走完,逃命似的缩在座位上。
灯光暗下,荧幕却没有亮起,还是一片黑暗。
观众很淡定,安静的看着,虽然仅仅过了一天,他们已经见识了很多离奇古怪的电影,这点拍摄手法还不至于惊诧莫名。
过了片刻,里面才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很模糊,分不清是什么。紧接着,周公子那低沉沙哑的嗓子,徐徐揭开了故事。
“如果以后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找我么?”
她说的很轻,充满伤感,就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悠悠的燃着香烟,然后摩挲着自己的爱情记忆。
“会啊。”
“会一直找么?”
“会啊。”
“会一直找到死么?”
“会啊。”
这几句对话,很吊。
即便大幕底端印着串雪亮的英文字,破坏了楼烨刻意营造出的淡淡的装逼气氛,可仍然成功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
对话结束,荧幕终于有了波动。
似一块石头投了进去,那丝波动慢慢亮起,越来越清晰,能看出是汩汩的纹浪,最后,一滩老绿色的河水才显现出来。
镜头自水面上移,对着岸边一栋栋拆成空屋的老楼,从西向东,配着诡异的音乐,扫过高耸的烟囱,呆板的行人,斑驳的渡轮……摄影机好像就在船上,慢慢滑动着,记录它能看到的一切。
这就是楼烨后来扛着机器跑去魔都,特意补拍的开头。加上他自我吹嘘的。性感又有磁性的旁白,把那种颓艳。衰败,哀伤。矫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以说,《苏州河》开篇的这段剪辑和影像,以及镜头中所涵盖的意识,国内至今仍未有能超越的。此刻,也非常成功的震住了一帮子老外。
褚青却在发呆。
事实上,那个哑哑的声音一出来,他就呆住了。思绪一下子飞回到那条老绿色的河水之岸,有苍灰的天空。踩在大石上想捕捉阳光的周公子,还有她挂着泪珠的小脸……
他的情况太过奇葩,从拍片到上映的间隔过长,有些事情已经淡忘。看《小武》是,看《苏州河》亦是,反而更多的,像对自己,以及对身边那些人的一场回忆。
镜头开始无规则的摇晃,以第一人称的主视角推进剧情。这样的方式还是让观众们感到了一些新鲜。
摄影师,也就是我,混迹在这座城市中,跟它一样的迷茫冷漠。有天。我遇到了一个酒吧老板,他为了招揽生意,想让我帮他拍几个美人鱼的镜头。
这世上哪有什么美人鱼?
我。却偏偏看到了。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
曲子柔柔软软的响起,裹着霓虹闪烁的夜色。周公子画着眼妆。嚼着口香糖,镜头抖得厉害,毫无顾忌的拍着她的侧脸,正面,把她摇动得格外好看,甚至让人目眩神迷。
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把烟喂在嘴里,她抽了一口,然后,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摄影机忽地拉远,扩出她的全身,翠绿色短裙,黑丝袜,妖精一样的盛开在午夜街头。
“呵……”
褚青看着看着,忽支起胳膊,用手抵着额头,吃吃的低笑。
“怎么了?”旁边楼烨问。
他不说话,就是止不住的笑。
因为在刚才,他发现,自己的心居然在砰砰的跳,这让他很惊讶,也很滑稽。
褚青到现在还记着,当初在拍这场戏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看那条翠绿色的短裙,在自己眼前随意的舞动。
哪会,他的心也在砰砰的跳……
好吧,他承认,也许在戏中,也许在戏外,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爱上她了。
时间过去了许久,这部该死的电影却让他重温了一遍当时的感觉。
所以,才觉着好笑。
拍戏的时候,是按导演的意思拍,逻辑混乱,情节接连不上,跟剪出来的成片是两回事。褚青和观众一样,对这个故事有着莫大的兴趣和期待。
楼烨的旁白仍在冷淡的讲述着:
“每次美美在阳台上喝多的时候,就会问我,如果她有一天真的走了,我会不会像马达一样去找她。”
“我问马达是谁,她说,就是住在附近的一个疯子。每天都骑着一辆旧摩托车经过我的阳台,他一直在找他以前爱过的一个女孩子。”
《苏州河》虽然是双线结构,楼烨拍的并不复杂,用旁白清晰的划分开故事节点。这种方法有点粗糙和肤浅,却让观众一目了然。
画面忽然从颓败变得鲜亮,牡丹穿着大红的运动服,从那个木门里走出来,小脸纯净得如月光下的湖水。
她闹心的问马达:“你让我在哪坐?”
褚青瞅着自己头上那顶小一号的安全帽,下巴被勒得变形,不禁轻轻摇头。
俩人一起骑摩托车的情景有好几处,她总伏在他背后,拍的时候自己看不见,此时却真真切切。
周公子的眼睛居然偏离镜头,一直在盯着他,车灯晃得那张小脸晕色分明,黑夜戚戚而过,似乎被他载去任何地方,都不在乎。
褚青的心猛抽了一下,荧幕上的光影在他眸子里散乱飞舞,匆匆流逝。
他们在夜色里疾驰,在河边伸出胳膊,孩子般的飞翔,一起喝带着野牛草的伏特加,一起在酒吧里看球赛,女孩子从未笑得如此开心。
“两个以前从不相识的人坐在了一起,然后呢,然后,当然是爱情。”
这句一出来,全场的观众终于有了反应,轻轻的,慢慢流溢出来。
仅仅二十分钟,所有人已经爱上了这部电影。(未完待续……)
PS:妈蛋的,隔了几十章,我终于能用这个当标题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恍惚的眼前
《苏州河》其实是很西方化的电影结构。
老外拍爱情片,除了日本人,很少有纯爱系的,他们不喜欢温吞的讲述爱情故事,习惯性的包含着诸多乱七八糟的元素。
如凶杀、悬疑、伦理、战争、恐怖……总之,各种神转折。
《苏州河》里,有不期而遇,有绑票捅人,有寻找救赎,有摇晃镜头,有第一人称视角,甚至连两个女主角都是一个人演的。
无论是剧本元素,还是拍摄手法,它都满足了老外对爱情故事的绝大部分想象。尤其是楼烨用他特有的那种矫情,给这部电影又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东方装逼范,这就更合他们的胃口。
荧幕上,旁白仍在简单明了的推进着剧情:“也许故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浪漫,也许故事背后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也许马达不单是一个送货的……”
马达的黑*道身份揭明后,镜头显得愈加的颤动和散乱。
在昏暗的酒吧里,光线都粗糙了许多。他身形挺直,高领的黑色毛衣,抹了点发胶,额前的短发竖起,支棱着生硬和清冷,远不似方才戴着小一号头盔的滑稽模样。
他坐在椅子上,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人,都是同伙。当同伙这个词出现时,接下来要发生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马达接触牡丹,本就是绑架的最初计划,但他发现,自己有点爱上这个小姑娘了。他开始故意的不理牡丹,然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她跑到他家里。
周公子被浇得全身颤抖,**的透着股绝望,她害怕,委屈,不安惶恐。可还是跑过来了。
“我喝多了你才让我留下来!”
在那个150瓦的铮亮的大灯泡下,周公子大哭,疯喊,拼命挣扎,抱着酒瓶嘴对嘴的猛灌,似要把这冰冷的,可以把爱情冲刷干净的雨夜,都浸泡得滚烫,好让这个男人知道:
她爱他。
褚青抢过酒瓶,又被她死死抱住身子。一动不动,任她在自己脸上亲吻,舌尖柔细,撕咬着嘴唇,泣不成声道:“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他的面部肌肉跟僵死了一样,些许抽搐都没有,稍稍偏头,让过周公子的小脑袋,却还是被她脸颊上那雨水混着泪珠的湿润。柔软了心脏。
他灰暗,孤僻,肮脏,不光彩。整日在城市里奔波,对自己破烂的人生毫不期待。而此刻,这个女孩子在怀里哭泣,他却比她更加不安。更加害怕。
因为他知道自己,仍期待着爱情,却不知道。可不可以拥有。
如果有人问:什么样的爱情最让人无可奈何?
那一定是,措手不及的爱情。
因为措手不及,所以没有丝毫准备,就像你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了一片花海,满目缤纷,芳香沁人,却不知如何再继续前行。
画面转到褚青的正脸,镜头给得非常近,近到看电影的人,好像都在面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个眼神,让所有观众都兴奋了起来。
按此时的人物情绪,就算他下一秒抱住女主角,然后激烈拥吻,甚至撕扯开衣服,倒在床上伴着轰轰的雷声翻滚纠缠……这都不会有人意外,反而会觉得很符合情景。
褚青却偏偏将那种极度压抑的疯狂和冲动,硬生生凿穿在他眸子里,又破碎到全身,整个人都显出一种非常分裂的状态。
他渴望,但是他不敢……
这样子的反差,让观众感到极其的颤栗和诧异。很多人忽然发现,这个貌不惊人的男演员,似乎总在不温不火的挑动着他们的情绪。
马达这个角色,台词少,又近乎面瘫,不容易出彩。在前面的戏份中,褚青虽然注重细节表演,却因为镜头太过零碎,始终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直到这里,前面那些零碎的镜头,好像才一点点的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物。
周公子在片子里分饰两角,明丽张扬,一看就知道是好演技。褚青不同,他就像在石头里面长出来的青草,偶然一瞥,不以为意,细细回想,才觉出生命的味道。
而且,正是因为周公子的耀眼夺目,他的平实内敛才显得相得益彰。一个好似精致的细瓷,一个则是底下的架子,托的稳稳当当。
前排座位上,楼烨在开始的紧张过后,已经恢复淡定。他的英文水平尚可,简单的对话没有问题,周围观众的反应让他轻松而愉快。
特别是听那些人小声议论着自己的男女主角,让他颇为骄傲,还有闲心的想调*戏一下褚青。
“青子,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好话赖话?”褚青正认真看着,很蛋疼的被他打扰出戏,也听到后面几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禁好奇问道。
“他们在说你很适合穿黑色衣服。”楼烨笑道。
“啊?”褚青一怔,觉得这帮老外的关注点特奇葩。
楼烨一本正经道:“因为你眼睛太好看了。”
他无语,你说我个子高,身板瘦,皮肤白,哥都勉强接受。可穿啥颜色的衣服,跟眼睛好不好看有个毛线关系?
我念书少,你表骗我……
“你这身女朋友给打扮的吧?”楼烨没理会他嫌弃的表情,扫了眼他身上的黑色大衣,问道。
“嗯。”
“不错。”楼烨拍了拍他胳膊,笑道:“知道对方适合穿什么衣服,这种女人值得珍惜。”
“……”
褚青转过头,懒得搭理这货,思维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没法沟通。
他晓得楼烨在拐着弯夸赞自个,却不怎么兴奋,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拍《苏州河》的时候,他演技的水准其实没达到要求,只不过是有周公子这样的对手。俩人互相较劲,才激发天赋血统,超常发挥,最后成功升级。
当时好像很碉堡的样子,现在回过头看,却都是些不成熟的表演。最典型的,就是他哪会还只会飙眼神戏,老觉得略显做作。
就刚才跟周公子那场,如果让他现在演,有多大突破不敢说。但起码会有更自然一点的诠释方法。
自然都是天成的,不刻意,别人看不出你是外放,还是内敛。能让人看出来的内敛,那不叫内敛……叫装。
电影已经放完快一半了,全场都在专注的看,反倒是主创这几个货,神叨叨的开脑洞,胡思乱想。
这天。马达主动来找牡丹,牡丹很高兴。
他把她带到一栋老楼里,按在那个破旧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高脚架上。盯着她。老屋里很暗,外面的光线从没有玻璃的窗户中透过,把两个人静止成一副冰冷绝望的画面。
马达的任务就是寸步不离的看着她,直到同伙拿到钱。钱不多。真的不多,只有四十五万。
在楼下,牡丹听到这个数字。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真便宜!”她猛地推开他,又推翻了摩托车,撒开腿,疯了一样的跑。
“你去哪?”马达在后面疯了一样的追。
拍这场戏的时候,王玉差点累到虚脱,他得扛着摄影机跟着跑。这俩人真像疯了似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一个只想逃脱,一个只想追回。
女孩子在前面奔跑,轻轻巧巧的身子,红色的运动服,每多跑出一步,他心里就被多凿了一下。那张平淡的脸上也终于有了波动,他以为自己所谓的爱情,根本比不上这四十五万,而此刻,他才知道,那不是所谓,那特么就是爱情。
女孩子一直跑到了桥上,下面是老绿色的肮脏的河水。
她说自己会变成一条美人鱼,再来找他,然后,在晨光初绽时,她跳了下去。
再然后,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褚青搓了搓脸,忽然不想看下去了,便碰了碰楼烨,小声道:“我出去一下。”
楼烨没问他干什么,只叮嘱道:“快点回来,一会还有媒体见面会。”
褚青点点头,侧身挪到过道,猫着腰小跑到门口。出了影院,被明亮的天色晃得不太适应,揉了揉眼睛,迷迷胀胀的。
他跑出来,不是因为不喜欢第二个故事,而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和一个人说说话。
褚青呼出一口气,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嘟……嘟……”
长而有节奏的等待音响在耳侧,他低头,瞄着影院门口的台阶,和正在等别场放映的十几个影迷,异常的冷清。
“喂?”
隔了一会,电话接通,那边人似乎很多,吵吵嚷嚷的,没等他说话,她就道:“我在片场呢,等会,我换个,换个地方。”
听筒里一阵吱吱响,稍时静下来,那个沙哑又带着小结巴的声音道:“今天怎么,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在荷兰呢。”
“啊!我都忘了,电影节怎么样?”
褚青笑道:“地方不错,电影节也不错,还有,咱俩的片子正放着呢,他们非常非常的喜欢。”顿了顿,又道:“你也非常非常的棒。”
她也笑道:“那你,你先跑出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他抬头看了看冷水色的天空,云朵悠荡着远去。
“你不开心?”
“没有。”
她沉默了片刻,道:“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褚青一呆,他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不由自嘲的笑了笑,道:“我可能,可能想听你唱首歌吧。”
“……”
那边安静了好久,然后她缓慢的,轻轻的,哼唱着:
“我的眼前总是不断浮现你的脸,总想抓住你视线,可你总象风一样,吹过我身边……”
(感觉手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