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清穿)-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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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流血了,胤祈便想抬手摸,却被雍正抓住了抬起来那只手。
直愣愣地看着雍正半晌,听他道:“你手上不干净,别摸。”
心中才觉得一软,又听他道:“先帝爷留下你来,说是能辅佐朕。朕虽然不知道你这么个小东西能有什么能耐,不过……你也给朕把自己照应好了。”
胤祈蓦地张大了眼睛,看着雍正嗤笑道:“怎么,朕既是能知道你手里有遗诏,就知道那遗诏上写是什么;既是知道有那一道遗诏,就知道你还有另外一张黄绢,上头写了什么。”
他声音放轻,说不出讽刺:“你当是,你还有回,能拿着遗诏压朕时候?”
言毕,他挥手松开了胤祈,转头朝着邢年道:“宣。”
胤祈瞧着邢年快步出去,这才醒过神。
原来方才竟是失神至此,连邢年和雍正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到吗?
嘴唇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心里头有些什么东西几欲破茧而出,却无论如何挣扎不开那束缚住翅膀线。
分明知道错过了这一次,怕是日后再也不能够将那些话说给面前这个只将背影留给了自己人听,可是……
为什么就是不能够把那些心情从层层遮掩之后揪扯出来,摆放在他面前?
真是恨不得……恨不得能把心掏出来,让他自己看得分明……
这所有忠心,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了。
一个来自后世灵魂,怎么就能够为了这么一个在这个时代帝王做出那么多……又那样地一心为了他想了那么多?
便是为了自己抱负,为了自己想要改变未来想法,也不会有这样追随和忠诚。
如果不是雍正,不是他这个人,而是旁任何一个人,绝不会让胤祈付出这样忠诚。
可他……却在为了他对于已死父亲些许怀念和追思在质疑这样忠心吗?
第一百零三章 脆弱
胤祈忽然觉得委屈又焦急,伸手去拉雍正衣袖,却被他躲了过去。雍正微微侧身,回头道:“做什么!”
他皱着眉样子,当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胤祈看了一怔,手就僵在了那里。
然后便看见庄亲王进来,雍正转身回到炕前坐了下来。
庄亲王朝着雍正行了礼,雍正叫起了,他就瞧见了胤祈,怔了一怔。
雍正道:“不用管他!你只管跟朕回话。”
胤祈心中猛地黯然起来,只垂着头,全然听不到庄亲王说了什么,雍正又批复了什么。过得许久,才被邢年拉了拉袖子,胤祈抬头,雍正正怒视着他,胤祈心中便是一沉。
果然便听雍正怒道:“你今儿当真是不知规矩为何物了!得了,横竖朕也是教训不了你了,你去奉先殿去!去先帝爷面前好好跪着吧!”
胤祈蓦地睁大了眼睛,心中满是难以置信。
不是说……是我四哥……会护着我?
雍正和胤祈目光相对,眼中怒火渐消。却又转过头去,不看胤祈。
庄亲王有些欲言又止,终究却只是无声叹了口气。
~~~~~~~
进得奉先殿中,迎面一股子檀香味道扑出来,香味中即便带着暖,也在那半冷不热微温之中夹杂着凄凉之意。
胤祈走进去,四下看了看,这时候正是每日定时祭享时候,几个太监佝偻着腰在牌位前面贡上香油烛火,也有几个在清扫清晨时燃香掉下来香灰。
当中站着一个头发花白了,即便是几年未见了,胤祈也认得出,那是李德全。
邢年送胤祈到殿门前,他自己却只站在门槛外边,并不进来。胤祈回头看了他一眼,邢年略略笑了一下,轻声道:“二十三爷,皇上也未必就是真心恼了你,不过今儿二十三爷话,说确是有些伤了皇上心了,二十三爷也在这儿清静清静。”
他一开口,殿中太监们都抬头看了过来,李德全也抬起昏花双眼瞧着了邢年。邢年自然也看到了他,两个人目光交汇一瞬,各自转开了眼。李德全仍旧专心拿着一块抹布小心擦拭着康熙牌位前烛台。
邢年又笑了笑,对胤祈道:“二十三爷历来都是聪明人,今回也该知道应当怎么做。皇上那边儿,兴许还要叫奴婢在跟前儿伺候片刻,就不等二十三爷了。”
说罢,行了一礼,就转身走了。
胤祈瞧着他背影,一时怔怔,心中忽地有些好笑。
这邢年,当真是以为雍正和康熙是一样?以为他胤祈也会像当年挽回康熙慈父之心一样,去挽回雍正欢心么?
如今和当年,分明是全然不一样……
那时候是胤祈自己错了,不能够给康熙足够信任,却又苛求过多,他愿意用那样方式去弥补去赎罪。这是作为儿子,发自内心觉得应当。
现下又是什么情形?是雍正在怀疑他,在质疑他!
雍正说过让胤祈信任他,可他自己却这样质疑胤祈。在这样时候,胤祈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
又或者,什么也不该做。
胤祈转过身,走进殿中,走到陈列着历代帝王灵位之前。地上摆着蒲团,胤祈就走到正对着康熙牌位那个蒲团前,撩起衣摆跪下,抬头看着牌位上字。
那是康熙庙号,一串胤祈并不熟悉字词组成了对于康熙一生功绩评价和赞誉。还记得当年雍正亲笔圈定了这样满是盛赞庙号,胤祈心中还想过,雍正当真是打从心底,也敬佩着崇敬着康熙这样一位皇父。
圣祖。一个“圣”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然如今只是三年多光景,原本敬佩崇敬,都消失殆尽了不成?
今天雍正,为了胤祈对于康熙怀念,而愤怒,失望,乃至忘记了他曾经对胤祈许诺。难道说做了皇帝之后,人就会变化这样巨大?连原本敬仰之人,都会渐渐地将他看得低了,而将自己捧得越来越高?
雍正,也会是这样么?
又忽地想起曾经在雍正怀里哭过一回,那时候雍正还说,要胤祈不要怕他。
这样他,又教人怎么能不怕?
胤祈有些失笑,这也是他痴了。原本帝王话,就是要信得一半,另一半却是要存在心里,该忘记时候,立即忘记。
金口玉言也只是不曾见识天威人才会这样评论罢了,与康熙雍正两代帝王相处十几年,胤祈早就明白,实则皇帝,才是最为健忘人啊……
径自想着,等胤祈回神,却不知何时,殿内洒扫祭祀太监都已经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人,站在一旁,看着胤祈。
胤祈微微笑了笑,道:“李谙达,许久未见。这些年每次我到了奉先殿,都不曾见你,今儿倒是巧了,正逢上你在这里当值。”
李德全躬身道:“足有三年了。二十三爷如今也是长成了,先帝爷若是瞧见了,定然欢喜得很。前阵子又听闻二十三爷已经指了婚,这也真是大喜事,先帝爷……”
他说着,自己有些哽住了,喟叹了一声,勉强做出欢喜样子,道:“奴婢还不曾恭喜二十三爷呢。”
胤祈闭了闭眼,张开眼睛时又是微笑模样,道:“是啊,若是皇阿玛泉下有知,也定然心中欣慰。他最幼小儿子,也要成家成人了,他老人家不必再有什么牵挂了。”
李德全叹道:“可不是么……不必再有什么牵挂了……可不是么……”
抬手擦了擦眼角不知觉中流出眼泪,李德全也一矮身,挨着胤祈跪了下来,道:“奴婢今儿逾越了,也跟着二十三爷一道拜一拜先帝爷。奴婢是个下贱人,怕先帝爷不乐意享了奴婢供奉,且借着二十三爷手表表心意吧。”
胤祈只笑了笑,看着他在地上磕了头。等李德全终于直起身子,他才问道:“李谙达这几年身子似是不大好,怎么还亲自干这些零碎活计?你自来是最纯澈,忠心皇阿玛,心意到了,皇阿玛自然明白,也不会怪罪你什么。”
李德全笑叹道:“二十三爷,奴婢这几年确是偷懒不少。原也是因为这两年老眼昏花,手也好抖,怕耽误了什么,反倒是不恭敬。只是今儿……今儿不一样啊。”
他抬头看着康熙牌位,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和胤祈说,只听他道:“昨儿是九爷倒了霉,今儿约莫就轮到八爷了。大过年,这就是皇上慈悲,让他们将这个年节好生过了罢了。只是毕竟都是先帝爷儿子啊……”
胤祈闭上眼睛,不答话,李德全叹了几声,又续道:“竟是连二十三爷也到了这儿,这也是皇上责罚么?原本是最亲厚兄弟了……”
只听得李德全在耳边絮叨,胤祈忽地在心中明白了什么。
李德全这是,在旁敲侧击,让他去向雍正宣康熙那道遗旨吧?
可他当真是不知道了,胤祈如今落得这样情状,正是为了那道遗诏。
胤祈心中渐渐越发地冷了,一时又是对康熙有些羡慕。
若也有个人,能像李德全对康熙这般,心心念念中只有康熙一个,全然看不见其他人。这样一般忠心,一生相随,那可真是……
可心中又隐隐有声音道,那还不足够,那还不足够……
他想要,并不只是这样而已。
还想要有力而坚定守护,永远都能够站在身后扶持,无微不至体贴和保护……
胤祈一惊,被自己想法吓到了。随即又失笑,他难道真在这十几年谨慎小心之中,被磨挫成了这样脆弱心性吗?
已经在这样生活之中挣扎了这么多年,便是再继续这样度过几十年,又有什么是做不到不成?
不过是因为那一句话,就让自己重新软弱了下来吗?
想一想,前一阵子,还真是松懈了……
胤祈抬头,眼神又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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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胤祈从奉先殿回来,便是大病一场。一病缠绵十数日,好似将所有精神气都消磨光了一样,便是病愈,也总觉得身上懒洋洋,提不起力气。
有时候总会想起那日雍正说那些话,想起他横眉怒目,想起他冷漠以对。虽然胤祈下定了决心要忘记了早该忘记一些话,可总是要一段时间来缓冲。
过了年也不就立即是春日光景,冬天里天冷,人身上裹得厚,显得笨重,当真也懒怠动弹。过了下晌,胤祈着人去内务府问了,没有要紧事儿,干脆就不去衙门。正靠着引枕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手里书,却听见门口张振春道:“爷,四阿哥来了。”
抬眼正看见弘历走进来,胤祈挪了挪身子,稍稍坐直一些儿,朝弘历抬了抬下巴,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弘历神色有些怔忡,又有些隐忧,在胤祈炕边椅上坐下,便问道:“二十三叔今儿下晌怎么没去内务府院子?侄儿方才是先去了那边儿,竟是没找着人。”
胤祈微微阖起眼睛,道:“身上乏得慌,瞧着并没有什么事儿,就不去了。你是有事儿?”
弘历叹了口气,不答他话,却道:“兴许是我胡乱猜测了,二十三叔这些日子,瞧着都少了精神,怕是为了那回皇上斥责?”
胤祈听了,身子一僵,旋即动弹了一下腿脚,只做没有听见。
弘历看在眼中,接着叹道:“二十三叔,侄儿也心知,怕是你对这回皇上斥责,心里头还有些不平顺。或是你也觉得掉了面子,不愿见外头人?只是……二十三叔,你越发这样,皇上就越发难得能够原宥了你。即便是现在心里头不舒坦,你也好生办差事,不然……”
胤祈吁出一口气,朝他摆摆手,道:“这我怎么不知道?只是身上酸软,怕是前几日病才过去,想振作精神,也是为难。你也不必为了这个替我操心,我难不成就是那等不识大体人?皇上又不曾如何申饬我,我还没有那么娇气。”
那日雍正圣旨下了,并没有像是历史上曾经那样,将廉亲王等人革除宗室。只是削爵撤职,命回家自省,也就是半圈禁罢了。反倒是安亲王一系吴尔占、苏努等人,被摘了黄带子,发配去黑龙江了。
既是从这里就变了,日后约莫结局也能好一些儿。且如今胤祈真觉得,自己是仁至义尽了。若是这几个兄长还像是当年雍正初即位时那样,自寻死路,胤祈也再不理会他们。
而既是雍正真网开一面,胤祈对他,也没有什么怨尤了。
这已经是天大面子了。
弘历却还有些将信将疑,又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劝解胤祈不要对雍正心生埋怨,好生做事才能重获君心之类。话里头拳拳真心,胤祈心中也感他情,只微笑听着。
却是没想到,初见时印象并不佳,可现下弘历竟是能这样真挚地关心他。这么些年情分,也真不是虚假。
只是,怕他日后成了乾隆,今日种种,也都烟消云散了。
又因此想起弘昼,胤祈心中又是一乱。
如今情形,倒是弘昼更得雍正意,也是着力栽培。等他日后登基为帝,现下时时能在他眼中看见那些情意,约莫是……
没有了也好。
胤祈叹了一声,那原本就是不该有,还真是没有了才好呢。
想了一回,又拍了拍弘历搁在膝上手,胤祈笑道:“得了,今儿让你教训了我这么多话,你却还没说,是来做什么呢?总不能没什么事儿,你却来寻我了?”
弘历看着胤祈静默半晌,只从那眼神里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意思来。胤祈看着,蓦地有些分明了,又不敢确定。
总不能……弘历也和弘昼似……
哪里就能够了,又不是人人都似是弘昼一般,竟敢有那样心思。
耳边响起弘历声音,胤祈这才猛地回神,只听他道:“原是皇上今儿把我叫去说起来了,叫给二十三叔择定个好日子。”
第一百零四章 劝慰
一劝慰
好日子?胤祈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登时便也沉默。
过了片刻,只觉得屋中静默得让人窒闷,胤祈深吸了口气,道:“也好。如今眼瞧着还在宫里住着,也就只有我了。长久这么着,也不合规矩,还是尽早出去好。”
弘历顿时急着道:“二十三叔,皇上绝不是为了让你分府出去,才叫选日子给你大婚!实则是那喀尔喀亲王着急催着,这才……”
胤祈抬手打断他话,笑道:“我哪里就不明白这个了?不过是我自己惦记着分府事儿。如今是我管着内务府,一应事情不是还由我自己操心?我在嫌累呢。”
弘历仍旧微皱着眉,只是也说不出什么。胤祈便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是来道喜?我心中也很是欢喜呢,谢过你了。”
坐直了身子,咳嗽两声,胤祈便拿起茶杯,道:“你还有差事在身上,我也不耽误你事儿,且去吧。”
弘历起身,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这才又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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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瞧着弘历出去了,闭上了眼睛,搁下茶杯揉了揉眉心,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谁料到大婚来得这么快?若说雍正没有赶他出去意思,胤祈当真也不能够就信了。
微合着眼重新躺在炕上,正想开口让苏遥倒新茶过来,胤祈却觉得前头好似站着一个人。张开眼睛一看,竟是弘昼。
前脚弘历出去,后脚他就来了,这般情形,也不是一回了。因年岁渐长,弘昼也不似小时候那般,明白就说不愿意胤祈和弘历走得近了,只是胤祈哪里就能不明白他心思了?
又想到今日弘历神情,胤祈便是要说弘历对自己没有那个心思,却也不敢确定了。心中忍不住苦笑,这若不是侄儿,照他前世性子,这样两个翩翩少年都喜欢他,倒还真是值得得意一番。可偏生是他们两个,这又要怎么说才好呢?
胤祈撑起身子,向后靠了靠,指了指方才弘历坐过椅子,道:“怎么不坐?”
弘昼却不理会,又向前几步,坐在了胤祈炕沿上。
胤祈又向后挪了挪,道:“你怎么来了?”
弘昼不答,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胤祈手腕,手下用力,胤祈整个人就被他拉着往前一拖,眼前一暗,已经被弘昼抱在了怀里。
那手就按在脊背上,胤祈挣动了几下,也就不再动弹,靠在弘昼胸膛上。
他这几日身上本就有些无力,今日又因为弘历话,添了些心上疲惫,一时间竟是觉得,就这么依靠一下弘昼,也还不错……
没有强烈地反抗,弘昼也有些讶异,低头看了看胤祈,低声问道:“二十三叔,今儿是怎么了?”
胤祈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头窒闷也少了一些儿。因便伸手推开他,整了整自己衣裳,笑道:“你这人倒是……难不成我还拳打脚踢,你才高兴?”
弘昼一愣,随即笑道:“自然不是。只是反常即妖,前几日二十三叔还对侄儿疏离得很,今儿竟是……侄儿难免多心。”
他神色中也并不见欣喜,想必是没有多存幻想。胤祈心中暗叹,打从上一年他俩说破了弘昼心思之后,就真只剩下了面子上亲近了。
弘昼固然是真心实意,只他却只一心防备。
此间种种,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弘昼又怎么能看不出?到得如今,竟是他流露真心,弘昼反而要惊疑不定了。
多年情意,他们两人本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现下却是这样……怎能让人不唏嘘。
胤祈叹了口气,道:“往日是我存了心思,可也是因为你……现下想想,就为了这个,生生地生分到了这样,我……”
他抬头看着弘昼,道:“你若是能……”
话音未落,弘昼一只手覆在他唇上,道:“不必说了。若是能管得住自己,我还用得着这样辛苦煎熬?我也不是就想……可心里头,除了你,当真是谁也容不下了。初时自己想明白了,心惊胆战了不知多久。只越是想要管束住,越是难以遏制。二十三叔,你是没有喜欢过人,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心。”
胤祈有些怅怅,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也是喜欢过人,在前世时候,那么喜欢过那个人,几乎就是爱了。
可终究,经过了在大清朝这十多年,到了现在,不也是淡忘一空了?如果不是今天弘昼提起,怕是胤祈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个人了。
感情这东西,最禁不起时间磨损。
所以才怕,当弘昼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