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皇-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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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没有这么大的变化。
考中状元也不过是获得一个踏入仕途的台阶,而他从白身在这一年多时间里连跨多级,现在更是出任执掌三州军事参谋大权的行军司马,可谓权倾一时了,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
护送崔尚回汴梁的是防御守捉使府亲卫队的四名亲卫。
随着江烽控制的地盘不断扩张,其官职也在不断变化,再加上中唐以来地方藩阀上混乱的官制体系,有时候就算是谙熟官制的陈蔚和崔尚等人都难以对淮右的官制格局做出及时的调整。
以江烽的防御守捉使府为例,浍州刺史府刚刚来得及建立起来,拿下了寿州,顿时嬗变为防御守捉使府,但你不可能一下子将整个浍州刺史府中所有盘子全部端走,总还得给浍州刺史府留一个框架。
而统揽三州也意味着你需要综合协调的架构更大,所需要充实的官制结构和人员会更多,就当时的淮右来说,可谓捉襟见肘,这也是江烽当初极力要求陈蔚尽快解决吏员来源问题的主因。
没有一个完整的官制架构和足够的吏员体系,整个三州从政务到军务,都将处于一个极其混乱的情形下,其工作效率也大打折扣,这是江烽难以忍受的。
这也是这个时代一个特点,缺乏地方士绅大族的支持,那么你在人才资源上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许多制约。
好在江烽在处理寿州三姓归附的问题上相当果决得当,这使得三姓在较短时间内就开始接受了江烽这个外来者,三姓中的人才也开始主动投效入仕。
再加上江烽通过许、鞠两家从光申二州开始隐蔽的招揽吸纳,同时也从陈、黄、谭等浍州本地士绅大族中延揽人才,还有崔尚、杜拓、王煌等人也不遗余力的通过遣使、书信等游说昔日旧友同僚,多管齐下,才勉强把这一波混乱局面给慢慢抵挡过去。
但即便是这样,整个淮右仍然处于一个人才极度匮乏的境地。
尤其是在浍寿两州诸县遭到蚁贼很大破坏而大量颍亳蔡淮北三州流民涌入的情况下,县乡这两级的政务极其繁重,这使得淮右对基层吏员人才的需求仍然会一直处于紧缺状态下,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得到满足。
现在淮右又将面临着吴地内乱要插足吴地的情形,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淮右真的对吴地发动攻势,按照最基本的目标,庐濠二州势必纳入,那么这两州
在这种情况下,崔尚前往汴梁也就还不仅仅只是为河朔军南下解决后顾之忧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为淮右推动人才吸引战略。
大梁拥有中原十州之地,也是唐王朝精华荟萃之地,从汉以来,这一区域就是人文渊薮,地方士绅大族中更是人才辈出,历来是为中央和地方政权官吏提供人才的富集之地。
但是这个情况在大梁统治期间出现了一些变化。
由于朱梁与关中李唐正朔的关系恶劣,而中原之地的士绅文人历来又是李唐正朔的忠实拥趸,朱梁的中上层官吏大多要么来自军队,要么就是一些地方上不得志的文人或者受到排挤的士绅,主流士绅往往因为推崇李唐正朔而不愿意出仕朱梁。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朱梁在中原之地统治已经数十年,士绅文人们的风骨也逐渐被磨蚀,加上关中地狭人稠,本土士绅文人都入仕困难,对中原士绅文人企图到关中入仕更是持抵制态度,一些推崇李唐正朔的中原士绅文人无法在关中立足,所以这种局面逐渐得到改善,但毕竟这种局面的扭转还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中原诸州的人才贮备仍然是最厚实的。
此次崔尚重返汴梁,便也有意要在这方面有所作为,要在这上边为淮右多吸纳延揽一些能够迅速到位就任的州县吏员型人才。
除了这两个任务外,崔尚此次重返汴梁,也还肩负着如何重新定位大梁与淮右的关系,促进双方之间的合作的重任。
如果不是河朔军南下的时间过于紧迫,崔尚原本是打算等到江烽等人屠蛟返回浍州和陈蔚从长安归来之后才前往汴梁的,但是随着吴地内乱在即,河朔军南下迫在眉睫,所以这一趟汴梁之行便被提前了。
好在这一趟行程崔尚也早就和江烽商议过,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韬略,除了要请大梁协调与河朔三镇之间关系以便于招揽来的河朔军能顺利南下外,其他两项任务都早有准备。
崔尚的宅邸在五岳观附近一条僻巷中。
崔氏虽然是名满天下的望族,但是枝叶繁茂,像崔尚到浍州之前,这一支早已经沦为寻常百姓了,也就占了一个姓氏。
当然,毕竟是天下望族,崔姓这个姓氏也就意味着如果他能发达,那么便可寻得崔氏一族的认可,也有资格获得崔氏一族的助力,当然认可程度和助力大小还要看其地位以及他能给崔氏一族带来多少利益。
事实上从他开始担任浍州司马一职时,崔尚就知道自己已经被纳入了崔氏一族的视线,但一个州司马还不足以让崔氏这样的天下望族过于重视。
随着江烽势力迅速膨胀,尤其是一举拿下了寿州并获得了朝廷的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这一职位之后,崔尚在崔氏一族大人物心目中的分量就急剧攀升了,随着而来与其联系的频率也迅速增加。
崔尚的妻妾均已被接到了浍州,而留在汴京城里的仅有其跟随其弟居住的老母。
其弟崔樘资质寻常,自小便无读书天赋,所以成年之后也只能以替人书写信件为生,颇为寒碜。
但随着崔尚在淮右的地位攀升,崔樘现在不在为人写信,而是替自己兄长负责联系汴京城中的各色杂人,近乎于充当其管家兼联络人的角色。
回到家中,崔尚刚来得及见过自家老母,便接到了弟弟的通报,门房上已经有了两位客人。
崔尚也知道自己回汴京瞒不了人,他也没打算瞒人,但是这客人来得如此之快,还是让他既感到惊异,又有些得意。
“坐,小郎。”
书房中陈实行了一个礼。
崔尚的书房已经和往日不一样了,翘头案圆润丰腴,屏风上的仕女图一看就是名家制作,整个书房中浸润着一种淡雅飘逸的风格,一看就知道从案到几再到椅凳都价值不菲。
墙上的墨宝显得有些古旧,这是崔尚书房中一直保留着的,也是崔尚的座师所赠。
对于崔尚来说,家具这些东西毫无疑问都是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替他换了的,随着自己地位的迅速拔升,汴京城多的是想要投机的宦商。
陈实老老实实的在方凳上坐了下来。
在这汴京城中一呆就是一年多,从最初养伤,到后来跟随着常昆开始熟悉了解汴京内外的情况,陈实进入状态很快。
现在他已经能够很游刃有余的按照来自浍州的指令开展工作,明面上他是淮右在汴京城里的联络人,实质上他已经充当起了淮右无闻堂的主事者。
崔尚不算是陈实的直接上司,但是作为行军司马对无闻堂除特别事务之外的其他情报均有了解的权力,所以来崔尚这里汇报也是应有之意。
汇报陈实也是捡着紧急和重要性来汇报,事实上紧急情报基本上都是走特殊渠道最迟三日内就会传递到浍州,唯有综合性的情报才会按照时间段来传回浍州。
现在陈实要汇报的更多的是整体性的、综合性的情报,要为崔尚提供近几个月来大梁内部和对外的种种动态情报。
陈实汇报得很细致,尤其是在对外和军务这一块,更是重点,而崔尚也听得很细致,也主动询问了一些情况。
“小郎,你的意思是说蔡州方面近期来汴京城的人很频繁?”崔尚的眉头已经开始有了几分警觉的皱纹,“那你们了解到他们主要接触是那些部门,政事堂还是崇政院?有没有具体消息出来?”
“嗯,从九月份开始,这三个月,我们了解到的,蔡州起码有四拨来使到汴梁,崇政院和政事堂都有接触,但主要还是崇政院方面,具体内容我们只了解到是关于南陈州方面有一些,但我们感觉这应该不是重点,甚至可能是一种掩护。”
这一年多时间,陈实变化很大,跟随着常昆他也学到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学会了用脑考虑分析。
“哦?南陈州方面的事务,你们觉得是掩护?为什么作掩护?”
崔尚有些警惕起来,南陈州是被大梁重夺回来的,而南陈州何氏目前却已经是蔡州袁氏的重要支柱,但其他家族子弟还有不少在南陈州,蔡州和大梁既然停战,就这些问题交涉也是应有之意才对。
第六十九节 危机隐现
陈实详细介绍了自己掌握的情报和分析判断,认为南陈州的事务不太可能让蔡州与大梁之间有如此力度的交涉谈判,他认为这是一种掩护,为大梁和蔡州之间其他事务的交涉作掩护。
崔尚认同陈实的分析。
蔡州和大梁已经停战,就目前大梁内部的态度,已经越来越不愿意主动挑起战争,这主要还是和梁王朱允不断压制手底下军方军头们的势力膨胀有很大关系。
大梁有着目前中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单就周边的势力来说,无论是哪一家,要想单独挑战,甚至两家联手挑战都很难对大梁造成太大的威胁,哪怕是河东和泰宁军联手也不行。
泰宁军在去年一战中表现不佳,而且由于今年泰宁军辖地遭遇大旱,粮食歉收,本来泰宁军财政就困难,今年情况就更加窘迫,可以说基本上无力再无力发起一场战争。
除了河东外,现在大梁周边找不到一个能够对其构成挑战的势力,而单凭河东,也不敢轻易挑起战争,所以大梁内部的矛盾反而凸显出来。
在外部威胁减轻的情况下,大梁内部矛盾凸显,而蔡州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果断的主动寻求和大梁和解,这无疑会获得朱允的认可,哪怕军方未必愿意。
忍不住站起身来,崔尚开始踱步。
大梁内部的复杂,哪怕是在大梁生活了几十年的崔尚都难以把握住,太多可以影响到大梁走向的因素了。
朱允从来不算是一个太强势的主公,但是他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控制住局面。
而大梁军头们的力量无疑是最强大的,只不过这需要他们态度一致,这种情形又基本上不可能出现。
商人和地方士绅望族影响力的渗透已经让军头们为主导的豪门分成了几块,利益永远无法达成一致。
只有在遭遇外部威胁时他们才能联起手来,一旦外部威胁消失,那么内部的矛盾就会让局面骤然变化。
蔡州的举动无疑是有所图谋的,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获得了大梁的谅解,那么蔡州便可以心无旁骛的东向,这才应该是蔡州的目的所在。
崔尚不认为蔡州目前还要和淮右缠斗,这对双方都无疑,对于蔡州来说,已经暴露出外强中干实质的淮北时家才是其狠咬一口的最佳对象。
“我知道了,小郎,干得不错,学会分析判断很重要,更要善于从那些我们寻常不经意的细节上来发现问题。”
崔尚对陈实的表现的确很满意,能够拨开南陈州事务的遮掩发现疑点,这对于一个刚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很不容易了。
之前崔尚并不太看好陈实,毕竟陈实太年轻了,哪怕现在淮右很缺人手,但对于汴京情报的收集有多重要毋庸置疑,所以他不太认可陈实,但这一次陈实的表现给了他很大改观。
等到陈实离开之后,崔尚才开始陷入了沉思。
虽然这一次来汴京,蔡州的事务不属于之前的考虑范畴,但蔡州从来就是淮右最大的敌人,而大梁的态度变化,恐怕也是有所针对的。
崔尚不得不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或许大梁对淮右的态度已经有所变化了,当江烽还只有一县之地时,大梁可能是轻蔑的,当江烽一举拿下光浍二州时,大梁应该是最乐于见到的,而且也认为江烽应该是最合适的盟友,但当江烽拿下了寿州之后,大梁的态度如何呢?
崔尚觉得恐怕从朱允到大梁的军头们,现在的感觉和态度都应该是复杂的。
表面上看淮右是对大梁没有任何威胁的,特别是淮右的刀锋是指向东面江南的,但如果淮右继续这样连连得手呢?
这个膨胀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势力还会是大梁最好的盟友么?
是不是该安排一个能够制约平衡的对手给其上上眼药更合适一些呢?
这恐怕才是当下大梁复杂的心态。
削弱淮右扶持昔日死敌蔡州固然不合时宜,但是放纵淮右不加限制,恐怕也有隐患,这就需要在一个度上来把握。
崔尚觉得自己基本上算是把握住了目前大梁的心态。
对于大梁来说,内部的问题牵制着它无力对外开拓,但是它绝不会允许周围出现更为强大的藩阀。
一个河东已经足够了,囿于河水和晋地表里山河之险,大梁对大晋无可奈何,但是如果周围再有可能出现可以比肩大晋的强藩,这也许就是大梁的末日,所以这决不允许,只要有这种苗头,就要想办法扼杀。
泰宁军和淮北时家都有自己无法弥补的短板,并不放在大梁眼中。
像泰宁军纯粹是军人干政,文人力弱,根本无力经营起可以抗衡大梁的实力。
淮北则是外强中干,尤其是淮北士绅对时家的统治早有不满,一个蚁贼就将其搅得天翻地覆,大梁更不认为其能威胁到大梁,如果不是大梁囿于内部问题,早就可以一鼓而下灭掉淮北,在大梁眼中,解决淮北甚至比解决泰宁军更容易。
南边的南阳兄弟阋墙,互为牵制,难成大器;西面的关中尸居余气,冢中枯骨。
唯有蔡州表现出来的勃勃生机才是大梁最为忌惮的,所以大梁要不遗余力的打压蔡州。
但是蔡州的韧劲又让大梁意识到要想彻底解决蔡州,恐怕力有未逮,或者说大梁付出代价太大。
那么就只能限制蔡州发展,所以才会扶持浍州来牵制蔡州,甚至支持南阳刘玄来攻击蔡州。
没想到这个战略却被浍州为了自身利益所破坏,现在局面已成,对蔡州既然无力控制,就只能采取挤压手段,让其向东发展,为大梁减轻压力,赢得时间。
但蔡州一旦东面得手,势力势必大增,所以扶持浍州(淮右)来牵制蔡州也是必须的。
可浍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淮南核心膏腴之地寿州又让大梁内心有些忐忑了。
从浍州到淮右,江烽的实力迅速膨胀,虽然从目前来看,还看不出淮右会对大梁带来什么样的危害,甚至还能对蔡州形成挤压牵制,但从长远来看,尤其是淮右如果在未来的吴地之乱中得益的话,那么淮右的实力就会膨胀到一个令人忧虑的地步。
所以,从长远计,扶持一下蔡州来牵制淮右,也是有必要的。
这大概就是眼下大梁的心态和策略,既然无法压制遏制,那么就干脆同时扶持两个势不两立的对手来相互牵制,这样大梁可以在其中左右其手,扶弱抑强。
想通了这一点,崔尚心中也才要稍微放松一些。
起码目前淮右和大梁并不接壤,而蔡州与大梁的谈判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了,经历了这一年的休整恢复,而淮北的局面又恶劣到了这种程度,崔尚预判只怕蔡州对淮北的攻势恐怕也很快就要展开了,或许蔡州甚至已经和大梁达成了瓜分淮北的计划?
淮北五洲,颍亳徐泗海,若是大梁肯将最西面的颍亳二州交给蔡州,蔡州实力便会立即上一个大台阶,届时或许大梁便可压迫蔡州渡淮南下图谋淮右了。
想到这里,崔尚也不由冷汗涔涔。
若是这样,大梁应该和蔡州的谈判应该已经进入尾声了,甚至可能南陈州的协商也并非掩护,若是大梁能拿下徐泗海三州,哪怕就是一个徐州,纵然将南陈州交给蔡州又如何?
端起翘头案上的冷茶,崔尚一口饮下,冷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
大梁与蔡州的这种联手目前还不能称之为盟约,顶多就是一种临时性的合作。
大梁存着驱虎吞狼的意图,蔡州不会看不出来,但蔡州也需要这个契机的来壮大自己。
等真正壮大了自己,主动权便操与己手,届时听不听大梁的,还要根据情况而定,这大概也是蔡州现在欣然应允的原因。
蔡州存着这份心思,崔尚不相信大梁如此多的谋臣策士会看不出来。
对于大梁来说,蔡州和淮右厮杀不休才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所以这个时候自己若是向大梁提出交涉河朔军的问题,大梁怕也是愿意支持一把的。
归根结底,还是得看自身的实力,大梁想要让蔡州和淮右互杀,淮右或许没有这个意愿,蔡州想要越过淮水南下,那它也需要评估一下自己能不能在这一战中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行。
时间紧迫,崔尚也知道自己需要马上行动起来,河朔军的问题须得要马上解决。
至于招揽吸纳中原人才,那却不急于一时,可以徐徐图之,这一个问题上崔尚已有一些想法。
另外,崔尚也相信大梁内部恐怕对扶持蔡州来牵制遏制淮右恐怕也还是有不同意见的。
蔡州从脱离大梁而独立,甚至变成反噬大梁一口,崔尚相信从感情角度来说,大梁很多高层还是对蔡州袁氏的敌意不减。
哪怕是通过了这个扶持蔡州遏制淮右的大战略,以大梁内部的执行力,也未必能迅速的执行下去,其中的牵绊也不会少。
第七十节 交涉
“淮右来人了?”坐在上首的山羊须老者捋着胡须。
“嗯,崔家子,没想到一年光景,那崔家子居然能当上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的行军司马,这江烽可真的舍得。”另外一个壮年绯袍男子有些感慨的道:“咱们大梁过去的人在淮右大多身居高位,杨家七郎更是成了淮右第一军的指挥使,算是江烽之下武将第一人,还有那张氏子和丁氏子亦是如此,也不知道……”
“老敬,不要想偏了,这些家族哪一个不早就再打分头下注的主意?连河东那边他们都敢偷偷摸摸的下注,现在河朔那边萎靡,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和大梁关系交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