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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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漫长的一生里,真正闪亮的,或许只有短暂的一瞬,也或许连这一瞬都没有,一辈子庸碌黯淡至死。
李素由衷感激廖顺的同时,也不由对当初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
当初一支神秘的骑兵袭营,差点酿成大祸后,李素吸取了教训,于是每天轮流遣出十名将士聊充斥候,巡探以西州城为半径的百里范围内的敌情。
今日看来,这个决定无疑是非常明智的,它救了自己一命,也救了西州官民将士一命。
西州城门关闭,将士们严阵以待,数十名斥候再次被遣出城,朝西面飞驰而去。
西面城楼上,各种滚木,擂石,火油,还有一筐一筐的箭矢,一应守城该用上的军械全部堆积在城楼上。
守城的将士们列队站在城楼上,神情凝重,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惧意。
城中一片喧嚣,李素站在城楼上都能听到百姓们的哭嚎声,搬粮草的,运军械的,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搀着父母,夹杂着巡城军士的呵斥怒骂,整座城池像一锅煮沸的水,全乱了套。
紧张,害怕,各种情绪充斥在城中,连李素都不由自主感到几分惶然,毕竟,这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战争,会死人的,死的人更有可能是自己。
扭过头看着王桩和郑小楼,李素试图从他们脸上发现一点恐惧害怕的神情,郑小楼脸色如同往常般死板,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丝毫波澜。
而王桩……
王桩却一脸兴奋,手里紧握着李素给他打造的二十多斤重的大陌刀,满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充分展示了一个未来杀才的本质。
城楼下一阵熙攘喧哗,一群官员簇拥着一个人,快步登上城楼的阶梯。
李素眯着眼笑了。
这些日子刺史曹余闭门不出,甚至连西州军政大权都索性放了手,任由李素大肆高调施为,曹余的这种表现很不正常,直到今日,他才终于出现在西州官民面前,面带威严,目光含煞,也不知这煞气是冲着即将到来的敌军,还是冲着李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城防夺权
曹余走上城楼时,李素正在指挥守城将士和民夫搬运军械,城楼窄小的跑马道上,每隔五步便堆放若干滚木擂石,隔十步烧起一锅沸油,将士们以火为单位,分别在城楼箭垛之间摆好迎敌阵势。
这些守城的战术李素原本不懂的,来到西州后,李素察觉到了危机临近,于是每日不停向蒋权求教,蒋权也不藏私,倾囊相授,此刻李素指挥下来,倒也有些模样,蒋权站在李素身旁,李素有些命令不合适的,蒋权便附在他耳边轻语几句,李素再把命令更改过来。
曹余上了城楼后,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然后,曹余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李素这时也看到了曹余,领着众人上前给曹余行下官之礼。
“敌军有三千人?”曹余皱眉问道。
“是,据报信的斥候说,三千敌军自西面而来,离西州不到百里了。”
“三千人,……不算多,以往攻打西州的所谓盗匪,也有三两千左右,如今西州多了李别驾的千人骑营,西州必不会有失。”曹余捋须道,神情颇有自信,而且还略带深意地瞥了李素一眼。
李素笑了笑,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明着是对西州有信心,实际上暗指他与曹余曾经打过的赌,当时说好了,若敌军两月内没有大规模的进犯,李素则要灰溜溜的回长安去。
如今两月不到,敌军果然来了,不过曹余此刻强调敌军“不算多”,自然不会是“大规模”进犯,所以赌约到现在,还是没有定出输赢胜负。
“是。三千人不算多,西州固若金汤,必无可失。”李素也隐晦地认同了赌约未分胜负的结果。大敌当前,一切私人恩怨都暂时抛到一边,李素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而破坏了同仇敌忾的局面。
曹余点点头,为顺利赖掉一笔赌帐而欣慰不已。
理论上说。大家的节操余额都不太多了。
李素见曹余满意了,又朝他行了一礼:“敌军即至,城防危急,还请曹刺史回府居中发号施令,城防抗敌之事便交由下官代劳。”
这话说出来有点僭越,按理李素不该说的,可是李素的疑心病太重,西州危急也代表他本人的性命危急,守不守得住城。全靠指挥者的才能,李素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另一个人手上,更何况这个人与他并不太和睦,易地而处,对待仇人,李素一般是拿他挡箭的。
曹余的脸色顿时变了,眼神立即阴沉起来:“李别驾,戍守西州。是本官的责任!”
李素笑得很亲切:“是,守土抗敌。人皆有责,戍守西州也是下官的责任,曹刺史是西州首官,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守城艰险之事。便交由下官代劳,下官若不幸为国捐躯,再请曹刺史主持大局吧……”
朝曹余眨了眨眼,李素忽然压低了声音笑道:“若下官守不住西州城,三省追责起来。曹刺史也有推脱的余地呢……”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很直白了,为了夺过守城指挥权,李素索性把所有的责任全扛在自己身上。
曹余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朝城楼马道上的众将士扫视了一圈,此时西州城的守卫力量大约只有两千来人,其中一半是西州折冲府将士,还有一半是李素带来的骑营将士,原本还有一个折冲府,却因为出城巡视边境,匆促之下未及赶回。
两千多人,一面脆弱的夯土城墙,还有一大堆内忧外患的问题,要面对三千如狼似虎的敌军,能不能守住这座城,真要看天意了。
见曹余半晌不答话,李素有些不耐烦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时间跟曹余磨嘴皮子,于是李素笑容不变,催促般笑问道:“不知曹刺史意下如何?”
曹余脸色几番变幻,忍不住直视李素的眼睛,然后,曹余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此刻李素笑得很甜,很讨喜,只看他的笑脸的话,看起来他就是一个毫无心机,单纯青涩的阳光少年,可是……李素的眼睛!
李素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里面并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有些狰狞,面朝着他笑,眼中却闪烁着像狼一样凶残的光芒,仿佛只待曹余说出半个不字,他便会暴起噬人,将曹余连皮带骨吞进肚里。
这样的眼神,曹余从未见过,今日兵临城下之时,李素眼中的杀机与当初连斩十三名犯官时的眼神如出一辙,曹余只觉浑身骨子发冷,如同有一股寒风吹进了骨髓里,冷得令他发颤,惊疑的目光微微一转,然后,曹余看见了李素身后如影随行的王桩,恰在曹余的目光转到王桩身上时,王桩也朝他咧嘴笑,笑得很难看,右手却忽然伸出,握住了那柄独属于他的,重达二十多斤的大陌刀……
这个动作令曹余打消了心底里最后一丝惊疑,他现在毫不怀疑,如果此刻他敢说半个不字,李素绝对有这个胆子敢把他立斩于城楼之上,这个无法无天的疯子,在大敌当前形势危急之时,什么事都干得出!
曹余咬了咬牙,现在他连沉默都不敢了,因为怕惹到这个疯子,于是很识时务地道:“如此,西州城防便托付李别驾操劳了,本官……回刺史府,居中调度便是,项田!”
曹余身后的项田楞了一下,下意识抱拳:“末将在。”
曹余语声已渐冷,漠然道:“折冲府上下将士,皆听李别驾号令,胆敢违命者,李别驾有临机专断之权。”
项田大急:“曹刺史,这不合规矩,末将……”
“大敌当前,本官的话就是规矩!”
说完曹余再次深深看了李素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李素笑吟吟朝曹余的背影行礼:“恭送曹刺史。”
…………
曹余走后,西州城楼上,无论折冲府还是骑营将士,皆沉默地看着李素。
李素转过身,笑容已换上一脸寒霜,面朝众将士缓缓地道:“大家都听到了,奉西州曹刺史令,现在由本官接管西州城防,诸将士务必遵我号令,胆敢违命者,立斩!”
众将士凛然,犹豫了一下,终于一齐抱拳喝道:“遵将令!”
“现在,整军备战,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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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将令便是将心不甘情不愿的项田调离城楼,命他整肃城中粮草军械,直到项田满怀怒火离开城楼,一众折冲府将士失去了主将,大家这才终于收起不服之心,振作精神有条不紊地备战。
直到这时,李素才稍松了一口气。
城防终于顺利接管过来了,如果刚才曹余不肯交权,李素说不定真会下令剁了他,拼着将来被朝廷究罪,今日也不能把城防交给一个他不信任的人。
至于项田……
李素朝蒋权使了个眼色,蒋权会意点头,一名骑营军士出列,悄无声息地跟在项田的身后。
嗯,项田这个人,李素照样信不过。
…………
敌人来得很快,比想象中快。
一个时辰后,西州西城外的沙漠尽头忽然掀起漫天黄沙,滚滚黄尘中,出现了三两个小黑点,紧接着,小黑点变成了五个,六个,上百个,一炷香时辰后,三千余骑着骆驼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从黄沙中缓缓出来,一直到离西州城墙三里外停下,在众守城将士各异的目光里,三千骑不慌不忙排好阵势,沉默对峙。
李素眼皮直跳,扭头看了蒋权一眼,发现蒋权也在看着他,二人眼神交流,都透露着同一个意思。
只看这三千骑摆出的阵列,以及整支军队在沉默中散发出的漫天杀气,如此阵势,绝不是寻常盗匪之流能做得到的,他们,必然是西域某个小国的精锐军队!
蒋权怒目一瞪,忽然嘶声喝道:“敌军已至,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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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从今天起,正常更新……
对了,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大漠玉人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西州城上,千戈竞举,百弓待发。
西州城下,游骑四顾,刀剑如林。
随着敌军阵内一声绵长呜咽的牛角号,三千敌军齐刷刷向前缓缓推进。
数十骑扬着弯弯的怪异的刀,在阵前呼喝嚎叫,耀武扬威之极。
离得近了,李素凝目望去,才发现敌军的面容竟大致与中原汉人一般无二,只不过穿戴很乱,红色灰色甚至明黄色都有,衣衫颇见褴褛,看打扮似乎真是一股大规模的沙漠盗匪。
城楼上,李素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蒋权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眼下敌军尚未攻城,刚才数十骑耀武扬威只不过是挑衅,希望咱们唐军能出城与他们一战……”
李素冷笑:“出城?我西州城墙虽然脆弱,可好歹也是一道防线,五则攻之,十则围之,他们攻城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有多傻才会派兵出城与这群蛮子一战?”
蒋权笑了笑,算是认同了李素的说法。
李素思量片刻,忽然道:“去派个人,把那焉叫到这里来。”
未多时,一脸苍白的那焉被军士拉拉扯扯到城楼上,看见静立于城楼箭垛间的李素后,那焉的脸色愈发苍白了,眼中露出了惊惧之色。
李素见他脸色不好看,不由笑道:“那兄莫惊,我没有把你斩首祭旗的打算,如今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愿意给我免费盖房子的冤大头太少了,死一个就少一个,我怎舍得拿你祭旗?”
那焉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粗糙苍老的面颊恢复了些许血色。
指了指城外仍在耀武扬威的敌军,李素道:“那兄帮我看看,这帮人是西域哪一国的?”
那焉凝目看了半晌,才道:“他们是高昌国人,自汉朝班超鼎定西域后,高昌国所居者皆是汉人。后来中原大乱,高昌渐失臣礼,久不尊中原宗主,并自成一国,数百年来渐成气候,国人又频与突厥龟兹甚至大食通婚,血统已非纯粹的汉人,而且他们也从不承认自己有汉人血脉……”
李素点点头,难怪看起来像汉人。可给他的感觉却那么奇怪,原来是高昌国人,这就说得通了。
“里面没有龟兹人?”李素若有深意地看着他笑。
那焉苦笑:“或许有吧,三千人不少,什么人都可能有,龟兹国相素来对西州有所图谋,出现龟兹人也不奇怪……”
李素哼哼:“龟兹人攻我的城,而我却和某个龟兹人称兄道弟。越说我越生气,现在我真该考虑要不要把你斩了祭旗……”
那焉呆了一下:“不是说管鲍之交吗?”
李素叹道:“我敲诈你那么多钱给自己盖房子。还把你押到城楼上打算斩你,你说说,像我这种朋友,跟‘管鲍之交’有半点关系吗?‘狐朋狗友’才是我的真实面目好不好?”
那焉的脸又白了。
李素似乎有一种存心吓唬他的恶趣味,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狐朋狗友至少有个好处。当你的钱财足够多,多得能免费给他盖房子时,狐朋狗友一定舍不得杀你,最少要把你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榨干后才会无情把你搓圆弄扁,所以。你做错了任何事,我这位狐朋狗友都能原谅你……”
那焉的脸色再次缓和下来,李素明显看出他松了一口气。
李素笑了笑,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敌军战阵中,口中淡淡地道:“有钱果然是大爷,你看,我连你派人出城报信这么不仗义的事都原谅了,忽然觉得像我这样的朋友,说是狐朋狗友未免太抹黑自己了……”
那焉的脸色刷地又白了起来。
远处,敌人中军忽然吹起了悠长的牛角号,紧接着,隆隆的鼓声擂响,节奏越来越快。
城楼上李素和蒋权的脸色同时一变,异口同声道:“敌人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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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珠骑在骆驼上,头上戴着黑纱斗笠,将姣好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弱小的身躯随着骆驼行走而摇摇晃晃。
骆驼很累了,许明珠也很累了。
她的前后,是近百名同样骑着骆驼的骑营将士,一行人横穿沙漠,从西州走到沙州,这一路走了近三个月,而眼前触目所及的,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尽头也看不到希望的沙漠。
骆驼的驼峰上斜挂着一个黑色的牛皮水囊,许明珠有些口渴了,摘下水囊,拔掉塞子,打算喝一口水润润快冒烟的喉咙,可是水囊口凑近她干裂破皮的樱唇后,许明珠不知想到什么,终究只用水轻轻润湿了一下嘴唇,然后极其吝啬地将水囊挂回驼峰上。
她和骑营将士这一路并不太平,虽然运气好没遇到大股盗匪,仅只遇到两股数十人的小股匪类,骑营将士亮出兵器,一轮冲锋便将盗匪冲散击溃,可路上不太平的并非**,而是天灾。
和去西州时一样,许明珠的队伍也遇到了两次沙暴,第一次因为骆驼们不安的嘶鸣而提前做好了准备,算是勉强度过一劫,第二次就没那么幸运了,猝不及防的沙暴突然降临,队伍没有防备,顿时全乱了,骆驼被吓得到处跑,骑营将士豁出命,顶着遮天蔽日的沙尘,艰难地搭起人墙,保住柔弱无依的许明珠的周全,直到最后沙暴过去,清点人数和辎重,粮草和饮水损失了一半,而护送许明珠的骑营将士也死了六个。
许明珠哭了很久,对一个以前连泾阳县都没走出过的商贾家女子来说,她这十多年过的是安逸平静的日子,爹娘只教过她妇道女德,却从未教过她何谓“担当”,何谓“重任”,这些东西,本不该是她学的,那些是男人的事。然而离开西州直赴长安的这一路,仅仅三个月,她却渐渐学到了很多。
郑重埋葬了六位将士,许明珠在坟前虔诚而自责地给六位将士行了跪礼,然后起身继续前行,从那以后,许明珠再也没有哭过,也没有笑过。
六位将士的死,带给她无尽的愧疚,同时也教会了她担当,一个女人对自家夫君的担当,她赫然发觉自己身负的使命多么沉重,怀里揣着的那封书信,或许便是夫君从泥潭拔身而出的唯一希望,虽然夫君只是要她回长安给卢国公程伯伯送一封书信,虽然夫君只想从卢国公府借调几位文人清客来西州帮他支撑局面,虽然许明珠到现在也不明白,千里迢迢从西州回长安,为的只是请几个文人,什么时候开始文人竟有如此重要的作用了……
许明珠与李素成亲这些日子,一直活得懵懵懂懂,因为她根本不懂夫君的世界,尽管她拼了命想融入进去,可是夫君在她眼里仍是那么的深不可测,她不得不承认男人和女人的差距,或许,男人天生就是干大事的吧,不然为何夫君的每个决定在她眼里看来都是那么的高深呢?
虽然有太多的事不懂,可许明珠却只认了死理,夫君交代她的事,一定是极重要的事,这件事一定关乎着夫君的前程,所以许明珠拼了命也要把信送到长安卢国公府,亲手交到那位长了满脸大胡子,笑起了带着几分阴森杀气的程伯伯手里。(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璀璨明珠
罡风卷起漫天沙土,打着漩儿扫过许明珠的面庞。
大漠不见尽头,极目之处,仍是一片毫无希望的白茫茫。
许明珠很累了,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她甚至连方向都不敢确定,如果没有这一百人的骑营将士跟随她,护送她,或许她会独自在茫茫大漠中崩溃,残躯被风沙掩埋,若干年后再被某一阵风吹拂出地面,路人从不完整的躯壳边经过,留下一声悲悯的叹息,和几句无关痛痒的猜测。
遇到两次沙暴,队伍损失了一半粮食和水,现在队伍里的粮食和水已然不多了,每个人对剩下的每一粒粮食和每一滴水都很吝啬,最渴的时候也不过用水囊微微将嘴唇润湿一下,不敢多喝一口。
因为这条看不到希望的路,大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更不知道粮食和水能不能支撑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