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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贞观大闲人-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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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蒋权按捺不住,耐心已被耗尽。起身抱拳道:“别驾,敌军已至,请别驾下令布置城防,调动兵马!”

    项田也跟着起身抱拳。

    李素与曹余的恩怨彻底揭过后,项田自然便归心了,说来他和曹余一样。对朝廷并无二心,只是西州这些年太艰难,项田不知不觉被曹余所影响,于是为了守住这座城而渐渐变得没了节操。

    曹余仍旧不发一语,如同局外人般静静坐在一旁,而李素,在曹余面前虽是下官,却当仁不让地坐在帅帐主位,帐内各自的位置有点怪异。可帐中众人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天经地义一般。

    “李别驾,请下令吧。”项田也抱拳催促道。

    李素没理他,仍定定注视着地图,不知过了多久,李素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此题无解,简单的说。死定了。

    转过头看着闭目养神的曹余,李素忽然咧嘴一笑:“曹刺史。我把权力还给你,你还当你的刺史如何?”

    曹余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呵呵。”

    好熟悉的呵呵,依稀记得自己以前用过,而且短短两个字信息量很大,大部分是脏话……

    “李别驾。还是莫推搪了,赶紧下令布置城防吧。”曹余慢悠悠地道。

    李素沉默片刻,道:“若我来布置城防,很简单,城楼置草人数千。以为疑兵,旌旗不易,城门紧闭,城中的五千余兵马全部出城……”

    蒋权听到这里,脸色已有些灰暗了,项田不明究竟,兴奋地接口道:“莫非别驾欲于城外伏击敌军前锋?”

    李素咳了两声,面不改色地道:“不,五千兵马出城,往东面玉门关而去,简单的说……”

    项田脸色也变了,脱口道:“弃城?”

    李素点头:“不错,弃城,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注目于大唐西域大战局,不必在意一城一隅之得失,只待时日,陛下从薛延陀腾出手来,再遣大军西进,收复西州只在我大唐雄兵的翻覆之间。”

    帐内众人皆不说话,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李素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弃城只是避其锋芒,西州百姓已被尽数迁出,兵马走后,此城变成了一座空城,让敌军占去,他们能讨得什么便宜?据说如今陛下御驾亲征薛延陀,大军推进得越来越顺利,半年内必能灭其国,半年后,我大唐将士集结兵马西征,那时攻守已易位,敌人区区三万兵马,守这么一座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城池,我大唐收复西州,岂非翻覆之间可定?从战略上来说,眼下放弃西州,正是明智之举。”

    帐内仍旧沉默,李素心情也沉重起来。

    他不明白这个年代的人到底有着怎样的价值观,看众人的架势,似乎想在西州坚守下去,这些人……是不是傻啊?

    “李别驾,若你早有弃城的打算,为何这些日子不停做军粮,囤军械,甚至造火器,你做的这些,不是为守城而准备的吗?”项田迟疑地问道。

    李素点头:“是为守城准备的,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敌我数量相距不大,比如说,如果西域诸国攻打西州的兵马只有一万左右,我可以选择留下来坚守,我做的这些准备也是为了这一万兵马,我算了一下,以西州眼下的城防和兵力,一万敌军已是守城的上限,超过一万,城必破,如今你们也听到军报了,来犯之敌有三万……”

    李素嘴角一勾,悠悠地环视众人:“各位,咱们只有五千守城将士,其中有一半还是乌合之众,这点兵力对敌人久已蓄谋的三万攻城兵马,胜算何在?明知没有胜算还坚守此城,岂非愚蠢之极?”

    这番话是大实话,从一开始,李素便做了两手打算,敌人来得少,他可以守下去,所以囤粮囤军械,造火器,都是为守城而准备,但敌人若来得多,比如眼下的三万敌军,李素便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信心守下去了。

    很残酷的现实,哪怕换了当世名将程咬金李靖等人,守这座西州城恐怕也守不住,战争终究靠的是实力,没有那么多的捷径可走,以寡敌众而胜的例子不是没有,但很少,通常来说,以寡敌众的下场都是被注定了的。

    见大家仍不说话,李素有些不耐烦了,环视众人道:“诸位的意思莫非要守?”

    众人不说话,神情却分明露出坚决之色。

    李素笑了,朝三人拱了拱手,道:“好,李某生平最佩服的便是各位这种铁汉子,曹刺史,两位将军,以数千敌三万,李某请教各位,如何守?能守住吗?”

    说着李素露出天真烂漫的目光,开始恶意卖萌:“我还只是个孩子,你们教教我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 钟鼎山林

    恶意卖萌没有收获到效果,帅帐内众人的表情似乎有点……想吐?

    李素的样子虽有扮嫩之嫌,但话里的意思却还是很有道理的。

    守城不是靠所谓坚强的意志就能守住的,战争终究拼的是人命和战力,李素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明知守不住,为何一定要守?城池丢便丢了,今天实力不济,下次叫齐人马抢回来便是,一根肠子通到底非要守在这座死城里,最后的结果西州还是会毫无悬念地失守,那时人也死了,城也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到底想证明什么?用生命的代价来证明“气节”这个东西的存在,有必要吗?

    简单而且很有道理的逻辑,偏偏帅帐内的三个人完全不理解,从曹余到项田,连一直坚定支持李素的蒋权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认同的神色。

    说实话,李素有点气闷,守与不守,大家的理念完全相悖,于是在决定去和留的重大问题上产生了冲突,而关于做人的理念,别人无法说服李素,李素也没能力扭转别人。

    大敌将至的紧急时刻,帅帐内几位文武官员聚在一起没有讨论如何退敌击敌,却因为弃不弃城的事僵持起来,这个结果委实有点出乎意料。

    “如何守城,我们慢慢商议,两个折冲府加一个骑营,还有一个乡勇营,这点兵力确实不多,所以本官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向沙州和玉门关求援……”曹余捋着青须缓缓道。

    李素冷冷道:“早在三个月前。我已遣了数拨快马往东求援了,曹刺史不妨猜一猜,玉门关和沙州的守将有没有答应驰援西州?”

    曹余神情一黯。有些决定在没有施行以前,其实大家便已知道结果了,比如明知必败的固守城池,比如向别的城池求援。

    无论哪个城池的守将,未奉皇帝诏命,未得三省调兵文书,谁都不敢冒此大不韪擅自调动麾下兵马。这是很犯忌讳的事,哪怕驰援成功,打败了外敌。班师后守将也是有过而无功,所以对外求援这种事,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希望,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

    “如今陛下正北征薛延陀。若遣快马直接奔赴陛下帐前。禀奏西州危急,陛下亲自下旨调兵……”项田说到一半,却见李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项田说着说着,老脸一红,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从西州到薛延陀,再从薛延陀领了调兵圣旨往回跑,一来一往耗费的时日。足够敌人攻下西州一百回了,这话说出来简直呵呵哒。

    “守不住也要守啊……”曹余没办法了。可神情仍旧坚决:“开疆守土是臣子本分,大节大义所在,迎难而上,纵死何妨?”

    李素叹了口气。

    大家都有道理,尽管各自的道理南辕北辙,道理单拎出来哪里都说得通,可是碰撞在一块却矛盾了,而且是无法调和,无法妥协的矛盾。

    所以,今日西州几位文武首官聚于帅帐,其实是谈崩了,接下来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谁都没开口,就算有人想说点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把眼前这个很严重的矛盾绕过去。

    许久以后,李素终于打破了这难堪的沉寂,一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冷然。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与诸位理念不同,请恕我不能苟同,窃以为留存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对大唐社稷来说更重要,我已决定明日弃城东去,还望诸位与我同行,若不愿,李某亦不勉强。”

    *****************************************************************

    “去留肝胆两昆仑”,这是后世一位如痴如傻却令人肃然起敬的先行者临刑前留下的诗句。

    前世李素便很熟悉这句诗,那时读来只品到字句的优美,直到这一世,这一天,当曹余和项田等人面无表情离开帅帐后,李素独自坐在帅帐内,嘴里喃喃再次低吟起这句诗,终于品出了与前世不一样的味道。

    去与留的抉择何其艰难,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与义,正如鱼与熊掌之间的取舍,选谁都没错,反过来说,选谁都错了。

    李素选择了“仁”,离开是为了保全大家,所以仁,曹余等人选择“义”,留下是为国尽忠,尽臣子本分,所以义。

    …………

    离西域大军兵临城下的日子已不足两日,城里城外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将士们操练也愈加勤奋,各种莫名的情绪在军中渐渐蔓延,压抑,紧张,还夹杂着几分跃跃欲试的热血沸腾,或是赴死前的惶惶不安。

    西州上层人物之间的矛盾并没有传扬出去,大家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时此刻,无论是走是留,上层的矛盾暴露出来只会乱了军心,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捏合起来的军心瞬间便会崩塌。

    当夜,城外骑营校场点兵,营盘全部撤除,蒋权下令骑营将士进城驻守。

    与此同时,项田也下令两个折冲府混编,连夜拆除城内民居商铺,拆下来的砖石和梁木全部运上城头,以作擂石滚木之用,同时斥候增加了三十人,日夜不停往西而去,不间断地将敌军的行踪送进西州城内。

    一座没有百姓,只有五千守军的孤城,在两位将军的军令下,焕发出仿若回光返照般的活力,城内城外只见脚步阵阵,人影幢幢,再伴随着将士们或高昂或悲凄的面容,整个城池顿时陷入如同临死前的亢奋。

    李素静静看着众人的忙碌,什么都没说。从决定弃城的那一刻起,他已不想再参与西州的任何事务,这座城。注定会被攻破,所以为它所做的一切终究都是徒劳,李素是个很务实的人,从来不做徒劳的事。

    “王桩,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看着门前的人来人往,李素淡淡问道。

    王桩挠了挠头,憨笑道:“你们大人物的事。我咋想得明白?不过你总是有道理的,我觉得你没错。”

    李素转过身看着他,深深地道:“你跟我来到西州。我知你也想建功立业,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它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死劫。所以。你算是白来西州了,放心,只要我们活着,日后还会有许多建功立业的机会,我会挑一个好的机会,让你也在马上搏个军功,将来恩荫子孙百世。”

    王桩摇摇头:“跟你来西州不完全为了功业,李素。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看你独自一人来西州赴任。我心里不爽利,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再有本事的人,身边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衬,你在西州……太孤单了。”

    李素只觉胸中一股热流翻涌,眼睛眨了几下,强行压下去,展颜笑道:“幸好有你,但愿一辈子都有你……”

    王桩嘿嘿憨笑。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无意中捅了一刀:“你傻,以后我帮你聪明下去,放心,你吃不了亏。”

    转过头,眺望远处的繁忙,李素的心情一片平静。

    此时已是黄昏,大漠的落日渐渐西沉,在即将沉入地底以前,努力将最后一抹金黄洒遍这座千里孤城。

    李素盯着那一轮通红的落日,淡淡地道:“王桩,收拾一下行李吧,咱们明日离开西州……”

    王桩嘴唇嗫嚅几下,忍不住道:“还是要走?”

    “是的,还是要走,这一世,我的命很珍贵,是老天对我格外的恩赐,我不能将自己的命浪费在一件完全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上。”李素的回答很坚定。

    …………

    …………

    收拾行李的那一晚,李素在自己新修的华宅里没出门。

    当晚,项田点折冲府兵马一千人,骑马出了城,不知所踪。

    李素不知情,或者说,就算知情了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务实的人往往很现实,这一类人永远最冷静,衡量万事万物永远只有“利”与“弊”两个字,利则合,弊则避,李素就是这一类人,清醒得可怕。

    一夜过去,离敌军兵临城下的日子又近了一天,算算路程,大约只有数十里了,空气里似乎都能闻到敌人刀锋上的血腥气。

    第二天一早,李素与王桩拎着收拾好的简单行李,命人打开东城门准备离开。

    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跟蒋权知会了一声,蒋权一大早便来城门前相送。

    蒋权的神情很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没睡,见到李素时,蒋权脸上有些赧然。

    蒋权和他麾下的骑营算是李素的护卫,李世民亲旨调遣他随侍李素身边,为的就是保护李素的安全,可是今日李素要离城,蒋权和骑营却决定留守西州,严格说来,蒋权已然算是抗旨了。

    城门前,蒋权朝李素抱拳躬身:“是末将失职了,只是……西州难弃,末将……对不住李别驾。”

    “钟鼎山林,各有天性,蒋将军,我不怪你,只愿你也莫怪我。”李素朝他展颜笑道。

    蒋权急忙摇头,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城外远处沙尘滚滚,一支数百人的骑队由远及近。

    蒋权眯着眼眺望片刻,忽然脸色大变。

    李素好奇道:“怎么了?”

    蒋权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昨夜,项将军点一千兵马出城,说是……趁敌军不备,于半路伏击,打算一击而溃敌军前锋,也好为西州争取一线生机……”

    李素也吃了一惊,急忙扭头望去,面容渐渐苦涩:“看这灰头土脸的架势,项田似乎并没有争取到这一线生机……”(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舍生取义

    项田是被抬回来的。

    千人骑队出发伏击敌军,回来时只剩了不到五百人,活着的都受了伤,每个人的身上,兵器上,还有马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敌人的,自己的,或是袍泽兄弟的。

    项田躺在一块用布条编起来的简陋抬床上,身上的伤很重,肩膀,大腿,后背都有刀痕,最严重的是胸口一道刀口,那道伤入肉近两寸,力道很大,甚至刺破了他胸前的铠甲护心镜直达要害,按医学的话来说,这一刀恰好刺中了心脏旁的动脉血管,所以尽管胸前被临时缠了许多布条止血,可鲜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项田的脸色很白,白得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溺亡死者,伤口的血也越流越慢,不是止了血,而是已无血可流。

    城门前,剩余的五百将士都垂着头,眼眶通红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项田,蒋权的眼眶也发了红,不忍地将头扭向一边。

    都是历经百战的沙场老兵,人有没有救一眼看得分明,项田如此严重的伤显然已活不成了,从数十里外抬回来只不过吊了一口气罢了。

    李素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那股莫名冒出来的不安和愧疚,盯着一名军士道:“怎么回事?你们是去伏击敌军,为何现在的样子好像反被敌军伏击了?”

    军士抱拳哽咽道:“昨夜项将军点兵出城,城外西面五十里外有一处沙丘背阳面阴,可隐藏兵马,项将军决定在那里伏击敌军,可是到了沙丘后,发现那里早已埋伏了一支敌军,人数约莫三千人。他们一左一右切断了侧翼,正面再发动千人冲锋,我等不曾防备……中伏了!”

    李素仰天叹了口气,道:“敌军这次大张旗鼓进犯,自然有了十成的把握才敢来,这十成的把握里包括对天时地利人和的谋算。那一处沙丘如此显眼,他们怎么可能不预先算进去?项田……太鲁莽了!”

    五百将士人群里,悲伤的抽泣声此起彼伏,有的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军士哽咽着继续道:“……敌军切断了我们的退路,然后三面包围,存了将我们全歼的打算,项将军强弓长戟开路,身负大小伤数十处,袍泽弟兄们结阵豁命往外冲。这才勉强杀出一条血路回来,半路上时项将军便从马上栽下来了,我等上前查看才知将军负伤甚重……”

    说完军士泪流不止,李素垂头再看项田,发现他的脸色比刚才又灰暗了几分,心中不由一沉。

    这时,昏迷中的项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李素和蒋权急忙上前蹲在他面前。

    项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许久才渐渐聚焦。看清面前李素那张温和的笑脸。

    “李别驾……”项田声音虚弱而嘶哑,刚开口,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一将无能,害死三军,……末将不察,中了敌军的埋伏。末将罪该万死!”

    李素强堆着笑,柔声安慰道:“将军勿自责,你能主动出城寻找战机,已属良将之才,何言无能?至于中了埋伏。此乃人算不如天算,非战之罪也。”

    “千骑出城,回来只剩五百……半个折冲府啊,全折损在外面了,末将……是千古罪人!我对不住战死的弟兄们……”项田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胸前伤口已渐干涸的鲜血又汩汩往外流。

    李素只觉心中一阵一阵的疼痛。

    他对项田的印象其实很差,当初赴任西州,便是项田领着他进的城,表面客气,实则慢待,与曹余沆瀣一气暗设阴谋逼他离开,直到后来李素与曹余尽释恩怨,但他与项田之间还是有一层隔膜,正如当初进城的那天一样,大家只维持了表面上的和睦,可以说,李素从未把项田当作自己人,大家都有各自的做人方式,有各自的活法。

    直到今日此刻,只剩一口气的项田流着眼泪嚎啕大哭自责时,李素的心仿佛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都是大唐的臣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大唐开疆守土,当李素无比冷静地衡量了利弊之后决定离开时,这个在他心中并不讨喜的糙汉子却留在西州,并且豁出了自己的命。

    这一刻,李素忽然觉得项田比自己活得高大,活得纯粹,三十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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