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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贞观大闲人-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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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东宫太子的参与,一件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凶险难测了。

    长安城里发生的这一切李素并不知情。到现在为止,李素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复杂,一切按他的计划循序渐进,保住郑小楼总共只需两步,第一是拿高阳当枪使,让她先去吓吓冯家,以高阳那种看似堂堂正正实则严重缺心眼的性子,打完砸完一定会亮出身份的。天家皇女不会干藏头缩尾的事。

    亮出了身份,狠狠吓一吓冯家。然后李素再出马,借高阳之余威再恐吓几句,逼冯家签了撤状书,整件事就算完美结束。

    从目前来看,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与他所设计的分毫不差。

    所以李素骑马赶赴泾阳县时脸上的表情还是很轻松很得意的。因为他觉得整件事都掌控在自己手里,没有超出预计。

    骑马赶到泾阳县,县衙门前的官差吃过亏,不敢再拦着李素了,这次李素很顺利地见到了周县令。

    周县令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不像上次见面时那般自然,跪坐榻上肩膀左摇右摆,嗑了药似的嗨个不停。

    李素很疑惑,这表情,这坐姿,别说失了官仪,寻常百姓也不至于跟长了虱子似的动个不停呀……

    李素认真观察了他一阵,然后下了一个很笃定的定论。

    “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这话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周县令吃了一惊:“你咋看出来的?”

    李素也吃了一惊:“你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是……”周县令也不再掩藏愧疚的表情了,非常痛快地承认了。

    李素楞了片刻,然后大怒:“你又骗我爹买地了?”

    周县令也楞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是。”

    “你骗我家钱了?”

    一县父母,竟被人如此怀疑人格……

    “……也不是。”周县令忽然不再愧疚了,面容隐隐有些发黑。

    李素松了口气,释然笑道:“只要没骗我钱,什么都好说……先不说闲话,等下你再好好说说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现在办正事。”

    说着李素从怀里掏出冯家签下的撤状书,朝周县令面前一递。

    “锁拿郑小楼是个误会,昨日我已问过苦主冯家,冯老伯仔细回忆过后,发现他儿子并非他杀,而是自杀,嗯嗯,郑小楼沉冤昭雪,可喜可贺……”李素说到最后竟露出欣慰的笑容。

    周县令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人侮辱了,而且侮辱他的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

    “李县子……李县子莫闹!冯家儿子死时手脚俱被刀刃砍断,这是自杀能杀出来的结果?”

    周县令没猜错,李素今日果然是来侮辱他的,而且打定主意不止一次地侮辱他。

    “手脚俱断很好解释啊,冯家儿子调皮,而且连自杀都自杀得很调皮,他在地上挖了个坑,坑里架了几柄刀,然后闭上眼横着身子跳进去,喀嚓,该断的全断了……”李素看着周县令那张黑成包公般的脸,还用很宠溺的语气评价道:“……冯家儿子真淘气。”

    周县令快疯了,这鬼话说的,我堂堂一县父母,长得很像白痴吗?

    “李县子……下官觉得,淘气的人是你才对,莫闹了好吗?”周县令的语气透出深深的无力。

    说着周县令拿起面前的撤状书快速扫了一眼,眉头却越皱越深,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又是满篇鬼话,李县子救贵府护卫之心,下官可以理解,只不过这张所谓的撤状书……您是不是写得稍微有诚意一点?手脚都断了的人,叫人如何相信他的自杀?我县每年的案宗都要送呈刑部复核的,这份东西你教下官如何送得上去?”

    “先把人放出来,晚上我花点心思认真给你写份撤状书,来都来了,不能让本县子白跑一趟,今我就是来接人的。”

    周县令脸色顿时又变得很复杂,摇摇头道:“不行……”

    李素皱眉:“民不举,官不究,这是治县根本,周县令不会不懂吧?现在苦主已经撤状了,这件事只当没发生过,难道周县令意欲另生波折?”

    周县令苦笑:“治下出了命案,不管民举不举,官都必究,下官且先不论这份撤状书有没有用,就算下官愿意不查究此案,怕是也由不得你我了……”

    李素脸色阴沉下来:“发生何事了?”

    周县令叹道:“一个时辰前,县衙来了刑部官员,接手了冯家儿子被杀一案,不仅连案宗证物都拿走了,人犯郑小楼也被刑部官员押进了长安城。此刻怕是已经关在刑部大牢里了。”

    李素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此案事发才几日,为何刑部这么快便知道了消息?再说,未到秋决复核之时,刑部也不该插手地方刑案,他们这么做明明坏了规矩!”

    周县令叹道:“是坏了规矩,可是……下官能怎样?李县子你又能怎样?”

    李素说不出话了,神情阴沉地看着周县令,久久不出声。

    周县令似乎知道李素在想什么,急忙摇头:“下官对天发誓,绝未向刑部通风报信,一桩普通的命案而已,没到惊动刑部的地步,下官也不是这么不讲规矩的人。”

    李素的心徒然一沉,顿觉满嘴苦涩。

    刑部莫名其妙参与进来,这件事,已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形的刀

    最讨厌的状况莫过于事情脱离掌控。

    离救出郑小楼只差最后一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的时候,刑部忽然插手,将整件事推向不可测的深渊。

    李素懵懵地眨着眼,与周县令四目沉默对视。

    “周县令,刑部忽然插手,此事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便是如此简单了,泾阳县数年不见命案,而且离长安城这么近,命案传扬出去,刑部闻风而来,亦是无可厚非……”

    李素盯着他不说话,眼神很犀利,周县令勇敢与他对视,然后……慢慢移开了目光。

    “好吧,刑部忽然接手此案很不正常,地方上发生的命案,往往要等地方官员定案签供后派人送上刑部,他们才会复核,像今日这般主动接手案子,下官任县令多年,绝无仅有。”

    李素叹道:“看来郑小楼的麻烦大了……”

    周县令沉默半晌,缓缓道:“李县子,下官敬你当初治好天花,救本县百姓于水火,又对大唐社稷立有大功,有些话下官本不该说的,今日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便罢……刑部来人接手,背后怕是有人指使,朝廷做任何事都有规矩法度,坏规矩的事不是没有,但后面往往都有大人物撑腰,郑小楼犯的本是死罪,可如今苦主不举,若在本县定判,多半判个千里流放,或是劳役十年,便算结案了,然而此案被刑部接手,且背后明显有大人物指使,此案怕是不会善了了,纵然苦主父母愿意撤状,但对刑部来说根本无用,郑小楼此去九死一生。”

    李素点头:“我明白了。”

    周县令复杂地看着他。叹道:“下官不知李县子得罪了何人,不过……下官想劝县子一句,此事到了如今地步,还是果断放手吧,刑部后面的大人物说不定就等着李县子一脚踩进这滩污泥里,郑小楼的死活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在前面设好了套,等的是你,李县子,此事不可为也,区区一名护卫,县子不必为他搭上自己的前程,……罢手吧!”

    李素非常赞同地道:“罢手,绝对罢手,我又不傻。肯定不会往圈套里钻,其实认真说来,我与那郑小楼并不太熟,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然仁至义尽了,他自己作死,怎么能连累我?不救了,说什么都不救了,这种人太危险。留在身边只会给主家惹祸,早该一刀把他砍了……”

    周县令呆呆看着他。没想到前一刻还在为郑小楼奔走呼告,下一刻马上变了画风,虽然道理没错,而且他也是这样劝李素的,然而……你这翻脸未免翻得太快太彻底了吧?说好的主仆情深呢?说好的义薄云天呢?

    “啧!李县子真是……”周县令想夸夸他的识时务,酝酿半天。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能屈能伸啊,呵呵,呵呵呵。”

    李素露出歉疚之色,沉声道:“这几日太过叨扰县令大人,那郑小楼实在令人不省心。我这厢代郑小楼给周县令赔罪了……”

    周县令捋须,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郑小楼呢,真没叨扰过下官,锁拿他时他根本没反抗,审他时连刑具都未上便痛痛快快交代了一切,二话不说认了罪,老老实实蹲在牢房里,给什么吃什么……这几日下官不得安宁,主要是李县子上窜下跳,无事生非,说实话,令下官不省心的人是你……”

    李素滞了片刻,很快露出嗔怪之色:“周县令莫闹,玩笑话说得这么诚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说真的呢……”

    *************************************************************

    李素回到了太平村。

    至于郑小楼的死活……

    “不管了不管了!该怎么死就怎么死!”

    河滩边,东阳坐在李素不远处的石头上,托腮看着李素挥着手发脾气,王直蹲在李素身后,耷拉着脑袋不知想着什么。

    东阳黛眉轻蹙,若有所思:“刑部忽然插手,确实透着蹊跷,以往地方上的案子刑部向来都是不问的,只等着地方上将案宗送去复核才会搭理……”

    李素叹道:“其实自从第一眼看到郑小楼,我就发现他眉心间隐隐有一股黑煞之气,今日看来果然没错,这家伙是命短福薄之相,注定活不长啊……”

    王直也叹气:“不救便不救吧,连刑部都插了进来,你若再沾上,会有大麻烦的,你说得没错,郑小楼命短福薄,闯下这般祸事,怨不得旁人。”

    李素见有人附和,仿佛找到了靠山似的,急忙道:“没错吧?不是我不出手,实在是没法救,我一个小小的县子,乡野庄户面前或许可以吆五喝六,真正到了朝堂上,谁会拿正眼看我?平日里与我熟识的都是些大将军大总管,刑部的事情他们也插不上手……”

    东阳静静听着李素的解释,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救便不救,你已仁至义尽了,别家下人犯事,哪有主家如此为他奔走的,纵是这下人再得宠,主家顶多只是遣人递一句话出去,已然算是天大的恩德了,你这几日为那郑小楼反复奔走,花费了十分的力气,纵然救他不得,想必那郑小楼亦深感恩惠了。”

    李素神情有些失落,点头道:“说得没错,我已尽力了。”

    说着李素抬头望天,喃喃叹道:“……我真的尽力了。”

    河滩上顿时陷入一片沉寂,气氛很压抑。

    李素面带几分疲惫之色,呆呆地看着河水出神,王直垂头不语,手里捏一块小石在沙地上不知画着什么。

    东阳见李素罕见地露出消沉之态,不由分外心疼,悄悄看一眼王直,静静走到李素身前,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勇敢地牵住了他的手。

    “要不……”东阳咬了咬下唇,迟疑了一下,道:“要不,我进宫去求一求父皇?或许父皇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李素断然摇头:“这件事既然刑部接了手,朝臣们想必都知道了,事情已闹大,你父皇不可能为了你而徇私情……”

    “再说,死的是一个贱籍丫鬟和一个富户地主的儿子,闹上朝堂刑部以后,这件事便不仅仅只是两条人命的事了。”

    东阳和王直亦知李素说的没错,于是垂下头黯然不语。

    沉默中,李素反手握紧了东阳的手,东阳的小手很冰凉,已是深秋时节,空气里带着凛冽的寒意,河滩边寒风乍起,吹皱秋水,一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吹得挣脱了枝桠,空中奋力摇曳出生命里最后一丝生机后,终于无力地落在河面水,随波逐流静静飘向未知的远方……

    直到落叶的影子消失不见,李素收回了发呆的目光,眼中却意外地露出一丝锐利的光芒,像刀锋,无坚不摧,方才无力耷拉着的腰杆,无声间渐渐挺直,拔高,伟如山峦。

    东阳离他最近,也最先发现他的变化,见他此刻整个人都焕发出与方才完全不一样的神采,微微吃惊之后,嘴角亦绽开了一抹动人的笑容。

    垂着头,李素静静地开口:“我,本是乡野一小民,盛世里只求温饱富足,趋吉避凶,远离祸乱,可是……”

    “可是……我不能只为活着而活着。”

    “郑小楼尚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发出不平之鸣,我李素亦是堂堂男儿丈夫,怎能不如他?怎敢不如他!”

    东阳痴痴盯着李素看了许久,红着脸慌忙垂下头,不让他发现此刻自己的模样有多迷醉。

    “你……不怕刑部?不怕刑部背后那个人?”

    李素苦笑:“怕,我怕得要死,这样的大麻烦我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抵在身后,我若退缩一步,那把刀会刺穿我的良心……”

    “五十年以后,当我老了,回忆今日种种,我会不会因为今日的退缩而后悔终生?”

    “这一世,我不再做任何一件让我后悔的事了。”

    河滩边,三人仍旧沉默无言,然而,方才那股消沉压抑的气氛却消逝得无影无踪,现在的沉默仿佛像一根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只等着它在静谧中爆出巨响。

    一直没说话的王直终于说到实际的话题了。

    “救郑小楼便不得不跟刑部周旋,背后指使刑部的人到现在都不知是谁,该咋办咧?”

    李素眨眨眼:“这一年来,我在长安城内广结善缘,朝中权贵与我交好者多矣,自问从未得罪过人,除了一个……”

    王直呆了片刻,眼睛亮了:“……东宫太子?”

    “不能肯定是他,这一年我做出了不少功绩,或许无意中得罪了人,无意中拦了别人的路,但是眼下来说,我仅知的敌人,只有太子,我们只能先假定是他在背后搞鬼……”

    “然后呢?”

    李素笑道:“刑部既然接了手,我们索性把事情闹大,先把这滩水搅浑,越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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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章节名错了,这章才是货真价实的二百二十二章……

    对了,还有一更……

    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吹皱秋水

    “良心”这个东西,对李素来说很陌生。

    总的来说,李素是个有点正邪不分的人,做事和做人一样懒散随性,对一个只想懒惰悠闲过完一生的人来说,正与邪在他眼里根本不重要,因为他懒得去分辨。

    他认为对的事情,那就是对的事情,世间的道理或正义,亦是别人定出来的道理和正义,人,为何要活在别人划出来的条条框框里?

    再说,分辨对错正邪很累的,懒得辨了,觉得怎样就怎样吧。

    人生就是这样,对一件事情迟疑犹豫之时各种压抑,各种折磨挣扎,然而一旦下定决心,顿觉漫天乌云全都消散了,一缕缕阳光照在身上,身心全都愉悦起来,至于那些前路的阴暗和荆棘,还算得什么?

    然而,王直的心情显然跟李素不太一样,前路的阴暗和荆棘让他很心塞。

    “水搅浑?怎么搅?刑部啊……”王直脸色发青。

    随着李素的腾达,王直不是没做过鸡犬升天的美梦,对当官发财也有过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他绝对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背地里暗算刑部……

    我只是个东市的混混啊……

    李素对王直充满了期许,也不知这莫名其妙的期许从哪里冒出来的。

    “王直啊,最近你在东市过得很不错吧?”李素眯着眼笑。

    王直和东阳不懂为何他没头没脑忽然问出这一句,王直挠了挠头,道:“还行,如今手下有了百来个跟着捞食的闲汉,都是些苦汉子,没个挣食的本事。还好吃懒做,一辈子出不了头……”

    李素好奇道:“这些人平日吃饱喝足后做些什么?”

    “躺着,……或者坐着,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说些碎嘴子闲话,凑一下午。又到吃饭的时景,便来找我,然后我便找家胡商摊子,每人两块胡饼,一碗胡辣汤,隔个三五日每人多赏两碗浊酒,这帮杀才喝得来劲,往往直到半夜才散去……”

    李素不由心疼得直咧嘴,喃喃道:“这就是一群叫花子啊。也太不知上进了,难怪这些日子花钱如流水,才几个月便花了上千贯……啧!”

    “你没事问起他们作甚?”

    “正所谓养叫花子千日,用叫花子一时,王老二,你回东市后找几个信得过的杀才,告诉他们,现在他们该为你出把力了。”

    王直倾过身子:“要他们做什么?”

    李素招了招手。王直呆了一下,把嘴凑上来……

    李素恶寒……

    狠狠抽了他一记。王直正常了,把耳朵凑了过来。

    李素在他耳边窃窃低语几句,王直神情变幻不定,最后露出迟疑之色。

    “这……就是你说的把水搅浑?会不会闹太大了?”

    李素耐起性子解释:“你看啊,如果说,长安城是个大粪池的话。那么你要发挥的作用很重要,你要充当一个搅屎棍的角色,而且你要坚定信念,屎不臭,挑起来臭……”

    王直脸色发绿。一旁的东阳也一副想呕的样子。

    “不用把我说得这么恶心吧?”王直脸色很难看。

    “好吧,换个说法,正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

    王直两眼亮了,欣喜地道:“这句子好听,比刚才文雅多了,我就是那吹皱秋水的风,对吧?”

    “不,你还是棍,负责搅水,名曰搅水棍。满意了吧?快滚。”

    王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有点不大高兴,他觉得李素有用智商碾压他的嫌疑。

    河滩边只剩李素和东阳二人。

    东阳像往常般靠在他肩上,幽幽地道:“如果指使刑部的人是太子,你有没有想过救出郑小楼后,会与太子结下死仇?”

    李素淡淡地道:“当初东市废了东宫属官胡安,那时开始,我与太子已成死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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