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仙-第3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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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隐说到这里,细细述道:“根据记载,此人自动请缨,命唐祖皇帝将自己打下牢狱,将他妻子纳为妃子,然后鸠杀,至于其亲子,除以凌迟,夷灭三族……而他自身,斩断一臂,在牢狱之中,被一至交好友所救,而这至交好友事后,也被皇帝所杀。”
“他带着残身,投靠敌国,敌君见他如此悲惨下场,尽信无疑,且又十分赏识此人才能,视作心腹,委以重任,就如您对于文先生一样。”
“后来……此人与敌君同游,半途暴起,杀掉了敌君,旋即又自刎而死。”
“在当时的风气,作为刺客,注定见不得光,而他的妻儿也都死了,他的好友也已死了,他的族人都死了,就连他本身也死了……但这是他主动请求。”
邓隐抬起头来,道:“他凭的是什么?他放弃了一切,又是为什么?”
“他给自己定下毒计,在此之后,可有后悔?他若后悔,何不在敌国之中,作为高官?须知,以他的处境,敌君已是万分信任于他了……”
邓隐看着梁帝,道:“老臣自觉忠于梁国,可以为梁国征战沙场,死而不悔,但也不敢说,会如这人一般行事。”
梁帝看着他,道:“亲朋好友等等一切,便是你眼中所见的梁国,朕可以理解。”
邓隐道:“但此人呢?”
梁帝默然不语。
邓隐说道:“此人行事,世间人俱不能解,而老臣自认为办不到,可却也不认为此人也办不到。”
梁帝默然片刻,道:“他不是有了英雄之名么?”
邓隐说道:“但这是后世给的名,而他当时死而无名。”
梁帝说道:“你认为文先生,也是此类人?”
邓隐道:“至少该是相似之人。”
那位刺客,也是倍受敌君器重,名利权势俱有,但终究选择了这一条路。
这与文先生,是否更为相似?
梁帝微微闭目,道:“朕也想过,世间当真有这般人么?”
邓隐低声道:“有的,陛下作为国君,应该相信,在梁国之下,那些默默无闻,却牺牲一切的人物。”
他抬起头来,叹道:“这个刺客,便是退一步讲,只当是有名的,可仔细论来,那些无名的呢?”
正是因为无名,所以默默无闻,所以世人不知。
所以,才有人质疑,是否真的存在这一类坚烈的人物?
梁帝走到桌案前,忽然道:“老将军的侄儿,掌握的是梁国的谍报罢?”
“正是。”邓隐点头道:“咱们梁国,不乏这等精忠报国,却默默无闻的人物,他们可敬,也是可悲,他们史上无名,他们当世无名,他们不得封赏,他们只得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甚至,就连您这等国君,都对他们,没有半点熟悉。”
梁帝闭上眼睛,低声道:“既然蜀国已灭,这样的人,便召回来罢。”
邓隐说道:“已是有所安排。”
顿了一下,又听他道:“其中七十余人,知晓太多隐秘,前日召来后,尽数灭口。二百余人,已妥善安排今后去向,但此生不得再提潜入蜀国一事,他们功劳不小,老臣也论功行赏,但他们做的事情,不能以常理论,还是不能显露于人前,所以便安心作个百姓。至于大部分人,论功行赏,安排职位,均已安置妥当。”
梁帝沉吟道:“前面这些人,真要这样?”
邓隐点头道:“事情不能现于人前,只得如此。”
梁帝忽然有些情绪低沉,道:“然后,后世之中,也有人质疑他们这样的一批人,是否存在?就如朕一样?”
邓隐默然片刻,道:“是啊。”
“朕一向认为,凡事用人,无利益而不长久……”
梁帝提起一份奏折,轻拍了记,说道:“这利益可以是权势,可以是财物,可以是名声,可以是美色。但他们全都没有,就连一个名声也都没有了……”
邓隐沉声道:“或许他们的利益,就是满足了心中一直追求的信念。如文先生此类,自幼来到梁国,他的大半辈子,都在梁国,他在蜀国也无牵挂,但他依然做下这般大事,也只是为了那坚定不移之念罢了。”
“半生行事,只怕早已将这信念,深入骨髓了罢……蜀国灭了,文先生也不愿真正替朕效力了,而是宁愿伴随着前半生的信念,一同毁灭。”梁帝微微仰首,神色略有苦涩,道:“这样罢,正史不能记,便在野史上记下罢,让有些人明白,曾有这么一批人。”
邓隐说道:“野史之事,不容当真。”
梁帝摆手道:“就让后人去揣摩罢。”
……
随着一道消息,从原先蜀国京城的位置,传到了梁国宫城之内,便也代表着,文先生一事,彻底尘埃落定了。
关于此事,最是清楚的,莫过于清原。
“名利权势财色……”
清原闭上双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以他的眼界,早已超脱了尘世。
这种种世间一切,都不足以对他产生诱惑。
哪怕是名,悠悠转转,千百年后,又怎能留存?
哪怕真能名垂千古,那千年万载之后,又当如何?
世代更迭,名声渐淡,终究也将消去。
什么名利权势财色,在仙家眼中,俱是过眼云烟,都将消去。
只有仙家,方得长生。
拥有了长生不朽的寿元,有着无穷的岁月,并有着如今搬山填海的本事……这世间的名利权势财色,也不过唾手可得而已。
仙家观看人世,便如看着蚁窝中的蝼蚁,在勾心斗角。
清原修得六月不净观,还能把持本性,不至于如此,故而还感触颇深。
“信念……”
清原沉吟道:“难得。”
长生不朽,本就是一种追求,一种信念,而如同文先生之辈所为,也是一种信念。
这是摒弃了名利权势财色等等方面的信念,已是难得。
例如何沪之类,便是用一个仙家道果,换他头顶的乌纱帽,也断然是不成的。
然而,真正拥有仙家道果的人物,投入梁国,立时便会是一品护国真人,怎是何沪这小官可比?
又如世间书生眼中,任你什么长生不朽,也比不得金榜题名之时。
诸如此类等等,早已不是利益二字可以理解清楚的了。
“哪怕超脱了人世,也不敢说看尽了人世。”
清原心中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而他对于这个封神世道的看法,又变了一些。
章八六五 北方元蒙,猜忌之心
北方。
元蒙。
那位身着龙袍的大汗,正沉着脸,看着眼前的消息,沉默不语。
而在大汗面前,有一人矗立在此,身如铁塔,魁梧壮硕,观他面貌粗犷,脸庞刚毅,赫然是元蒙第一勇士熬岳。
“汗皇。”
熬岳铁青着脸道:“这个郭仲堪,就是中土的人,这些年来,我对他一直忌惮,可是大汗一直都对他如此看重,这次总算是让我找到了他的把柄。”
元蒙大汗微微闭目,道:“难怪前些时候他急着南下,是因为要借着我元蒙大军,去相助梁国攻破蜀国,减少梁国在其中的损耗么?”
熬岳沉声道:“正是如此。”
元蒙大汗吐出口气,道:“郭仲堪这些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如今北方平定,八百部族尽数归降,多是你与郭仲堪二人的本领。关于他的罪责,绝不能轻易定下……”
顿了一下,大汗抬起头来,说道:“日后平定中土,要如何治理中土,还须他这中土将领的指点。”
话音才落,就有另一个声音说道:“这可未必……”
这声音悠悠传来,语气平和。
无论是大汗,还是熬岳,都偏头看去。
只见那青衫男子徐徐走出,负手而立,他身材魁梧,鼻梁高挺,显然是北方人士,然而却在无形之间,散发出一种飘然出尘的意味。
“离师。”
就算是元蒙大汗,见得此人,都露出敬意,站起身来。
熬岳眼神中有些不屑,但却也躬身行了一礼,道了一声离师。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守正道门潜藏在北方的暗子,如今已被清原替换了身躯的鸿离。
“大汗不必客气。”
鸿离微微摆手,又说道:“郭仲堪祖辈是中土人士,后来避难而入北方,至今已有三代,郭仲堪本人也是在北方长大,只是从典籍之中熟知中土罢了,关于兵法,关于武艺,关于风土人情,也只是从纸上得知。在治理中土的这一点,也并非是缺他不可。”
大汗沉吟道:“离师的意思是?”
鸿离说道:“郭仲堪本身武艺非凡,在军中地位极高,大汗心中早有忌惮了罢?”
大汗闻言,沉默了下来。
关于这点,在离师面前,他并无掩饰。
甚至在前次,几乎是与离师摊开了讲。
如今离师也不过挑明了最后一层薄纸罢了。
“在中土的历代皇朝之中,这种说法,唤作功高震主。”
鸿离说道:“郭仲堪不知收敛,难免会让大汗产生这般想法,然而,也如熬岳所言,郭仲堪毕竟不是草原之上的人。”
大汗问道:“离师此言何意?”
鸿离说道:“毕竟不是同族,其心难测,此次大汗手中的消息,便可证实。”
大汗看向了手中的这张纸,心中沉重到了极点。
上面记载的,是一个幼童。
幼童名为白米,其部落被元蒙摧毁,对于元蒙仇恨深重,然而郭仲堪明知如此,依然保住此人性命,并将之送往一座部落。
那座部落之中,数十青壮,来历不明。
后经查实,均为中土之人,极似南梁白衣军。
“郭仲堪放过了这么一个余孽,而这个余孽又与中土白衣军有所来往,这段时日以来,郭仲堪麾下的罗峰,更是时常派人去与那孩子接触。”
熬岳沉声道:“不必多言,必是他借这孩童,与中土梁国,互通有无……若是大汗不再处置,只怕他里应外合,纵是我元蒙强盛,也抵不住此人勾结梁国。”
大汗皱着眉头道:“说得严重了,此事不至于牵扯到这般程度。”
顿了一下,大汗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且容我再细想一番。”
熬岳还待再说,然而大汗已是不耐,也就只得悻悻下去。
帐篷之内,静了下来。
大汗的目光,看向了鸿离。
鸿离叹了声,道:“这些年来,熬岳一直都与郭仲堪不合,他是元蒙第一勇士,郭仲堪是当世无敌神将,又都执掌兵权,他有心要拿下郭仲堪,也无可厚非。”
大汗低沉道:“郭仲堪是开拓疆土的猛将,不能有失,但在平定天下之后,他这等足以颠覆天下的神将,便不该有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处置于他……只是天下未定,也不敢轻动。”
鸿离叹道:“如今天下也将要定下了。”
大汗摇头道:“南方还有一个陈芝云,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是,听说领兵的才能不逊色于郭仲堪,而且麾下虽然只有几千人,却能击溃数十万人的阵势……论起来,虽说熬岳与我更为亲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论起领兵,熬岳还是不如郭仲堪厉害。”
说着,大汗又叹了声,道:“若没有郭仲堪,草原之上,谁能应付南梁的陈芝云?”
鸿离闻言,沉吟道:“若只是这点,怕是不必考虑了。”
大汗看了过来,讶然道:“这是为何?”
鸿离说道:“梁国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而在登基之前,蜀帝被杀,罪在陈芝云,如今他已经被下了牢狱。据本座所知,陈芝云与新帝一向不合,曾经有着得罪新帝的事情,这一次下了牢狱,实则还另有隐情,他陈芝云多半是出不来了。”
大汗闻言,又惊又喜,竟是十分复杂。
鸿离说道:“元蒙要比梁国更为强盛,这边没有了郭仲堪,而那边也没有了陈芝云,元蒙尚有熬岳这等猛将,力压邓隐,必定还是占得上风。”
大汗摇着头道:“不,梁国没有了陈芝云,但元蒙还有郭仲堪,那么取得中土,用中土的话说,即是探囊取物。郭仲堪若能留下,自是最好……”
“问题是……”鸿离寒声道:“郭仲堪会尽力助大汗取得中土么?从熬岳传来的消息看,他极为可能便是与梁国有所勾结,此事若是当真,那么今后元蒙如何,却是难说。”
大汗闻言,心中忽然有些沉重。
鸿离微微摆手,道:“南梁没有了陈芝云,那么草原上即便没有了郭仲堪,也还有熬岳,无须畏惧……至于郭仲堪这边该如何处置,只看大汗心中如何想了。”
停顿一下,鸿离又道:“大汗已经老了,总该给子嗣铺平道路。”
大汗震了一下,霎时间好似老了许多,低沉道:“离师说得是。”
他已经老了。
元蒙的皇位,还要传下去。
郭仲堪毕竟是中土人士,且过于厉害,着实难以放心。
熬岳是他族弟,同是草原部族,倒是可以托付。
“虽然大汗心中所想,我也知晓……充分借助郭仲堪领兵之才,自然时候,但却也怕到了平定天下之后,郭仲堪已经不满足于大将军的位置。”
鸿离说道:“乱世之中,名将无数,他尚且纵横无敌,而在盛世之中,元蒙之内,他威望极高,本领极高,像这样的人物,谁能抵御?在攻破梁国之后,他若立时起心要反,谁能抵住?”
说着,鸿离眼神之中,满是深意,悠悠道:“实际上,郭仲堪是不是与梁国来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汗是否当真想要杀他?”
大汗闻言,蓦地一身冷汗。
“那么……这就杀了郭仲堪?”才这般念着,这大汗便又连忙摇头,道:“不可,陈芝云只是被囚,不一定被杀,郭仲堪还不能除掉,这事……”
他看向鸿离,满是疲惫地道:“且容我想想。”
鸿离略微点头,道:“郭仲堪毕竟是元蒙大将,不可轻视,是该好好想想。”
该想的,自然不仅是这点。
有了一个郭仲堪,打下梁国,会更为容易些。
没有了郭仲堪,其中难免几分阻碍。
而这其中的些许阻碍,或许对于元蒙而言,就是会有数以万计的大好男儿,血洒疆场。
若是以郭仲堪在军中的威望,郭仲堪用兵的手段,以及他本身的悍勇,便足以破碎这些阻碍。
这其中的牵扯,绝不仅是郭仲堪一人性命可言。
“郭仲堪……”
苍老的叹息,充满着苦恼。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的古镜之上,已是显化出了这个场景。
他看着鸿离一言一行,心中陡然有了些许难言的悸动。
鸿离如今已非血肉之躯,而是以神符为躯体。
神符如何掌控,全在清原一念之间。
而这一次,清原没有剥夺鸿离掌控肉身的权力,而是任由鸿离行事。
“鸿离开始鼓动元蒙,诛杀郭仲堪,是守正道门的意思……”
清原闭上眼睛,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姜柏鉴、陈芝云、郭仲堪,这三人在世间有着极为沉重的气运,有着极为惊人的地位,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三个人,代表了这一个时代的争斗。
封神的局面,绝不可能蔓延到下一代。
所以,封神必将在他们三人之后而停歇。
原本清原认为,封神事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但现在看来,守正道门似乎坐不住了。
姜柏鉴已经死了,陈芝云已经下狱,而守正道门的弟子,开始推动诛杀郭仲堪一事。
“守正道门,是想要提早了结封神之事了?”
清原心中忽地有了明悟。
人间之事,已经如此纷乱,连道祖都无法窥探。
如今人世间本领最高的,已不再是半仙,而是仙家。
这已经让守正道门感到无力。
拨乱反正,已无多少希望。
既然如此,便沿着当前的轨迹,提早推动,将封神之事完结。
待封神事毕,诸圣不惧毁坏人世,便可诛杀自己这个人间变数,便可在人间诸事停歇之后,再度推演出未来的模样。
或许,那将是一个新的未来。
“封神的落幕,似乎比我想的,要来得快。”
清原闭着眼睛,低声道:“时日愈发紧迫了。”
章八六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皇宫。
梁帝看着手中的折子,目光沉寂。
先帝驾崩,许多人只以为是先帝早年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如今病重难愈。
初时他也以为如此,后来才知,应是毒杀而死。
下毒之人,非是别人,正是先帝十分器重的暗子,在文先生身边已有多年的侍卫统领叶独。
叶独此人,梁帝当时作为太子时,也常与之接触。
这是一个效忠于文先生的武者。
为了文先生,他多次涉足危险,甚至多次险些丢了性命。
然而,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出卖了文先生。
与此同时,他也害死了先帝。
梁帝对此,至今颇是疑惑,但搜集了这些消息之后,勉强可算是解惑。
……
早年叶独是军中之人,五人为一伍,后来伍长阵亡,余者四人归来京城,尽都被归列在宫中,担任侍卫之职。
那年,月妃初入宫中,受尽先帝宠溺,但后来一时不慎,触了宝物,被梁帝关押。
当时,看押月妃的,正是叶独的结义兄长。
月妃仗着宠爱,非要出来,而叶独兄长恪尽职守,不敢违背皇帝旨意,不愿退步,后来被妃子拔剑伤及要害,当场毙命。
最终,梁帝心中怜惜,与月妃自是和好如初,至于叶独的兄长,人已死去,叶独等人作为其结义兄弟,也只得了一份丰厚的抚恤。
然而两年后,另有一位,奉命看守宫殿,可当时的太子,也即是如今的梁帝,擅闯宫殿。只因太子身份高贵,又有此前月妃一事,这侍卫便也不敢阻拦。
事后,梁帝犹记得,他是被先帝苛责两句,然而那守卫宫殿的侍卫,则是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