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青天-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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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开席之后，罗大人心中千头万绪，想与方十景搭话，但眼下气势已落，又不知从何说起。
狄庆微笑着与他劝酒，言语之间都是闲事。
罗大人食不甘味，敷衍了几句后，叹气道，“狄馆长，你今日没有正式的事情要说吗？”
狄庆一手指着主桌之上，笑道，“狄某已经老了，江湖上的事情都由这些小儿女做主。”
一旁的方十景想起自己的孙女和她们一般大，但这几个女孩却已是江南这片天的真正主人，也感慨道，“老夫昨日输给水镜小姐后，越发觉得自己朽衰不堪了。”
狄庆道，“方老哥早该在家享福了，何苦还为儿孙奔忙。”
方十景苦笑道，“儿孙不成器呀，老夫如果有一个像姬家几位小姐一样的孙女，早已万事无忧了。狄馆长，你千金就很出众，一点不比姬家的小姐差。”
狄庆笑道，“她不行的。”
罗知府听了心中不是滋味，这方会长明显是一副不欲再争的模样。当下看向自己的师爷，想问个主张，“袁先生？”
六仪先生摇头，轻声叹道，“大人，大势已去。”
人家有货真价实的大宗师，这局根本没得打了。
当初千里长蛇也找过苏州知府联手，但罗大人身为清流士子，极为鄙视厂卫之人，坚决不愿合作。如今看来，这步棋倒是走对了，否则后有大宗师坐镇，前有海上玉龙放手杀人，苏州府三班衙役中的几名高手也要被屠戮一净，就是六仪先生加上去也不顶用。
主桌之上，素锦年喝了几杯酒后，发现自己这桌不仅人少，还没有几个能喝的。大宗师对酒席更是碰也不碰，只是从怀里抓出一把松子慢慢磕着，和整日只啃馒头的海上玉龙大有难姐难妹的味道。
不过其他人喝得虽少，吃功却是很厉害。姬家的小公子，银兵坊的大当家，甚至那位看起来极为秀气的水镜小姐，个个都是把盘子清得飞快的好手。
素先生被他们几个的吃相吓住了，自个喝酒又没味道。转头四下一看，见这厅里的读书人还有一个苏州知府，便跑过去敬酒，笑嘻嘻道，“罗大人，晚生有礼了。”
罗洪礼见她也是一副书生模样，问道，“这位先生是？”
素举人笑道，“湖北素锦年。”
罗大人惊讶了一下，随后脸露喜色，“原来是湖北神童，十七岁的解元公。”
这素锦年十七岁时得中乡试第一，自然是士林佳话，天下闻名。
知府大人在这全是武林人物的地方，正有些不自在，没想到刚走了一个解元公，还有一个解元公，立时起了知音之感，当下就和素神童攀谈起来。
说了一会，罗大人道，“下次京中春闱，素先生如此高才，必然是金榜题名。”
素小姐尴尬一笑，“我没法去考的……不是，晚生觉得自己年纪尚小，想多游历几年，增长见闻，免得当个笨官误了百姓。”
罗大人十分关切地说道，“官场之上一步慢，步步慢。素先生还是应该早去应试，中了进士后也不是没有增长见识的机会。”
素锦年呵呵笑道，“如今时局已经不一样了，晚生另有志向。”
罗大人听她话语里似乎含有深意，不禁一怔。
他旋即回神过来，说道，“素先生，你既然暂时无心科考，可愿到本府这里来入幕？”
白大才子已经废了。这位素先生同样是解元公，同样是翩翩美少年，中举之早、品相之佳，还在白君秀之上，而且性子看起来也不错，全然没有江南才子的骄狂之气。
知府大人招揽之意刚刚出口，那边水镜小姐娇滴滴的声音就传来了，“罗大人，你可不能抢我家六姐的师爷呀。”
罗洪礼一愣，问道，“素先生你现下在？”
素锦年道，“晚生如今正在龙魂帮里入幕。”
罗大人皱起眉头，这位素解元相貌才华如此出色的人物，居然去与匪帮为伍，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实在浪费良才。
他忽然想起，听说龙魂帮的帮主是一名美丽女子，莫非这素先生是贪慕美色，起了好逑之念，不惜耽误功名也要去做人家的裙下之臣？
于是知府大人正色说道，“解元公，大丈夫在重要关口前要把持得住，不可慕少艾却毁了一生名节。人生何处无芳草，岂会没有你的良配？”
素锦年见罗大人说话另有所指，十分尴尬，强笑道，“晚生把持得住，把持得住，多谢大人关怀之心。”
说完之后，赶紧像兔子一样逃了回去。
姬水镜见她满脸通红地回来，笑眯眯道，“素先生，你要把持得住啊。”
素锦年心道，我就是不想把持得住，也没那本事呀。
正在磕松子的大宗师点头说道，“素先生人很不错，我觉得很适合小雪。”
素先生刚刚倒酒自喝，立刻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姬傲剑大晕，三姐，你上次要把八姐嫁出去，这次又为六姐操心了。可就算你为妹妹们的终身大事着想，也得有个谱吧，尽给她们找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掌门大人转着小眼珠，低声问道，“小剑，这位素先生是六姐夫吗？”
姬傲剑义正辞严说道，“不可能。”
此时八姐站了起来，笑嘻嘻说道，“各位同道朋友，小女子有些事要和大家商量一下。”
外两桌的江湖好汉们都停下筷子，神色恭敬道，“请水镜小姐吩咐。”
姬家现下是江南的主人，大宗师以后轻易不会露面，海上玉龙又经常要出海去跑，这江南的事务自然都是要靠这位水镜小姐主持，她一发话，谁敢不听。
姬傲剑见到八姐在江湖群豪面前这般威风神气，心下忽然想到当初自己遣散庄中门客时，战战兢兢跟送瘟神一样，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姬水镜道，“适才李帮主有个提议，请再说一下。”
铁背苍狼站起来，说道，“八小姐，我们几家堂口想请你老人家统率我们，联合成一家大帮会。”
姬水镜笑道，“小女子是个规矩的生意人，怎能来参与江湖上的打打杀杀？”
猫拳掌门见八姐又是这么说，咯咯先笑了起来，见她带头，大家也跟着都笑了。
只有陶掌柜一脸淡定说道，“你们笑什么，东家说的都是实话。”
大家笑得就更欢了。
姬水镜道，“小女子要不断奔波于江南各地做生意，怎能在苏州这里建堂口呢，实在是照应不来。你们有什么需要，应该找大当家才是。”
她把狄心棠拉起来，说道，“狄姐姐和我情同姐妹，不分彼此，她在苏州做什么，就是我做什么。我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我的。”
姬傲剑一呆，八姐，你这话说得好暧昧啊。
大宗师抬头对九妹十弟说道，“我说中了吧，她们两个关系果然不一样，什么都要分一半。”
姬灵星一脸严肃地点头说道，“果然有私情。”
姬家这次江南大胜之后，许多中小势力望风归附。大家一直在猜测她们是以自家的名义整合苏州势力呢，还是委托给苏州的盟友。如今八小姐这番发言，是姬家的正式表态，不会直接在苏州建堂口，而是全力支持银兵坊。
众人知道了答案，心头疑问落地。狄大当家是本地强龙，与大家都是打惯交道的，由她领头自然人人信服。
龙魂帮的三位舵主当先站起来，对狄心棠拱手道，“大龙头。”
他们这番带头，自然也是代表龙魂帮的意思，姬家今天就是在此支持银兵坊成为大龙头了。
铁背苍狼一见，也赶紧行礼道，“大龙头。”
这两桌的堂口首脑，武林豪客，一个接一个对狄心棠礼敬，认可这位少女成为苏州近百年以来的第一位大龙头。
姬水镜见苏州中小帮会都已归附，眼波流转，望向方十景，“方老前辈，云锦公所的一切都不会有丝毫变动。”
方十景见其他行帮都向银兵坊低头，再也没有丝毫争雄之念，微微叹气，起身对狄心棠拱手道，“苏州丝织刺绣各家，以后就请大龙头为我等做主，老朽要回去享清闲了。”
云锦公所不能再把手伸到其他行业，但自身权益由大龙头统一做主，也未见得是坏事。
姬水镜一双妙目再次看向苏州知府，“罗大人，您请发话。”
罗洪礼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狄心棠道，“罗大人，今明两年，你三我七。”
罗大人怔住了，苏州官府之前在本地工商的收益上也是大约三成，为何这狄心棠在成了大龙头后还愿意给自己这个份额？他本打算开口讨价还价一番，此时却不用说了。
袁瀚提醒道，“大人，你明年换任，这是大龙头的善意。”
罗洪礼忽然醒悟过来，这狄家的少女已经是大龙头了，来日方长，不欲与他这位现任的知府老爷闹翻。等到下任知府过来，毫无根基，到时莫说在大龙头手上得到三成，能分到一成就可以偷笑了。
以后的事情我是管不了了。罗大人心中为后任默哀了一下，拱手道，“本府贺喜狄大家为苏州大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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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班门弄斧
次日一早，姬傲剑推开房门，就见到小猫姐姐在对面屋檐上晒着太阳睡懒觉，松鼠姐姐坐在树下翻着厚书磕松子。
姬傲剑走到她身边，见这本也是外文原著，页内还有不少数学符号，好奇问道，“三姐，这是什么书？”
姬圣典微笑道，“几何原本。”
姬傲剑呆了一下，这《几何原本》是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的一部不朽之作，就叫做《原本》，集整个古希腊数学的成果和精神于一书。既是数学巨著，又是哲学巨著，还第一次完成了人类对空间的认识。
除《圣经》之外，国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著作，其研究、使用和传播之广泛，能够与《原本》相比。
明朝先代，意大利人利玛窦来华传教，与当时的士大夫徐光启合作，把《原本》的前六卷平面几何部分合译成中文，改名为《几何原本》。而另外九卷的翻译，据姬傲剑所知，还要再过近二十年，才会由李善兰与英国人伟烈亚力译完。
如今姬圣典要看完《原本》，后九卷没有中译本，便只能看外籍版本。
金发小女孩见他神情，知道弟弟了解这套数学名著，说道，“我走之前，打算把后九卷翻译出来。”
姬傲剑喜道，“三姐，当下译书，让国人多多了解西洋，是功德无量的事啊。”
大宗师点了点头，合上书本，“小剑昨天吃得可好？”
姬傲剑不好意思地说道，“酒足饭饱。可三姐你为什么只吃松子呢？饮食要均衡呀。”
姬圣典悠悠道，“天地万物皆是由气而生，人吃五谷杂粮就是从中摄取元气。然而常人在饭食里得到元气有限，练功就需要以药膳补充。等到了小三元练成，精气神合一，身心就有相应变化，从日常吃食中便能汲取足够元气。”
她看了一眼弟弟，“小剑，你现下成就了小三元，以后食量大增，不需药膳配合，就能一路练到十二重楼。”
姬傲剑恍然道，“原来小三元的元气自生是这个意思。”
姬圣典道，“一流高手都是吃货，食量非常惊人。但是鸡鸭鱼肉杂质较多，五谷粗粮较为纯净。待身心修为到了宗师之境，就能化气为罡，以罡气易筋洗髓，元气摄取能力就能再上一步，不碰荤腥，只吃蔬叶米面即可。”
姬傲剑哦了一声，难怪八姐昨天在酒席上吃得比自己还厉害，六姐却总是只在啃冷馒头。
至于三姐，连宗师都是只吃素食米面就够了，她吃松子就更不要紧了，说不定以后还能练到辟谷，只要餐风饮露就够了。
所以宗师人物看起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啊。
姬圣典道，“小剑，你现下多吃大鱼大肉，能尽快把外功练到十二重楼，但这些杂质积累起来又会妨碍你进入宗师之境。所以越早成就宗师修为越有益处，罡气洗刷筋髓的效果也越好。”
姬傲剑应道，“三姐，我记住你的话了。”
金发小女孩微微颌首，忽然脸色一变，“又来了！”
姬傲剑心下一愣，什么又来了？
大宗师袍袖一抖，就把一条从后侧摸上来的人影又甩出墙外。
姬傲剑登时明白了，八姐又开始她的每日一抱行动了，但是继续遭到大宗师的迎头严厉镇压。
只听得外面噗通一响，听起来摔得很重的样子。
姬傲剑心里有些担心，走出院门，果然见到姬水镜蜷伏在墙下，双目紧闭。不过倒地的姿势非常优美，柔和地跟一汪水团似的。
狄心棠从旁走过，说道，“小剑别理她，这货装死。”
姬傲剑嗯了一声，但终究有些不放心，于是蹲下来，用手指伸到八姐鼻子底下，去探她的呼吸。
姬水镜睁开眼睛，“干吗？我没死呢。”
姬傲剑见她眼神清亮，果然跟个没事人似的。于是放下心来，正色道，“八姐，我觉得你有受虐体质。”
他如今心结尽去，也不怕对八姐说些玩笑之语。反正你从小对我欺负惯了，我要报复回来。
姬水镜猛地跳起来，“死小子，反了你了！”
她一掌挥出，便要放倒眼前这对自己无礼的死小子。
姬傲剑大喊，“八姐，别逼我，我会还手的。”
姬水镜狞笑道，“少年，我还怕你还手不成？尽管放马过来，使出全力，本小姐让你一只手。”
姬傲剑反手打出一拳，他虽然明知这位八姐武功远高于自己，但见到她这副弱不胜风的身貌，手上却不自觉地只使出了八分力。
然而这位八姐看上去出手如水，却有十二重楼的外功在身，全身弹簧力配合着一阵阵水波似的掌法，打到他身上的劲道出奇的大。至于招路变化，更不是姬傲剑能看透的。
没过三五个照面，姬水镜轻轻松松镇压了这个对自己不敬的死小子，一把坐到他背上，拍着头道，“来啊，给我说清楚，我怎么有受虐体质了？”
姬傲剑哼哼道，“三姐那天说自己三招拿不下千里长蛇，你和千里长蛇差不多吧，怎么总是被三姐一招放倒，这是故意的吧，怎么不是受虐体质了？”
姬水镜啐道，“你懂个屁，三姐说的那是千里长蛇全力抵挡的话，她三招拿不下来。我去抱三姐那是主动伸手，在大宗师面前一出招就肯定会有破绽，三姐当然能一招把我打飞。”
姬傲剑道，“那你干嘛老是去抱她，让她把你一招打飞？”
姬水镜哼了一声，“大宗师出手，这是何等难得的机缘，我志在追求武道，冲击宗师之路，怎么会白白放着三姐不用？”
姬傲剑哦了一声，“八姐，原来你是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啊。”
姬水镜得意道，“就是这样的，你以为随便就能找个大宗师出手和你陪练吗？别看小棠在嘲笑我，她心里其实嫉妒死了，谁让她没有个大宗师的亲姐姐呢，能像我这样赖皮地去一次次抱三姐吗？”
姬傲剑赞道，“八姐我服了，你老果然深谋远虑，志向高远，非常人所能揣测万一。”
姬水镜拍了一下他的头，“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和我一样的心思啊。刚才故意激怒我，不就是想让我出手教训你吗？”
姬傲剑不意思道，“八姐你这都看出来了。”
姬水镜哼道，“你这点小心思，也能瞒得过八姐？”
姬傲剑道，“八姐你既然明白了，就从我背上下来吧。”
姬水镜道，“我为什么要下来，我要镇压你一天。”
姬傲剑被她软软的身体压在背上，觉得十分舒服，心想你就是真是坐上一天我也不在乎啊。
哎哟，不对，不对，这可不行，感觉反而好像是我有受虐体质了。
姬水镜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起来了，整了整衣服，摩拳擦掌道，“我再去抱三姐了。”
姬傲剑也从地下站起来，点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
姬水镜在他头上一敲，怒道，“给我吉利点，说得我好像一去不复返似的。”
姬傲剑道，“你一定会复返的，马上就会从这墙上又飞回来。”
姬水镜转了转眼珠，“小剑，我这次再被扔过来，你把我接住。”
姬傲剑心想，这听起来好像是个美差啊，“八姐，我觉得你反正摔不死，不需要有人接吧？”
姬水镜怒道，“每次总是脸朝下摔到冰凉的地面，我心里也会有懊恼的。要是被人接住，说明还有人关心我，可以让我感受到人间的温暖。难道我在外面被人打飞了，你也看着我摔地上？”
姬傲剑点头，“人间自有温暖在，八姐你放心地去吧，我一定会接住你的。”
姬水镜便跳上墙头，往院中看了看，选了个路线又蹑手蹑脚地摸过去了。
姬傲剑直摇头，八姐你索性正大光明进去吧，难道你装成潜入的样子三姐就不知道了？真是掩耳盗铃。
果然没过片刻，一道黑影飞出，八姐大人又被抛出来了。
姬傲剑赶紧跑过去把她接住。
姬水镜笑道，“接得不错。”从他怀中跳下，又是摩拳擦掌一番，再度潜入院内。
如是再三，姬水镜再一次被扔出来之后，却是又一本厚书同时也飞了出来，“小镜，你把这本书看完之前，不许再来烦我！”
姬水镜脸蔫了下来，“三姐怎么又来这一手了？”
姬傲剑道，“你太不矜持了，偷袭个没完没了，所以三姐才要限定你每天的次数。”
姬水镜苦着脸道，“昨天她扔书给我，我还以为是有话要和你说，不让我去烦她，原来她已经准备好经常用这一招对付我了。”
姬傲剑问道，“八姐，昨天那本国富论，你看完了没有？”
姬水镜道，“我当然连夜苦读啃完了，否则怎么敢今日来抱三姐呢？”
姬傲剑心道，八姐去看经济学的书籍果然没什么难度，不知道这次三姐又逼她看的是什么书。
他斜着目光去看封皮上，却是见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