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青天-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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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傲剑忽然觉得看到了眼前这位柔弱如水的少女内心，已经变得一片鲜血淋漓。
他心里一片苦涩，好似感受到了同样的疼痛，“八姐，你既然愿意告诉我这些事，那我去跟六姐说，你对她是真心的。”
姬水镜急忙喊道，“不要！”
姬傲剑愕然看着她，“八姐，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姬水镜缓缓道，“这是我一个人的情劫，不要强拉六姐下水了。”
姬傲剑道，“情劫？”
姬水镜叹息，“要成先天之道，像我这样深陷情网是不成的。这是我心境上的一次磨难，过去了也许我就会一帆风顺，过不去也是我一个人的劫数，怎能再拖累别人。”
她摇头道，“如果六姐和我有同样的心意，我说出来之后，她自然就了解了。如果六姐不懂我的意思，那就会把我的话当成是平常的玩笑，也不会影响她的心境。”
姬傲剑低声道，“难怪八姐你一定要表现成玩笑话来说。”
姬水镜淡淡道，“如今我已是彻底死心了，以后再也不会去试探六姐了，更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真实心意。小剑，今天多谢你了，愿意听我说说心里话。”
她语声越说越说是平静，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和平常没有了分别。
姬傲剑对八姐虽是满心同情，却是完全无能为力。的确如她所言，既然六姐不明白她的心意，那就不能去对六姐强行挑明。
姬水镜掏出手帕，拭干泪痕，说道，“小剑，我送你画。”
她从层层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来之后又是一只略小一点的木盒。如此不断打开，到了出现第六只木盒，打开后才有一幅画卷。
姬傲剑见这幅画被收藏得如此之严密，心知这一定是八姐最珍爱的作品之一。
当姬水镜将画卷展开来以后，他的呼吸顿时停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幅画上，背景是茫茫冰原，只在远方一角露出深蓝海域。
一位白衣银发少女，在画上赤足行来，满身寒意，和这天地间的无垠冰雪气息交融，浑为一体，似乎她就是天地冰雪，天地冰雪就是她。
姬傲剑良久之后才道，“这是六姐？”
姬水镜泪眼婆娑，低声念道，“玉雪为骨冰为魂，这就是她。”
姬傲剑道，“这是东坡居士的名诗，素先生也这么说过六姐。”
姬水镜点头，“果然是读书人，能想到最贴切的这句话。”
她伸出一只纤手，指尖轻轻颤动，似乎想要抚摸画上的少女，突然之间，又停了下来，“已经下定决心结束了，我怎么还这样？小剑，你把这幅画拿去吧。”
姬傲剑急忙道，“八姐，这幅画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要的。”
看此画如此气息生动，神韵天成，可想而知八姐落笔时，倾注了多少心意柔肠在上面。
姬水镜叹道，“你不拿去，让我睹物思人，不是更折磨我么？我今天真是糊涂了，一听说你拿的是六姐刻的木雕，就急着跟你抢，现下我哪里还能接触和她有关的东西。”
姬傲剑越发觉得八姐可怜了，一碰到和六姐有关的事物就控制不住自己，分寸大乱。
他问道，“你不想睹物思人，你再也不见六姐了？”
姬水镜斥道，“胡说，我明年还要为六姐在琼州建工厂呢，怎么会不见她？”
她叹了口气，“不过那是明年的事了，这几个月我不想碰到任何让我想起她的东西，好好静一静。到了明年再见她时，应该能控制得住，不会有什么失态之举，也不会让她看出来。”
姬傲剑默然无语，心知这位八姐如今心中真是苦不堪言。
姬水镜将画卷放了回去，一层层的盒子细心装好，递给姬傲剑道，“小剑，这幅画给你了。求你不要嫌麻烦，以后看过这幅画时，还是用这些盒子收起来。”
她说着说着，眼中的泪水忽然又簌簌落下，赶紧举起帕子擦去。
姬傲剑神色郑重地说道，“八姐，一个盒子也不会少，我会为你好好保管的，你什么时候想要就拿回去。”
姬水镜叹道，“你别说什么保管了，绝了我的念想吧。”
她站起身来，说道，“我再送你两幅画。”
姬傲剑忙道，“够了，够了，八姐你不用再送了。”
姬水镜柔声道，“小剑，你送给我扶摇剑，八姐还没怎么好好谢你。我刚绘了两幅画，和两套剑法的武学意境有关，打算顺便将剑法一起教给你的。”
姬傲剑登时喜出望外，“多谢八姐。”
心下甚是感动，原来八姐之前说准备好了给自己的画一点不假，还打算将剑法也一道传授过来。
而那幅六姐的画，却是她向自己坦露心声之后，临时决定送给自己的。
忽然之间，远方传来一阵汽笛的长鸣。
姬水镜全身一震，力气似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水一般跌坐到地上，颓然道，“她走了。”
※※※
这个时代，能在长江上发出汽笛鸣声的，只有姬傲剑刚刚补过的那艘以蒸汽锅炉为动力的明轮。
现下已入寒冬，纷纷扬扬的雪花洒了下来。蒸汽船和风帆炮舰在漫天飞雪离开了苏州，向上游驶去。
姬玉雪身形笔直地站在狮心王号上的船首甲板，看着正在牵拉向前的水上新式交通工具，手上又在刻起了木雕，这一次的对象却是前面的蒸汽船。
雪片落在她身上，没有丝毫融化，一点一点地沉积起来。
披着厚厚鹤氅的素锦年站在一旁，见到自家帮主立在雪中像个冰雕似的，暗暗心惊。为了试探她是不是还有气息，便指着前面的拖船问道，“玉姐，你家兄弟补过的那口锅要是忽然又炸了怎么办？”
姬玉雪淡淡道，“那就多找几艘船，划桨来拉。”
素锦年又问道，“我们这次去扬州向漕帮示威，要是他们派出大批高手来我们船上挑战怎么办？”
姬玉雪神情冷冽，“此刻已过了冬至，大雪之中，有谁是我的敌手？”
素先生放下了心，赞道，“玉姐你英勇无敌，威风八面，宵小之辈岂敢来冒犯。”
她正打算大夸特夸一番，却见到帮主忽然转过了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岸上远去的苏州。
素锦年问道，“玉姐，你发现什么了？”
姬玉雪道，“有个人现在很伤心。”
素锦年不明所以，顺口问道，“为什么伤心？”
姬玉雪声音变得低沉下去，“她是个聪明人，希望她能走出来。”
素锦年更糊涂了，“这个伤心的人是谁呀？”
姬玉雪沉默了一下，说道，“她对我说过，六姐，你离火炉远一点，会影响炉温的。”
海上玉龙心神洞明，岂会不明白人情世故。只是看得分明，却未必一定需要有什么反应。
她听得懂别人说笑话的意思，只是她不觉得好笑，也就保持原样。她清楚有些温婉的手段可以更有效地笼络属下的小心思，只是她懒得去做，也就不屑为之。
即使别人误以为她很天然，她也不为所动。
素锦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玉姐，你说的是水镜小姐呀。怎么你说起来她好像是在失恋一样？”
姬玉雪淡然道，“是啊。”
素锦年摇了摇头，“可是我实在想不通啊，像水镜小姐这样的天仙相貌，这样的灵气人儿，不管她喜欢上哪个人，都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吧。”
姬玉雪点头，“这世上确实没有任何男子能让她有如此下场。”
素锦年笑道，“所以玉姐你是在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呢，水镜小姐还会没人要，还会因此伤心？哎呦，玉姐你居然也会开玩笑了，这我也万万想不到呢。”
她更加万万想不到的是，让水镜小姐伤心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位自家帮主。
姬玉雪又转过了身，重新看向前方，“三姐早就说过她心境不足，还需要磨练。”
随后，她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自言自语，“可是三姐没有看出来，我也一样是心境不足，需要磨练。”
第一百一十五章 羽化飞升
姬水镜挂起了一幅画卷，滔滔江水之旁有一高楼，上方白云悠悠，有一只仙鹤若隐若现，正向天外飞去。
姬傲剑立时反应过来，“八姐，这是《黄鹤楼》？”
姬水镜点头道，“素先生都能学这套武功，你更应该学一学了。”
姬傲剑道，“原来不止是六姐会黄鹤楼，八姐你也会啊。”
姬水镜叹道，“这是本家必学的剑法，也是扶摇剑的基础。”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姬水镜凝目望向少年，“小剑，你可知这黄鹤楼被称为唐人七律第一，有被过多少借鉴？”
姬傲剑道，“最有名的借鉴，便是青莲居士的《登金陵凤凰台》。”
《黄鹤楼》意境开阔，气势宏伟，古往今来不知折服了多少诗人墨客。传说诗仙李白上黄鹤楼时正想吟诗，见到这首黄鹤楼便搁笔不写，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据说太白先生一直很不服气，想与此诗一较高下。后来他到金陵，游凤凰台，仿照黄鹤楼的章法，写了一首诗，是为《登金陵凤凰台》，显然是有意与《黄鹤楼》相竞。
姬水镜道，“太白先生这首《凤凰台》是极用心了，立意境界卓然不凡，也是一等一的好诗，但评价始终是稍逊《黄鹤楼》一筹，你可知为什么？”
姬傲剑想了想，“因为《黄鹤楼》是开创者吧，《凤凰台》的境界格调是沿着《黄鹤楼》的路走下去的，没有明显超乎其上。”
姬水镜道，“正是如此，《黄鹤楼》《凤凰台》有如此渊源，在武道意境上自然也是一脉传承。”
姬傲剑点了点头。
姬水镜道，“《凤凰台》虽然没有在境界上超越《黄鹤楼》，但章法结构上却更加成熟精炼，你看《黄鹤楼》前四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凤凰台》只用了‘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两句便已道出，于是下文便有了更大空间在诗意上腾挪运转。所以论起剑法威力，《凤凰台》还在《黄鹤楼》之上。“
这就像是人类每一件发明创造，后来者虽然在前人的道路上，却能精益求精，不断改良进步，最后在功用上就远超前人初始的发明之作。“
蒸汽机的构想不仅自古有之，早期投入实用工业蒸汽机的也是从塞维利蒸汽提水机，到纽科门大气式蒸汽机，再到瓦特的冷凝器蒸汽机，一步一步改进完善而来。
姬傲剑赞同道，“八姐，武道意境也是需要不断探索进步的。”
姬水镜悠悠说道，“这两首名诗，都足以开辟宗师意境。父亲在未成就大宗师之前，曾借鉴了《黄鹤楼》的武学，后来又自悟了《凤凰台》意境，以这两套剑法闻名江南，当时他若在金陵先建地字号世家，便应该是凤凰山庄。”
姬傲剑问道，“他老人家后来是如何成就大宗师意境的呢？”
姬水镜道，“《凤凰台》中有一句，三山半落青天外。”
见到三山落于青天之外，有人不免去想，那青天外还有何物？
姬傲剑恍然，“原来他是从中突破了凤凰台的意境，悟到了头顶青天，天外有天。”
姬水镜道，“宗师的武学意境，需景中生情，由景感情，是为情境。你可知《黄鹤楼》《凤凰台》的情境是什么？”
姬傲剑想了一想，“是愁吗？”
《黄鹤楼》最后一句，烟波江上使人愁。《凤凰台》的最后一句，长安不见使人愁。
姬水镜叹道，“自古以来，追求功名也好，探求大道也好，总是有重重艰难险阻。当前路茫茫，挣扎不出之时，最容易感触的就是这个愁字。”
姬傲剑想起她曾经说过，有形有相的意境只是下等，需景中生情才能突破格局，“八姐，有了情境就代表有望进入宗师心境吗？”
姬水镜道，“这是自然。在诗词之中也是如此，从来都是以借景写情抒志为上等，如果只有景物而无情景哲理，那只是堆砌辞藻，意境当然是下等。”
她又挂起了一副画卷，这次乃是《凤凰台》，画上空台伴水，远处三山环绕，上方白云阴翳，不见日光。
姬水镜道，“《凤凰台》里‘长安不见使人愁’的上一句，‘总为浮云能蔽日’，是暗指朝中奸邪当道，以致难见天日，诗人自然愁绪万千。”
姬傲剑道，“浮云遮蔽，难见天日，所以才会想到站到青天之外，穿透浮云去见丽阳。”
姬水镜点头道，“小剑你说得很对，这正是突破《凤凰台》愁境的思路。扶摇直上九万里，又有何日不能见？”
姬傲剑怔了一下，“原来扶摇剑的意境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又望了望这幅《凤凰台》，问道，“凤凰呢？”
姬水镜摇头道，“没有凤凰。”
姬傲剑想了想，说道，“是因为凤凰飞走了吗，可黄鹤楼里那只鹤也早就飞走了。为什么第一幅画里还有仙鹤，这幅画里就没有凤凰呢？”
姬水镜道，“凤凰和龙拳一样，都是神意。”
姬傲剑忽然明白过来，“人间本无龙凤，所以不必勉强去画。”
姬水镜道，“龙凤是上古图腾神物，是集万千禽兽精华神韵而成的象征。神龙见首不见尾，凤凰高居九重天，武道意境到了极致，便有龙凤之相，是为人中龙凤。”
姬傲剑问道，“拳意有神而化龙，化凤又是什么？”
姬水镜又道，“人不能飞，心却可以飞。在自己的武道意境之中，就可以纵心飞翔，扶摇直上。从宗师心境提升到大宗师心境，便已是化凤成功。”
她笑了一笑，“外家象形拳法，多是以走兽姿态为参照，讲究修炼筋骨，发出无穷力道，但拳意化龙之后，也能吞吐伸缩于**天地。而内家心神意境，更能想象白云飘渺，自然向往高远，有一颗飞禽之心，所以自古修道成就正果，都叫做羽化飞升。”
复返先天，头顶青天，在心境中呈现出来的都是升高之感，确实是需要羽化飞翔之心。
姬傲剑恍然道，“所以化凤即是羽化，心境提升，就是羽化之路。”
姬水镜道，“能生成意境的至少都是一流内家高手，有高来高去的轻功，与普通江湖人物交手，常如天外飞来，多了一层自空中压制的攻势。如果没有羽化之心，便浪费了这等轻功优势。我们头顶青天的浮云桩，便是让人升起飞翔**。”
姬傲剑回想起身在十丈高台上，俯瞰脚下天地，确乎有在青天之下飞翔的渴望。
他以前练蛇鹤生死斗时，在高桩上向下扑击，战斗攻防就是从平面转入立体，那时就需有飞落之意。
武道前行之路，便是拳意化龙，心境羽化。
化龙是功力招式的进步，羽化是心神境界的升华。
姬水镜悠悠道，“大姐羽化的心境是孔雀神意，五行拳已经被她练成了如同大五行神光一般，任你使用什么招式兵器，在她面前都如泥牛入海，一把就能刷掉。瑶台引路，五光补天，这八个字就是她的大宗师心境。”
姬傲剑见她提到了姬家现今货真价实的大宗师，心中无比好奇，大着胆子问道，“她能空手接子弹吗？”
反正大宗师神通广大，我就往高了猜吧。
姬水镜点头，“可以。”
原来还是真的？姬傲剑呆了，“这不科学吧？”
姬水镜道，“她气血在三九之上，弹指间就有千斤之力，手指弹出弹丸，比火铳出膛威力更强大。”
姬傲剑仍是疑惑道，“可是人的神经反应速度应该是跟不上子弹速度的。”
姬水镜道，“小剑，我看过你的后世之书，那上面说了人体的力量是有极限的。”
姬傲剑点了点头。
姬水镜道，“你后世见过的力道最大的人，可有十二重楼这般程度？”
九转气血的高手有千斤之力，能赤手搏杀虎豹，几乎已到了姬傲剑认知中的人体极限。十二重楼的高手筋骨强硬更上一个台阶，发力还能叠如弹簧。
姬傲剑迟疑道，“或许能赶上吧？”
姬水镜道，“那和宗师高人相比如何？”
姬傲剑想起六姐的冰山神掌，三下就能把十二重楼的千里长蛇拍得稀烂，“自然是远远比不上的。”
姬水镜道，“大宗师能发出的力道更不是你能想象的吧？”
姬傲剑应了一声。
姬水镜道，“大宗师的力量远远超过你的想象，那么心神境界你又如何可以估量？三姐为你整理后世笔记之时，那份心神反应超出了常人多少？”
姬傲剑一呆，回想起三姐那恐怖有如电脑一般的整理能力，这等的心神反应速度难道还不足以看见子弹？
姬水镜继续说道，“宗师化气为罡，就开始易筋洗髓。大宗师复返先天，更能脱胎换骨，体质早已远远与常人不同，反应极限又岂能如普通人看待？更何况周天灵觉广布之下，早有预兆感应。”
姬傲剑问道，“大姐接子弹很轻松吗？”
姬水镜道，“心境不稳的时候，还是有些风险的。”
姬傲剑默默一想，当下还处于黑火药的火器时代，连无烟火药的出世还有好几年呢，子弹的飞行速度与进入炸药时代的后世步枪没得比，大宗师能勉强接住这个时代的子弹，也不见得是非常逆天的事情。
当近代步枪正式问世之后，特别是机枪发明之后，只怕大宗师就再也抗不住这等金属风暴了。
他说道，“大姐还是不能挡住机枪的吧？”
姬水镜想了想后世之书中的那些武器，口中苦涩，“的确是挡不住的，还好那是数十年之后的事了。”
姬傲剑心道，不一定要几十年啊，你已经要去攀科技树了，说不定没过多少年头，就把马克沁鼓捣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暂时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二姐的羽化意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