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青天-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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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主,我会一直想念你老的。”
“帮主,我回家以后也天天给你上香。”
“帮主,你的音容笑貌永远在我心中。”
……
咦,为什么觉得这上香下拜的感觉很不对头呢?
再说我六姐虽然有音容,但怎么可能会有笑貌?
上香拜别完了,素先生揉着手道,“小公子,我去收拾东西了,一会儿跟着你们走,等我啊。”
丁宫见她走了,看着船外的金陵城内,忽然低声说道,“小公子,向你打听个事。”
姬傲剑道,“什么事?”
丁宫道,“你是本地人,那南京的秦淮河在什么地方,怎么过去,给我指点一下吧。”
姬傲剑问,“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丁宫道,“秦淮河上,自洪武皇帝以来,就是天下青楼翘楚,我过年又回不了家,自然想去见识见识了。”
姬傲剑听他说到“青楼”,登时明白过来。这明清两代,是十里秦淮的鼎盛时期,青楼林立,画舫如云,是江南佳丽争妍之地。
他很干脆地道,“丁队长,我不知道。你看我这个年纪,会了解那地方吗?”
丁宫奇道,“小公子,听说你以前也是江南武林世家中,纨绔界的一面旗帜,怎么会不知道秦淮河在哪里?”
姬傲剑眼前一黑,“纨绔界的一面旗帜,这是谁说的?”
丁宫道,“是你家八小姐说的。”
姬傲剑默默流泪,果然是八姐,只有她才会说得这么有才华有创意。
他咳嗽一声,“我以前那是年少荒唐,而且那个年纪的纨绔子弟,也无非是吃吃喝喝,斗鸡走狗,哪里懂青楼是什么地方?”
丁宫看了看他的样子,有几分相信,失望道,“这就算了。”
甲板上脚步响起,素先生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走过来道,“小公子,你力气这么大,背着那么重的钱袋都不吃力,不如也帮我拎包吧。”
姬傲剑指着船下道,“码头上有脚夫,自己雇去。”
素锦年抱怨道,“听说你外功练得筋骨大开,有将近千斤之力,连这点忙也不肯帮?”
姬傲剑道,“这是两码事。我很快就是开创人字号世家的人了,在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了。帮你扛包,这要是被看成你的脚夫,我在南京城还怎么混下去?”
姬玉雪从舱室里走出来,说道,“小剑现在知道自重身份了,这样很好。”
姬傲剑见她提着一个重重的铁箱子,看上去至少有上百斤重,赶紧跑上去道,“六姐,我给你拿行李。”
素锦年眼睛直了,“玉姐功夫比你强得多了,你怎么反而帮她提东西?”
姬傲剑哼道,“她是我姐姐。”
又对姬玉雪道,“六姐,我在前面带路。”说着便扛起钱袋,提着铁箱先走了。
素锦年暗自也冷哼了一声,“扛着这么多东西,又走在我们前面,谁会不当你是脚夫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名家难得
三人走到天青山庄之外,牌坊之下。
素锦年抬头去看,只见牌坊上写着“四时吉庆”四个大字。她大感惊奇,“玉姐,你不是说你家有一座天字号世家,牌坊上写着的是头顶青天吗?怎么是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已经很不错了,现下的牌坊背面还有五谷丰登呢。
姬傲剑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下面,像只煮熟的虾子,小声道,“我拆了。”
素先生更是惊讶了,“这也能拆?不是说天字号在武林界相当于状元牌坊吗,小公子,你居然舍得?”
她虽然知道姬傲剑要立人字号牌坊,却不知道先人的牌坊早已被他拆掉。
姬玉雪道,“武道之路,应该走出自己的天地。我们姐妹自小知道不能继承家业,反而都能专心求自己的道。小剑拆了牌坊,便是有了自己的道心,不再重复前人。”
姬傲剑听了她说“重复前人”,便想起了秋叶山庄,每一代庄主在江湖上的称号都是“秋风扫落叶”,名号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他感激地看着姬玉雪道,“多谢六姐。”
原本姬傲剑心中一直有些忐忑,怕在拆牌坊这事上挨姐姐们的批评。
其实也已想到,这些姐姐个个都决心追求大宗师之境,对自己的期望也是复返先天,又哪里会在乎自己留不留一块前人的牌子。武道开创者的心胸眼界,与常人自然是不同的。
但此刻听到六姐这么说,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姬玉雪点头道,“你就要重立人字号牌坊了,这就是你个人的成就。比起看到你只是天青山庄的少庄主,我更为你高兴。”
姬傲剑更是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素锦年哼了一声,“看把你美的,不就是要立个人字号的牌坊吗,和天字号没有可比性,简直就是秀才和进士的差距。”
姬玉雪道,“人字号世家是很难得的,比进士难多了。”
素锦年不信,“怎么难得了?”
姬玉雪道,“素先生,会试开科,每三年就有一次,一次就有几百人晋身进士。而这天下所有的武学名家,能自创武道格局的,加在一起也不足一榜的进士数目。”
素锦年想了想,“玉姐,我懂了,武学名家相当于三甲同进士出身,宗师高人是二甲进士出身,大宗师是头甲进士及第,应该这么算,对不对?”
姬玉雪点了点头。
姬傲剑忽然说道,“不对!”
素锦年奇怪,“又怎么不对了,玉姐都认为是这样了。”
姬傲剑道,“武道宗师和大宗师,是能为后世开辟新路的,应该和文坛宗匠、当世大儒等量齐观,怎么能算成是刚刚及第的进士?”
他点着手指道,“我们从头来说,气血一至三转,有模有样的武学初练者算是童生;四至六转、有板有眼的武功好手相当于秀才;七转以上的高手和没有意境的外家九转高手属于举人。”
姬玉雪嗯了一声,“小剑的想法不错,下面呢?”
姬傲剑道,“练成死意境的内家高手是三甲进士,练成活生生小三元的是二甲进士,十二重楼圆满后的一流高手是头甲进士。至于宗师和大宗师,那已经在武道上是有历史地位的人物了,不应该用进士身份来衡量。”
素锦年看了看姬玉雪,拍手道,“原来玉姐你已经能算是历史人物了。”
姬傲剑道,“这当然,素先生,你看我六姐威震天下,岂是区区二甲进士可比的。”
素锦年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姬玉雪不置可否,“我们进庄去吧。”
进了厅堂之后,三个妹妹都来拜见六姐。
姬玉雪掏出两只金壳怀表,递给小艾和小苏,“六姐不会买东西,这是在海上抢来的小玩意,送给你们。”
姬傲剑又是无语,小艾真是可怜,尽收一些自己用不上的礼物。
姬灵星转了转小眼珠,“六姐,你为什么不给我和小剑礼物啊?”
姬玉雪道,“你两已经在练自鸣钟意境,不需要这个。”
姬灵星哼哼道,“六姐偏心,只给小艾和小苏礼物,上次你也给小剑送过小木船,就是一点都不想到我。”
姬玉雪道,“小灵,你已经自立门户,是一派掌门了,怎么还老是想着跟弟弟妹妹一样要礼物?”
姬灵星不服,“小剑是家里的庄主呢,小苏也是医道名家,你还是给他们礼物。”
姬玉雪道,“小剑在江湖上只是你猫拳门下的弟子,小苏也还没有开自己的医堂,怎么能和你相比?小灵,你只要说一句,我还没有长大,六姐就给你礼物。”
只见姬灵星满脸挣扎的神情,最后咬牙道,“我不说,我长大了。”
姬傲剑心下惊叹,我家六姐哪一点天然了?这手段高明得很啊,把九姐治得服服帖帖的。
素锦年笑嘻嘻地掏出两把扇子,也是递给小艾小苏,“两位小姐,我最近在练黄鹤楼剑法,画了好多黄鹤,你们不要笑我画工难看啊。”
姬小艾道,“没关系,我看不见。”
姬小苏道,“素先生,大冬天里,谢谢你送扇子啊。”
素先生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姬傲剑默默点头,我家果然都是有毒舌传统天赋的。想当初我在苏州也发挥了一把,笑过小棠姐,还被她借用过去又笑了八姐。
姬灵星捧着肚子大笑。素锦年见她笑得十分开心,咳嗽一声,“掌门人,你如今也是在江湖上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了。”
姬灵星得意道,“那当然。”
素先生接着道,“掌门人在苏州创立门户,这次衣锦还乡,给两位小姐带了什么礼物呢?”
姬灵星登时有如被点中了死穴,变成了一副呆滞神情,喃喃道,“礼物?我忘了。”
姬傲剑想,你不是忘了,你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姬小艾一本正经说道,“是啊,九姐,我们还没有长大,你都自立门户了,怎么不给我们带礼物?”
姬小苏跟着点头,“九姐,我很想要你的礼物。”
姬灵星急得直转,“我就去给你们买礼物……哎呦,可是我没有钱啊,让我想想办法。”
常言道,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掌门人忽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过私人进项,也就没有私房钱。
眼见她眼珠乱转,姬傲剑怕她又想出“去偷去抢去要饭”的主意,连忙把钱袋放下来,喊道,“九姐,这里有你的钱。”
姬灵星跳了过来,见了一大袋子银元,惊喜道,“小剑,这是什么钱?”
姬傲剑道,“这是我们那天晚上杀外国人赚来的赏钱。”
姬灵星连连点头。
姬傲剑道,“九姐,我们分了吧,你去买礼物。”
姬灵星便抓起一把银元,递到他手上,“这是你的。”然后把袋子一扎,“这里都是我的。”
姬傲剑咳了一声,“九姐,你这个分法太不公平了吧?”
姬灵星哼道,“八姐都送了你一箱子金银珠宝了,你还来跟我争什么?”
姬小艾惊奇道,“八姐对兄长真是另眼相看,送了这么多好东西。”
姬小苏道,“哥哥,箱子在哪里?金银财宝什么的,分点给我嘛。”
眼见两只妹妹也参与捉弄自己,姬傲剑急了,“九姐,你别乱说,那箱子里只有一些字画。”
姬灵星斜视了他一下,“别骗人了,三姐都说了,那箱子里连算盘都是黄金的。”
姬傲剑眼前一黑,三姐你那天抛下这么一句话,我真是洗不清了。
素锦年问道,“小公子,是什么字画?”
姬傲剑见有人信了自己,松了口气,“没什么,八姐送画是为了教我练剑法,有一幅也是黄鹤楼。”
素锦年眼中一阵闪亮,“小公子,请拿出给我看看八小姐的丹青妙笔吧,我也想更多地参悟一下黄鹤楼。”
姬玉雪点头,“小剑,把八妹的意境之画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你们几个都已成就了小三元,小灵小苏也可以感悟一番。”
姬傲剑立时又犯愁了,其他的画挂出来没问题,可那幅玉雪为骨冰为魂,怎么好当众给人看,尤其是在你的面前。
哎,我真不该说有什么字画的,就让她们以为是一箱金银珠宝多好。
但是六姐都这么说了,他如何能拒绝。眼神四下逡巡,找了个理由,“可是小艾她看不见。”
姬玉雪淡淡道,“自家姐妹,这些事上你要避忌她,反而会让小艾伤心。”
姬小艾微笑道,“兄长请拿出八姐的画给大家看看吧,你们看到,便是我看到了。”
姬傲剑无话可说了,只好道,“我去取画。”
箱子在库房里,他还不知道库房在哪。姬小苏道,“哥哥,我带你去拿箱子。”
姬傲剑心想,完了,我还想偷偷把那幅最重要的画藏起来呢,你跟我去了,我怎么做手脚啊。
他硬着头皮,跟着小苏去把箱子拿了过来。
打开箱子,先取出了一只木船,和一只黄金算盘。
下面还有一些小物件,姬灵星惊奇道,“八姐真的是宠着小剑啊,居然给了你这么多礼物。”
素锦年也愣住了,“这西洋发夹什么的都有,小剑,你家八姐当你是女孩子啊?”
姬灵星嘿嘿笑了,“这当然了,八姐最喜欢喊小剑喊十妹了。”
姬傲剑心道,真是乱猜,这本来都是六姐给八姐的东西,她一股脑儿全转赠给了我。对了,六姐就这里,她看到这些物品,心里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他抬头去看六姐,只见她纹丝不动,目光不变,眼神依然清亮。
只是姬傲剑却似乎觉得,六姐此时不再是完全如同冰雪一般,身周隐隐多了一层水气。
这是错觉吗?
姬玉雪开口道,“小剑,把画挂出来吧。”
她的语声仍是冰冷,十分镇定。
第一百三十三章 门户之见
姬傲剑先将《黄鹤楼》挂了起来,除了小艾,众人眼前登时一亮。
江水滔滔,白云悠悠,上有黄鹤,下有高楼,一片绝尘入仙的气息扑面而来
素锦年看了一会,忽然道,“水镜小姐没去过湖北吧?”
姬玉雪道,“八妹的确是没有去过。”
姬傲剑问道,“素先生,怎么了?”
素锦年道,“这画上的楼台根本不是真正的黄鹤楼,所以我想水镜小姐应该是没有到过武昌。”
姬傲剑心想,八姐你都没去过黄鹤楼,也就随便画啊。问道,“素先生,那你觉得这幅画如何?”
素锦年眼中满是陶醉的神色,轻声道,“此画意境如要跃出纸外,又何需到过真楼?”
这“何需到过真楼”一语落入大家耳中,如石子落入平静湖面,人人心中皆是一动,泛起了涟漪。
画《黄鹤楼》,主旨在于画出诗中意境,至于那楼台是不是原型,一点也不重要。
姬傲剑想起八姐说过凤凰乃是神意,更是有如明悟。
黄鹤楼中不是真楼,凤凰台上没有凤凰,只需画中有真意,以任何形式来表达都没有关系。
素锦年又说道,“当年青莲居士上了黄鹤楼叹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今日我见了此画,方信太白先生为何折服。”
姬小苏却道,“太白先生被这首诗折服的说法,也不过是后人附会而已。诗仙笔下写黄鹤楼也有名篇佳句,不比这首诗差了。”
姬傲剑一听,我家小苏原来是个诗仙粉,不愿意心中偶像落下风。于是问道,“小苏,你说太白先生写黄鹤楼有什么诗?”
姬小苏念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姬傲剑一呆,对啊,我怎么连这么有名的诗都没想起来,这可上过小学语文课本的呀。
素锦年笑道,“说的是,我从湖北而来,刚刚又到过扬州,正合这首诗意境。嗯,来年练成黄鹤楼,烟花三月轰扬州,风帆巨影炮船近,封住长江不再流。”
她说的是明年龙魂帮要再去扬州抢场子,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姬傲剑暗暗佩服,心道素先生你这意境,简直和我家二姐的‘一剑劈碎黄鹤楼,两脚踏平鹦鹉洲’可以相提并论。
素锦年又道,“太白先生心中还是想和《黄鹤楼》比较的,所以他才会写了《登金陵凤凰台》”
姬小苏道,“八姐的第二幅画,想来必是《凤凰台》了。”
素锦年一愣,恍然道,“对对,你们家就在金陵,连《黄鹤楼》的武功都有,岂会没有《凤凰台》?”
姬小苏道,“《凤凰台》究竟比不比得上《黄鹤楼》,一看可知。”
她心中想,八姐自小对于《凤凰台》下的功夫更多,这落笔的意境一定也会更加高明。
这展开的第二幅画,果然是《登金陵凤凰台》。
只见空台荒山,近水凄凄,远山迢迢,天边浮云惨淡,有如一片阴翳。
方才的《黄鹤楼》之画,虽在浩渺景色中露出一些愁意,但黄鹤身姿夺目,整个画面的主调依然是出尘绝俗的仙意。
这幅《凤凰台》上,却已没有任何活物,山水和空台都是冷清凄淡,连浮云都似乎是由凄惨气氛所化,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萧索压抑的气氛之中。
过了良久,素锦年念道,“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六朝繁华逝去,都在此画之中。”
姬玉雪淡淡道,“繁华易逝,山水长存。帝王将相,风流人物,都只是那片空台,只有天地永在。”
素锦年惊异了一下,“玉姐,你的话挺有看破红尘的味道。”
姬小苏问,“素先生,这《凤凰台》和《黄鹤楼》相比如何?”
素锦年道,“难分轩轾。水镜小姐妙笔无双,我今日真是服了。”
她又问道,“对了,《凤凰台》可真有一套武学么?”
姬小苏道,“这当然有啊。”
素锦年转过头去,“玉姐,这个也教我呀。”
姬玉雪道,“我不能教你。”
素锦年奇怪了,“为什么,你可以教我《黄鹤楼》,怎么《凤凰台》就不行了?”
姬玉雪道,“《黄鹤楼》有一半是借鉴了原本黄鹤山庄的武学,可以外传。《凤凰台》是天青山庄的武学,没有小剑的允许,不能外传。”
素锦年抱怨道,“怎么你们武林世家有这么多规矩?”
姬玉雪道,“武学门户的传艺本就严谨,许多门户对于绝艺都是传子不传女,传侄不传媳。父亲对我们姐妹在武道修行上没有丝毫隐瞒,但我们却不能私自对外传授。”
素锦年眼睛对着姬傲剑眨呀眨,“小公子,你准许我学《凤凰台》吗?”
姬傲剑道,“你想学,尽管学吧。”
素锦年喜道,“小公子,你真爽气。我觉得这武林里的门户之见真是很不必要。”
姬傲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素锦年道,“就是呀。你们想,要是四书五经,各家典籍,只能是特定门户的人学习流传,那天下大多数人都没有读书机会了,永远隔绝于仕途,国家如何还能得到贤良人才?”
姬傲剑道,“进入工业化社会更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