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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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个问题,便闭口不言了,他伸手想要把董策给扶起来,董策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一翻身坐了起来。他伸手扣了扣耳朵,看到手指上并没有流血便是放下心来,而这时候,听力也恢复了几分。
这里还是烟茫茫的一片,不过一阵阵的风吹来,却是很快就把烟雾消散。
家丁们七嘴八舌的围过来问董策,董策沉声道:“本官无妨。”
他耳膜还是鼓着的,是以有些听不清楚自己说的话,也不知道声音是大是小。
又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咽了口唾沫,董策感觉耳朵里面一疼,耳膜似乎是往里头凹了一下,耳膜内外的气压平衡了,听力终于是恢复了正常。这种耳清目明的感觉竟是分外的舒服,让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没有方才的那一番经历断然不会感觉到听力正常竟然是这般的可贵,刚才就跟耳朵里面塞了许多东西一样,听什么都不真切。
他笑了笑,拍了拍董勇振的肩膀:“你做的很好。”
董勇振低头道:“是属下的本分。”
董策点点头,不再说话,而是推开把他围在中间的众人,看向方才爆炸发生的地方。
这时候烟雾已经散尽,董策看到杜建河,韩五六,以及方才开枪的那第二个手脚笨拙的铁匠,这会儿正在呆呆的站在那里,无一例外的,都是目光呆滞,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杜建河站得近了一些,方才爆炸的威力他体会的更加深刻,这会儿脸色惨白,董策似乎还能听见他上下牙床撞击的磕磕声音。
这种剧烈的爆炸,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对于他们这些从未经历过类似场景的人来说,具有极其强大的震撼冲击力,简直就跟天降炸雷也差不多。没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屎尿齐流,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接触到董策的目光,他眼睛似乎有了一些神采,而董策的眼神很冷,让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脑子一下子活络了,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董策淡淡的哼了一声,再去看方才爆炸的那里。那汉子方才站立的地界儿,大概也只能用血肉横飞来形容。
大抬杆子似乎是从中间被炸断了,一截大约二尺长的枪管被冲击力给震到了足足七八米开外,横在地上。而大约一尺长的枪管被完全炸碎,分裂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铁块,散落在地面上。大抬杆子的后半截,则还是被握在一只手上,不过那只手,已经完全变得焦黑了,而且表面的皮肉也是翻卷开来,红色和黑色相间,但却是一丝鲜血都瞧不见,这里已经是完全被方才一瞬间爆炸产生的火焰给烧的皮开肉绽,成了一堆烂肉。甚至就连血液都蒸发掉了。
手后面连着半截胳膊,但是胳膊的尽头,却不是躯体。
这条胳膊完全被炸断了,上面还连着一截破棉袄的袖子,灰色的棉袄面子已经变成了黑色,表面儿的布面被撕裂,露出了里面熏得漆黑的棉花。
那汉子已经死了,一根大约一尺长,手指头粗细,铁筷子大小的铁片儿正正的插在他的脸上,从左眼眼窝里刺进去,从后脑勺露出了一截小拇指指肚长短的铁尖儿。鲜血兀自滴滴答答的从两边的伤口低落出来。
看来这是造成他死亡的最主要原因。
或许他还要感谢这块铁片,若不然的话,他可能死的还会更加的悲惨——他的脸已经完全是变成了一片漆黑,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燎泡和伤痕,有些皮肉兀自滋滋滋的冒着油,让他的整张脸变得十分之狰狞。
可以想见,若是他侥幸未死的话,恐怕这张脸也变得完全不成人形了,那么等待他下半辈子的,怕是所有人视若恶鬼的厌恶和恐惧夹杂着的眼神。甚至就连他的家人,也不例外。他的下半辈子,必然将活在歧视和自卑之中。而且,这样严重的伤势,也未必能够治好,与其活生生的疼死或者挣扎数日之后再死,这样死了反而是干脆。
而且他的整个正面身体,尤其是胸腹部,都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是被扎的,有的是给火燎的。
不成人形,惨不忍睹!
董策看了一眼,便是不想再看了。他忽然想到了,这人手里拿着的那杆大抬杆子,好像就是结了一块儿铁锈的那一杆。却没想到,那一块儿看似无碍的铁锈,却是最终成了毁掉一些的诱发因素。在这一刻,董策心中闪过一丝悔意,但是这一丝悔意很快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把这些人找来,本就是为了把炸膛的危险转移到他们身上的,早就应该为此做好心理准备。董策现在甚至心里都不会想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大业而死,他们死的是值得的——这种想法真的是很虚伪,他自己也很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索性干脆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把别人性命当命的一个人,至少来到了这个时代这些时日,也逐渐融入到了这个时代,他在心境上已经完全是一个合格的这个时代的官僚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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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四八零 你懂是吧?
冷血,视人命如草芥,不过所不同的是,董策比他们更有底线,也更有抱负…他在大我上面,永远是把持得住的。
他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具横在地上的死尸,向杜建河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他,他叫杜七元。”这会儿杜建河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死尸然后又赶紧扭过头来,神色间有些恐惧,微微咽了口唾沫。
“姓杜?”董策挑了挑眉头:“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是小的的……”在董策的目光逼视下,杜建河又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忽然一屁股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大人,小的真没有徇私,他虽然是小的的侄子,但却也是会打铁的,很有些手艺。”
董策不由得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打算追究这个事儿,却没想到杜建河会错了意。
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面无表情,淡淡道:“杜七元家中,可有妻儿老小?”
“有一个老娘,一个婆娘,三个娃。”杜建河老老实实道。
董策轻轻叹了口气:“孩子都多大了?”
“老大今年十二了,是个男娃儿,剩下两个都是闺女,小的却不太清楚。”
“十二了,也算是有些气力了。”董策沉声道:“让老大继承杜七元的差事,也在冷兵器组干活儿,按照一般工匠的规格给粮食银钱。他终归年纪小,别让他干重活儿。”
“是,小的醒的。”
杜建河赶紧应了下来,然后又加了一句:“大人真是慈悲。”
“是么?”董策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又道:“待会儿去找白忠旗拿条子,去府库中支取十两银子,作为杜七元的抚恤。至于这尸首……”
他吁了口气:“抬回去安葬吧。”
这一次杜建河是真的惊讶了,他根本没想到董策会给抚恤,能让杜七元的儿子继承差事,有一份正当的,可以养家糊口的营生干下去,已经是很好了。
这就是价值观和衡量标准的不同导致的认知不同了。
杜建河心里自然是清楚的,杜七元被炸死这件事儿,多半是要赖在董策身上的,毕竟是他让人来试射的,结果给炸死了。但问题是,和董策相比,如果这种事儿发生在其它的边镇军将身上,只怕杜七元家中不会得到一个铜板的抚恤。
死了也就死了,谁管你这乱七八糟的?
在董策眼中,自己颇为狠辣,但是在杜建河看来,能这么做,可说是极为仁慈的表现了。
他终于不是迫于董策的威严和权势,而是真心诚意的磕了个头,声音有些哽咽:“小的提杜七元一家谢过大人的大恩大德。”
这话听在董策的耳中怎么听怎么有点儿讽刺的意思,但是他知道,杜建河是绝对不敢这样的,这就只能说明他是真的感激。
“这次的事儿,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跟下面的人说?”董策忽然盯着他问道,眼中闪烁着光芒。
杜建河没明白董策的意思,抬头看着董策,嘴唇动了动,正要说实话实说呗,但却是忽然心里一个激灵。这一刻,他读懂了董策眼中的含义。
他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道:“小的明白了。”
董策追问道:“真的明白了?”
“是。”杜建河抬起头来道。
董策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知道他是真明白了,便点点头,转身一摆手:“走!”
说着便是翻身上马,家丁们也把那些大抬杆子小心的装好,就连炸裂的那根也不例外,小心的收拾起来,用布裹好,放在匣子里头抬走了。
一行人扬长而去,只留下杜建河几个站在那里,他满脸的苦涩。
等到董策等人去的远了,杜建河忽的转过头来,盯着韩五六和那个汉子,满脸都是狰狞:“今日之事,回去之后谁都别多嘴,知道么?”
“是,是。”
韩五六和那个汉子心里一寒,赶紧唯唯诺诺的点头。
回来之后,董策招来了周伯,让他去盯着点儿,看看杜建河怎么向那些工匠们说。他隐隐的透露了一下自己的意思,周伯便是明白了。
这件事,由不得董策不重视。说起来,这算是磐石堡正式建立之后死的第一个人,而且这人的身份还是工匠,还是因为自己而死的——严格算的话,这是磐石堡的第一起工伤。若是处理不当的话,肯定会引起工匠们的不满,就算是他们不敢说什么,但是心里定然也就起了异样心思。
……
杜建河先去董府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到了白忠旗,小心翼翼的说了原有,白忠旗便进去给他开了条子,让他拿着去府库。
手里拿着董策的长随开具的条子,一路倒是很顺利,去了府库领了银钱,这才折回去了工坊区。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让韩五六和另外那个汉子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
回到了工坊区的时候,这里依旧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工坊区,是磐石堡最早实行奖惩制度的所在,因此也就显得格外的有活力。而这些工匠们,或多或少的每个月都有银子和粮食进账,因此他们也可称得上是磐石堡最富裕的一个群体。有的时候去城外或者是在城里碰到了那些城外的农民,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随着工匠数量的不断增加,在作坊的北边儿,房子也越发的多了起来。最早来的一批工匠,比如说杜建河这些人,他们的房子都是依托着这城中留下来的房子略微改建而成的,站的地界儿都不大,很小的一个院落,但是墙体都是石头砌成的,房子里头也算是高大干净。而后来建造的这些,则基本上都是土坯墙,厚厚茅草为顶的土坯房,也很狭窄逼仄。
还有很多是城外住着的百姓,他们都没能被选上当军兵,因此便都来工坊帮忙干活儿,当学徒工。当然,他们每个月发的粮食,也是按照学徒工的规格来的,比一般的工匠还要少一些,只不过几斗而已。
但养活自己,却是足够了,甚至省省的话,一家人也不会饿死。只不过孩子们吃的少些,会变得虚弱而已。
杜建河回到了工坊区之后,离着远远的站了一会儿,忽然回头冲着韩五六两人道;“待会儿你们都别说话,我来说,等到回去之后,也别跟别人乱嚼舌头,知道了么?”
那木讷汉子赶紧应了,韩五六却是已经从杜七元被炸死的震撼中换过了神儿来,他问道:“三舅,你打算咋说?”
原来他却也是杜建河的亲戚。
杜建河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道:“这可是董大人的意思,明白了么?”
“是,俺醒的了。”韩五六重重点头道。
几个人向着工坊区走过去,来到工坊外头,杜建河便冲着里头高声喊道:“冷兵器组和热兵器组的铁匠们,都过来,都过来,有大事要说。”
他声音很大,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力,几乎所有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计,向着这边看来。他是热兵器组的组正,而且在下头的人面前,素来颇有威严,热兵器组那些铁匠听了,都是赶紧走过来。冷兵器组的众人则都是看看他,再看看赵铁砧,却是每一个人动的。现下谁都知道自个儿赵老大和那边的杜老大不大对付,自然不会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杜建河扯着嗓子叫道:“赵铁砧,你咋还不带人过来?有董大人吩咐的要事宣布,耽搁了下头人知道,你担待的起?”
听到杜建河抬了这顶大帽子下来压人,赵铁砧皱了皱眉头,冷笑一声,当先往那边儿走去:“走,咱们去看看,这杂厮玩儿啥花样。”
铁匠们都纷纷围了上来,等着杜建河说话,他们看到杜建河等人去的时候是四个人,结果回来就剩下三个了,有人便产生了疑惑。不过杜建河现在在铁匠之中地位甚高,却也没人敢直接发问。
待赵铁砧也带着人围过来了,杜建河轻轻咳嗽一声,把大伙儿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然后沉声道:“之前我和韩五六等三人,被董大人招去了,你们知道是做什么去了么?”
一听扯到了董策身上,大伙儿都不敢瞎说话了,纷纷摇头说不知。赵铁砧心中暗骂,就知道扯虎皮拉大旗,生怕别人不知道方才是董大人找得你么?不过他心里却是颇为的羡慕嫉妒的,能被董大人叫去做事,可是相当大的荣耀,更是很长时间的谈资。而一个最重要的结果则是——这会使得在众人心目中,杜建河的地位和在大人面前受到的宠信远远超过自己。杜建河自矜的一笑:“大人那里有几把大铳,知道咱们几个是匠师中放铳最好的,是以便让咱们过去试一下。”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看了赵铁砧一眼,赵铁砧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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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四八一 讲话的技巧
杜建河继续道:“咱们一人领了一把大铳,前面倒也无事,我,韩五六,我们都试过了,并无差错,结果偏偏到了杜七元那狗杀才那里,出了岔子…”
他狠狠的一跺脚,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愤怒夹杂着羞愧还有一些悲愤,他大声道:“杜七元虽说是我的远房侄子,但我杜建河的为人,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是断然不会偏袒与他!咱们有一说一,这厮放多了火药,压得太实,结果导致那大铳,竟然炸膛了!”
他重重的挥了挥手臂:“好家伙,那一下给炸的!你们知道么,大人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差点儿也给波及到了!”
人群中顿时掀起了一阵声浪,大伙儿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此事,这杜七元可是捅了大篓子了,差点儿把董大人给伤到。就算是没伤到,定然也惊吓到了。
有人扬声问道:“杜老大,杜七元哪儿去了?”
他们心里存着疑惑,是不是杜七元得罪了董大人,被抓起来了?
只不过没人敢这么说出来而已。
“杜七元?”杜建河脸上表情有些古怪,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杜七元自己把自己给炸死了。”
“什么?把自己给炸死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巨大的声浪,响起了一片嗡嗡嗡的声音。人们都议论着,表达着自己惊讶和看法,不过他们的神色中,并没有什么不满或是愤怒的情绪。
这正是杜建河所想做到的,也是董策让他做到的。
不得不说,杜建河这一番话,讲的是很有水平的。
他先不说杜七元死没死,反而先把所有的错误和问题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其实已经无形中给了听众们一个暗示——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是他咎由自取。然后还言道由于他的错误操作,导致董大人受了惊吓,这一下子就更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集中在这个事儿上,而由于出了这种事儿,使得大伙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是第七院因此受到惩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他最后才说,杜七元并不是受到了惩罚,而是自己被自己给炸死了。
有了之前的铺垫,这个结果相对来说就很容易让人接受了,毕竟杜七元咎由自取,董大人没杀了他就算是好的。
他无形中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拉到了这上面,便让众人忽视了事情本身的一个重要因素——炸膛。
为什么会炸膛?
杜建河不是说了么,是杜七元这厮自己粗手笨脚,火药填多了。如此一来,董策的责任就被推卸的一干二净。
大伙儿虽然惊讶,不过也仅仅是惊讶而已,这个时代的人是麻木不仁的,不是天性如此,而是被惨重艰难的生活给摧残的。连三餐都无以为继,连养活家人都极其困难,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人,怎么会关心这个?
虽说来到磐石堡之后要好了许多,但是这性子,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更何况,他们和杜七元不沾亲不带故的,凭什么会有什么别的情绪?杜七元是杜老大介绍来的,是他的远房侄子,来的时间也不长,跟大伙儿的关系都不怎么熟,不过是点点头的交情而已。
有的那心性恶劣的,甚至还幸灾乐祸——惊吓了董大人,炸死你也是活该。
“本来我是杜七元的亲戚,我不该说啥!但是他今日做的这事儿,实在是差点儿闯出大祸来,若是董大人有个什么差池,怕是咱们都要倒霉。”杜建河沉着脸道:“我也就不怕丢人了,该说啥我就说啥。也不必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众人纷纷道:“理当如此。”
“杜老大你这才是坦荡。有啥说啥,不遮掩!”
“不是咱们瞎说话,虽说死者为大,但是凡事也都要讲个事理,这事儿是杜七元做错了,咱们也得公道说话。”
……
他们心中也都对杜七元很是不满意,主要就是因为杜建河那一句话——怕是咱们都要倒霉。大伙儿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若是大人有了什么差池,杜七元是死了没法子了,但是咱们肯定要给大人拿来撒气,指不定要倒多大霉!
听到众人这般说,杜建河满意的点点头。说这种话,他也是存有私心的——除了给董策填漏子,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