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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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别人的下官,还想如何?
但是董策不后悔!大丈夫行走世间,总要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若不然的话,和畜生何异?
到了城门口,董策打眼儿一瞧,还是那贺正明在值守,两人目光相对,微微点头算是致意了。
正待打马回十里铺,忽的右手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边可是董策董将军?”
董策一怔,顺着声音看去,便瞧见城门口右手边停着一辆马车,已经是很陈旧的,车辕都有些发黑。这会儿那车辕上坐着一个老头儿,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穿着朴素的青布衣服,头发半黑半边了,佝偻着腰,看上去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在他旁边,还有一个高壮的汉子,看那样子是个马夫的打扮,不过头上戴着斗笠,压的低低的,看不清面目。方才那声音,就是这老头儿发出来的。
董策策马向前,笑道:“老人家,在下便是董策,不过可不敢称将军二字。”
那老头儿抬起眼来看了董策一眼,一双浑浊的老眼中却是瞬间精光四射,让董策心里头不由得一突。不过那光芒接着就黯淡下来,以至于让董策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错觉了。老头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保养得很不错的白牙:“是你没错儿了,请跟老朽走一趟吧!我家老爷要见你。”
董策心里一颤,小心翼翼道:“请问令主上是?”
老头儿腰板儿瞬间挺直了,整个人的气势顿时是为之一变,变得很有威势:“冀北兵备道,刘大人。”
七十章 凛然
苍茫的晋北大地上,天高云淡,一望无垠。
镇羌堡通往镇河堡的官道还是万历朝修的,几十年未曾整修,早就已经残破了,上面坑坑洼洼的,很是难走。因为缺水,两边种植的大树都是半死不活的,蔫儿蔫儿的。
官道上,五六名骑士披着铠甲,骑着高头骏马,簇拥着一辆看上去颇为老旧的马车正在缓缓前行。马蹄践踏,车轮碾压,在地上曝起一阵阵的烟尘。
这正是董策一行人。
那老头儿说完话之后,便是在那破旧的马车前头挂起了两盏同样陈旧的官灯,一盏上面写着‘崇祯元年进士一甲第二名’,一盏上面则是写着‘山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佥事分巡冀北兵备’,这两盏官灯一打出来,董策就知道,这老者,绝非是假冒的。
冀北兵备道刘大人,可是这方圆百里之中的最高主宰,便是那侯家伟,在他面前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而对于董策这些军户来说,那更是如同在云端一般遥不可及。
虽然不知道这位兵备道大人找自己有什么事儿,但是董策自然是不敢有任何的推辞,立刻便答应下来。
对于董策这等际遇,许如桀也是惊诧莫名,心里同时也是极为的艳羡,好生叮嘱了董策一番之后方才离开。不过他对刘若宰也是知之不多,因此这帮助也是有限。
怀着一颗忐忑之心,董策踏上了前往镇河堡的道路。
一路上都很安静,那老者上了马车便躲在车厢里再没露过脸,那车夫更是木讷沉凝的像块石头,别说是说话了,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不说话,董策既然自然也是不敢说话,一个个心里都是揣了一肚子的心事。
董策却是看出些门道来。
这车夫是个中年汉子,满脸大胡子,端端正正的坐着,无论马车怎么样晃动,他的身体都是纹丝不动。一双眼睛半眯着,偶尔一睁,就是一道精光闪光,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手握着马鞭的大手上面筋骨毕露。显然,这个看上去平凡的车夫,是一个极厉害的高手。
大约刚到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出头儿的时候,远远地,就能瞧见镇河堡了。
冀北兵备道的驻跸之处,本来是得胜堡。得胜堡是整个冀北分巡道地理位置最为要害的一座城池,堡周三里四分,高三丈八尺。北东路参将便是驻扎于此,麾下有官兵两千九百六十员名,马骡一千一百九十一匹头。得胜堡兵力雄厚,地势也是极为的险要,外接镇羌,内联弘赐,击柝相闻,烽火一传,两堡依附,矢镞可及,历史上曾经多次被围攻,也是安然无恙。
可惜就是这‘历史上多次被围困’使得它失去了驻跸之所的位置——得胜堡东至边墙三里,北至边墙三里,距离边墙实在是太近了些,而文官老爷们可不比你这们这些大头兵,金贵的身子,深入敌境这般,万一出了差池怎么办?
于是就被冀北分巡道的驻跸之所迁到了镇河堡——这儿倒是够安全的,东至镇鲁二十里,北至拒墙四十里,南至云冈四十里,西至破鲁二十里。连一里地的边墙都没有,只管着八个内陆的火路墩。
不过这镇河堡倒也算是一座雄城,镇河堡修建在一座丘陵上,高屋建瓴,地势相当有利。最主要的是这里的城墙格外的高峻,虽说城池小了些,只有二里八分的周长,但是城墙却足足有四丈多高,两丈多的厚度。
这在大同镇七十二城堡中,也是不多见的,要知道,大同镇的城墙也才不过是四丈二尺高而已。
丘陵不高,坡度很平缓,城池的根部距离地面大约有五六米的样子。南门外,一条深沟环绕,大约有两丈宽,里面没水,想来是当初建城的时候取土留下的。
这里没有多少住户,外面的良田也早就抛荒,一副荒凉的景象,便是路上,也没几个行人。放眼望去,只看到了镇守的兵丁,这比起镇羌堡的繁华可就要差着太多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镇河堡乃是一个纯粹的军堡,里面驻扎了不多的兵丁,只有三百五十八员,除了这三百多兵丁的家眷之外,并无几个民户。
镇河堡并不分边,这三百多兵丁的职责,只有一个——镇守城池,护卫驻跸于此的兵备道大人。文官儿的性命,可比这些被人轻贱的厮杀汉要珍贵得多。
在那道土沟后面就已经有士卒驻守,两个小小的堡寨建在那里——说是堡寨,也不过就是木栅栏圈起来十几米方圆的一圈儿,里面建了几座土坯房而已。两座堡寨中间是通向镇河堡的官道,土沟上面还有一座吊桥,不过这会儿铁链已经绷紧吊了起来。十几个大明军兵站在土沟对面守卫着。
看到这远来的一行人马,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人人披甲,战马精良,武器锐利。这年头儿地方不靖,立刻便是引起了他们的敌意戒心。一个带队的甲长正欲喝骂,抬眼便看到了那辆老旧的马车和马车上头摇摇晃晃的两盏官灯。他不认字儿,便是认字儿隔得这么远也看不真切,但是这马车的样子却是极为熟悉的,立刻便是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跳着脚大叫道:“放吊桥,放吊桥。”
吊桥轰然落下,溅起了一地的烟尘,马车停也不停,径直的过去。
董策等人自然紧随其后。
那马车过了吊桥,守卫的那二十余军兵便是齐齐跪倒尘埃,也顾不得漫天的烟尘贴在出了汗的身上就是一脸一身的泥灰,一个个脑袋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不敢抬头,更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而那辆马车,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他们中间行过去,停都没停。
这一幕给了董策很大的震撼,他方才一直在观察这些军兵,这些军兵的衣服武器都是比别的地方的军兵强了不少,显然在这大同镇北也算是一支精锐。带头的那两位,看来也是贴队官甲长之类的官职,身上怎么着也挂着总旗或者是百户的衔儿。
而这二十多精锐的大明军兵,总旗官百户官,就这么跪落尘埃,头都不敢抬。而他们跪拜的对象,仅仅是一辆陈旧的马车,还有马车中那连任何品级都没有的一个老家仆。
这是董策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接触文官,也更是让他深深的的,极其直观,极其震撼的意识到了,在这个时代,文官的地位到底有多高!手中的权势,到底有多强!文武之分,到底是何等的鲜明,判若云泥!
董策等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雅不愿意从这些跪拜的军兵中穿过,不过也没法子,只得飞快的打马向前。
一直等到了城门前面,董策回头看去,才看到那些军兵站起身来。
进了镇河堡的城门,便是一条大街,南北走向。镇河堡的结构很简单,不过是一条东西大街,一条南北大街而已。大街的中间交汇位置,就是兵备道府邸。
自进了城门,城门守军便自纷纷跪拜,等他们上了大街,大街两边的士卒也是纷纷跪下。
就这样,从城门口一直跪到中央位置的兵备道府邸。
街道两边,数百军兵肃然跪拜。他们右手拄着长矛,左手摁在腰间腰刀上,无一人说话,却自有一股肃杀的气息喷薄而出。
董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军兵,着实是可战之兵,称得上一声精锐了。
这一刻,镇河堡安静之极,只能听到轧轧的车轮碾压声和董策等人胯下辽东良驹的得得马蹄声。
董策心中已经是凛然,对那位尚未谋面兵备道大人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敬畏之心——能把素来号称不驯的边军给整治成这般,也当真是极有本事的人物了。
宅邸并不奢华,甚至还带着一些岁月的陈旧,砖石都已经发黑了。门口两个穿着简朴的仆役站着,见到马车行进赶紧过来。
那老仆下车,微微一笑,对董策还颇为客气道:“董大人,请吧!”
“有劳了。”董策对他更是客气了三分,微微一笑,深深吸了口气,整整身上的衣甲,大步走进了府中。
府中也是出奇的简陋,廊柱之间甚至生着蜘蛛网,一看就是许久未曾打理的了。
那老仆笑道:“我家老爷没有那许多的家业奴仆,府中上下也不过十余人而已,都住在三进里,这外面就一直空着。”
也不知道怎么地,他在外面那些军兵面前的架子极大,排场摆的十足,在董策面前,却是客气的紧了。
等到了后宅,处于预料的,那老仆并未让他进入厅堂,反而是把他引到了书房之外,笑道:“你且等着,我去通传一下。”
董策只是默默点头,心里更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现在对大明朝的这些规矩也很是有些了解了,对于文官来说,一般说来,只有接待极为亲近之人,方才在书房之中。这个处所,被他们视为极为神圣之所在。
七十一章 无他,不喜尔
自己不但品级低,和这位兵备道大人也从未蒙面,更是个文官瞧不起的军将。而自己,为何却是能获此殊荣?
不过这让董策心里踏实了不少,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那老仆话音未落,里面便是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那老仆应了一声,向董策使了个眼色,把门打开了,董策深吸口气,攥了攥已经出汗的双手,低着头走了进去。
不是他心理素质不好,盖因要见的这个人,实实在在的是可以对自己生杀予夺的!
进了书房,门便在外面关上了,董策只觉的视线暗了一下,然后鼻端便是充溢满了笔墨书香。董策不敢抬头,双膝跪地,行大礼,口中称道:“末将十里铺贴队官董策,参见大人!”
书房中微微沉闷了片刻,接着董策便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淡淡道:“起身吧!”
董策应了声是,小心的站起身,抬起头,终于是看到了这位久仰其名的冀北兵备道刘大人。
大约五十许人,清瘦清瘦的,看上去颇为的儒雅温文,这会儿正自坐在书案后面,董策来了,他连头都没抬,依旧是伏案处理文牍。
董策自然不敢催促,打眼儿往四面一瞧,便看到这偌大的书房之中,靠着四壁的柜子里,桌子上,柜子上头,摆满了书。而除了这海量的书之外,其它用度,也只是一般。
董策一路过去,心里大抵也有了个印象,这位兵备道大人很是俭省。宅子里面的家人仆役很少,吃穿用度甚至还比不上一般乡绅人家。
但是他更清楚,在这大明,在这个年代,一个不贪的官儿,绝对不代表就是个好官。有些人不贪污,不受贿,性格刚烈,敢于直言,但是当这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做一件错事儿的时候,往往带来的后果尤其酷烈。
刘若宰不抬头,董策便一直在那儿恭谨的站着,申请之间并无丝毫的不耐。
过了差不多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刘若宰方才一推面前的文牍,撂下笔吁了口气,抬起头来。
他见董策还是恭谨的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暗暗点头。他淡淡道:“你年纪虽轻些,倒是颇好的定力。”
董策微微一笑,从容道:“大人忙的都是要紧的大事,末将却是不打紧的很,自不敢惊扰了大人。”
“你说话倒不似个武人,没那般粗鄙。”刘若宰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诧道:“可认得字?”
纵是在董策这个武将面前,他也丝毫不掩饰对武人的鄙夷和不屑。
董策微微弯了弯腰:“小时候父亲请过先生教给读书写字,末将字儿写的不甚好看,不过倒也勉强看得过眼。”
他态度很恭敬,却不是那等奴颜婢膝,自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这等不卑不亢的气质,让刘若宰对他颇有些好感。
“你一个武将,写好字有什么用处?”刘若宰淡淡道:“不过能识文断字,总是好的,明白些圣人教化,也省的每日间只是打打杀杀。”
董策只有应着。
刘若宰盯着他,忽然道:“你刚从侯家伟那儿出来吧?”
董策应了声是。
“听说侯家伟许你了一个把总的位子,为何没做?”淡淡的声音传来,董策抬头,对上的是一双虽然苍老,却是锐利清澈的眸子。
那眼神,似乎是能看穿一切。
董策思忖片刻,道:“无他,不愿意在此等人麾下为官而已。”
“哦?”刘若宰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说说。”
“是!”
董策应了一声,道:“侯家伟家中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奢华。房屋豪华阔大,下人小厮也尽是俊俏男女,一餐之费,怕有纹银百两之多!而镇羌堡下面的官兵,却还在忍饥挨饿!从过年到现在,滴水未落,眼瞅着到了秋收之时,大部地区依旧是颗粒无收,民不聊生。而似侯家伟这般贪官污吏横行,士卒军饷,极多克扣,到手的那些,根本糊口都不够,许多军士,都是靠着妻女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能勉强度日。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末将深为此不齿也!”
这一番掉文,可是让董策牙都要酸倒了。不过他这番话,也是真真切切的出自真情实意,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见到了身边这些为大明戍守边疆的士卒们,遭遇了太多的不公,太多的悲惨,他心中早就是郁着一块儿心病。今日却是都说了出来,不过董策并不是鲁莽之人,一边说一遍观察着刘若宰的神色。他敏锐的发现,当自己说到‘贪官污吏’四个字的时候,刘若宰嘴角抽搐了也一下,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恨。
董策立刻心稍微松宽了一下,看来自己赌对了!
这刘若宰大人如此俭省,对贪官污吏,想来是一定很痛恨的。
刘若宰脸上终于是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又叹了口气:“你倒是有心了。”
在刘若宰看来,董策这初步的考核,就算是过关了。
“此子虽年少得志,又是个粗鄙的武将,但还知晓些道理,明白分寸,并不是侯家伟那等只知道喝兵血捞钱的鼠辈。”
这便是刘若宰在心中对董策的评价。
董策给他的第一印象不错,对答也颇为的对胃口,立刻就提升了他在这位兵备道大人心中的地位。
当然,只是可资利用的地位而已。若是说刘若宰真把董策当成了要关心爱护的晚辈,那才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在明末这等文官视武将如猪狗的大环境下,刘若宰能对董策另眼相看,耐心的说几句话,就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文官在心底,终究是瞧不起武将的!
董策在他心中,不过是一颗可能会用到的棋子而已!而且是随时可以拿出去牺牲的那种。
“如此少年,倒也可称得上是一地之英豪了!唉,只可惜,是个武人。”
刘若宰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若是年岁大些的,未免失了闯劲儿。若是年纪轻轻的,则未免就太过轻浮躁动,不是办事儿的样子。这董策,难得未及弱冠就有这份气度节操,也是难得!这冀北道,怕是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也罢,那件大事说不得便要着落在他的身上。若是办得好,自给他些甜头儿尝尝,若是办得不好,一纸令下,直接杀了,也是方便。”
刘若宰盯着董策,在他身上那副铁阀甲上停留的时间格外多一些,忽的道:“你的战绩,本官尽听说了,那些建奴等闲几百个边军也不是对手,为何你领着不到十个人就把他们全都宰了?说说吧!”
董策一愕,却没想到刘若宰会问这个问题。
他知道,凡是上了点儿年纪的人,都不喜欢轻狂燥切的年轻人。于是便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末将以为个中缘由有四。”
“说来听听!”刘若宰心中更是有些诧异。
武将多半无文,你问他这等问题,他只会大咧咧的说一通,又哪里分得出什么条理来?他们其实是心里有东西,但是多半是说不出来的。
“其一,建奴轻敌!建奴太过骄狂凶横,在我大明境内肆意杀戮劫掠,如入无人之地,根本未曾想到末将会带人去袭击他们,此乃其一也。”
“其二,夜袭!末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在旷野之中,拉开架子野外浪战,便是百十人,也未必是这些建奴的对手,但是在夜黑风高之时偷袭,趁其不备,一击致命,则可战而胜之!”
“其三,建奴良莠不齐。建奴十三人中,只有白甲一,马甲二,步甲二,余者皆是阿哈,也便是仆役,虽说这些阿哈也是颇为的善战,但比之那白甲及马步甲还是要差太多了。”
“其四,我军非传言中那般疲弱。我军之弱,不弱在兵,而弱在将。士卒还是勇猛敢战的,只是若是将官怯战畏敌,那当真就一切无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