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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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太保忽然开口,满脸阴森森的道。
周围的那些头目其实也早就都注意到了,发生了这等大事,二当家的竟然没来!
难不成说?一个个心中都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一个素来和二当家的亲善,便是在他失势之后也并不背叛的头目站出来硬着头皮道:“回大当家的话,昨日二爷在俺房中吃酒,许久才走,怕是这会儿还在房中睡觉。”
他话音未落,一个头目便是飞奔过来气喘吁吁道:“大当家的,俺去查看了,二爷房中一个人都没有,被褥整整齐齐的,屋里头碳也是凉的,显然昨日根本没有生火!”
“啊?二爷这是要怎么地……”
“你眼瞎啊!这都看不出来!二爷这是跑了!”
“跑了?为什要跑?”
“现在上头有大当家的,下头三当家的四当家的都是有管事儿又能为的,他夹在中间儿算个屁?说不定还怕哪一日刀就架在脖子上了!再说了,自从这一胖一瘦二位来了之后,二当家的现在哪还管什么事儿?要说心头没怨气那是假的!换了俺,俺也跑!卷了银子跑!”
说这话的人显然和二当家的归心农很是亲厚,手里头也算有些势力,说话便有些肆无忌惮。
下面那些乱糟糟的议论声传了过来,铁太保耳朵还挺好使,给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心里头一股股的邪火儿便是窜了上来,忽然便是有些警醒——他娘的,我对老二这事儿做的有些过了,看来早就有人心存不满!也好,趁着这事儿都露出些来,也让我瞧得明白!以后再慢慢儿收拾你们,咱们说来话长呢!
下面人猜测纷纷,大半想的便是二当家的怕是心存不满,卷了银子跑了,临走时候一把火儿把仓库给烧了。
铁太保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众人的议论声入耳,就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和别的山贼土匪的头目比起来,铁太保有一桩好处,公私分明。他自己自然是没少捞钱,但是多少还有些分寸,那些最好最值钱的劫掠所得被他收入囊中之后,也留一批出来放在公中。他的私房钱自然是藏在他的屋里,不知道是床底下,房梁上,亦或是地窖里之类什么隐蔽的所在,但是公中的银钱,都是放在库房里面的。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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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二零三 决断
里面存放了足够山寨上下二百五十七口人吃食三个月之久的二百石粮食,另外还有三百多两碎银子,三麻袋铜钱儿…
由他的一名心腹看管。
这可比别的大当家的吃相好看过了,这也是他这一伙儿能够迅速壮大的原因,人人都知道铁太保仁义豪气,都愿意过来投奔。
可是这会儿,看守库房的那名心腹已经死了。
他死在一棵树下,看来之前他就是借着这个地儿挡风,但是有了一棵大树的遮挡,也使得敌人很轻松的便是能摸到他的身边来。
变成了废墟的库房里面一阵响动,然后一个人便是灰头土脸的钻了出来,他走到铁太保面前道:“大当家的,查的分明了,一共有四处火头,乃是纵火,里头的银子没了,钱还在。”
他的声音并不小,大伙儿都听的分明。
“赫赫……”铁太保喉咙中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意:“还不傻,知道钱不好带!粮食呢?”
“粮食?”那人叹了口气:“全都烧光了,可能还能捞出三五百斤来。”
众人一听这个,立刻一片哗然。
银子被卷走了,他们还不算是太在意,但是粮食没了,可就是大事儿了。
三五百斤,够个屁啊!没了粮食,明儿个咱们爷们儿就得挨饿!这天寒地冻的,可是如何是好。
看到众人脸上惶恐的表情,铁太保有心想要说一句禁止泄露消息,但是想想现在消息怕是早就漏光了。他知道这样定然是会引起山寨中人人的恐慌,却也只得叹了口气,无法可想。
铁太保走到那个死在地上的心腹身边,仔细查看。他的喉咙上给割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流了一地,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脚早已冰凉。
铁太保上去蹲在地上仔细的看了看,翻了翻他的伤口,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是老二下的手,除了他,山寨没人有这么快这么狠的刀,这一拉下去,半个脖子都快断了。”
邱平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你是没瞧见董大人那帮家丁,一刀下去你一个脖子都得断。
而实际上,刘发成的刀,比二当家的刀更快,更狠!
众人默然。
有了大当家的这一句话,算是对这件事儿定了案了。
铁太保忽然暴跳如雷起来,满脸的怒火,破口大骂道:“老二你这个驴操的狗日的混账,老子待你不薄!你敢卷了兄弟们的钱财,老子入你娘啊……你还烧了兄弟们的粮食,你可是让兄弟们咋过活?这天寒地冻的,是要让兄弟们活活儿饿死啊!”
这铁太保骂人当真是很有一套,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儿,用词愣是没有半句重复的,这等本事,当真是令人佩服。
他说话也是很有技巧,一句兄弟们的钱财,兄弟们的粮食,就让归心农成了所有人的敌人,引起了众人的同仇敌忾之心。
大伙儿也是纷纷跟着骂。
铁太保骂的嘴也干了,眼睛都快冒金星儿了,才摆摆手,叫道:“都各自滚回去,这事儿,老子自有办法!”
说着便是大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众人面面相觑,也是纷纷散了。
邱平和刘发成则是留在这里指挥人清理火场,这等肯任事的态度,也让寨子里面的人对他们多了几分尊重。
一日无话。
山寨中看似平静,连个敢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但是却是个个心里惶惶,恐慌无比。
没了粮食,难不成要生生饿死。
傍晚时分,刘发成正躺在床上补交,忽然觉得屋子里一黑,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他纵是在睡梦中也立刻警觉的翻身而起,一骨碌翻下床来,来到了床的侧面,已经拿起了放在床边的刀,低低喝道:“谁!”
这会儿眼睛还没睁开呢!
一个巨大的黑影站在窗外,发出瓮实巨大的声音:“四爷,大爷请您过去一趟。”
刘发成这才看清楚,原来是这厮的身躯把整个窗户都挡住了,以至于屋里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好!我这就去。”他应了声是,站起身来。
……
安乡墩。
正是傍晚,红霞漫天。
安乡墩中的军户们已经开始做饭了,屋顶的烟囱里冒出一缕缕炊烟。
李王氏也在大厨房忙忙碌碌,给家丁们准备好了饭菜。
家丁们如期回来。按照之前的规律,吃完晚饭之后他们应该会继续回去训练,以此来习惯夜间的视物行走,乃至于是以后的行军作战。董策给他们的日常吃食中加入了大量的鸡蛋、菠菜、牛羊猪鸡等动物肝脏这些能够增加维生素a的食物,再加上他们平时吃的鱼肉里面本就可以缓解夜盲症,是以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营养补充,这种被称为‘雀蒙眼’在这个时代几乎无人可以避免的病症,已经基本清除。
当然,这也需要训练。
但是今天他们并没有接着训练,而是纷纷回到屋里,把训练了一天的脏衣服脱下来,换上新衣,然后端着大木盆排着队在墩外集合。
集合之后在都头的带领下,来到河边。
这会儿已经进入十一月,农历的十一月,后世阳历的十二月,虽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但也已经入冬。而小冰河时代下的天气,更是酷寒,这会儿晋北大地差不多已经是零下十度左右,堪比后世最冷的时候。
河边早已经封冻,但是这会儿已经被凿开,里面水声叮咚。
这条河是几乎没有河岸的,河边儿非常缓,他们纷纷顺着河岸下去打了水上来,然后把衣服浸泡在里面开始洗。每个人发的都有胰子,不过他们不怎么舍得用,洗好一会儿才打上一点儿。
在乡间洗头都是用草木灰和淘米水,在他们看来,用这种滑溜溜的香胰子洗衣服简直就是巨大的浪费,就是每人洗脸的时候才会打上一些。
水很凉,不一会儿便是把他们冻得手都通红了,但是却没一个人叫苦,反而是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说着话。
比这个更苦的,他们碰到的多了。
衣服并不好洗,进了十一月之后,董策便给他们一个人配发了两件胖袄,这都是质量不错的,穿着很暖和,但是想洗那就麻烦的紧了。所以他们都想了法子,把以前发的衣服穿在里面——那衣服虽厚,却是单衣,是可以拆开的,洗完之后再缝上,并无妨碍。这样既不用汗湿了棉服,素日里穿的还暖和。
洗完衣服之后,这些家丁们便纷纷回去,把衣服晾在了外面挂着的几根绳子上。
然后又是在墩台下面的那个小房间外面排了队。
这里被董策改成了澡堂子,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是悬着一根绳子用来挂衣服。每个人都是端着自己的木盆进去,旁边就是厨房,一次进去三个人,专门指派两个家丁在厨房里烧热水,然后把烧得很热但并不会把人烫伤的水一桶一桶的拎进去。把热水倒进盆里自己擦洗,甚至由于柴火的珍贵,规定每个人最多只能用两盆热水。
每个人洗澡的时间很短,只有三分之一盏茶也就是大约五分钟的时间,这只要是为了节省时间——就算是四十几个人,一个时辰也足够了。
其实真要是动作快一些,五分钟足够了,重点清理的是头发,这是必须要洗干净的。
烧水的那两个人是轮流担纲的,他们最后洗,但是有一个特权就是可以在里面洗一盏茶的时间。谁不想在热水里头多泡一会儿?尤其是在每日大汗淋漓的高强度训练之后。
三日一次的洗澡,现在是许多家丁最盼着的时候。
洗完澡,在值班的都头吹响了熄灯哨之后,众人纷纷上床睡觉。
房间不大,但是住的人也不算多,一张大通铺,上面铺着六张褥子,分开了六个床位,算一算,每个人站得地儿也不算小了。
这通铺有接近五米长,两米的宽度,若不是这些家丁宿舍都是把原先的房间中间儿隔墙拆了打通了建起来的,还真是容不下这般大。这通铺和一般那些大车店里面脏兮兮,臭烘烘的大通铺并没什么区别,但是却有一点——干净。
非常干净。
床铺不是村里惯常的土坯砌成的,而是用厚重的大木板打造的,木板上面铺的有苇席,苇席上面铺的才是被褥。
这就使得床不会很潮,而且按照董策定下的规矩,每隔三日,苇席就要撤下来洗刷晾晒,床板就要打扫一遍。而被褥更是每天出门前都要拿出去晾晒,风吹一日之后晚上再拿进来。被罩和褥单,都要三日一洗。
房间的各个角上,床底下,也经常要垫石灰,为的是去潮杀虫。
洗澡则是三日一洗。
这是规定,也是要求,强制的要求!
无论是洗衣服还是打扫卫生,晾晒苇席,亦或是清理床铺,这些三个都头都是要检查的,一旦发现检查不合格的,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抽鞭子!
董策在这方面对他们的要求甚至比训练还要严格。董策做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清除寄生虫,防疫防病。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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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二零四 偷吃
明朝百姓,尤其是明朝末期的底层百姓,其身体状况大概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脏。
主要是跳蚤和老鼠。
这两种小东西可以传播鼠疫、湿疹等等疾病,而这些病一旦染上,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下,基本上就是个死字。
最可怕的是,一旦一个人染上病,其它人也就不远了。
实际上不光是这些家丁,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底层百姓,身上都有非常多的寄生虫,跳蚤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董策专门让人做过检查,他们的身上,头皮上,都有虫子的咬痕伤疤,而董策几乎可以断定的是——扒开他们的屁股,一定能够在菊花的周围发现肠道寄生虫排出来的卵。
常年不洗澡,三五年没洗过一次的肮脏衣服,长长地许久不洗的头发,还有土坯建成的破败房子,到处乱倒乱扔的生活垃圾,这些都是滋生细菌和寄生虫的温床。
别看他们脏,其实比同时代的欧洲人干净多了。
这个年代的欧洲人还信奉着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传下来的圭臬:洗澡是一种会使人大伤元气的行为。
洗掉的不是污泥和脏垢,而是你的精气元气,许多欧洲人,包括贵族,终其一生都不洗澡。
古罗马时代遍布欧洲各处的公共浴室早就不见了,这些衣着鲜亮的贵族小姐绅士们自诩为优雅文明,实际上昂贵的东方丝绸制成的内衣下面包裹着的是一个个毛孔都要被泥垢塞住了的躯壳。
至于大明的上流社会,则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一副面貌了。
明朝士大夫富人阶层的干净程度,还要远远超过后世,不但每日洗澡,而且还要熏香,除了夫妻之间会亲昵之外,便是再好的朋友,也很少拉手接触,而是会隔着几步远互相行礼说话,隔着这么远唾沫星子都喷不到。他们的家中每日都要清理打扫,非常的干净。而且他们若是要外出,光是衣服等日用品就要带上几车,便是去人家家里做客,也是绝对不会用别人的东西的。
这也是为何肆虐欧洲杀死七千多万人的黑死病也就是鼠疫能够在大明朝引发巨量的伤亡但是上流社会却没几个会传染上的原因。
虽然这些流民们在刚刚到达磐石堡的时候就已经给强逼着洗了澡,但是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重新变得脏兮兮了。还好现在是冬天,正是各种寄生虫病的潜伏期,倒还不用担心什么。只是在明年夏天到来之前,是需要采取一些预防措施的。
现在董策能顾得上,管的过来的,也就是家丁这一块儿了。
说句实在话,若不是这个年代人们根深蒂固的有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董策真想一个个的把他们的头发都给刮光喽!
现在家丁们不但身体壮实,而且论起干净程度来,已经是比得上一些中小地主了。
夜已经深了,家丁们纷纷都睡下了。
丁字房。
这间房里住着的是毅字都的六个人。
董毅茂迷迷糊糊的睡得正要睡着,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儿,整个人顿时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今天算是半休日——所谓半休日,自然是和全休日相对,指的是晚上不训练,洗衣服打扫床铺,比日常早了一个时辰睡觉,以便让家丁们恢复体力。
由于晚上没有训练,所以今天晚上也就没有大约晚上九点那一顿的加餐。
董毅茂饭量大,这让他非常不适应,他宁可晚上多训练,也想吃那一顿饭。傍晚吃的饭早就已经在强大的肠胃作用下消化殆尽,腹中空空的他胃里一阵泛酸,打了个酸嗝,眼泪都出来了,难受得紧。
自从成为董老爷的家丁之后许久未曾体会过的饥饿感再次袭来。
这会儿闻到了一股子香气,又哪里睡得着?
他瞧瞧睁开眼睛,四处扫视着,见别人被窝儿都是安安静静的,唯独一个人那里,时不时的悉悉索索抖动一下,还传来一阵咀嚼的声音。
“是董毅英。”
董毅茂口水都快下来了。
董毅英的铺位和他紧挨着,他瞧瞧的凑过去,香味儿越发的清洗,他闻出来了,这是卤鸭腿儿的味道。
之前他根本没吃过这等美味,家里虽然养着鸭子可哪里又舍得吃了?还是来到安乡墩来之后才吃过一次,那味道,啧啧,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
他刚想伸手过去叫董毅英,忽然动作顿了一下。董毅英马术也好,训练从来是数一数二的那个,为人也好,跟谁都能说得上话,董毅茂对他是很佩服的,感觉打扰人家吃东西似乎不好。但是想了半响,终归还是饥饿感占了上风。
“俺不多吃,就吃一口成不?”他心里暗暗想着,隔着被窝儿轻轻戳了董毅英一下。
他明显能看到董毅英的被窝一下子僵硬住了。
显然是把他给吓了一跳。
董毅茂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还是向吃东西,他轻轻把董毅英的被窝撩开一条缝儿,馋着脸笑道:“英哥儿,你吃啥呢?这么香。”
董毅英还以为是都头悄无声息的进来查房来了。
这种事儿可是发生过不止一次,但凡是被抓到说话的,一律就是十鞭子,这觉也甭想睡了。
不过倒还没听说谁因为偷吃东西被抓到的,他们可不像我,哪里搞的来的吃食?
一听到董毅茂的声音,他便舒了口气。
他心中有些恼火,既是因为差点儿给吓到,也是因为不愿意把吃的分给他。不是他悭吝,事实上董毅英向来是个很豪爽大气的人,盖因这鸭腿,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他轻轻拍了拍董毅茂的肩膀,示意他别说话,然后很快,一大块肉便是递了过来。
既然怎么着都得给,那就多给一些,至少还能搏一个在别人心目中的大好印象。
董毅茂赶紧把那块肉拿过来,也不说话,缩在自己的被窝儿里便是把肉往嘴里塞去,他吃得太急了,两边脸颊上都各自鼓起了一个大包。
董毅英却是细嚼慢咽的吃着,想着洗完澡之后,她悄悄地把这油纸包着的大鸭腿塞给自己,然后慌里慌张,满脸酡红离开的样子,嘴角便是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心里隐隐有些热滚滚的,想到若是能拉拉她的手,抱抱她,下腹之下便是坚硬如杵。
董毅英虽然还未娶亲,但是经过人事的。他长的又高又壮,也不难看,当初在村子里也是很出挑儿的人才,加上家里是给大户人家放马的,跟别的穷户相比,也算殷实,是以很得村里一些姑娘青睐。他和一个长的高高挑挑,笑起来两个酒窝儿的姑娘在村东头的高粱地里私定了终身,只是后来逃荒的时候,大家在路上散了。
现在那姑娘,也不知道在哪儿。
想到这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但是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