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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预约死亡-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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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想,要是我能说服他换下来洗一洗再穿上,不是比小白还能干吗?
  我说,洗净了,我再给您穿上。
  他恼怒了,我不换!我说过了我不换,我就是不换!你这个姑娘怎么这么讨厌!你是来帮助我还是来成心气我?你从一进门就吊着脸子,吆喝我干这干那,烦死我啦!你根本就不是为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我此时还伏在他的被子里,预备给他更衣。他声音透过我的头顶厚厚的棉絮滤过来,如喑哑的鼓鸣。我呼地一下撩开被子,全然忘记他还赤裸着双臂。扇起的冷风把他枯萎的白发吹得炸起,更显出面目的嶙峋。
  他恨恨地看着我。大概是怕冷,自己艰难地穿上衬衣,遮住那个嘻皮笑脸的肮脏猴王。
  当小白进来的时候,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
  小白说,杜爷爷,今天来的志愿人员是大学生,比别的来得更细心更有经验吧?
  老人极含糊地呜了一声,看起来很沮丧。
  别难过他们走。爷爷,他们下星期还会来的。小白甜甜地说着,抱走了蓝条纹的衣物。
  我感到精神和体力都很疲惫。我不是一个爱交际的女孩。和这样一位喜怒无常的老叟打交道,恨不能马上逃走。
  你把面条给我端过来。他毫无感情地说。
  冷了。我说。毕竟他是要死的人了,我不能不理他。
  拿来。他命令式地说。
  我端了过去。面条已凝固。
  他用勺抠了一块,按进嘴里。嚼呀嚼,好象那是泡泡糖。然后极为痛苦地咽下去,我听到扑嗵一声响,好象把石头丢下深潭。
  他看着我,把勺子很响亮地撂下。
  我控制着内心的嫌恶,尽量柔情说,老爷爷,我走了,下周六我再来看您。祝您晚安。
  他蜡烛般卧着,无声无息。
  我小心翼翼地往处走。当我就要挑起厚重的棉门帘时,听到我的背后发出声音:你到这里来,应该是给人带来快乐。你这种哭丧脸的女孩,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啦!
  大而洪亮。简直可以称为咆哮。你绝不相信它出自一个病人。
  我急速跑出去,任泪水横流。这是一个老怪物,老疯子。他一定得了人世间最严重的神经痴呆,脑软化!他活着给世界带来丑恶,赶快死了吧!
  我用一个文明女孩所有想得出来的刻毒语言咒骂他,直到下个星期六。
  又到了志愿者服务的日子。集合的时候,我对班长说,对不起,今天我不能去了。
  他说,怎么了?上回医院还表扬你能干。
  我说,感冒了。老人本来就体质弱,传给他们就糟了。
  他说,不会吧?这么快?中午我还看你和男朋友打网球。别是借机会去看电影。
  我说,感冒就是突然感到被冒犯。今天下午我将一直在图书馆带病坚持学习。你可明察暗访。
  我没有去,整个下午心神不定。每间房屋里都有志愿者,只有那里寂寞。不知他如愿以偿还是感觉凄凉。想必该是前者,是他说的他不愿见我。想到这里,我扶着一本最难读的书啃下去。
  又一个周六来临。这一次我编不出新理由,再者我想看看那个倔老头究竟怎样。假如他要拒绝我,就请当众说好了。省得明明是他的责任,却要我东躲西藏地背黑锅。
  我走进临终关怀医院,碰见小白。她说,你来了,太好了。上个星期六杜爷爷一直在等你。
  是吗?就是那个倔老头吗?我心中突然很温暖。我不该和他治气的,他毕竟是病人。
  我三脚两步地往那间小屋跑。我看见窗上的冰花象帏幔一般夺取。这一次我一定要里外都擦,让老人家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外面的天。
  小白一把拉住我说,别去了。那间房子已经空了。
  我说,那他呢?我不知他的名字。
  小白说,他去了,就是昨天,星期五。他很想等到星期六的,可惜没有等到。世界上的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
  我说,这不可能。
  真的,我不相信这个死讯。一个可以发那么大脾气的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小白说,我小时候,也不相信人会死。但杜爷爷确实是去了。他只有一个女儿美国,临死也没能赶回来。他一直都很清醒。最后他已经不再等他的女儿,只是等你。
  我说,这怎么会?等我?我知道这些人在临死前会等人,甚至死不瞑目。但他不会等我。我同他只见一面,而且还不欢而散。
  是等你。小白很肯定地说。他说他对不起你,想当面向你道个歉。小白突然想起,说他还有件东西本想亲手交给你,后来托给了我。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我站在朔风呼啸的院落里,望着冰花烂漫的窗户。昨天,昨天我在做什么?上天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启示呢?
  小白回来了。一层层打开布包。于是,我在北中国湛蓝的天空下,看到一件雪白的T恤衫。 前胸是一个嘻笑的美猴王脸谱。双眼喷射晶光,嘴唇刚被桃汗浸染过,鲜红欲滴。
  上面有一个纸条。
  孩子:你是我这一生认识的最后一个人了。原谅我那天对你的暴躁。看得出你是个天性忧郁的女孩,因为我以前就是这种性格的人。这不好。得了癌症以后,我决心做一个快活的人。我想了许多办法。比如唱歌。但最有效的是穿这件孙悟空的背心。
  我一看见这个滑稽的猴脸,就忍不住微笑起来。我要到遥远的地方去了。在我走之前,送给你一个猴脸。当你忧伤的时候,看看它,你会情不自禁地微笑。
  一位爱发脾气的爷爷
  字迹非常潦草,每一横每一竖都是分几次写完的。
  北风里,我满脸都是泪水,但我真的望着那件鲜艳的脸谱T恤, 微笑了。
  小白说,爷爷死的时候很痛苦。他是胃的幽门部癌,肠道完全梗阻,就象人的下水道不通,全积在胃里。每进一滴水,都象毒药。
  我知道爷爷最后的那勺饭,就是他对我最大的抚慰了。
  以前,我真的不会唱歌。现在,为了到这里来,我学会了许多歌。人们在许多地主寻找欢乐。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能找到。爷爷孝给了我快乐,死亡教给我快乐。您说,我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很忧郁了?
  女志愿者望着我。
  我说:“祝你永远快乐地为老人们唱歌。”
  由于我在医院里频繁出没,有的病人家属已同我熟识。
  “是你老爹还是老妈在这里关怀着?看来你是个孝子。来探视总看见你。”他们说。
  走进院长办公室,齐大夫恰巧也在。我说:“我对这次采访很满意。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希望千万不要拒绝。”
  他们真诚地说:“尽管说。”
  我说:“就是介绍一个病人住院。时间不会长,所有费用一律照付,不必优惠。”
  他们说:“没问题。跟您关系密切吗?”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我说:“很密切。”
  他们说:“男的女的?”
  我说:“女的。”
  他们查了墙上的病区床位一览表说:“正好有一张女空床。叫病人赶快来吧,我们的床位很紧张。”
  我急急地点头:“今天就来。”
  他们说:“要不要我们派车去接?我们有这个服务项目,上门拉病人。收费很少,只要一点油钱。”
  我说:“谢谢,那倒不必了。”
  齐大夫说:“您说呆不了几天了,想必已是最后时候。不知病人什么病例?现在医院还是在家?”
  我说:“那个病人就是我。我想在你们的病房里住上几天。我想体验一下死亡,请你们一切都按正规程序来办。”
  院长和齐大夫把鼻孔张得好大。要不是多日来相互了解,我想他们会建议我去安定医院。
  院长说:“好吧。我就第一次收一个注定要出院的病人。不过,一旦来了重病人,你必须立即腾床。”
  我连连点头。
  齐大夫说:“没想到作家也挺敬业。死亡其实没你想象那样玄。中国有句成语叫垂死挣扎,好象死前痛苦万分。根据最新研究,肌体在死亡之前已经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神志模糊,感觉迟钝,阈值提高到极限。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感受看待死亡。”
  院长说:“我同意齐大夫的观点。有一则医学报导说,病人躺在手术床上,局部麻醉。突然病人叹息了一声,我要死了。随后,他的呼吸心跳完全停止。这是货真价实的死亡,正在流血的伤口,变得干干净净。因为心脏罢工,再也不会有血流出来。开始抢救。15分钟以后,病人才重新恢复心跳和呼吸。你知道此人是怎么形容死亡的?”
  我说:“这个人说得可能不大真切。他毕竟又活过来了,是个赝品。”
  齐大夫说:“您这话说得不确。假如不是全力抢救,他就再不会转回来。呼吸心跳停止的感受,那就是死亡。”
  “那好,我听听他品尝死亡的感觉。”
  院长说:“他说死亡是轻飘飘暖洋洋的羽毛一般。那个瞬间是飞翔的感觉,一切痛苦都不复存在了,极为舒服。”
  我骇然。比听到死亡是最惨烈的酷刑还要骇然。
  “死亡可能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起码,它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可怖。”齐大夫说。
  他看出了我的保留,就说:“例如你去了一个地方,觉着不好,不适应,是不是你就回来了?”
  我说:“是啊。”
  他说:“这就对了。你见过一个从死亡国度回来的人吗?”
  我顿悟,说:“没见过。它们都不愿意回来?”
  院长说:“我们这个国家缺乏死亡教育。死亡凄迷可怖。揭掉死的面纱。既然我们或迟或早要到那里去旅游。我希望能给将去的人一张导游图。”
  齐大夫说:“您要住的那间病房今天恰有一人死亡。估计发生在凌晨4 时左右。那是阴气最盛的时辰。那里有4 张床,死亡发生时又要有一系列的操作。不知是否打扰您睡眠?”
  我说:“我很高兴睡在那里。”心里想,不会打扰我的睡眠,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睡着。“
  院长说:“那就这样定了吧。21床,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病人了。我给你下的第一道医嘱,就是口服安眠药。”
  病房约有20多平方米,两排四床。自18床起,我的21床把门。
  知道内情的护士小姐莞尔一笑:“害怕请打铃。”
  我说:“我的神经象缆车索道一样坚固。”
  她走了。另三张床上都是老太,犹如三段槁木。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是没有问清谁将在凌晨四时走完最后的路。有心叫护士小姐,又怕她以为我胆小。
  自己看吧。我自以为还是可以看出谁将去了。
  已经入夜。我借着回廊里的微弱灯光,先上溯到20床。我立即断定不是她。她的嘴唇微启着,朱红的舌头从缺齿的间隙凸鼓在嘴外,象颗半腐烂的樱桃。血脉很有规则地在舌苔下浮动,不象一时半会即将远行。
  我走近靠窗户的19床。她神色灰败,脖颈象一只古老的乐器,排满筋络。我在她的床头站立了五分钟,她象沉睡了千年的木乃伊,丝毫不知有人。我想,去的就是她了。
  忽然听到扑啦啦的响声,那老妇人折叠成五层的眼皮睁开了。
  在这样近的距离同垂垂老媪对视,好象在观看史前遗迹。
  “新来的?”她问。底气居然很冲。
  “是。”我慌乱地应道。好象在超级市场被抓了赃的偷儿。人家活得这样旺,你却在揣测死。
  “癌症?”她问。
  我说:“是。”
  “他们会常让你搬家。”她说。
  我说:“为什么?”
  她说:“因为有人要去。你住的屋有人要去了,他们怕吓了你,就让你搬家。我已经搬了四回家了,后来我就不搬了。你是新21床,老21床昨天去了,我就没搬。我说,我不怕去,我怕搬。而且不论你搬到哪个房间,都有人去。这就是去的地方,天天都有人去。20床是植物人,18床就要去了……”
  她毫无先兆地停止说话,撇我一人在昏暗中。
  问题已经解决。
  18床象一根轻飘飘的白发,在床上无声地扑动着。她已经完全昏迷,瞳孔散得很大,象黑蚀吞没了眼珠。她的呼吸很快,我试着用她的频率喘了一会儿气,立即感到窒息。
  我走回21床。这是我的宿营地。
  雪白床单,有几片洗涤不去污渍。绷得很紧。整个床面显出鼓面似的平坦。枕套也可疑地膨隆着,好象一张纸虚蒙在碟子上。
  我小心翼翼地上了床。穿着信笺条纹的蓝衣服。钻进了洁净的被褥。我辗转一下,使自己躺得更舒服。猛然感到滑进了一个“糟”。在平铺的白褥单之下,有一个人形的凹陷。它把我锲在里头,严丝合缝。我的头骨同时落入枕头上的卵圆形窠臼。它象包绕精密仪器的泡沫板,将我的包括两个耳轮在内的头颅妥善地固定在枕中。
  一位又一位僵卧不动的去者,在床上塑出了他们的最后杰作,后来者只是“卡”入而已。
  我竭力想躲开那个象人仰卧在海滩上遗留的印痕。但是,我不能。无论滚到何方,都逃脱不掉。只有服服帖帖地埋在这个坑里,才有天造地高的和谐。
  于是我不再挣扎。习惯了,还挺舒服。我抚摸着我的被子。它在无数去者的肌体上覆盖过,此刻又送我以温暖。我无法逃避枕头的气味,它氢无数逝者的信息,强行输入我的大脑。枕头里的每一粒荞麦皮都浸透了故事。
  我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块舌形的干涸水泥斑。我想在某位知识女性的眼里它一定象一幅地图,在家庭妇女的眼里一定是断了尾巴的壁虎。
  距我头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幽蓝的凸点。我伸出食指去抚摸了一下,它的颜色不掉。
  我立即感到以它为轴心,大约有一平方寸的墙壁格外润滑。噢,我明白了。所有曾经躺在这张床上的濒死的老人,都曾老眼昏花的注视过这个斑点,都曾用颤巍巍的手指抚摸过它。
  一个充满玄机的斑点。谁能破译它的密码?
  我极力体会死亡之前的感觉,眼前却一片迷惘。
  ——
  “这是什么?”我问。我已摸出纸包里硬硬滑滑的轮廓。
  “药,安眠药。”她说。
  “噢,我已经吃了,可是还是睡不着。”我说。
  “那还是吃得少!再把这两片吃下去,一定有用。”她很有经验地说。
  的确是两片安眠药,同院长给我的一模一样。“这是谁的?”我问。
  “21床的。就是刚刚去了的那个21床。这是她最后的药。她对我说,这点药我怕是用不着了,我就要上路了。扔了挺可惜,还给医生他们也不要了。这儿的床位很紧,马上就会有新的人来。刚来的人都睡不好觉,我掖褥底下,你就让他们吃吧。没想真派上用场。吃了吗?”
  我说:“我吃。”
  她又说:“别害怕。没什么。我见过几回了,真的没什么。”口气就象我小时候,先打预防针的女孩对后面的女孩说。
  我说:“我不怕。谢谢您和以前的21床。”
  她嘎嘎笑着,说:“谢我的我就收下了,谢21床的,等你到了那边再跟她当面说吧。
  她又突然隐去了。这一回,有结结实实的药在我手中。
  一个陌生的死去的女人留下的药。我却感到和她那么亲近。我把药抹进嘴里,缓缓地咽了。
  我想到了一个词,“遗药”。
  生和死的界限在我的头脑里渐渐模糊起来。她象哈雷慧星的轨道,巨大的椭圆。
  从死者那里继承的药片有着特殊的魔力。一觉醒来,我对面的18床,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床上的被子见棱见角,瑞雪一般祥和平淡。
  护士笑盈盈地看着我,说:“您居然睡得这样熟。我们处理18床的后事,您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悔得捶胸顿足。
  植物的20床依旧极宁静地吐着舌头。
  我不敢靠近19床,怕她看见我决非病入膏肓之徒。我盘腿坐在被垛旁,好象真正沉疴不起的病妇。
  “你是装的。”19床虚怀若谷地说。“装什么不行,来装死呢?你睡着了的时候,我一听你的喘气声就知道了。真正要去了的人,喘气是三长两短。”
  她埋藏在被子的沟壑中,我不知她的表情。
  在这样一位充满了死亡睿智的祖宗面前,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为了好奇。因为人们都害怕这件事,我想事先尝一尝。告诉大家。”
  19床说:“你想得倒好!尝得到吗?尝不到的。死亡是一个红果子,要好多年才熟。
  每个人都有一个,你急什么?抢着摘下来的,是青的。青果子和红果子能是一般味吗?“
  我哑口无言。
  她忽然细细地笑了,说:“你知道我现在想的是什么吗?”
  这正是我极想知道的。这些天里,我总想问问垂危的人们,可是我不忍心。我怕太悲怅。现在有人主动坦露,自然求之不得。
  她说:“我在想,下一辈子我变个什么好呢?过几天我就会被抬去烧灰,在晴朗的日子里,如果有风,我会被乔得很远。我可不愿意在天上飘得太久,我打算很快就落到地上来。最多就是明年这个时候吧,我就变回来了。我已经想好我要变的东西,如果不随我的心,我就想想办法抗过去。比如赶上我要变成一颗树,我就不吸水,早点枯死。
  有些树无缘无故地枯死,就是这个故事,它们不乐意变树。要是让我变成一个碗,我就跳到地上打碎,锔也不锔不起来。你碰到碗自个儿打碎的事吗?“
  我已经习惯了惊世骇俗的语言,连说是。
  “这样我就能变成我想变的那个玩艺了。”她满意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面对着老妇人运筹帷幄的缜密地思维,我叹服之余小心地问:“那您究竟想早日变成什么呢?”
  “眼睛。一个胖小小子的眼睛,要睫毛长长的那种。”老婆婆斩钉截铁地说,“实在变不成一双,变一只也成。”她下了很大的宽容心,“那一只就让别人变吧。”
  我探身,注视着她瘪如空巢的眼窝,才知道她是一位盲人。
  我想未来一定有个男孩的眼睛象鹰隼般锐亮。
  “你呢?你下辈子打算变个啥?”她象老树精似的问我。
  “我……”我张口结舌,发现自己关于死亡的所有知识都浅尝辄止。我们以为运行到死,生命就完结。其实真正将死的人,忙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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